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天碑高悬,天下仙门逾百家,各自龙争虎斗、竞短争长。
其中最神秘的,当属“旧府”。
旧府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遗留下来的,“妖族”。
跟离恨楼这种假的传承不同,人家都是正儿八经的一家血脉。
但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总之近千年来,旧府的小凤凰蛋是越下越少了。
而面前这两位,年纪正好,额间分印一条凤翎痕。
一看就知道,是这一代旧府的两根独苗。
但旧府向来自认跟人类不是一个种族,玩不到一块儿去。
若不是顾盟主生前与他家家主私交笃深,它们根本不会和人间玩儿,最后还了仙盟。
“原来是旧府小少主。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会。”严之雀不愧是场面上的人物,说话温和笃定,“还未请教二位姓名?”
这其实是个挺奇怪的场面。
少年和少女坐在席上,一个狂笑不止,一个神情冷漠。
反而是仙盟盟主站着与他们说话。
而且身份年纪差这么多的情况下,严之雀居然屈尊降贵,主动问了他们的名字。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提出这点奇怪。
因为但凡年纪是超过十岁的,见过顾盟主的英姿,就会知道,同悲盟之所以能位列仙盟之首,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全然是因为有一个姓顾的人活着。
而现在顾盟主已经仙逝十年。
旧府千百年不参与红尘事。
表面上看,当今家主天碑第二,“古血生铜花”。
但事实上,凤凰水榭之中,还住着许多百年未曾出过手的人。
所以严之雀对待这两个小辈,态度再谨慎也不为过。
“名字?”那个姑娘饶有兴味的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不用请教。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少年的笑声持续了很久,好半天才终于从席位上像一滩烂泥似的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说:“她就这性格,不用理她。严盟主,我叫金乌,她叫素娥,是我妹妹。我们是这一代旧府的凤凰血脉,性格特别平易近人,平时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就爱扶老奶奶过个马路什么的。不过我妹妹脾气差点,还爱吃点小零食,倒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东西,小黑蛇小白蛇小青蛇什么的,特别是青蛇,嚼起来嘎嘣脆,味道好极了!”
所有人脸色一变,但没有人敢抬头。
因为就算他们不去看,也能知道严之雀的头顶带着一个青蛇冠。
这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少年,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意有所指?
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知道了。
“只小一个时辰。”万籁俱寂之中,素娥忽然开口。
于是,场面显得更加寂静了。
金乌一回头:“一个时辰就不是时辰吗?妹妹,这个话题我们已经吵过十几年了,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吗?”
而另一边,仇元琛和郁阳泽已经偷偷跑到了顾千秋身边。
姓仇的用严厉的眼神谴责他。
虽然没有张嘴,但是可以看出来,他骂得很脏。
顾千秋本来想狡辩一下。
但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曾经和旧府的家主私交甚笃。
顾千秋只能万般心虚地说:“哈哈,还好来的不是穹旻和他要命的姐。还好,还好。”
看郁阳泽的样子,他应该是要撅过去了。
顾千秋一把抓住他,徒劳地:“呃……你要不还是听我解释吧?”
郁阳泽眼中刚燃起一点对生的希望,仇元琛猝然打断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要不先走吧?我怀疑这些上古的妖精有什么奇怪的认人本事,你别当众被发现身份了。”
顾千秋摆摆手:“不必。”
他看着那俩小孩儿,本终于可以说出一句“你们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们呢”,但身份已经不允许了。
顾千秋冷静道:“他们家人,全都脸盲。……无一例外。”
仇元琛:“……”
郁阳泽:“……”
仇元琛好奇:“那穹旻认错过你和别人吗?每天都自我介绍一遍,岂不是很尴尬?”
顾千秋呵斥:“你有病啊?他是脸盲,不是傻缺。”
严之雀最终没有当场翻脸。
因为他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就有无数人把台阶递过来了。
他堪称平和地微微颔首,神色自若,在簇拥之中入席了。
趁着注意力都不在这边,郁阳泽哀怨又委屈地看着顾千秋。
姓顾的本来想如法炮制臭骂他一顿,但又觉得这这这……事情办得确实很没道理,就底气不足地开口:“看什么看?”
他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很离谱啊。
当年,难不成他的剑术全是拿恋爱脑跟老天换的?
要当天碑榜首,就得集齐七个渣男召唤神龙?
郁阳泽皱眉,死盯着他,像个没人要的淋雨小狗,可怜得一塌糊涂。
顾千秋:“……”
好吧。
姓顾的再铁石心肠,也受不了这个啊!
你就拿这个考验盟主?!
他隐秘地一招手,郁阳泽凑过来之后,被他摸了摸头。
“没了。真的没了。”顾千秋小声辩解,说着说着,自己也气愤上了,“我也不知道运气会这么差。别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的人渣,我一连遇上七个。”
郁阳泽:“……”
郁阳泽深吸一口气:“师父,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前遇到那么多人渣,其实是为了……遇到一个正确的人呢?”
顾千秋稍愣,重复了一遍:“为了遇到正确的人?”
郁阳泽似乎有些紧张,喉咙一动,却不愿意移开目光,瞳色灼灼地盯着顾千秋。
顾千秋破口大骂:“那他也太缺德了!”
郁阳泽:“?!”
顾千秋不可理喻:“什么人给我安排这么挫折的情路啊?他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付出这么大代价才能遇见他,我呸!他配么?”
郁阳泽:“……”
他的春心萌动和惴惴不安全都被喂了狗。
而此时,他身后传来一声:“代盟主?”
秋珂不知何时已经把殷凝月换了个地方藏,大概是真看不惯顾千秋,现在一个人回来了,悠悠道:“好巧。”
这个角落里一共就这么几号人,不知道她在巧个什么劲。
顾千秋问:“殷凝月呢?”
秋珂滴水不漏地胡说八道:“她吃多了积食,我带她出去逛了一圈。”
顾千秋“啧”了一声,然后冷笑。
这一笑,真是汇聚了顾盟主此生的阴险狡诈、狠恶用心。
秋珂嘴角的笑容一顿。
郁阳泽心中好笑,扭头道:“何事?”
