第 111 章
府内又重新吃上了素, 不是守孝,只能算是替小阿哥积福,毕竟他死的时候年岁实在太小了些。
虽说未满三岁还不算是人, 但京中的人眼睛利得能将人剜下一层皮, 如今万岁爷对雍亲王的荣宠之盛,赏爵位赏园子, 这些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便如同苍蝇逐臭一般,闻着味就过来了。
府中挂白了三日, 青石砖的街上几乎都被磨出车辙印,热热闹闹的不像是办丧事, 倒是把隔壁八爷的府上衬托的格外冷清。
万岁爷金口御言,说八爷‘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又说他‘辛者库贱妇所生’, 众人都看明白了, 皇上看重的还是汉人的那套嫡长子继承制, 而不是满亲贵胄的推举制。
自此,八爷的贝勒爵位也就此没了,誉满京城的‘八贤王’成了一位闲散宗室, 虽说大封皇子的时候又把这个贝勒给捞了回来, 但万岁爷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明白, 一时间自然没有人会去碰那摊浑水。
外头鼎沸的人声穿过重重围墙, 离得还有段距离,但八福晋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八阿哥则是面如金纸的躺在榻上。
“礼可送去了?”八爷强忍着咳嗽,每咳一声, 他的心口处都震的发痛,只能强忍着喉咙间的痒意。
只是咳嗽是强忍不得的,话还没说话,他胸口便有一股子郁气从喉咙蓬发而出,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的绷着,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八福晋忙抚着他的胸口轻拍,又捧着一盏热水让他润喉,“你放心便是,一大早就让人给送去了”。
八爷点点头,福晋向来是妥帖的,这回宫里的良妃娘娘生病,也是她进宫求惠妃娘娘照拂一二,求医问药,细致入微。
“人不到,礼数更要周全”,八爷嘱咐了一句,现下多少人等着寻他的错处,好做给万岁爷、太子爷等人看,他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太子虽然复立,但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太子了,被废一次就可以被废第二次。
而大阿哥因太子之事已经被废了,毕竟万岁爷一直标榜自己‘宽厚贤德’,哪能生出这么一个‘不仁不义,丧尽天良’要杀兄弟、魇镇兄弟的儿子?
而揭露此事的三爷虽因此被万岁爷封为诚亲王,但这个‘诚’字反而更像是讽刺他之意,毕竟这也是‘谋害’兄弟之举。
如今看来,干干净净的那个人只有老四。
屋子里咳嗽声不停,八福晋也一直没走,亲力亲为的照顾着,夏天天本就热,八爷生着病也不敢用冰,不过一会儿功夫,八福晋朱红色的旗袍就被汗水荫出一团暗红色出来。
八爷扯着福晋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语气中有些歉意,“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又让你受苦了”。
八爷有些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八福晋对他这般,他也对福晋这般,但是他从小就孺慕汉阿玛,娘娘对万岁爷更是一心一意,为何万岁爷对他、对娘娘都是这么狠的心。
八福晋将头轻轻的靠在他胸前,“一家人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我小时候苦日子是过惯了的,眼下这样已经很好了”。
虽然没有前些日子的时候那般吐气扬眉,但对比大着肚子奔波的十三弟妹,她又觉得自己日子好过许多。
*
宋格格院子中的佛堂燃起了久违的佛烟,她身份低,即便是她的亲生儿子的丧礼,与她也并无干系,只能跪在蒲团上虔诚念着往生经。
都说往生经能在奈何桥上护着人,小阿哥年岁小,她多念几遍才能保佑他顺顺当当的过去。
文秀从外头进来,一直悄悄的守着。
许久之后,宋格格才睁开双眼,靠文秀架着坐在了凳子上,她饮了一杯清茶,问道,“福晋对我儿可尽心?”
死后荣哀亦极其重要,福晋即便是为了亲王府的面子,也应该对她的小阿哥尽心尽力。
文秀欲言又止,小阿哥还不算是人怎么大办,但格格已经自苦许久,她不愿雪上加霜,只捡了些好听的来说,“外头来了好些人,都是为着咱们小阿哥的”。
宋格格念了一句佛,又问,“兰院如何?”
文秀更是为难,兰院那边如铁桶一般,里头伺候的人还多是前院那边过来的,他们的人连套个近乎都难,如何才能下手。
“之前福晋那般折磨您,您如何就认定了是耿格格?”文秀着实有些疑惑,格格已经跟福晋不对付了,眼下又添一个盛宠的耿格格。
宋格格锤着双腿,“离当年之事过去这么久,福晋都没有再提抱养小阿哥之事,何必去害他”。
一个活着的阿哥比什么都重要,除非那人膝下已经有子。
定是耿氏。
正院,福晋卸下钗环,满面的哀戚随之而去,只有深深的疲惫,这几日迎来送往,她确实累的不轻。
小丫头提来热水,轻轻褪下福晋的花盆底,试了温度后,小心翼翼的将主子的脚放进热水中,轻轻的揉捏起来。
一刻钟后,小丫头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福晋的小腿都已泡得微红,小丫头将福晋的脚抱在怀里,拿细棉布拭干后才行礼退下。
福晋靠在迎枕上,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满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康嬷嬷端了一盏燕窝过来,“福晋,多少用些罢”。
一整天福晋都在忙,中午的时候只捡了两块干点心配着茶水咽了,晚间的时候可能是饿过了,更是没有一丁点儿胃口,此刻缓过来劲之后,当真有些饿了。
福晋伸手接过鹊桥仙渡青瓷小碗,拿着汤匙慢慢的搅着,银耳炖的黏胶胶的,被扯出细丝,“宋氏那里如何?”
康嬷嬷又端来一盏清茶,预备着漱口所用,她道,“应当是有些怀疑的,但大头还是在耿格格那边”。
福晋慢慢的用着这碗银耳羹,甜腻腻的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嘴角慢慢的就挂上了微笑,“那就好”。
等到耿氏熬不住的时候,这般不记事的小阿哥就是她的了。
*
早在弘晖去世的时候,耿清宁就学会了不落人口实,她就着满桌子的素膳吃了半碗米饭,夏日里吃素比冬日好熬一些,这时候瓜果蔬菜极多,天气又热,人也没有胃口,大鱼大肉也吃不下,吃些素食反而舒服些。
这几日府里忙,幼儿园只能暂停几日,前院此时人多又杂乱,甯楚格只能暂时搬回兰院,此刻正抱着一碗蛋羹吃,她年岁尚小,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吃些蛋类还是可以的,但往里的肉沫没有了,换成了拿鲜菌子吊的高汤,吃起来倒也鲜咸味十足。
“额娘,为什么不能吃肉?”甯楚格拿着小勺子将蛋羹刮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菜色没有一道是她喜欢的。
小孩子舌苔极为灵敏,对味道敏感,蔬菜类中的那些芳香类物质对他们来说味道极重,难以接受,甯楚格也是这般,让她吃根青菜难于上青天。
耿清宁并不介意小朋友挑食,她以前看过一种科普,说是小朋友讨厌什么,可能是身体会对这种物质过敏,因此会下意识的排斥该物质,况且可代替的东西非常多,不是必须摄入类的东西没有必要让孩子硬吃。
“别的院子的弟弟去世了”,耿清宁叫人炒一盘子蛋炒饭过来,里面放的有青豆、极碎的胡萝卜末,这种挑不出来,又不怎么能看见的,甯楚格还是愿意吃的,“这是我们的心意”。
“什么叫去世?”甯楚格有些似懂非懂,在她的世界里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
耿清宁想了一会,“比如说百福,有一天它会躺在小盒子里,吃不到骨头,也不能和你一起玩,只能永远的躺在那个盒子里了”。
甯楚格应该是设想了那种场景,眼眶中迅速积蓄了眼泪,饭也不乐意吃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喊着百福,百福听见小主子的身影,摇着尾巴就冲了过来,激动的围着小主子转圈。
真是小孩子,听风就是雨的,耿清宁失笑,又赶紧收了笑脸,这几日府中有丧事,上上下下所有人无论是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副哀戚的模样,毕竟小阿哥去世了,谁能不伤心呢。
她除了有些唏嘘之外,还有着隐隐的担忧,毕竟这孩子算是在她管辖的时候去世的,难保四爷觉得此事与她有干系,或者认为她能力不足,不足以匹配这侧福晋的位置。
她当不当这个侧福晋与她自己影响不是很大,毕竟已经有了侧福晋的份例,但对于甯楚格而言影响却极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是要出门见客的,格格所出与侧福晋所出,决定了她以后的朋友和圈子。
在这出身决定一切的时代,她已经这般了,但是她不想叫甯楚格被人看不起。
甯楚格还小,自然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玩伴这几日不在府里,她被额娘拘在兰院不让出去,大家脸上的笑脸都消失了,好在额娘还是香香的,百福还是那么有精神。
四爷是带着满身的疲惫来的,下巴上满是青须,头上也是毛绒绒的,他没有剃须剃发。
耿清宁心中突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小阿哥去世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就像是网上看见病重去世的小孩,虽然同情、唏嘘、捐钱,但看过也就过去了,甚至还会让她更加珍惜当下的生活。
但对于四爷来说,这是他的亲子,如同两踝夹击,痛彻心腑。
而她,在替他心痛。
第 112 章
她为他心痛。
耿清宁立刻便意识到, 她对四爷有情。
许是好几年的陪伴,热河的生死相依,还有他们俩共同拥有的两个孩子, 心便慢慢的被蚕食了。
她心中有些抗拒, 来到清朝这里已经很倒霉了,若是再爱上一个人, 在后院沉沦争宠之事, 岂不是惨上加惨。
说一句矫情的话,以前她只是身体受制于这个时代, 但是她的想法、她的思维,她的心总是自由自在的, 可若是当真爱上四爷,身心都会受制于人,从而被困在这个时代。
她甚至没有时间纠结,四爷进来了, 她得立刻伺候他。
耿清宁心里有疙瘩, 就让小宫女去伺候四爷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葡萄先从内室出来了,她凑过来低声道, “四爷身上起了好多痱子, 都腌着了”。
这几日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偏偏一拨又一拨的客要见, 兄弟们之间也总是要见的,四爷讲究, 夏季也不肯在外穿纱制的衣裳,他嫌弃不规整, 穿的仍是缎子做的长袖长裤,一天下来,衣裳至少汗透好几回。
外间,耿清宁叫人赶紧去煮金银花和马齿苋,又叫人提热水,搬浴桶,她则是转回内室亲自将四爷刚上身的衣裳脱下,“爷先泡个澡罢”。
伺候的人动作很快,浴桶里热气蒸腾,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四爷或许是累得狠了,任着她将自己整个人塞进浴桶里。
人对水的喜爱是写在基因里的,生命起源于海洋,胎儿在母体中也是泡在羊水里,水还具有一定的支撑力,可以让人体的各样器官放松。
耿清宁叹了口气,劝慰别人她真的很不擅长,况且丧子之痛也无法靠几句干巴巴的话来缓解。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就觉得男主伤心的时候女主角去劝慰,从此产生爱情的桥段很假。
人会在不甘的时候倾述不公,会在伤心的时候寻求安慰,但真正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别人的话全都听不进去。
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有时间能治愈一切。
耿清宁悄悄的退了出去。
葡萄从进人的立柜中找了兰院给四爷做的夏天寝衣,纱制的短袖和七分裤,又轻薄又透气,这个天气穿最好不过。
耿清宁则是一直盯着西洋钟,见分针走了两个格子后,就立刻捧着衣裳进去了。
四爷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耿清宁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应当是前两夜为小阿哥跪经祈福所致。