他们现在,顾千秋不在意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郁阳泽则蹲在他身前,顺手将弄乱的东西收拾好,果皮果核都打包带走,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帕,顾千秋动作自然地接过去擦手。
而秋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然后真心诚意地说:“学到了。”
郁阳泽:“?”
秋珂咳嗽了一声,道:“代盟主,刚刚我在路上说敬仰你,全是肺腑之言。曾经我以为您是因顾盟主余威而名满天下,但今日一见,才发现流言可畏,我们这种小碎催跟您比起来,真是令人自惭形秽。”
这阴阳怪气的明褒暗贬,一路上的莫名其妙。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但郁阳泽一向不吃这套,他:“哦。”
秋珂笑容更加灿烂:“不瞒您说,听过你的故事后,我一直想跟您切磋一下。不知代盟主大人可否赏脸?”
顾千秋扶额。
这哪儿是对这郁阳泽啊,这是奔着良玉榜首来的。
他估计啊,当初发喜帖的时候自在还是第一,她来琉璃寺明显目的不纯。
但没想到小和尚没第一多久,就被郁阳泽一脚踹下去了。
而这姑娘已经请了师命,不来不行。
没想到意外之喜,碰上郁阳泽了。
看来这个孤妍一脉的女剑修,是对自己的剑很有自信。
顾千秋刚想说话,就被郁阳泽按住了手背,道:“好。”
秋珂笑吟吟地说:“那代盟主大人,时间地点您挑。说不定打完之后,我们会成为朋友呢。”
顾千秋一乐。
这种性格的姑娘,他还没见过呢。
但郁阳泽淡淡道:“不会。”
顾千秋也一愣,郁阳泽继续道:“你只会跟不如你的人做朋友。而我,不会输。”
秋珂笑容一顿,又笑开:“那不一定吧。”
她说完,礼貌地拱拱手,微微欠身,离开了。
顾千秋问:“你怎么知道?”
郁阳泽一哂,没说话。
顾千秋轻轻给了他一下:“诶,问你话呢。”
郁阳泽无奈,看着仇元琛重新蹲回这个小角落,道:“因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仇元琛蹲在那里,手肘搭着膝盖,手掌托着下巴,对郁阳泽说:“诶,为何如此多的人追着你要抢良玉榜首?怎么当初就没人跟老顾抢啊?”
郁阳泽:“……”
顾千秋接话:“老仇你傻啦?那是因为我没当过良玉榜首啊!他们想抢也没得抢。”
这回换仇元琛:“……”
仇元琛摸了一把脸:“好吧,也有一定道理。它有道理就有道理在,它有个狗屁的道理。”
郁阳泽眼中含笑:“那是因为师父是‘虚名榜首’。”
虚名榜首──
夏三伏。
雪如尘,白满山。
霜雪明寒光一动,剑锋所指,玉琢银装。
“若你们都不站起来的话,这个榜首的虚名,我可就带走了哦。”
天碑十人宛如打雪仗输了,被埋得一头一脸,结结实实。
“有没有人啊?”
一个少年努力挣扎,从一个雪堆里伸出手来。
下一秒,就被霜雪明“啪!”地拍在脑袋上。
他虽为此时的良玉第一,但迫于霜雪明淫威,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含恨双眼一翻,不省人事。
“你们都不说话的话。那我就走了哦。”
他说走,但只是人迈了步子,霜雪明还留在原地。
那长剑高悬,锐利的光在风雪交加中,几乎冷灼到刺眼,青锋若冷火,是多看一眼就要原地去世的程度。
此情此景,少年想念一句诗。
但以他的文化程度,最终琢磨了半天,只能道──
“千山鸟飞绝。”
五月山间桃花盛开、群鸟栖林。
“万径人踪灭。”
许多人乌泱泱地涌上来,朝着山顶跑去,嘴里还喊着我的哥我的姐我的徒我的孩儿……
“孤舟蓑笠翁。”
他们这年纪最大的,二十封顶。
“独钓寒江雪。”
霜雪明开心地抖了一下。
礼堂之中,顾千秋:“……”
顾千秋恼羞成怒,故作生气:“你俩能别提这一茬么?”
虽然当时是挺爽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一日不堪回首过一日,爷失忆了!
仇元琛闷笑:“还好我当时没上榜。不然你六亲不认,岂不是连我一起捶?”
顾千秋面无表情:“那我会捶其他九个,让你在旁边看着,并给你端茶倒水,直到他们都开始怀疑你是我私生子,满意么?”
仇元琛一想那画面,居然觉得还有种诡异的爽感。
郁阳泽却轻声道:“师父。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若这话是从仇元琛嘴里说出来,顾千秋估计也就认了。
但是……顾千秋一言难尽:“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个屁,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吧。”
郁阳泽静默一瞬,低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有点怪,但顾千秋正羞愤欲死,压根儿没听出来怪的地方,一挑眉毛:“嗯?什么时候还学会顶嘴了?”
“诶!”仇元琛这次居然站在了郁阳泽这边,“他说的有道理,老顾,他不是小孩儿了。毕竟应该没有哪家小孩儿能把人家打得重伤不治,白白浪费了寺内百年香火呢。”
姓仇的应该是抓错了重点,他说完之后,顾千秋顶着一脑门疑惑不解,郁阳泽则起身坐回了席内。
虽然礼堂内人多,但他们本就是漩涡中心的焦点,除了严之雀之外,就数这里的目光汇聚得多。
仇元琛还要废话,被顾千秋毫不留情地推着脸,一用力道:“你也别呆在这儿了,走吧?”
他们都走开之后,顾千秋兀自烦了一会儿。
但等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没想明白自己在烦什么,索性直接不烦了。
他悄悄对殷凝月招了招手。
后者有极短时间的挣扎,但最终还是走到了顾千秋身边,两人一起缩在角落里。
Chapter 62
吱呀——
礼堂的门,又开了。
吉时已到。
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老和尚。
慈心作为天下第一寺的主持,功德圆满,竟也会陪着琉璃搞这种不敬佛祖的悖逆之事,足可见活佛威力无穷,老和尚佛心不坚。
他一进来,便有禅宗之感充盈礼堂,这喧哗热闹的婚宴礼堂顷刻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慈心行了合十礼,却缓缓立在了路径一旁,垂眸不语。
接着,琉璃走进来,居然真的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婚服。
他肤色本来就若通透玉色,此时灯影幢幢、礼堂明亮,整个人身上的冷意和不可亵玩都如冰雪般消融,雪色还春。
这便是“天下禅宗专出情种”——当然原话写的是“无情道专出恋爱脑”——不过顾千秋可不认为老铁能有坠入爱河的那一天。
这人一看就是孤独终老的命。
琉璃身上婚服灼灼,如三月桃花开满堂。
顾千秋无声叹了口气。
琉璃神色温和,微微回身,伸手去扶殿外一人过门槛。
所有人都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去看。
这位就是将活佛拉入凡尘的人了──究竟是如何人间绝色?
下一秒,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也是大红嫁衣,黄金冠,黄金面,虽没露面,但是动作自带一股诗画神韵,清俊又风流。
宴上当然鸦雀无声,各路视线隐秘或赤.裸地凝在他身上。
有几人的眉头却慢慢皱紧了。
无声之中,琉璃牵着他,走到最深处的平台上,三层阶梯,站定。
俞霓深深皱眉——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一点眼力见没有,明明是来参加人家的婚礼的,自己却打扮得像朵盛开的花。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千秋。
顾千秋此时已经收回了目光,对琉璃的道侣究竟是何许人也漠不关心,垂眸“咔擦咔擦”地啃着一块小桃酥,跟个兔子似的。
俞霓翘了一下嘴角。
“感谢诸位赏脸。”平台上,琉璃牵着那人的手,神情平静,但明显能听出他的尾音上扬,“来参加我和他的,婚宴。”
礼堂中坐的全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连无上榜都来了好几位——跟仙盟大会也没什么区别了。
满堂喝彩。
“噗——”那笑点奇怪的旧府小少爷又差点没憋住,死拧了一把大腿,才终于使自己看上去正襟危坐、非常严肃,跟着“啪啪啪”地鼓掌,其形象拉去婚宴和葬礼都非常合适。
琉璃目光轻轻一扫,在接触到顾千秋的时候微微一顿。
但即刻就像是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那般,看向了身侧的人。
这不是制式的婚礼,而且注定不会太平顺利,但琉璃还是要完成什么执念似的,要将所有礼制都走一遍。
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和好奇心还是凝聚在那张黄金面具下。
琉璃依次看向了郁阳泽、仇元琛、俞霓、严之雀……然后,后退了小半步距离。
他似乎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身后的人轻声笑了一下。
这笑声其实很小,若不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肯定是听不见的。
但只是那么像是气流的涌动的一声,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皆是不同的反应。
俞霓眉头皱的更深。
严之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瞳孔微微一缩。
南门明珠则向前倾身。
仇元琛和郁阳泽对视一眼,倒没在这节骨眼上扭头。
其实就算是再也不会看人脸色的金乌,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太紧绷了。
紧绷的好像是遗体告别现场,而不是什么大家喜闻乐见的婚礼。
台上的那个人终于缓缓抬手,将黄金面具取下。
那一刹那——
几乎所有人都豁然起身。
死死的盯着那张脸。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已经仙逝多年的仙盟盟主——顾千秋!
南门明珠几乎是反应最大的。
这个天碑第七“太极生天地”,似乎忘记了自己上善若水、处世不争的原则,几乎站起来就想拔腿。但最终,他又惊疑不定地停下。
而严之雀当了多年的盟主,早已修炼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涵养,乍看起来非常冷静,如果不是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了肉里的话,他应该能再无懈可击一点。
郁阳泽和仇元琛同时回头。
顾千秋也目瞪口呆,惊得手中的小桃酥都掉进了餐盘中,“当啷!”一声,格外清晰。
那口小饼干就在他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张嘴说话也不是。
老铁的秘音传话即刻杀到。
“你是谁?”
“……”
“说话啊!”
“……”
“不说是吧!负隅顽抗是吧!”
“……”
顾千秋忍无可忍,终于抬头,用嘴型骂了一句:“傻.逼,老子没有灵力怎么回?”
看仇元琛的样子,他现在应该是想爆发出此生最丧心病狂的大笑,只可惜场景不太对,他只能抱憾而止。
顾千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仇元琛无赖地表示:你过来啊!
郁阳泽本来神情冷淡而紧绷,看见这两人斗鸡似的又吵起来了,生出一种无奈的好笑。
就连有人假装顾千秋这一茬,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生气。
若是十年之前,他此时必然已经拔剑了。
但是现在,那个人就在他身后玩笑打闹,活生生的,让他如惊弓之鸟、绝境困兽的心平和下来。
郁阳泽眉眼温和,并没有率先挑事出头。
所有人惊异不定当中,俞霓冷嘲热讽道:“你怎么确定他是千秋?咱们修真界内能画皮描骨的本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严之雀定了定神。
他倒是真没想到,琉璃居然能背着他搞这么一出。
“琉璃大师,俞宗主说的在理。你怎么能确定他是千秋?而不是什么人冒充的?”
本来此时仙盟盟主已经发话,所有人就应该开始站队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顾千秋余威太盛,那人冷冷清清的站在那里,居然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南门明珠则道:“千秋怎么会跟你结成道侣?”
六壬书院避世多年,如今看来是有点赶不上剧情发展了——众人心里都是这个想法:你丫现在应该注意的是这个吗?
更角落一点。
金乌小声问他妹:“我去,这是顾千秋?真的吗?”
素娥小声回她哥:“我怎么知道?他们人类都长一个样子!”
而真正的顾千秋扶着额,连道了好几声“荒谬”。
他原本以为,琉璃是找到了真心相爱的道侣。
那么在骂这个渣男的同时,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平淡又真挚的祝福——我们并非良缘罢了。
如果他真能够找到一个,愿意放弃天下禅宗、违逆济世大师、对抗流言蜚语也要真心相待的人,顾千秋还算他是个人。
他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全天下面前装深情,结果连是不是他本人都分不清楚。
何其可笑!