“水里凉”,耿清宁极轻的拍了拍他放在外头的手,手热乎乎的,应当没有受凉,“咱们到榻上睡”。
四爷睁开眼,眼神中还有些水雾,他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无事,才从水中起身。
等他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的时候,人看着终于精神了一些。
耿清宁拿着“痱子粉”,里面是药材加上冰片和滑石粉,扑在四爷的身上,脖子、腋下甚至还有股沟处,全都没有放过。
四爷就乖乖的呆在床上让她扑粉,就像甯楚格那般,就在耿清宁怀疑他睡着之时,他长臂一挥,将她搂在了怀里,手中装着痱子粉的盒子掉落在地,粉末洒的到处都是。
耿清宁没收拾,也没叫人,两个人就默默的靠在一起,直到外面传来五阿哥的叫声。
四爷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五阿哥就被抱了进来。
床上是不能呆了,一家子都转移到外间的榻上,五阿哥被放在榻上,耿清宁也是出去安排今晚的膳点。
五阿哥正是好玩的时候,因天气热,身上就只穿了一个青色的肚兜,露出胖乎乎如同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
他刚学会翻身,像是打开了新世界一般,刚被放在榻上就乐此不疲的开始翻身,但是他只会翻过去趴着,还不会翻回来。
他翻身之后趴在床上,仰着小脑袋好奇的四处好,只是他力气小,很快就没了力气,只能就冲着一旁的人哼哼唧唧,发出求助信号,想叫人帮他翻回去。
奶娘急得一身汗,见四爷皱着眉沉思,也不敢上前,只不停的拿眼角去扫视门口,盼着叫膳的主子赶紧进来。
五阿哥累得不轻,哼唧的声音变成了嗷嗷的叫声,四爷被他的叫声喊回神,看见趴着直流口水的五阿哥,小手臂的肉都累得直晃悠。
四爷大手一拨,五阿哥便顺顺利利的翻了回去,像个壳朝下的乌龟一样,小胳膊小腿都在空中挥舞着,片刻后,又变成了趴着的小乌龟。
爷俩一个翻身,一个回正,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直到五阿哥耗尽了全身力气。
耿清宁一直在旁边守着,见二人消停下来,才吃奶的吃奶,用膳的用膳。
没有荤腥,素三鲜菌菇汤吃着也很适口,耿清宁嫌热只喝了一碗,就拿炒的三丝卷饼吃。
吃一口卷饼配一碗井水澎的绿豆汤,又清爽又爽口。
耿清宁见四爷只用了两张饼,心中忍不住提起来,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像,历史上雍正帝寿命本就不长,他更要爱惜身体才是。
“甯楚格”,耿清宁特意找上闺女,刚好她卷的那个饼中放的菜太多,压根包不住,“额娘给你卷个小些的”。
四爷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亲自动手给甯楚格卷了一个细长条,方便她小手拿着的,才将她失败的卷饼拿过来,三下两下的吃掉。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肚子里有东西,晚上再祈福念经的时候人也好受些。
*
这边府上刚忙完,四爷又不见了踪影,每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他也没往内院去,径直在书房歇下了。
耿清宁听了心中倒是放心了些,忙些好,人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心中自然就开阔了。
她自己则是回到了每月打卡一次的时候,还在正院那里碰到了十三福晋兆佳氏。
听青杏说,这一段时间,兆佳氏倒是经常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着十三阿哥的事。
太子出事后一直住在上驷院那里,随行的十三爷则是在封府三个月后住进了养蜂夹道。
后来太子都被放出来,还复立了,但十三爷仍被圈着。
万岁爷的心思难猜,下面的人却乐此不疲,有人说他是被太子牵连,还有人说他是在举荐新太子时惹怒了皇上。
兆佳氏在府里,对外面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跌跌撞撞的琢磨。
十三爷生母敏妃早逝,仅有的妹妹也送去和亲了,宫中无一援手。
兆佳氏先是往宫里递牌子,说想去给德妃娘娘磕头,可自从四爷封了亲王之后,娘娘就低调的病了,什么人都不见。
爷们被圈着,兆佳氏哪能放下心来,相熟的府上都去了一遍,但实在是墙倒众人推,能听上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劝慰话都算是有良心的。
为了十三爷,也是为了孩子们,兆佳氏也不怕丢了脸面,每日里拼命钻营,一心想走出一条路子来,去的最多的就是四、十四两位爷的府上。
一方面是有些皇阿哥们刚被放出来,自身都已难保,另一个则是十三爷曾经被养在永和宫里,与这二位的香火情最厚。
十四福晋完颜氏与兆佳氏前后脚嫁进阿哥所的,二人也算是相熟,但面对这种情况,她也无能无力,“我们爷只是个光头阿哥,四伯封亲王以后,娘娘都不让我们爷进宫了”。
这在宫中几乎是定例了,毕竟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一人已然得势,另一个肯定只能低调三分,否则就是落人口实。
最后连宫中的娘娘都闭门谢客,毕竟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人太多,是忠是奸难以分辨。
兆佳氏只能去求四福晋,四福晋倒也客气,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虽然兆佳氏一口也吃不下,此刻也捺着性子陪坐一侧,最后才得知,四伯带着两个格格去万岁爷新赏的院子去了。
她一个嫡福晋没有去拜访两个格格的道理,只能在京中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却办起了丧事。
兆佳氏揪着心,眼睛都快哭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办丧事的就要是自个府上了,只能强撑着来了一趟又一趟。
耿清宁每次看见都要叹一声,十三福晋已经完全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在旗袍里晃荡,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
虽说她知道十三爷在雍正朝是肱骨之臣,可外头的事情她也不了解,十三爷有没有和四爷搞在一起她都未知,自然是有心无力。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总觉得死了丈夫也没什么,反正守着爵位俸禄也能过日子,膝下若有亲生孩儿,更是喜上加喜,可来清朝久了,她也知道这极不现实,若无有权势者的庇佑,什么爵位、俸禄全都到不了自个手上。
十三爷这回进去,人还没死呢,万岁爷就停了他的俸禄,若无以前的积蓄,一家老小饿死都有可能。
万岁爷真是狠心。
耿清宁默默吐槽两句,又叫人收拾东西去了,之前四爷一直特别忙,没想到他再来兰院的时候,就叫她给十三爷收拾些东西。
衣裳、吃食、药物、书本,甚至还有冬天的皮草。
养蜂夹道这么阴冷的吗,夏天还能用到皮草?不过后世确实说十三爷腿脚有寒症,有说是遗传病的,也有说是落下的病根。
因此,她特意叫葡萄用皮草、棉布、纱布缝制了护腕护膝,又叫陈大夫制了一些去湿的药丸子,也不知晓有没有作用,反正聊胜于无吧。
不过,一般这个活不是应该福晋来做吗?耿清宁边干边嘀咕,不是她躲懒,关键是兆佳氏一天三趟的往正院福晋那里跑,最后叫她收拾东西这算是什么事。
摘福晋的桃子?
四爷这是想让她与福晋打擂台呢,还是嫌弃福晋的手爪子太长了,都伸到府外去了。
耿清宁搞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反正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能相信他不会故意害她。
第 113 章
四爷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去了养蜂夹道, 东西重,车走得慢,他也勒着缰绳, 让胯下骏马慢慢踱步。
太阳晒在脸上, 他眯着眼想着最近的事情。
皇上始终都在打压旗权和贵族外戚之权,而老八放弃此种原则对八旗贵胄输送利益才换取彼之群体的称颂, 只是, 以老八所为,大清必将重回关外贵族共治之旧习。
但老八拥趸已深植朝野, 皇上只能唾面自干,复立太子, 压制群臣。
太子被接回东宫,众人仿佛集体忘记了当日的情形,重归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
然而,表面一如往常无法掩盖背后的异样, 皇储之尊已如麋鹿曝于荒野, 周围, 群狼环顾。
野心如同星火燎原,比外头夏日的太阳还要滚烫。
正想着,养蜂夹道已近在眼前, 狭窄的胡同过道, 骡车走得十分艰难, 四爷有些不耐烦, 他摆摆手,车立刻就停了。
虽然车过不去, 人是没问题的。
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将车上的包裹抱在怀里,包裹太重, 不留神趔趄一步竟闪了腰,他僵着身子跟在后头,鼻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药物,还有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尿碱味太重,刺激到眼睛,几乎让人流下泪来。
天气热,夹道内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墙角的青苔不知是干的还是热的,早已变成黄色,一丝火星子就能烧起来。
一股子邪火从心头腾的一下升起来,四爷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领头的太监腰几乎与地面齐平,都说雍亲王是位冷面阎王,如今看来,果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破旧木门上的铜锁带着一丝油亮,应当是有人反复开锁所致,门刚打开,便一股骚燥之气迎面扑来,四爷一撩袍角,抬腿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侧面开的小窗户透过的光看清了榻上之人。
十三爷撑着胳膊坐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四哥?”
小屋子里只有一扇支摘窗,从里头开着,也能透气,但只有两本书大小,外间阳光明媚,而落在榻上的只有一个光斑。
光斑落在麻灰色的铺盖上,给它加了一层莹润的光,看上去不像是破麻布,倒像是进贡的缎子。
四爷心中邪火越烧越旺,这些人通通都该死,他们怎么敢这般作贱一个皇阿哥!
他坐到榻上,也不敢问别的,只问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十三爷面上激动之色稍减,换成了郑重的模样,“包衣大和饭茶上人均行退去,交给他们各自的佐领、管领当差行走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没有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四爷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指使苏培盛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其余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满屋子忙活起来,有打水抹桌子的,扫地倒尿壶的,四爷则是亲自扶着十三爷起身,叫人换铺盖被面。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宁宁准备的东西过了些,如今看正是刚刚够用。
十三爷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没想到却直接摔回了榻上。
四爷低头一看,只见十三爷双膝上满是白泡,还有破后形成的疮,稀脓水与血水混成一片,顺着膝盖滴至床铺上。
他面上风云变色,那股子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踢在旁边看门太监的心窝处,“这都没报给老三?”
那太监额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报了,报了,真不是奴婢……”
真的不是他没报,而是三爷没报给皇上,但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攀扯三爷。
满宫里都知道三爷跟十三爷早就不对付,当年敏妃娘娘去世三爷未满百日便剃头,被十三爷告到皇上面前,三爷也因此削了爵,降为贝勒,在众兄弟跟前丢了脸面。
一旁的十三爷摇了摇头,干涩道,“罢了,四哥,都是听命行事”。
若是皇上关心、在意,给这些小兔崽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瞒报,但皇上舍弃的人,谁都会过来踩上一脚。
*
四爷是冷着脸回来的,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他在书房里龙飞凤舞写了好一会大字,那股子寒意仍旧围绕身侧,不曾消懈,小全子进去送茶,也被拉出去打了十板子。
苏培盛守在门口,即便是门外,他僵着闪着的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板子落在自个身上。
拐角处,于进忠伸头缩脑的看着打板子,苏培盛正想上前叫住他,就见他身影一闪而过,竟扭头跑了。
“这小兔崽子”,苏培盛撮着牙花子,这小子眼见着越来越滑头,明明都睡在前院里了,见主子爷此刻心情不好又溜了。
不过,虽然于进忠怕主子爷想起兰院,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总得让主子爷把这股邪火发出去,不然受苦受难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苏培盛打定主意,叫人用天蓝釉杯装了一盏冰镇的酸梅汤,这套瓷器与兰院的那套洋红釉彩只有颜色不同,这酸梅汤也是耿主子爱用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的将茶碗放在桌上一角,又悄无声息的门口守着,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主子爷摔帘子径直出去了,正是去兰院的方向。
兰院内,耿清宁已经从于进忠那知晓前院之事,心中也在祈祷四爷不要来兰院。
二人地位不平等,怎能不让人战战兢兢,她苦中作乐的想着,就这她都能产生感情,说不定还有些斯德哥尔摩症。
以前网上说,穿越相当于拐卖,但是是拐卖到另外一个时空去……她还没想完,外头已经传来葡萄大声喊吉祥的声音,耿清宁在心中哀叹,难不成身为四爷的灭火器就是她的宿命?
问题是,她也不知该如何灭火啊,以前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哪能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来不及细想,她急忙下榻,趿着绣鞋就是一福。
耿清宁这一福身,倒是让四爷愣了一下,热河行宫只有他们二人,她又怀着身子,自那就免了她的礼,今个倒是怎么了?
没人扶她?耿清宁不停的从眼角瞥着四爷的脸色,难不成还在生气?
见她一脸的惊惶,连头上的流苏簪子都在微微晃动,四爷心中的邪火就消退七分,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住她,又将簪子插的紧一些,才携手坐在榻上。
此刻也不嫌弃热了,耿清宁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想起早上搬走的那一车东西,还有未来十三爷的寿数。
“别难过”,耿清宁伸手环住他的腰,“以后你补偿十三爷便是”。
反正历史上他俩的关系就很好,雍正帝给了十三爷铁帽子王,还留下旨意,命子孙后代不允许削减,可以称得上是掏心掏肺,君臣想得。
四爷搂着怀中人,若有所思道,“补偿?”
耿清宁不敢说了,现下她有了甯楚格和五阿哥,为着他们,她也得管好这张嘴。
她转而说起其他的,“药够不够,要不要让陈大夫多制作一些?”
四爷把玩着她的手指头,“现下这些足够了”。
刚才怒急攻心,几乎失智,眼下平静下来,灵台倒清明许多,人虽是皇上关的,但若当真放弃十三,直接同大阿哥一样,终身圈禁便是,如今这般对待,应该是还有用处。
皇上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老十三废了的。
耿清宁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她侧头询问,“苦肉计?”
四爷微微颔首,没回答她的话,又道,“你叫人多收拾些东西,送到十三的府上,他还未分户”。
耿清宁这下是真的有些唏嘘了,这哪是苦肉计,明明就是真苦啊。
未分户就是手中没有粮庄园子,十三爷还是个光头阿哥,没有爵位就没有俸禄,也就是说他现在每年的银钱,都得是内务府向上打报告,由宫中来拨款。
无论什么年头,没钱都没法过上好日子。
十三福晋兆佳氏真可怜。
耿清宁感慨完别人,又想起四爷给她的差事,“由我一个格格出面是不是不太好?”
她跟兆佳氏的身份差了两个级别,论常理来说,她连凑到人家跟前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还要上门帮忙,怎么感觉都有些怪异。
其实四爷也有些惊讶,他请封侧福晋的折子早就递了上去,按理说两个月前就理应能批复下来,可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宁宁以格格身份出门交际,身份还是低了些。
但也没有大伯往弟妹的府上送东西的道理,这事情还得是女眷出面才行。
“没事”,四爷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就不必出面,直接将东西送过去便可”。
外间苏培盛见二人靠在一起说话,气氛很好的样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腰坐到茶房去了。
茶房里,于进忠正跟陈大夫在里头说着话,见他进去,于进忠笑眯眯的打了个千,“苏爷爷,叫陈大夫给您瞧瞧?”
这老东西,书房人前脚挨了板子,后脚就把主子爷送来了,没安好心,他等着,以后有他受的时候。
苏培盛眼睛一眯,嘿,这滑头的小兔崽子,眼睛竟然这么利,想着自己挨了板子的徒弟,又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当然被小全子按着打的人,如今竟到这地步了。
他也露出个笑脸,“那我就多谢于老弟和陈大夫了”。
一旁的陈大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头挠的如鸡窝一般,一个叫爷爷,一个叫弟弟,也不知道这两人知不知道自己乱了辈分。
第 114 章
四爷发了话, 耿清宁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准备了,老公上班,孩子上学, 她则是带人开了库房。
当初她只带着一个箱笼、一个包袱来了这里, 如今东西多的,三间屋子也装不下。
耿清宁看着帐册子, 布匹料子、金银首饰、珍稀古玩等全都单独成册, 个个都是好东西,这些东西来得容易, 她也不小气,满满的装了两车。
送东西的由头是十三福晋病了, 是以药材放在最上头,然后是吃的、用的,最下头还压着银子。
连续收拾了好几天,一切都准备好了, 耿清宁叫人去书房那边报备, 又跟正院那边打了个招呼, 于进忠就带着东西出了门。
门口,庄子上的管事马九正在等着,见于进忠出来了, 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 口称‘于老弟’, 将车辕处的座位让给于进忠。
于进忠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 只见来人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 小手指粗细的辫子,此刻虽说笑着, 但脸上仍带着些凶意,看着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马爷爷”,于进忠也笑开了花,“怎么是您老亲自来了”。
虽说庄子上的人每日都要往府里送东西,但都是送往膳房,与别处并无联系,于进忠为了这趟差事还专门请膳房的刘太监喝了两回酒。
据刘太监所说,马九此人极为抠门,明明是一个皇庄的庄头,吃喝用度都是尽够的,偏偏人节俭极了,据说他用带线的大头针穿过咸鸭蛋,舔着线绳上的咸味吃窝窝头,一个咸鸭蛋吃了整整一年。
他不仅对自己抠门,对身边人也是这般舍不得花费银钱,据说他前头那个媳妇是病后舍不得花钱买药,最后被活生生熬死的,还留下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后娘手里头讨生活。
刘太监还额外透露了一个让人不得不警醒的信儿,据说马九后头娶的这个是正院康嬷嬷的内侄女。
这样的人哪配给主子办事,于进忠瞥了一眼马九身后跟着的沉默男子,拉着马九一同坐在车辕上,二人称兄道弟,马重五还被叫过来磕了一个头,认了于进忠做干爹。
距离不算太远,二人还没叙完话,十三爷的府上就近在眼前了,于进忠拍了拍马九的肩膀,道,“马老哥,我就先进去了,照顾好咱儿子”。
他是个太监,不用忌讳,内院自然是可以进的,况且,他还代表了耿清宁的脸面,可以到福晋主子跟前磕个头。
马九笑眯眯的目送他进去,转身就唾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还是以前好啊,弘晖阿哥在的时候,正院势大,谁都得喊他一声‘马爷爷’,如今这样一天阉狗也配与他称兄道弟了。
一旁搬着东西的马重五深深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沉默干活。
二门处,兆佳氏的奶嬷嬷已经恭候多时了,一路引着于进忠进了内院,兆佳氏已经被人扶在榻上靠着了。
于进忠心中念头转的飞快,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十三爷府上的小阿哥都是由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若是十三爷有个好歹,这位无子的十三福晋可就要一辈子在瓜尔佳氏的手底下讨生活了。
于进忠撩起袍子跪下磕头,满屋子的嬷嬷丫头一窝蜂的涌上去将他搀扶起来,还给他搬了个绣凳,硬要将他摁在座位上。
于进忠面上带笑,讨饶了几句,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兆佳氏强撑着坐起来,又吩咐左右叫人赏他,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于进忠重新跪下,“我们主子说,外头天热,瓜果蔬菜不好买,正好府上的庄子有多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还望福晋别嫌弃”。
兆佳氏不在意这些东西,她出身镶白旗,家族虽不太显赫,但阿玛马尔汉是吏部尚书,给了她不少嫁妆,若是只有她自己,一辈子也吃不完。
于进忠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头也没抬的继续说着,“我们主子说,给您府上送五个月应当尽够了”。
为何是五个月,不是三个月或是半年,又或是一整年,难不成……
兆佳氏坐直了身子,满面的青灰都散去不少,脸上出现一丝激动之色,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
这么久了,没有哪处肯给一句准话,她几乎已经万念俱灰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实在难掩激动。
于进忠多的话也不敢多说,况且,他本身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传话的。
兆佳氏紧紧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摆摆手叫人拿荷包给他,“替我多谢、多谢谢你主子”。
她求爷爷告奶奶这么久,终是从四伯府上得了一句准话,虽说这位当下只是个格格,但能帮她的,就是好的,已经顾不得论出身了。
于进忠得了赏,是个极为莹润的玉石扳指,看上去价格极为不菲,他将荷包塞进怀里,又掏出块银子扔给跟在骡车旁行走的马重五,“乖儿子,去买点好吃的罢,瞧你瘦的,干爹看着都心疼的慌”。
马重五瞥了一眼双眼直冒精光的亲爹,默默的将银子塞进怀里,“多谢干爹”。
于进忠摆摆手,“甭谢,下次送东西的时候若是没胖,干爹饶不了你”。
马重五低声应下,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车后头,几辆车在十字街口分开,于进忠带着人回了亲王府,马九调转骡马去往庄子的方向。
“拿出来罢”,马九回望了好几眼,见没有了于进忠的身影,才摊手放在马重五面前,“那阉狗给你的银子”。
马重马木讷的在怀里摸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就被亲爹一鞭子甩在身上,黑色的鞭子上好像带了暗红的颜色。
“怎么,不想给我?”马九眯着眼睛,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
这个儿子眼见着就大了,早都该娶媳妇了,可是娶媳妇要给彩礼、要摆酒,但是他可是一个铜子都没有。
而且这个儿子一直念着他那没福气的娘,在乡下,谁生病不都是熬过来的,她没熬过去,就是她没福气,怨不得旁人。
马重马双手将银子捧出,向来都是这样,他身上是没有银子和铜板的,不对,整个家里只有马九和继母身上是有银钱的,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银子是软的,能被咬出牙印来,马九看着上面的牙印,珍惜的用袖子擦了又擦,“你那干爹还真大方”。
足足二两银子,就这么大方的赏了刚认得干儿子,马九将银子装进荷包,打算回家将银子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虽喜欢银子,得了银子却不爱花,只喜欢攒着,每天跟银子睡在一起都行。
马重五默默的跟在后头,他低下头,夏日衣薄,胸前似乎有金属的凉意。
庄子上最好的屋子是主子的,其次就是马重五家,马九已经哼着小曲儿进了屋子,马重五也是牵着骡马往后头走去,后头是畜牲的地儿,那里有一间小屋,就是他睡觉的地儿。
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马重五往后头走的时候,还看见红姨娘在窗户边上绣花。
他知道她,是康熙四十六年黄河泛滥的时候逃荒过来的,身边还带着老娘和生病的弟弟妹妹,后来为了给弟弟妹妹治病不得不自卖自身。
马九其实舍不得花这个钱买人的,但红姨娘绣艺好,他算了一笔账之后,发现把人买回去还能一人多用,就美滋滋的买下了她。
白日里,她做绣品卖钱给马九,夜晚,她就是马九的红姨娘。
马重五目不斜视的过去了,红姨娘的妹妹好像去年死在了庄子上。
她应该是恨的吧。
马重五在家干了两天活,照例又跟着骡车进城送东西,这回于进忠没出来,自然他也就没得到赏钱,因着这事还被马九抽了两鞭子。
连续送了几次之后,马九贪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叫马重五去十三爷府上送东西,自己则是带着车上的肉、螃蟹、鳝鱼还有一些瓜果蔬菜,去了城西的铺子里。
今日得了不少银钱,马九心情极好,他藏了银子之后,哼着小曲去了红姨娘的屋子,见美人正喝着清水稀粥,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去,拿个咸鸭蛋给你主子”,马九大方道。
红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老爷可是一个咸鸭蛋吃一年的人,如今竟如此大方,可见是真心爱重红姨娘。
红姨娘也是个贴心的,将咸鸭蛋的壳拨了之后,将整个咸鸭蛋黄献给了马九。
片刻后,庄子上响起慌乱的人声:“老爷,老爷被蛋黄噎死啦”。
庄子上虽办着丧事,但主子吩咐的事儿是万万不可耽搁的,十三爷府上必须三天去一回。
继母正忙着找马九藏的银子,指派了最惹人厌烦的马重五去做这件事。
马重五不愿去,他长跪不起,“我是爹的长子,哪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爹”。
继母柳眉倒竖,心中明白马重五是起了争夺家产的心,必须将他给撵出去。
她冷笑一声,护院拿着棍子站在她身后,双拳难敌四手,马重五只得去做本该马九所做之事。
第 115 章
“兰院做的?”