但现在许多人的重点都不在这儿了。
比起活佛娶亲这种饭后闲聊的奇闻趣事,顾盟主复活这件事,显然更加重要和紧迫。
“顾千秋”坦然地任他们打量,良久,终于弯了弯嘴角。
“诸位,好久不见。”
他抬起手,众人只听远山剑鸣轻啸,下一刻寒光闪亮,整个礼堂中唰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是霜雪明!
神剑认主,这是数枝雪!
仇元琛狐疑地看向老铁,倒也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肯定在想:这狗日的又把数枝雪悄悄教给了什么人?
郁阳泽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冷静,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但顾千秋真的很无辜。
他平时确实偶尔教人家点千秋同悲七十二式,但那是剑招,随手教了就随手教了。
可数枝雪是同悲盟心法,这玩意儿能出去随便乱教给别人吗?他又不是缺心眼!
他左右一想,随即谴责地看向了郁阳泽: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郁阳泽:???
但此时整个礼堂里的所有人都像冷水入油锅,稀里哗啦的炸了个满堂彩。
严之雀猝然起身:“我不信!”
但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人不信了,倒不如说,他此时反应那么大,正是因为他已经相信了。
霜雪明,数枝雪。
天下修真界,独此一份。
仇元琛实在受不了一个人单方面说话了,悄悄给顾千秋渡了一点灵力,两人终于对上话。
仇元琛:怎么回事啊?
顾千秋:……
仇元琛:老顾,你得给我个解释。不然我就怀疑这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郁阳泽加入群聊:师父?
顾千秋沉吟半晌:半月道,夺心宫。
半月道的夺心宫,听名字是个狂拽酷炫屌炸天的门派,但其实,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三十八流组织。
他们家倒是有独特的描皮画骨的本事——但那是在几百年前了。
修习这个功法,不是勤学苦练就能成的,而是需要老天爷赏饭吃。
而老天爷家里指定没那么多余粮,所以整个夺心宫已经沦落到给仙盟提鞋都不配了。
只唯余一个小天才格外受到眷顾——可惜英年早逝,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件事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仇元琛:莫驴我。那小天才十四岁就死透了!
顾千秋:我十年前就死透了。
仇元琛:哈哈,你是说也有人帮她去沧海书院偷《渡生录》吗?你当那玩意儿很多,是批发的吗?
郁阳泽:……
顾千秋:……
仇元琛无情揭穿:你这情况明显不一样。而且,夺心宫能仿体态样貌,可仿不了神魂,就算骗得了琉璃,也骗不了霜雪明。更别说还有数枝雪。老实交代,其实他就是你的私生子对吧?
顾千秋扶额。
顾千秋: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少活十年,我现在比你还懵好吗?好了,没爱了,挂了,别跟我说话了!
他凶恶地止住了话头,抬眼去看情况。
“顾千秋”在台上,单手下压。
场面逐渐从沸腾转为寂静。
就算以世上最严苛挑剔的目光来看,就算是顾千秋本人来看,此人模仿他已经惟妙惟肖到无可挑剔的完美地步了。
若不是顾千秋知道自己才是顾千秋,都要觉得他才是真的了。
所以有人被骗,也是情理之中吧……不知为何,顾千秋忽然对上了郁阳泽的目光,两人视线交融的一瞬间,他又改了想法……去他娘的情理之中,这傻.逼琉璃还是死了好!
“诸位。”“顾千秋”说道,“我知道大家此时都很好奇,但此事我们容后再议,好么?”
他站到琉璃身侧,轻轻拉起琉璃的手,道:“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和琉璃的婚事。”
众人:“……”
他顶着这一张脸,问“好么?”,难道现场还有人敢跟他对着叫板?
故众人当然“好”了,他们除了喜笑颜开、觥筹交错、疯狂鼓掌,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也很绝望的好吗!
南门明珠一张脸青红交错,欲言又止,手中的琉璃盏都被他捏得粉碎,碎片就这么活生生地扎进肉里,而他浑然不觉。
金乌疯狂给他妹打眼色:我们要不要把他绑走?
素娥给她哥翻白眼:这么多人你怎么绑?当然是悄悄偷走啊!
顾千秋简直受不了这场闹剧了,站起来就想出去逛会儿。
结果他刚一动,郁阳泽、仇元琛、俞霓都“哗”的一下起身。
他们三个都太扎眼了,不动都能收获一堆目光,更别说此时齐刷刷地站起来。
但好在,此时礼堂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说笑不像笑,说哭不像哭,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传来,伴随着清远又哀怨的萧声,霎时间将这礼堂中古怪的喜庆全都消融了。
许多人知道是谁大驾光临了。
但更多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冲出大堂一看。
整个琉璃寺上乌云笼罩,好似有一场瓢泼大雨亟待而下,大风骤起,这山间的所有树木都跟着晃动,树叶沙沙作响。
顷刻间,本阳光明媚的佛寺,变得风雨如晦、诡谲莫名。
“琉璃,我来送贺礼了。”一道平静的男声从山下传来,“不出来迎接我吗?”
Chapter 63
顾千秋心累地起身。
这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琉璃率先走出去,郁阳泽悄悄用目光指了一下那落后半步的“顾千秋”,大概意思是要不要动手。
顾千秋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此时节外生枝。
无论这个人为什么要装他,假的就是真不了,今日先不管,日后算总账吧。
严之雀也起身,许多人围绕着他,站在最前方,跟琉璃齐平。
他几乎只能死死掐住掌心才能勉强控制情绪──
“顾千秋”并不看他,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个人,神色平和。
严之雀有一万句话如鲠在喉。
但非常迅速的,他眼神一定,做出了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般。
而人群的最边缘,顾千秋宛如误入圣地的小碎催,眼神下垂,神色有些放空──也就是传说中的“困了”。
仇元琛悄悄拿胳膊捣他:“诶,你看这姓严的表情,一看就没憋好屁啊。”
顾千秋烦不胜烦,把郁阳泽跟自己掉了个位置,“嗯嗯嗯嗯,他一直不是什么好鸟。”
仇元琛跟郁阳泽大眼瞪小眼:“?”
郁阳泽收回战斗的目光,一扭头,便蓄满了温柔。
然下一秒,他的温柔一顿,悄声道:“师父?”
顾千秋觉得他跟仇元琛半斤八两,话都太密,懒散地一掀眼皮:“干嘛?你最好有正事。”
郁阳泽忽然伸手,扶上了顾千秋的侧颈──后者没能躲过。
但好在郁阳泽并不敢真的对他师父上下其手,这扶也是虚扶,皮肤没有触碰,只是改变了一小股气流。
但这也够顾千秋脑门上冒出一个“?”了。
郁阳泽平静而冷硬地说:“师父,你要犯病了。”
顾千秋足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不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而是他真的要犯病了。
仇元琛轻轻看了一眼俞霓,后者即刻捕捉到这道目光,报之以一个灿烂挑衅的笑容,复而视线停在顾千秋身上,用嘴型说道:“过来。”
郁阳泽侠骨香一动,被顾千秋按住了手。
他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俞霓,平静道:“他这种人,你越搭理他,他越来劲。今天正事不是这个,日后有的是机会算帐。”
仇元琛不爽地“啧”了一声。
估计是觉得,连这种货色都能排在他前面了,真是天碑无眼。
郁阳泽扶住顾千秋,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反正早都成许多人的视线焦点了,顾千秋也不矫情,整个人往郁阳泽怀里一缩,脸埋进前胸,而郁阳泽动作自然地把顾千秋裸露在外面的侧颈皮肤都挡住,安静搂着他。
这一看就是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
仇元琛表情怪异:“为什么他那么熟练?”
郁阳泽:“……”
仇元琛表情更怪异:“你们……”
顾千秋怕他吐出什么虎狼之词、带坏了他的独苗,一边犯病,居然还能一边后抬小腿,直踹仇元琛的膝盖。
当然以仇楼主的身手,是不会被他偷袭成功的,一扭就躲开了。
更远处一些,向来格格不入的南门明珠也混迹在人群中,但他脸上从来如雕刻上去的三分笑意全都消散,从这个角度去看,他的五官几乎是森然冷漠的。
但他眼中燃着一簇幽幽的鬼火,死死盯着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以至于这个号称知晓天下事的六壬书院的主人,连身后这么劲爆的“八卦”都没发现。
俞霓想往顾千秋身边走,却被仇元琛用轩辕剑鞘拦了一下,他蹙着眉、眼中噙着担忧和隐秘的妒恨,道:“仇楼主。你似乎,拦不住我吧?”
仇元琛“哦”了一声:“你试试。”
这里太多人了,俞霓不可能和仇元琛动手,只道:“我只是想来帮忙的。”
仇元琛当然不让。
谁知道这狗日的会不会有什么阴毒的后手?他人品那么差!
仇元琛本来想破口骂人,但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改为阴阳怪气道:“算了吧。他的苦都是你带来的。离他远点就算你做好事了。”
俞霓:“……”
俞霓冷脸:“你懂个屁。”
能把这十分注重形象的合欢宗主逼得说脏话,难得一见!
仇元琛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兴致勃勃的打算再整两句,俞霓却已经转身走了。
山林间呼啸的风更大了,阴云密布。
几乎不需要灵力,都可以看见琉璃寺的山脚下凝聚着黑色的浓云──但那只是成千上万的乌泱鬼修。
这些鬼修大多并不算恶鬼。
因为早在围剿苍恒鬼蜮的时候,已经把大恶赶尽杀绝了。
剩下的这些,要么就是生下来就不得不当鬼的可怜人;要么就是自命不凡、勤学苦练,却因为没有好师父教导,走火入魔,不得不入了黄泉。
而黄泉那种地方,没什么秩序,刚进去的时候还能认为自己是个人,但呆上一段时间就会被同化成罪大恶极的鬼。
而尸山血海中搏得一条出路的鬼主,走在最前面。
他一身华美考究的紫黑色衣袍,身后跟着八匹驮着礼盒的麒麟,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鬼修如潮。
大概是凌晨身上死气太重,哪怕是佛门圣地的植物,也经不起这么近距离的摧残。
他从那路过的时候,身边的花和草就迅速枯萎下去,瞬息间就死透了,干枯地颓在地上。
“看来今天的人都……”凌晨本来气势已经端起来了,想装个大的,但在看见琉璃身后的人时,好像被瞬间掐住了嗓子,语调都尖锐起来,“──千秋?”
说实话,就目前这个场面上──
百年未踏入过尘世的旧府双子、现任仙盟盟主、最神秘的盟主首徒、眼看就打起来的凌晨和琉璃……所有人身上的注意力加起来,都赶不上“顾千秋”。
有什么事情,是能比顾盟主“复活”,更令人震惊的?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他已经自刎献祭于天,而天道之下,哪里能容得下生魂?
但是,这毕竟是顾千秋。
“顾千秋”──这三个字,高悬在所有修真界人士的头顶,永不褪色。
那婚宴俩人都着大红衣衫,凌晨下意识否定,却忽然看见“顾千秋”手中的霜雪明,他缓缓道:“所以……这是个局?”
仇元琛没忍住乐了一下。
还好他们此时跟人群离得远,没人发现。
合着凌晨搞成顾千秋和琉璃早都暗通款曲,上黄泉都是为了抢他东西,还给他唱了一出大戏,逗他玩呢。
但琉璃当然听不懂。
两人只要一对话,肯定是牛头不对马嘴。
但活佛根本不是会与人闲聊、刨根问底的性格,冷眼看着鬼修。
凌晨心中惊疑不定,一扭头,就在角落里看见正被郁阳泽抱在怀里的人,忽然心中一动又一定。
虽是杀心已起,但好歹是克制住了没发作。
严之雀往前走两步,确保自己是人群的最前方和最中心,凌晨终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厌恶。
“黄泉鬼主。久仰。”
“……”
严之雀彬彬有礼地一笑。
接着就像是有什么号令似的,无数脚步声发纷至沓来,同悲盟除同悲、孤妍,其余赫然已经杀到了山下!