正院里, 福晋正看着外头送的帖子,自兰院的人去了十三爷府上一回之后,她再也没收到过十三福晋的帖子。
人是不可能两头都要的, 亲王府上十三福晋只能靠一人。
十三福晋与她是妯娌, 又同为福晋,二人天然就亲近, 她本该是十三福晋最好的选择, 而如今十三福晋却选择与兰院亲近,只能说耿氏定是给出了什么有用的信儿。
但耿氏那个出身, 背后不过一个新提的佐领,再没别的消息来源, 只能是四爷透露的。
福晋端起茶,碗中茶叶舒展,茶汤清澈,是上好的翠眉, 只是泡的时候可能久了些, 满嘴的苦涩。
“还能有谁?”康嬷嬷看见福晋微皱的眉头, 她接过茶碗递给一旁的小丫头,叫人换一盏新茶过来。
“庄头都被换上了他们的人”,康嬷嬷看着有些气恼, 毕竟涉及到她的内侄女, “听门房说, 都认上干爹了”。
那马重五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若不是借着兰院的势, 怎可能越过她的侄孙成为庄头。
这个马九太不争气,事儿还没办完, 竟被块咸蛋黄给噎死了,福晋眉头微皱,康嬷嬷的侄孙年岁还小难当大任,看来这活计只能落到兰院手里了。
福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不甘心都吸入肺腑之中暗暗压制,她还有些其他的疑虑,她作为当家福晋,出门交际应酬都强过耿氏万倍,耿氏甚至眼下都没个身份出门,四爷为何要这般偏帮耿氏。
二人成婚二十载,她对他也算了解,绝不是个宠妾灭妻之人。
难道,是在警告她?!
四爷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
福晋想了一会,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与下面的人商量解释,四爷是她的丈夫,更是皇家的阿哥,她虽是他的福晋,可也是伺候她的奴才。
一瞬间,福晋心中的不甘都变成了担忧,她捏着康嬷嬷的手臂,“把我们的人都给收回来,记住,什么都不要做”。
*
最近有很多人来兰院给耿清宁磕头。
很奇怪,让人压力很大。
这一日,于进忠也进来说,他新认的干儿子想给主子磕个头。
于进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府里多少认干爹干儿子的他都没应下,如今却为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干儿子说项,她还当真还有些好奇。
“是谁?”耿清宁靠在榻上,手边是水果碗,里面是各色的水果混着酸奶,吃起来清爽解腻,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再不吃,就吃不着这样的冰碗了。
于进忠回道,“是一个叫马重五的,我瞧着这小子是个好的,刚顶替他老子成了庄头,现下往十三爷府上送东西的就是他”。
怪不得最近给她磕头的人这么多,原来是因为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人都得到好差事了。
耿清宁瞥了一眼于进忠,见他满脸的憨厚之色,“说吧,怎么回事?”
四爷将往十三府上送东西的事交给了她,也就是说,这小子当下是给她办事的人。
可不能出了差错。
于进忠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他不好意思的笑出一口白牙,“奴才就知道瞒不住主子慧眼,这小子的后娘跟正院那边有些关系”。
后娘是正院的人,马重五又顶替了老子的庄头之位。
耿清宁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跟福晋悄悄打擂台呢。
她一个小格格,虽然有侧福晋的分例,但是哪里配与福晋争锋。
耿清宁想不明白。
她虽然穿越一场,但智商真没有怎么变,还是以前那个榆木脑袋。
她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虽然仍然不明白四爷为何突然这般做,但他都把台子搭好了,她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点点头,“把人请进来罢”。
于进忠高兴的哎了一声,片刻后,马重五跪在院子里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屋内的众人都能听见闷闷的声音。
耿清宁透过窗户看了两眼,发现二十多岁的于进忠有了一个二十岁的干儿子。
于进忠还在屋子里,他解释说,马重五确实年岁不小,早就到娶妻的年纪,只是一直以来没人替他操持,也就耽误到现在。
他嘿嘿笑了两声,“主子,我这个当干爹的看不过去儿子受罪,求您帮他一把”。
耿清宁是主子,能指派身边人的婚事,满院子里都是娇嫩的宫女丫鬟,赏一个出去也不妨事。
而且,裙带关系就是这么来的,若是马重五娶了她身边的人,身上就打上了兰院的烙印,再没有别的人敢用他,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兰院。
道理耿清宁都懂,但这样拉配郎随意婚配的事,她当真做不出来。
宫女都是包衣出身,一般需要干到三十岁才能出宫嫁人,府里宽松很多,只要主子点头就能出府嫁人,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因此求到她跟前的。
兰院可是满府里除了担心福晋那里外最好的去处了,谁能舍得离开一个福窝窝。
耿清宁皱着眉,她正为难,葡萄悄悄从外头进来了,说是马重五今日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新鲜的河虾,个头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但都养在桶里,活蹦乱跳的,有精神的很。
耿清宁瞬间被虾吸引了注意力,她特意叫刘太监裹面衣炸了一份,再撒上辣椒面和胡椒粉,干脆焦香的,可以直接当成零食吃。
甯楚格年岁小,吃不得辣,耿清宁特意叫膳房做了虾糕来吃,香嫩弹滑。
耿清宁还特意叫人把剩下的都养着,河虾是春天的东西,放在秋季就是稀罕之物了,等四爷回来的时候,也叫他尝尝鲜。
膳房的张二宝犯了难,这东西可不好养,个头不大,个个都爱蹦哒,一不小心就蹦哒到外头干死了,不仅如此,它在活水里才能养住,若是用桶怕只有几日功夫。
刘太监见徒弟这憨样就来气,主子又认不出是哪只虾,以后每日都让马重五来送就是,正好还能给那小子送个人情,省得他巴结主子都找不到地儿。
*
一场秋雨一场寒,院子里打算做冬装了。
冬天的时候,耿清宁喜欢给闺女穿红色,大红、银红、粉红,这些都既鲜亮又衬人,穿在甯楚格身上好看极了。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可以借着穿母女装的由头给自己也做这些颜色的衣裳,毕竟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独自装嫩还有一丁点心里压力。
除此之外,冬日的斗篷也是必不可少的,耿清宁打算今年换个斗篷的样式,以前的斗篷中间没有扣子,那条缝总感觉有些透风,不够暖和。
她正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四爷从外头进来了。
最近他忙得连府里都很少回,今日天还亮着,竟然就到兰院了。
不得不说,耿清宁是有些惊喜的。
四爷站在她后头看她画画,口中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画风还是这般……唔,写实”。
他其实想说匠气,宁宁这手画画的能力,画什么就是什么,缺少了许多意境和让人联想的空间。
耿清宁翻了个白眼,衣裳的设计图纸肯定要写实啊,难不成还要像山水画派一样烟雨朦胧?
四爷今日当真心情不错,他拿起笔,伏案作画起来。
耿清宁凑近一瞧,纸上有各式各样的衣裳样式,有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衣、合领对襟半袖长衣等等,有大有小,应当是给她与甯楚格的。
耿清宁嘁了一声,指着纸上道,“还说人家,你这不也是写实?”
宁宁肯定是看不出线条飘逸之美了,四爷无奈暗叹,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好好,你说的对”。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捧着纸,叫人立刻送到针线房去,主子爷亲手所绘制,一定要在立冬前做好,让耿主子与小主子穿上。
晚膳的时候,那些养了颇多时日的虾终于有机会上了主子的膳桌。
秋日天干物燥,耿清宁没让膳房炸、炒之类的,就简简单单的放点盐、葱、姜、酒,煮过一滚便可。
河虾肉质细嫩松软、味道鲜美,咸津津的,配饭、配酒都很不错。
见四爷也捏了几个慢慢悠悠的吃着,耿清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任谁天天吃素,身子也受不住的。
甯楚格也喜欢吃这个,她身边的丫头剥一个她就吃一个,就像等待喂食的小花猫。
小阿哥也得了一碗蛋黄米粉,正拿着握着勺子一个劲的舔舐。
他身边的奶娘突然咳嗽了两声。
第 116 章
四爷听见咳嗽声, 脸立刻就掉了下来,筷子摔了一半,又被轻轻的放在了碗上。
他斜睨一眼, 一旁的苏培盛应了一声, 随即捂住奶娘的嘴,连拉带拽的将人带了出去。
耿清宁心中一跳, 赶忙扭头去看孩子们, 只见二人均埋首在面前的小碗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没吓到他们就好。
徐嬷嬷沉默的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蒜一般, 耿清宁怀疑再不拦住她,少不得磕出一个脑震荡来。
四爷摆摆手,“滚出去领十板子”。
明明要挨板子,徐嬷嬷却如逢大赦, 跪着退了出去。
耿清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盘子上, “怎么回事?”