顾千秋眼皮一跳,想撑着起来看一眼,就被郁阳泽摁住了后颈。
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一瞬间却让顾千秋生出了一个想法:这动作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但郁阳泽没给他瞎想的机会:“别操心了,人各有命。”
顾千秋一琢磨,也有道理。
但是这个动作再维持就要出事了,顾千秋红着脸从他怀中爬出来,虽知道这是“情欲”余毒,但还是让他觉像自己脸红害羞。
郁阳泽悄悄搓了一下手指,还有一点余温。
“黄泉清气应该就在琉璃身上。”他强行转移注意力,“我若是天碑第三,那么这东西放哪都不安全,除了我的口袋里。”
仇元琛:“……”
郁阳泽:“……”
仇元琛一言难尽:“要不……你先把气喘顺了,再说话?”
虽然老铁是钢铁直男,但也觉得他说三个字就要喘一下的行为,很少儿不宜。
郁阳泽耳尖有些奇怪的发红,还轻轻抖了一下,好在没人发现。
顾千秋彻底变成了个面瘫,决定从此变成一个,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高冷人设,让他们都后悔去吧!
“不看看我的贺礼吗?活佛。”凌晨无不讽刺地说,语调居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种恶意满满的兴致使然,“‘愿我六根常清净,心如宝月映琉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宝月映琉璃。”
琉璃抬眸。眸中一亮。
霎时间,整个琉璃寺的佛陀与菩萨都睁眼。
严之雀忽然翻手祭出一个琥珀色玉玺,接着一抛!
有人低声惊呼:“是定天下!”
定天下,仙盟盟主令。
一声令下,天下无敢不从者。
琥珀色玉玺高悬,一道绚烂刺眼的光柱从一个点起爆,然后瞬间笼罩整个琉璃寺,乃至青雾镇。
辉煌的光晕刺痛每一个人的眼底!
“铮!”刀剑出鞘。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其混乱!
Chapter 64
轰隆──!
顾千秋左手拉住郁阳泽,右手拉住仇元琛,躲开混乱的人群、鬼群,往角落里一缩,快速嘱咐道:
“看清楚东西在哪再下手,别为他人做嫁衣。”
“注意躲开他们的天命,半天命也不能硬接!我觉得他们俩今天肯定得死一个。”
“遇见不二宫的能捞走捞走。捞不走就算了。”
“最后小心行事,命最重要。”
“你,不准开天命。”
“你,不准拼命。”
“都听见没有?”
姓顾的鲜少在动手前说那么多话。
仇元琛和郁阳泽都有些好笑,被他一手一边推,道:“那去吧!”
郁阳泽问:“那你呢?”
顾千秋稳重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砰──!
不远处发生了一声爆裂声。
俞霓不知脑回路是如何长的,反正在场面混乱起来的一瞬间,直接飞身掠向“顾千秋”,以手作爪,试图抓住他的咽喉!
但慈心大师早有准备,站在“顾千秋”身前,垂眸,双手合十。
金光隐约之中,显露出一个不动如山的大钟。
俞霓微笑,柔声道:“看我啊,慈心大师。活佛都能在天下第一寺里娶‘道侣’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温和,语调上扬,似乎心情极好。
但是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那钟被他的灵力撞得砰砰作响,每一下都劈山断海,咣!咣!咣!简直是个噪音制造机。
慈心兀自站立,八风不动。
当然,也是真的没敢抬头跟俞霓对视。
那“顾千秋”清清冷冷地站在慈心身后,有三分置身事外的意思,下一秒却看着俞霓,神情有些隐秘的悲伤:“俞……我们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么?”
若俞霓之前不曾见过顾千秋,现在一定会心神俱震。
但他已经见过了,这个人……也就骗骗活佛那种睁眼瞎吧。
俞霓恶声道:“你顶着这张皮,打算做什么?”
“顾千秋”并没有直接回应,手上霜雪明一转,数枝雪灵力流转。
不需要别的证明,天下第一数枝雪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千秋”温声道:“俞霓,我不想杀你。”
不得不说,这个“顾千秋”的仿冒程度已经堪称完美了。
这种情况下,顾千秋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一清二楚。
甚至当初在惊虹山上初见,那顾千秋也是这般,用冷酷却迟疑哀伤的眼睛看着他,说:“你走吧。”
俞霓本来不想太用全力,毕竟一会儿还有天碑恶战要打。
但这个“顾千秋”的完美,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到了他奇怪的脑回路,忽而金猫睛一亮,隔着慈心大师,两人对视。
“顾千秋”迟疑了两秒,然后缓缓笑开:“你爱信不信吧。”
没用。金猫睛没用?!
他扭头要走,俞霓一拂袖,道:“那喝口酒再走吧。”
一张白色的案几横在“顾千秋”身前,几乎横断开整个礼堂,把打得水深火热、你侬我侬、不分你我的人修、鬼修粗暴地分列开。
案几上面摆着七盏酒。
“慈心大师,戒酒戒色戒杀生。您请回避一下,好么?”
他嘴里问着“好么?”,其实已经凝好了一掌,当头拍向那巨钟。
这次俞霓几乎没有留手,霎时间灵力一涌,整个大殿的房顶都被掀飞了,狂风灌进来。
顾千秋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脑袋灰和碎石,连忙“呸呸呸”,刚想找个人责怪一下,就见左边的老铁头上顶着个西瓜大的石头,右边郁阳泽的造型也没好到哪里去。
谁能想到俞霓出手这么突然?!
大概只一秒钟的对峙,俞霓推掌用力,巨钟当即化成无数碎片、佛光小点灰飞烟灭。
而慈心大师本人被推出数里之外,重重撞在一个佛塔之上才停下来,慌忙之中一个抬眼,就隔得很远,看到俞霓那双含笑的眼睛!
糟糕!慈心只来得及想了这么一念,就双眼一翻。
身侧无数狂奔而来的护寺武僧和小沙弥又哭又叫,震天彻底。
但大殿这边则安静得如同无人在场,针落可闻。
那到底是……天碑无上。
修真界天才如过江之鲫,何止千万?
名字能高悬闪耀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在场的普通修士和鬼修基本都跑完了,毕竟外面好歹能有搏命机会,立场也明朗。
而留在这里,谁知道这狗日的会不会突然发疯,把他们都给杀了?
“看我做什么?坐啊。”俞霓亲亲.热热.地对“顾千秋”说,“千秋就不会拒绝我的。”
仇元琛和郁阳泽同时看向顾千秋。
后者信誓旦旦地小声狡辩:“我会拒绝的。”
但其实,他真的不会拒绝。
不过这不是因为对俞霓旧情未了,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他相信自己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弄死俞霓罢了。
“顾千秋”只迟疑了大概半秒钟,就想坐下。
忽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替他坐下去了。
是南门明珠。
顾千秋脑袋上冒了一排:???
仇元琛用密音道:看样子人人都想替你出头啊!
顾千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污蔑我!
郁阳泽:……
仇元琛:你跟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顾千秋:回头告诉你!我跟他是和平分手的!
对于只有“丧偶”的顾盟主来说,“和平分手”简直是罕见存在。
俞霓眯起眼睛:“……南门院主。你与千秋,还有私交吗?”
南门明珠处在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里,但并不是因为面对俞霓,而是因为站在他身后的“顾千秋”。
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探究,打量。
南门明珠缓慢笃定道:“他是我……心上人。”
俞霓静了几秒,就连那“顾千秋”都轻轻挑了一下眉。
顾千秋:“……”
顾千秋不可思议地说:“他刚刚表情震惊了一下,对不对?”
虽然很残忍,但是仇元琛和郁阳泽都点了一下头。
不用猜,这装他的狗日的刚刚心里肯定在想:情史还挺丰富。
顾千秋拳头都硬了,被仇元琛和郁阳泽死死拉住,他恶狠狠道:“霜雪明怎么能落在他手里!”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南门明珠和“顾千秋”都看过来了一眼。
顾千秋一顿,然后装作路过,快速顺着墙角就溜走了。
俞霓站起来想跟,忽然又凝在“顾千秋”身上──准确的说,是那把霜雪明身上──他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南门院主,我这酒,一般人可喝不了。”俞霓“啪”地一拍桌子,一个黄金盏腾空而起,飞悬着直扑南门明珠,“请吧!”
南门明珠伸手一截,滴酒未撒,仰头直饮。
门外,顾千秋一拍郁阳泽肩膀:“你在这里盯着他。我跟老仇去找琉璃。盯不住也没关系,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
这个“他”是指假的顾千秋。
虽他觉得黄泉清气九成可能性是琉璃本人揣兜里的。
但此人来路不明,目的不纯,盯一下最好。
郁阳泽微微颔首,迟疑了一下,也道:“你也小心。”
顾千秋一愣,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叮嘱。
但仇元琛已经劈手拎起他的领子,躲过一截烧断砸下来的横木,飞身直奔琉璃方向而去。
虽然跑了不少普通修士,但也不乏一些艺高人胆大的。
郁阳泽和那对旧府的兄妹打了个照面,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那些武僧已经和小沙弥一起,将慈心大师运走了。
郁阳泽刚好站在路边,一眼看去,就知是合欢宗的幻境。
打得几乎只剩几根承重柱子的礼堂内。
南门明珠已经喝到了第六盏酒。
俞霓神色上的戏谑稍稍一收,在南门明珠端起最后一盏的时候开口:
“你向天碑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怎么做到的?”
天碑无上,大概格局是三、三、四。
打个比方,也就是俞霓、仇元琛、凌晨三人属于中间的那个“三”,跟向上的“三”令狐良剑、穹旻、琉璃之间隔着天堑,但跟向下的“四”也有沟壑。
南门明珠排第七,“太极生天地”,按道理,哪里能和第四的“巫山戏云雨”对手?
南门明珠笑而不答,将第七杯酒一饮而尽。
世人都说,六壬书院的院主是读书读出来的天碑无上,几乎没在江湖中出过手,可惜今日看客不多,见不到两人大打出手。
可惜。真是天大的一出热闹啊。
而那个“顾千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门口。
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慢慢将最后一片衣角也撤离了。
郁阳泽没多想,抬脚就追。
却发现旧府那对兄妹也跟上了,跟他差点撞在一起。
素娥冷漠地打量他一眼,倒是那金乌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郁阳泽倒并不怕他们,见他们谦让,当即就追。
素娥落后半步:“他是谁?”
金乌摸着下巴:“不知道诶。”
素娥对他哥完全失望,抬脚便走。
金乌忽然道:“小妹,比一下么?”
素娥回眸,视线猝然相撞一瞬,她忽而笑了:“好啊。”
Chapter 65
仙盟盟主令“定天下”高悬。
严之雀喝问琉璃:“千秋呢?”
刚刚琉璃大光相一开,所有人都被瞬移到这里来了,却偏偏不见死而复生的顾千秋!
琉璃并不做声,严之雀却不给他面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千秋为了仙盟鞠躬尽瘁,自刎祭天。他现在既已经回来,就该重掌盟主之位!而不是因为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被你当作禁脔!”
他也许并不是真心要让出位置,但这番话,可谓太难听了。
众人就是被从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绝对想不到把“顾千秋”和“禁脔”给联系到一起。
琉璃也是一怒,抬眸冷道:“是因为他看不见你么?”
严之雀一愣:“什么?”
琉璃提了一下嘴角,尖酸刻薄的话他是吐不出来的,但两人对视瞬间,严之雀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鬼修都大军压境了,眼看着就要内哄。
众人慌张上来递台阶,“哎呀消消气”“误会!肯定都是误会!”“咱们先一致对外,灭了这些鬼修才是正事啊!”
笑话,要是现在盟主跟天碑第三打起来了,他们不得被这些虎视眈眈的鬼修给生吞活剥了啊?