四爷给面子的夹起藕片, “不知死活的东西,身上不好竟然还敢来伺候主子”。
娇嫩的小生命遇见一场风、几滴雨,又或是夜里没盖好被子, 说不定就没了, 贴身的人若是染了病, 是绝对不能伺候主子的。
耿清宁瞬间就想起圆明园的事儿, 刚去世的那个小阿哥,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咳嗽两声而已。
她心中也警醒起来, 慌忙起身去摸五阿哥的额头,入手一片温凉, 才放心下来。
五阿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冲着额娘露出无齿的笑容,他的牙龈已经冒出了几个小白点,应当是要长牙了,口水充沛得顺着咬着的勺子滴在身上。
“小邋遢”,耿清宁没忍住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见他瘪嘴委屈巴巴的模样,才松开手,叫人把他抱下去换衣裳。
一旁的甯楚格也被抱下去洗手净面,少了孩子们,屋子里顿时沉寂的吓人,外头,徐嬷嬷领了板子,一瘸一拐的进来谢恩。
四爷端起漱口的清茶,沉声道,“小阿哥若是少一根头发,爷要你一家子的性命”。
这话不是虚言,弘晖去世的时候,满院子的人都跟着到下头伺候了,宋格格的小阿哥死了,身边的两个奶娘并几个丫头小子,也一个没少的跟着去了。
徐嬷嬷心中发苦,她是被四爷送来照顾耿主子与小主子的,只是这几年一直跟在二格格身边,一不留神,竟然被家雀儿啄了眼。
“绝不负主子所命”,徐嬷嬷恨不得拍着胸膛保证,过了这几年悠闲生活,别人还真把她徐小燕当成吃素的。
徐嬷嬷一面应着,一面退出来,转头就把五阿哥抱到甯楚格的房内,这个时候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至于其他人,则是分开锁在各自的屋子里,轮流盘问。
至于咳嗽的那个奶娘,徐嬷嬷亲自带人将她屋里屋外全都被搜了一遍,衣裳、布料、首饰、银子全部分类收好,挨个查看是否为主子赏赐,又把她拉出去开解十板子,再被拖进来问话。
“老实交代”,徐嬷嬷身上有伤,忍着痛坐在软垫上,面上带霜。
奶娘吴氏趴在条凳上,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她与徐嬷嬷虽然都是打十板子,但徐嬷嬷是主子跟前的红人,两个儿子都跟在主子爷身边做事,打起来的时候格外会注意些,而她是犯了错的人,肯定要往死里打的。
徐嬷嬷皱眉,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她叫人从外头提一桶冷水过来,临头浇了下去,帮吴氏清醒一下。
“外头已经有人去你家里找你男人跟儿子了”,徐嬷嬷往日笑眯眯的脸上满是寒气,吴氏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让她在主子跟前丢了这么大一丑,“你若是不说,都报应到你儿子和男子身上,到时候可怨不得我心狠了”。
同是女人,徐嬷嬷最知道如何拿捏另一个女人的命脉,十个里面有五个把男人当成自个儿的命,另外五个把儿子当成命。
初冬的天气有些冷,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的吴氏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脸色青白一片。
“我,我没有背叛主子”,吴氏哆嗦着回话,“徐嬷嬷,我真的只是嗓子有些痒痒,一时没忍住”。
徐嬷嬷气得差点站起来,这么嘴硬,可见是苦头没吃够,叫人把她绑到夹缝的墙根处跪着,那夹缝有穿堂风,一阵一阵的,如刮骨的刀一般。
于进忠从外头进来与她交换信息,“她男人也病了,我不敢叫人进来,去拿人的也都隔在后罩房里了”。
徐嬷嬷心里一沉,叫人把最近最近一月的小院进出人员名册拿出来一一查看,这个月才十七,吴氏已经出去了三趟,每次都是大包小裹的带着一堆东西。
奶娘在小主子身边伺候,赏赐丰厚,补贴家中也是常事,可家中的男人染着病她还敢回来到小主子身边伺候,可见是用心险恶。
徐嬷嬷嘶了一声,只觉得头顶一座大山压了下来,在若是疫症那所有人都完了,上上下下一个人都跑不了,“她男人病多久了,家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有没有特别需要银钱的地方?”
“她小叔子下个月要成亲了,据说足足给了女方二十两的彩礼”,于进忠脑子转的飞快,心中也是越想越沉,“她男人病了将近一旬,药钱也没少花”。
徐嬷嬷气得眉毛倒竖,“这样背主的奴才,拉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这些银钱定是吴氏带回去的,按理说主子大恩大德,她就是万死也难报,但她竟瞒报病症,或许她没有直接背叛主子,可没有把主子放在头一位,就是她的过错。
于进忠想的更多,“就是不知这病,是天灾还是人祸”。
若是有人故意设的此局,只怕这病,不可小觑。
耿清宁听后心头直跳,去年四爷生病之事还历历在目,缺医少药的清朝,传染病可不是小事。
有抗疫经验的她迅速反应过来,该隔离的隔离,该消毒的消毒,叫人在屋子各处煮醋,又用烈酒将各处一一擦拭。
除此之外,又叫陈大夫开了一个预防生病的方子,兰院上下每人都要喝,就连隔在后罩房的徐嬷嬷、于进忠等人也是如此。
她自己更是每日都抱着茶碗喝水,力求每日喝下两千毫升的水,加快新陈代谢预防疾病,就连甯楚格与五阿哥也被灌了不少热水。
兰院的人每日都行色匆匆,又有药味四溢,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康嬷嬷有些心动,“福晋,兰院最近人手不足,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以前经常在前院晃荡的于进忠已经好些日子不见踪影,二格格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也没跟在她身后,兰院肯定是出事了。
福晋有些动摇,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兰院忙不过来,她作为福晋理应帮扶一把,但前些时候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她担心这是引君入瓮之计。
康嬷嬷看出福晋的心意,趁热打铁道,“咱们是帮人,又不是害人”。
福晋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应下,正院太需要一个阿哥了。
四爷来的时候也是浑身的药味,福晋行了礼,二人分主宾坐下,康嬷嬷上了茶又自行退下,屋子里只有府中最尊贵的这对夫妻。
福晋咽了口茶,将心中那些反复打碎又重组的话试探着说了出来,“爷身上有药味,是哪里不好?”
四爷闻了闻身上,宁宁素来最为担忧他,不叫他去兰院不说,还叫前院每日也熏着避疫香,喝着预防生病的药汁子,久而久之,他身上就带了药味,只是他身处其中不得闻而已。
“无事”,四爷笑了笑,宁宁这些折腾的法子确实有用,他与孩子们都好好的,“不过是熏的药香罢了”。
福晋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成亲二十载,为何比不过短短的五年,她扯扯嘴角,强露出一个笑容,“想必爷事务繁忙,妾身愿为您分忧”。
外头的事务与内院无关,福晋所提只能是最近兰院人手不足之事,他看了一眼福晋,不明白之前她害孩子,如今却又为何要孩子。
二人不欢而散。
*
兰院的这场抗疫活动持续了半月有余,好在并无一人生病,也算是有惊无险。
徐嬷嬷养了十来天,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刚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找到耿清宁,她问道,“主子要不要把那些奶嬷嬷的孩子也给挪进来?”
就像她的两个儿子都跟在主子爷的身边一样。
徐嬷嬷恨那些奶嬷嬷眼盲心瞎,都是一块伺候小主子的,身边人有什么动静,她们绝对有所察觉,却未曾报给她或主子,知情不报,也是罪过。
耿清宁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这些奶娘自个儿的孩儿也在这里同吃同住,无论有什么招数,五阿哥受了,那些孩子也跑不了。
这……
耿清宁感觉到自己开始被这个时代同化,她虽然清楚的知道这样连坐是不对的,但在她心里却忍不住动摇,什么也比不过甯楚格与五阿哥的命。
徐嬷嬷又劝了两句,“这对他们也只有好处,都是包衣奴才,能与小阿哥同吃同住,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这是他们一辈子也求不来的福份。”
耿清宁摆摆手,示意徐嬷嬷不要再劝。
“去办吧”,她道。
第 117 章
书房里, 四爷微微点头,“就按你耿主子说的办”。
这一听就不是宁宁的主意,她素来是个万事不爱操心的, 不喜欢院子里有生人, 就连下人,也一直是用惯了那几个。
幸好, 她身边还有几个脑子活络的奴才, 多少也能当个人用,宁宁愿意采纳他们的法子也是一件好事。
纳谏本来就是上位者的优点之一。
苏培盛低声应下, 他立刻就出了门,下午的时候, 奶娘的亲子全部被抱了进来。
那几个奶娘见到自家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王府的小阿哥小格格确实住在金窝银窝里,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但这么精心养着的小主子们, 还没有田间地头上生下来的泥腿子活得多。
这不是身子骨弱能解释的。
人是徐嬷嬷带进来的, 她看了一眼这几个磕头的人, 放任她们将额头磕成一片青紫,才不慌不忙的劝道,“能与皇家血脉同吃同住,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你们孩子能有这个造化, 该记得主子恩德, 日夜称颂才是”。
劝完之后,她又沉下声音, 问道,“你们这般不愿, 难不成,是心中有鬼?”
几个奶娘被唬了一跳,脸都白了,前几天如死狗一般拖出去的那个吴氏,听说她男人也被打了二十板子,一家子被退回内务府去了,眼见着没了活路。
“不敢,不敢”,领头的那个奶娘怯懦的否认,剩下的两个也七嘴八舌的跟着说道,“万万不敢背叛主子”。
徐嬷嬷满意的走了。
剩下几个奶娘商量着把五阿哥房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过一遍,甚至连她们自己的屋子也相互监督搜了一遍,见处处都妥当才勉强放下心来。
耿清宁也明显察觉到上心与不上心的区别。
这些奶娘都是包衣家的媳妇,大多数在喂养小主子三五年之后,还是会回去的,用现代人的说法应该叫育儿嫂更为合适。
因着不是一辈子的差事,她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惹事,只做好自己的事也就罢了,多余的事,谁也不愿意牵扯进去。
但如今她们亲子也在,与小阿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为了自个,也得尽心尽力。
*
颁金节过了离过年也就近了,趁着喜气,万岁爷一口气给好几家的孩子起了名字,兰院的这个小阿哥虽未满一岁,也得了一个名字——弘昼。
历史的惯性果然很强。
四爷倒是对这个名字挺满意的,昼,日之出入,与夜为界,乃光明之意。他也盼着这个孩子能顺顺利利、平安长大,再多的,他也不敢贪心,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没了,现下他的要求放的很低。
好在宁宁的身子骨壮实,生的两个孩子都很康健。
四爷起床后就躲到外室换衣裳,这些日子过年,他每日都要进宫领宴,起得早,扑扑通通的闹出点响动,宁宁就睡不安稳了。
没一会儿,耿清宁还是从内室里出来了,身上衣裳穿戴整齐,头发也是用簪子松松的挽起来,只是没来得及妆扮发饰。
她接过宫女手中毛绒绒的暖帽,踮着脚尖,伸手给他戴帽子。
四爷个头比她高上不少,他微微低下头,眼中盛满了她。
耿清宁只觉得心尖发痒,全身如同被电过一般,产生丝丝麻意,没忍住,揉了一把他毛绒绒的头顶。
以前看电视剧里清朝人都是光头带着跟辫子,来这里之后才知道他们只有刚剃头的时候是光溜溜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寸头。
再说了,他们也不傻,天气冷的时候寸头比光头暖和多了。
四爷伸手拽住使坏后就想跑的人,含笑在她的嘴角轻轻亲了两口,弄得耿清宁愈发的脸红心跳,借着看甯楚格的借口慌忙逃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四爷越来越帅气了,而且因他天然的身份地位,更像是泡了一个顶级霸总一样。
赚了赚了。
耿清宁披着披风,顺着回廊走到闺女屋内,甯楚格刚被叫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由着奶娘给她穿衣打扮。
这个点对孩子还说还是太早了些。
只是进宫不能失礼,宫女拿热帕子轻轻的替她擦脸,点了些面霜在手心化开,轻轻的揉在小主子的脸上,弄完这一套,甯楚格整个人都清醒了。
“额娘”,甯楚格伸出手要抱抱,“困”。
耿清宁心疼的摸着闺女的小脸,现代有哪个小孩会在夜里三点的时候起床,“路上若是困的厉害,可以在徐嬷嬷的怀里睡一会”。
徐嬷嬷对宫里相对来说熟悉些,有这样的老人跟着耿清宁也放心,只可惜她自己虽有侧福晋的分例,却无侧福晋的身份,无法进宫陪着孩子。
也不知那侧福晋的册封何时才能下来,如今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政府单位的办事效率都不太行。
耿清宁心中吐槽,将闺女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娘俩一道回了正屋,四爷已经洗漱完毕,膳桌也摆得满满当当的。
早上时间紧,坐下来慢慢吃炒菜是不现实的,耿清宁就想起公司后门处美食一条街上的杂粮煎饼、手抓饼、鸡蛋灌饼等等。
对刘太监来说便是有再多花样,也只是个饼而已,便宜的很,他按照主子的吩咐,有表面涂满酱料的酱香饼,杂粮绿豆面做的脆脆的煎饼,又软又暄的鸡蛋灌饼,当然,也少不了夹肉的香酥芝麻饼。
主子说要拿着吃,刘太监又把饼裁剪成巴掌大小的块,又将炒的小菜铺在饼上,拿牛皮纸卷成细长条,个头不大,甯楚格也能拿在手里吃。
爷俩热热乎乎的吃了几个饼,还喝了碗热□□,全身上下都暖暖和和的出了门。
四爷府上的内眷仍然是头一个到永和宫的。
徳妃娘娘挨个看了孩子们,弘昼年岁尚小未曾进宫,眼下殿内只有三个孩子,她将甯楚格抱于膝上,又去看下头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诺大的亲王府竟然只有这几根嫩苗苗,德妃娘娘神情有些不悦,这当哥哥的还比不上年岁小的老十四,可见是福晋没看顾好内院。
但大过年的,德妃娘娘也没有当众给福晋没脸,她淡淡道,“以后别让宋氏服侍了”。
宋氏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夭折,可见是个没福气的。
正好又逢大选,没了这个,再给老四挑上几个好的便是。
福晋顺从的应下,察觉到过年确实是一件喜庆的事儿。
晚上回府的时候,她特意掀开帘子,对四爷点头示意。
四爷一顿,才点头应下,他本来打算将甯楚格送回的时候,顺便就在兰院歇下,可福晋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一定是娘娘有事交代。
若是此刻去了兰院再走,难免会下了宁宁的脸面,在他心里,宁宁已是侧福晋,属于妻的身份。
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他务必将二格格好好的送到兰院。
苏培盛心中啧了一声,他悄悄的瞥了一眼福晋的软轿,没想到这位主儿这个时候发力了,只是到底有些晚了,不让主子爷去兰院,只会让他更牵绊而已。
不过谁得宠与他无甚关系,他低声应下,抱着小祖宗转头去了兰院。
正院里,夫妇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四爷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就看向福晋,等着她开口。
福晋看了一眼内室,里面有热水、帕子还有干净的新衣,若是四爷换了衣裳,也能顺理成章的歇在正院,但他没动,还是盯着她。
福晋轻咳一声,“娘娘说,叫宋氏挪到后头去”。
四爷略一思量便知缘由,宋氏生的孩子一个也没活下来,想必是娘娘厌恶了她,不叫她服侍了。
他虽也不愿再碰宋氏,但宋氏刚失去子嗣,又是福晋所为,福晋何必在此时落井下石。
“听娘娘的便是”,四爷沉吟了一下,无论如何,那三个孩子总是他的血脉,“别叫人短了她的东西”。
福晋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只是心中如何作想却不得而知。
四爷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又去看福晋,等着她继续说。
娘娘就交代了这一件事儿,再多的她也没有,福晋心中百转千回,她慢慢说着话,“娘娘还提了选秀的事”。
这也不算瞎说,今日和娘娘一起打牌的时候,娘娘确实提到了选秀的事儿,据说宫中也打算留几个鲜亮的。
四爷摸着茶盏思量,三年一大选,今年是康熙四十九年,确实是大选之年,难不成皇上未允他请封侧福晋的折子?
请封侧福晋不是什么大事,与家世背景无甚关系,一般折子递上去也就行了,可他的折子递上去足足半年有余。
皇上虽九五之尊,但到底还是个人,德妃娘娘、良妃娘娘等人出身都不高,如今却身在高位,说起来还是皇上的偏宠,是以皇上从不会插手一个皇子的后院之事。
除非此人后院已涉及前朝。
四爷想得入神,他的后院为何会涉及朝政。
第 118 章
四爷还是没在正院歇下, 抬脚便回了书房。
只是他心潮澎湃,实在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不知多久之后才堪堪阂眼, 而寅时初刻又得起身进宫, 最多睡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但看上去,他不仅未曾精神萎靡, 反倒是仍旧精神奕奕, 毫无困意,烛光下他眼珠子黑的发亮, 赛过一旁的烛火。
这种亢奋持续了整个过年期间,正月十五领宴归来, 他甚至不觉得疲累,还有心情一起看花灯。
元宵节,又称为"上元节"或"灯节",府中大多数主子都进宫了, 这些灯为谁所制, 匠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还未到傍晚, 兰院的廊下、树上、亭中便挂满了花灯,有金鱼灯、兔子灯、莲花灯这些常见的,还有做成灵芝形状的芝草灯, 做成仙鹤形状的鹤灯。
有给小主子们在地上滚的滚灯, 推着走的各色车灯、转灯, 看得耿清宁眼花缭乱。
最稀罕的是院内制了一个两层楼高的架子, 上面挂了一盏大花灯,一旁的空地上摆着投壶、套圈、烟花此类的小玩意儿。
白日里装饰的时候, 耿清宁就在一直看,刚用完晚膳, 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屋子,葡萄笑眯眯的问道,“主子,点灯吗?”
这还用问,耿清宁使劲点头。
廊下的灯第次被点燃,顺着廊沿延伸成一条灯线,路的两侧放着精致的莲花灯,此刻也朵朵浮现,顺着耿清宁的脚步向外延生,仿佛步步生莲一般。
空中还漂浮着数个类似于孔明灯一般的浮灯,整个兰院的上空都被照得发亮,如同白昼一般。
就连旁边路上的两个小丫头都觉得脚下的路变亮了许多,她们顺着光亮的往上看去,画有吉祥如意的四角宫灯在兰院的上空处挂着。
那是兰院内最高处的花灯,挂在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架子上,架子也是造办处新做的东西,上午刚搭好的。
“啧啧”,提着热水的那个小丫头叫小红,她咂吧着嘴叹道,“真不愧是那位主子”。
另一个小丫头叫小绿,她明显胆小的多,此刻被同伴的话唬得缩着脑袋往四处看了两眼,见周围无人才松了口气,道,“这位主子也是你我能提的,小心给主子招祸”。
小红晃荡着手中的铜壶,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作为格格进府的,钮祜禄格格如今连热水还只有半壶,而兰院却是满院子的宫灯。
她眼神好的很,那个花灯上面拐角处还画了一朵小小的兰花,那个字她虽不认得,应当就是‘兰’字。
只是她到底是听从了同伴的劝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二人站在那里稀罕的看了一小会儿,才忙不跌的回去伺候。
听见响动,翠儿摔帘从屋内出来,“一个两个都懒散的要命,提壶热水提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是从城外宝龙寺提过来的吗?”
小红嘴利些,接话道,“姐姐莫怪,天冷,路上有冰,我们怕滑倒就走得慢了些”。
翠儿没空与她们打嘴仗,这两日主子精神头短,歇的也早,此刻正等着热水洗漱,她冷哼一声,直接上前拧了两把,直把小丫头拧的眼泪汪汪的,才亲手提着热水进去了。
等翠儿的身影消失,小红才敢将袖子撸起,只见手臂内侧的嫩肉已经青紫一片。
小绿怯懦的道,“你何苦与她争辩这两句,平白得了这么些伤”。
小红咬着牙根,“我说的句句属实,不过是她在主子那里受了气,撒气到我头上而已”。
主子爷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两回,格格心情郁闷,身边伺候的人也得不了好,少不得成为格格的出气筒,而大丫头的出气筒就是她们这些小丫头。
“别管那种人”,小红倔脾气又上来了,“咱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反正已经挨了打,不如坐实这偷懒的罪过,否则这打岂不是白挨了。
小绿惯是个没主意的,小红求了一会,还是没抵过她的哀求,低声应下了。二人磨蹭了这一会儿功夫,等她们再去的时候,兰院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里面也传来玩耍的动静。
耿清宁就着灯光玩了一会儿投壶,只是光线到底不如白日,看得不够清楚,她害怕伤眼睛就弃了投壶,又到一旁玩起了套圈。
套圈得有彩头,耿清宁也不吝啬,叫葡萄开了库房,无论是首饰,布料,玩具,全都往里面放,而且兰院每个人都有五次套圈的机会,谁能套中,谁便能得了这个赏赐。
一时间兰院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果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兰院内欢声笑语,耿清宁觉得这个小小的花灯节也有意思起来。
四爷到兰院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阵的喝彩声,猜灯谜的,套圈的,好一派热闹景象,被围在最中间的耿清宁更是兴奋的红了脸。
所有人都捧着她一个玩,确实让人开心。
四爷制止了那些请安的人,他快走几步,含笑将自个身上的斗篷披在了耿清宁身上,“夜里凉,还是得注意些”。
他个子高,对他来说刚刚好的斗篷披在耿清宁身上就拖了地,银灰色的貂皮在满院子的烛火下微微闪着光,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的莹润白皙。
斗篷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耿清宁侧头蹭了蹭毛绒绒的皮子,满院烛火汇于一人身上。
人比灯耀眼。
*
正月十五之后,福晋终于不必日日进宫,能腾出手来处理府里的这一摊子事。
宋格格被叫来正院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福晋又想出什么折腾她的点子,她如今光杆一个,再没有怕的。
福晋脸上满是轻松与惬意,宋格格如今在德妃娘娘和四爷眼中不过是个活死人一个,膝下也没有子嗣,后半辈子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府里要进新人了”,福晋的眼睛紧紧得盯在宋格格的脸上,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必要亲自出面,派个奴才去也就罢了,但是她就是不想错过宋氏任何一丝痛苦的表情。
“爷的意思是叫你把院子让出来”,福晋看到了自个儿想看的东西,她满意的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水甘甜,入口芬芳,“正月里不宜动土,正好,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就定在那日罢”。
宋格格的指甲几乎扎进掌心,福晋不敢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也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四爷同意的。
她明明是第一个进府的人,侍奉四爷多年,还为他生了一子两女,如今他却为了那些还未进府的新人叫她没脸。
宋格格行礼告退,一路扶着文秀的手臂,强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立刻叫人扶着她跪在佛前。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仍旧挂着悲悯的笑容。
跪了许久,宋格格才觉得头脑清明了一些,四爷不是个薄情之人,此举必有深意。
可最近她只做了一件事。
被发现了?
一时间,她的心口狂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嗓子也干涩但无法吞咽,宋格格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法华经,待到佛前的香燃尽,她也终于平静下来。
绝对不会是被发现了,一来,此事她做的隐秘,绕了好几道圈子,根本没有直接触碰,二来,以四爷眼里揉不了沙子的性子,若是此事被发现,她现下已无法安然自处。
还是得想个法子探探口风才是。
宋格格想的很好,只是自那日后,康嬷嬷每日都会去她那里查验一番,无奈之下,她只能先收拾东西。
扑扑通通收拾了半月之后,二月初二这一日,康嬷嬷才亲自领着她去了新住所。
新住处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只有两间屋子,甚至连个偏房、耳房都没有,院子里空落落的,除了一个光秃秃的桂花树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院落之小,从院门到屋子门口,只有十余步,别说宋格格,就连过惯了苦日子的文秀当时都变了脸色。
“格格”,文秀担心的看着宋格格,“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响亮的狗叫声打断了,外面也传来了许多人走动的声音。
这个小院子一侧是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另一侧也是猫狗房。
宋格格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再吵再闹已是无用,不用静下心来以谋后事,“收拾东西罢”。
屋子只有两间,里头那间靠墙放着床作为卧房,在中间放了一张屏风,隔出一小块区域供佛像,外面那间既要用来会客,还要用膳,若是抄经写字,还要当成书房。
文秀犯了难,以前的院子里,她与几个小丫头睡在一个房内,虽说房间不大,好歹也有一块立脚的地儿,如今,主子都施展不开,她们又当如何。
“要不,奴婢们回下人房那边?”文秀一面拿掸子将角落的蜘蛛网拂掉,一面轻声问道。
宋格格盯着文秀身穿丫鬟衣裳也挡不住的妙曼身姿,突然想起之前她将四爷请来那回,是一瘸一拐回来的。
“不用”,宋格格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微妙,“你就睡在我房内,打个地铺便是”。
丫头伺候主子睡觉这也是应有之意,文秀并未有疑,脆生生的应下,忙着将主子的铺盖被褥铺好,那些东西都可以慢慢收拾,但主子每日午膳后都会小憩一会儿,可不敢耽搁主子休息。
文秀铺好了床,又忙不迭的去领分例、提膳,幸好,虽然住得差了些,但目前看来,吃喝用度并未短缺。
总算还有个好消息,文秀想。
第 119 章
府里的日子本就难熬, 搬到那个小院后,更难熬了些。
三五尺见方的院子,走不了几步就到头, 一颗光秃秃的树, 不见一片嫩叶,看着就让人心情烦闷。
旁边的下人房人来人往, 总是喧嚣的厉害, 抄经、祈福都会受到影响,若是刮起了风, 猫狗房里畜生身上那股子腥燥味,便会顺着窗户缝就钻进屋子里, 就连佛香都压不住。
见格格一日比一日的憔悴,睡也睡不好,用膳也不香,文秀便从花园子围墙外伸出的枝条上折了几支黄色的腊梅花, 专夹在窗缝、门缝处, 梅花清香素雅, 与主子最为相配,想来多少能起到一些用处。
除此之外,这处距膳房实在太远了些, 天气冷, 膳点提过来的时候已经凉得透透的, 分例中炭火虽是全数给的, 但终究不够用,月末的时候连火盆也点不起来。
文秀会将碳灰中还未完全燃尽的小碎块一一挑出来, 聚在小炉子里,无论是煮茶还是热菜都十分便宜。
“奴婢今日提膳的时候, 见花园旁边的迎春花都开了”,文秀笑眯眯的把热好的膳食摆在桌上,“格格,天气暖和了,您抄经再不会冻着手了”。
小院阴寒,点着火盆去驱除不了那股子寒意,宋格格抄经的时候就冻坏了手,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也冻得如同萝卜一般。
还是前两年的日子太顺遂了些,宋格格握着茶碗暖手,有子嗣傍身的时候,四爷看顾着,下头的人也奉承,哪有炭火不足的时候。
“文秀,你跟了我几年?”宋格格放下茶盏问道。
文秀将茶碗撤走,又将用膳的碗碟筷箸摆好,“应当是八年,不过以前奴婢只是个小丫头,您可能记不住”。
宋格格摇头,语气亲昵道,“怎么会呢,我当初一眼就相中你这个傻丫头了”。
当初‘文秀’被撵出府,那些心思多的都不敢冒头,就怕被连累,只有这个小丫头憨不拉几的,闷着头往前冲,莽撞又稚嫩,如今年岁大了,人出落的沉稳又漂亮。
“只是连累你了,如今,与我一同过这样的苦日子”,宋格格叹道,目光扫过桌上的几盘子白菜豆腐。
盘内虽说是白菜,但不见叶片,只有咬上去嘎吱嘎吱的硬菜帮子,豆腐煎至双面焦黄,但破损之处甚多,看上去烂糟糟的,应当是煎坏的那些都聚在这里了。
宋格格继续道,“你若是想走,我不拦你”。
文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格格珍重自己”。
宋格格弯腰低头,伸手扶起地上的人,又拿出帕子作势擦掉文秀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我知你是个忠心的,不过闲话两句而已,何至于此?”
文秀不敢借力,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躲过宋格格擦汗的手,“格格是个金贵人,奴婢不配用格格的帕子”。
宋格格将帕子塞进文秀的手里,“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三月份的时候,大选差不多就要结束了,皇上自己没留多少,倒是给好几个宗室指了福晋,还给几个年岁大的皇阿哥赏了人,雍亲王府指了一位侧福晋的事在里头极不显眼。
德妃娘娘向来是跟着皇上走的,也跟着赏了一个格格。
皇上亲封的侧福晋是往日的湖广巡抚年遐龄之女,如今新任四川巡抚年羹尧之妹,但年家隶属于镶白旗汉军旗,并不是什么满蒙大姓,德妃娘娘便指了一位身份更低些的,武氏。
福晋比四爷知道的更早。
德妃娘娘看出福晋脸上的僵硬之色,叹她还是太年轻,没有经过事,宫里进新人的时候,哪个高位嫔妃不是满脸的笑意,看上去比自家办喜事还要高兴。
只是看在弘晖的面子上,德妃娘娘还是多劝了两句,“老四是个念旧情的,你且宽心”。
就连皇上后宫三千佳丽,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最后还是她们这些老人,可见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无论后来多少人,只要有当初的情分在,这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福晋却心中发苦,圣上亲封的侧福晋,若是再得宠生子,亲王府中哪里还有她的位置,这般想来,还不如当上侧福晋的是兰院那个。
福晋僵硬着回了府,叫人去前院去四爷,这种大事,她肯定是要与他商量的。
“不必急于一时,交由内务府即可”,四爷道,“至于那个格格,你看着办便是”。
侧福晋虽为侧,但到底占据了一个‘妻’字,进府并非小事,而是迎娶。
这种事情,内务府做惯了的。
福晋松了一口气,内务府那些个人物个个眼高于顶,若是无甚好处,做事如同蚂蚁一般拖沓,怕是明年也娶不进来,如此看来,四爷对这个侧福晋并未放在心上。
“我是怕委屈了新来的妹妹”,福晋佯装叹气,“眼下的这些院子只怕是配不上侧福晋的身份”。
眼下除了正院,最大的就数扩建之后的兰院最大,甚至比李侧福晋的院落还要大一些,但这个也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是亲王府扩建的时候顺带的。
四爷转动起手腕上的佛串,一粒一粒的似乎能磨灭心中若有似无的烦躁之意,在他心中,这个侧福晋之位已是许了宁宁的,只是圣意不可妄图揣测,又涉及他心中极为渴求之事,实在让人心烦。
“这些事毋须问我”,四爷将佛串摔在桌上,顷刻间,佛珠散落一地,一旁伺候的人全都伏趴在地上捡珠子,“你是福晋,这些事情你全权做主便是”。
他的声音比平时略高,佛珠四处迸溅,福晋吓了一跳,连忙垂头恭顺应是。
这件事算是交代完了,四爷抬腿便走,他脚步急促,苏培盛顾不得还没捡完的珠子,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只是路过徒弟小全子的时候,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脚。
小全子没跟上去,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屋子里菡萏撩开帘子出来了,双手捧着佛珠和荷包,“全公公,劳烦您了”。
全公公将荷包塞进怀里,忙不迭的撵师父去了,只是刚走到兰院,就见主子爷立在围墙外头,看兰院上空飘着的风筝。
一墙之隔。
三月,春光正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在这四方四正被圈起来的府中,人想要活得好,就要想着法子逗自己高兴,耿清宁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即便不能出去踏青,也得在府内赏桃看春,顺便放个风筝。
风筝线被系在百福的小背心上,小贵子拿着风筝跟在百福的后头,甯楚格向远处扔出一个圆盘,百福就颠儿颠儿的往那边跑。
百福跑的快,三月的风也知趣,不一会儿风筝就挂在了天空上。
甯楚格在一旁跑一会儿笑一会儿,百福激动的到处乱窜,空中的风筝不知何时断了线,正摇摇晃晃的往下落。
四爷驻足看了一会儿,纸鸢落在他的不远处,他亲自将这个金鱼样式的纸鸢捡起,转身往兰院走去。
耿清宁正坐在秋千上,上次元宵节的架子她没让拆,正好,天气暖和了,做个秋千也很不错,她还想在树下挂个吊床,等到夏日的时候用来纳凉。
“你回来了?”耿清宁有些惊讶,刚刚两个小太监出去捡风筝,没想到回来的却是四爷,而且看天色尚早,他怎么这个时候就在府中。
而且他还拿着她断了线的风筝,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的反派心机女,特意放风筝引他过来似的。
“嗯”,四爷将风筝交于一旁的人,轻轻推起了秋千,“怎么样,好玩吗?”
耿清宁单手抱着秋千绳,任由身后大手推动,春日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暖洋洋的闲适。
“挺放松的”,她道,其实对于多种娱乐信息冲击的她而言,放风筝绝对称不上有意思,但清朝没有那么多种娱乐活动,放风筝还能遛狗还能逗闺女。
唔,用轻松、愉悦形容更为恰当。
甯楚格从远处跑过来,自从上了前院幼儿园之后,她再没有像小时候那般尖叫喊闹,她只是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四爷的怀里,把他撞的一趔趄。
“阿玛!”甯楚格抱着他的腿,“你是不是来陪我与额娘放风筝的?”
一旁的弘昼还不会说话,啊啊呃呃的激动摆着小手。
四爷含笑摸了一把闺女的小脑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乖,等着,阿玛给你放纸鸢玩儿”。
也没见他怎么摆弄,不过借了一阵风,略微快走几步,风筝就径直飞上了天。
四爷叫人送来一把剪刀,放在耿清宁的手里,“这是你的纸鸢,剪断这根线,晦气就会随着它一起飞走”。
他这样一说,耿清宁确实有点印象,红楼梦里面黛玉她们把放风筝叫做放晦气,有消灾法难之功效。
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足为信。
只是这话却难以说出口,他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环于怀中,引着她的手去剪断那根绳子。
绯色爬上她的脸庞,她扭头瞪了他一眼,只是双目含情,目光如水,瞪起来无甚说服力。
四爷忍不住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两下,热气扑在她的耳垂处,耿清宁只觉腰肢发软,稀里糊涂的剪断了风筝线。
“好高啊”,甯楚格只顾盯着天上的风筝,见风筝越飞越高,高兴的直拍手。
孩子们还在呢,耿清宁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瞥了一眼,满院子人的头全都垂到了胸口,全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耿清宁又瞪了他一眼,老夫老妻了,还耍这种花样。
第 120 章
乾清宫里, 张泉春正跪着回话,“去年冬日天寒,各色毛衫卖的极好, 关外运进来二十万担羊毛, 许多旅蒙商见有利可图,已开辟了三条新商路专门运货”。
四爷瞥了一眼张泉春, 他计划的半个执行者, 由一个小太监一飞冲天,已经成为御前的红人。
张泉春身上穿着暗红色对襟镶边马甲, 这是万岁爷赏的,哪怕眼下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穿着直冒汗,他也每日穿在身上,根本不舍得脱。
这哪是衣裳,明明就是万岁爷给的脸面!
张泉春不停的拿眼角瞥皇上的脸色, 口中还在道, “从关外回来的人说, 今春养羊之数比以往多了六成,只是如今天热起来,是否还需继续?”
这几年毛衫风靡京城, 据说连亲王贝勒府上的人都穿这种东西, 上行下效, 有钱的人家买羊毛、羊绒搓线制衣, 没钱的人家去外头扯芦花、杨絮,好歹也能充充场面。
这股风从京城往南边吹, 就连江南那边的人也争相效仿,南方富庶, 羊毛的价格涨了三成不止。
见有利可图,不少人出走西口,若是能带回来一车羊毛,全家人好几年的嚼用便尽够了,若是能多带回几车,娇妻美妾,屋栋宅铺,下半辈子算是不愁了。
只是中原地广人多,草原上的羊终究还是供不应求,再三加价也无济于事,许多人带着银钱前去却空手而归,金钱利诱之下,不少部落今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养更多的羊。
但羊还没长成,羊毛依旧很贵,若是继续,这比银钱亦十分可观。
皇上没说话,他盯着手中的折子,自康熙四十六年起,黄河泛滥,赈灾得花钱,重修水利更是耗费甚重,这折子正是户部叫穷的折子。
他看向四爷问道,“老四,此事,你怎么看?”
四爷对‘羊毛’之事也算是了解,府里专门养了几个人,有事没事就关内关外的来回跑,理由是现成的,专门在外头收皮子供主子做衣裳。
他低头应道,“儿臣愚钝,从小便只知万事贵之以恒”。
无论寒暑羊毛都是贵货,才能让那些人因利发狂,忽视其中种种蹊跷。
皇上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何尝不知此计贵在千秋,只是国库空虚无银,他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眯眼又看了一遍折子,自从过了知天命之年,眼神也不如以往好使,西洋进贡的眼镜他也试了好些个,可带着不仅无甚效果,反觉得头晕脑胀。
“国库亏空”,皇上叹了一口气,“实在无银”。
大清从太宗那会儿,给官员的俸禄就不多,导致许多官员确实两袖清风,生活贫困,但这些人都是跟着皇上的老人,他们从国库中借些钱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这个头一旦开了,就有数不清的人凑上去,有的人可能只是为了些许的银钱,而有的人则是通过借银来体现他们的圣恩,到最后,不去国库借银的反成了特立独行之人,沽名钓誉之辈。
这个道理,皇上不是不懂,只是这些人陪着他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征噶尔丹、抵抗沙俄侵略,都是依靠这些老臣的出生入死。
而在这些老臣看来,自己当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皇上干了那么多大事,现在花他一点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皇上是‘仁君’。
这个骂名必然有人要担的,四爷双膝跪地,“儿臣愿为汉阿玛分忧”。
皇上微微摆手,一旁的梁九功接过折子,悄无声息的递给跪在下方的四爷。
四爷双手接过折子,恭敬磕头道,“儿臣能否向您借一人用?”
虽然十三爷年前已经被放出来,但皇上再没召见过他。
要知道,在这紫禁城中,被皇上厌弃是最可怕的事情。
皇上没有说话,伏案看起了剩下的折子,梁九功弓腰笑道,“四爷,您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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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庙村里,李大娘正拽着她的大儿媳妇曹氏吵闹不休。
“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哪家的媳妇儿像她这般躲懒,下地、做饭、喂猪一概不做,家里的活都靠我这个老太婆,怕不是要累死我这个当婆婆的”。
三月的天,野草疯长,许多人下地归来就在一旁看热闹,累了大半日了,有笑话可看也能松快松快。
李大娘是地地道道的乡里人,撒泼打滚样样精通,耍赖卖痴信手拈来,此刻她不松手,曹氏当真是无可奈何,看着人越聚越多,羞上加气,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娘,别这样,大伙儿都看着呢”,曹氏顶着大红脸说话,“况且,我不是不干活,昨日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娘家弟媳妇生了,我回去瞧瞧孩子,很快就回来了”。
李大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把拽下曹氏胳膊上挎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花布,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
是一条二指宽的肥膘肉,还有一包油纸包着的红糖。
“瞧瞧,这样的好东西全都带回娘家,哪有你这样当人儿媳妇的”,李大娘将地上的肉和糖囫囵塞在怀里,也不嫌弃油腻腻的,挺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上去就要拧曹氏的胳膊。
曹氏惯是被婆家磋磨的,只不过去岁冬日她给别人搓线制衫挣了不少银钱,再没得过这样的辱骂与拨打,她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今日回去给娘家弟媳妇添喜,婆婆又是这般不给脸面。
婆婆为什么这般对她,去年冬天挣的银钱她可是一分没剩的给了当家的,今日买东西的钱也是当家的给她的。
“娘,娘,您别这样”,曹氏双眼含泪,她素来嘴笨,按照婆婆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闷鳖,此刻挨打受辱,心中气愤极了,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求您了。”
“我这样怎么了?你偷我们老李家的钱补贴娘家还不叫人说了是吧”,李大娘没理也有三分底气,何况现在的她自认为占理,一时间,手拧的越来越狠,曹氏很快就红了眼眶。
“我没偷钱”,曹氏忍不住辩解,偷东西的名声若是落在她头上,以后若是有了孩子都会受人白眼,“是当家的给我的”。
李大娘根本不听,在她心里,曹氏花李家一分钱都是罪过,“走,跟我回家,不然我叫老大打死你”。
老大虽然也是个闷葫芦,但还算孝顺,肯定不会跟她对着干的。
李大娘吃的膀大腰圆,曹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拽着直往家里走。
不远处,刚到石庙村的红果看得眉头紧皱。
曹大姐是她的师傅,她理应帮上一把,只是多年在马九后院做红姨娘的经历,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愿打愿挨,外人若是插手,反遭埋怨。
曹氏几乎是被拖着,她环顾四周,无人在意她的处境,反倒是各种指指点点。
乡下嘛,婆婆打儿媳妇,男人打老婆的,都不算什么稀罕事,看热闹罢了。
红果挡在了李大娘身前,“哎大娘,您知道曹大姐家怎么走吗?胡掌柜的叫我来找她收货来着”。
李大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见来人衣裳还算是光鲜,又听胡掌柜之名,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她狐疑的问道,“胡掌柜不是说最近天热,不干了吗?”
正是因为天热,曹氏再没法挣这个银钱,她才要治治这个小娼妇,等治个一年半载的,明年冬天的银钱曹氏才能继续乖巧的交上来。
红果脸上笑意不变,她做了一个往上面指的手势,又很快收起来,她道,“胡掌柜说,有人要了许多,让咱们赶紧做起来,这不,我得去附近好几个村子呢”。
李大娘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全靠她这双利眼,但是来人一副坦荡模样,身后还有骡车,实在没必要欺哄于她。
她松了嘴角,露出浮夸的奉承之色,将身后的曹氏推到人前,曹氏被她推的一趔趄,差点摔到在地,只是她完全不在意,径直说道,“是不是找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媳妇?她惯是个偷懒滑头的,你们可要看好她才是”。
胡掌柜那里的活计是计件给钱,多做多得,若是来人能听进她的话,多多督促曹氏,说不定挣的银钱会更多。
红果矜持点头,好几年姨娘生活让她身边有人伺候,多少有些主子的派头,当真把李大娘给唬住了,放任曹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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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内,红果将帕子递给曹氏,“曹师傅,擦一擦罢”。
人与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曹氏向她求救,她愿意帮上一把,但再多的,也没有了。
曹氏木然的擦拭眼泪,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人的生活,再经历这般,竟然痛苦到难以承受。
红果扭头看了一会窗外,蒲公英正在随风摇曳,她估摸着时间觉得曹师傅应当整理的差不多了,才扭头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假话,胡掌柜让我们继续干活,别忘了,明日辰时”。
曹氏怯懦的应下,下了车,也忍不住眼神追逐不放。
红果姑娘人长的美又能干,搓线制衣也学得很快,胡掌柜从外头弄来的机子她也上手最快,还能在毛衫、毯子上绣上精美的花纹。
听说,她还立志终身不再嫁,就连皇庄庄头也不看在眼里。
曹氏木木的想着,若是大清能像前朝那般有女户,红果应当更自在些。
不像她,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