凌晨苍白着一张脸,缓缓提嘴角。
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但是他并不打算戳破,就这么满怀恶意地看着他们被骗,已经足够令人心情大好了。
远处,仇元琛和顾千秋蹲在树冠里,偷偷去看。
好在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漫山遍野全都是,没人发现这里蹲着两个看人出殡不嫌事大的。
“啧。来早了。”仇元琛说。
顾千秋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最好的情况其实是:他们赶到的时候,琉璃和凌晨已经两败俱伤,严之雀也在乱棍之中被人打死。老仇上去直接戳死凌晨,而他上去用各种手段对琉璃进行非人道的折磨!……直到他交出黄泉清气。然后又由老仇来把他宰了。他们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但现在,他们好像还没打起来呢?
快点!我要见到血流成河!
琉璃没来由的,忽然一阵心慌,而且越看凌晨的笑意越心慌。
这种陌生的情绪席卷,他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但下一秒,琉璃直接抬手,霎时间,整个琉璃寺的佛灯爆燃。
居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首先是三门左像密迹金刚怒颜张口、手持金刚杵,右像那罗延金刚忿颜闭口、平托降魔杵,赫然出手,将面前的鬼修砸得粉碎!
佛门有杀生戒律,但是降妖除魔灭鬼,当然是可以的了。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金刚降魔杵之威下,鬼修别说残肢断臂了,就是剩点骨头渣渣,都能算“尸身完整”的了。
而凌晨冷笑一声,忽然山间狂风大作、风雨如晦,那阴暗的黑雾瞬间席卷整个琉璃寺,还在继续往外扩,远超三十里了!
山门紧闭、天王闭眼、韦驮背身、佛陀垂眸。
所有人群皆退避。
仇元琛惊道:“他一上来就开了大天命?!”
“天命”一开,除了本人之外,敌我不分,而且后果很严重。
往往都是打急眼了才会掏出来当杀手锏的。
而且……他这个远超三十里的范围!
“天命”,其实分为天命和半天命。
他们平时所说的,其实都指半天命──因为天命全开只代表了一件事──他没想活着离开。
当然,除了仇元琛有些特殊。他不分半天命和全天命,因为寂灭勾陈式掏出来,就是毁天灭地顺便灭自己的招式。
但天碑之上其余九人,全是如此。
顾千秋也蹙眉:“不对啊……凌晨这么想死?”
黄泉鬼修如何、凌晨人品如何,顾千秋一清二楚,鬼主是绝不可能为了所谓黄泉大同义勇献身的,这背后必有缘由。
但是……是什么呢?
“山鬼啼风雨”的天命全开,威力不可小觑。
整个琉璃寺的香火都在瞬间寂灭,唯余大雄宝殿释迦牟尼面前的一盏残蜡,还保留了最后一丝风雨飘摇的光。
但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琉璃寺上的所有植物都在瞬间枯萎。
顾千秋和仇元琛脚下树枝“卡擦”一声,他们只好落地,那些干透了的树叶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被仇元琛灵力轻轻一震,瞬间化成无数齑粉,被风吹散了。
本来风景如画的天下第一寺,霎时间残花败柳、枯木飘零。
他们站得很远,还有仇元琛灵力隔绝,顾千秋说起话来也不怕人被人听见:“定天下在他手里,真是委屈了。”
那琥珀色玉玺乍看起来高悬,但还是被凌晨的天命压制住了。
于是显得有些可怜的好笑。
“才天碑第六而已。”顾千秋不食人间烟火地说,“若是我拿着定天下,抡起来敲也把凌晨敲死了。”
仇元琛本想怼他两句不看实际,但被这话给逗乐了。
“定天下是‘象征’大于‘实用’,一个玉玺哪儿来那么大的威力?”仇元琛回忆起往昔,“那主要是用来设下禁制的吧?曾经你……”
他又很古怪地顿住了,没说下去。
但顾千秋浑然不觉,自然而然地接话:“我祭天的时候在惊虹山用过一次啊。不然你冲进来,要跟我殉情怎么办?”
“呸!我能给你殉情?”仇元琛一副嫌弃的表情,但看他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也稍稍心定,顺口骂回去,“郁阳泽跟你殉情还差不多!”
顾千秋:“……”
仇元琛:“……”
刚刚他们两个说来说去,也没觉得这词儿很奇怪。
怎么加上这个名字之后,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顾千秋恶人先告状:“你能别用那么奇怪的词儿么?”
仇元琛理亏,卡了一瞬,顾千秋已经把头扭开了,他彻底丧失了讲明道理的机会。
那边已经完全打成一团了。
顾千秋发现自己就不能站这儿看。
这越看吧,就越想把这些人全都弄死。
严之雀首当其冲,琉璃也该死,凌晨也不能落下。
只可惜,顾盟主现在柔弱无力,只能望其兴叹了。
仇元琛问:“怎么愁眉苦脸的?需要偷袭谁?你直说呗。”
顾千秋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仇元琛:“……你是在看不起我对吧?”
顾千秋:“没有。我安慰你呢。”
仇元琛:“你果然是看不起我对吧?!”
顾千秋:“真的没有。”
忽然,大地晃动了一下,顾千秋一个踉跄站稳,抬头。
大雄宝殿上方赫然显出了一道巨大的佛影!
那佛祖起码有上百米,顶天立地般,遮住了所有日月光辉,垂眸慈悲,手结佛印,铺天盖地直奔凌晨而去!
山鬼啼哭一声──
无论是正派修者还是黄泉鬼修,都在这一声啼哭之中猝然后退三步,有些灵力较弱的,几乎从嘴角渗出血迹来。
仇元琛护着顾千秋再退三千米。
他腰间的“轩辕”嗡嗡作响,几乎按捺不住要出鞘的欲望了。
剑修一道,都是如此。
更别说他是离恨楼来的。
虽然仇元琛对顾千秋三番五次地强调“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真倒霉”,但那只是好友之间的犯贱。
真要说对打架有浓烈兴趣的,老仇必然当仁不让。
顾千秋好笑地看着他。
老仇早都人剑合一了,他想推锅给轩辕,自己也张不开那嘴。
“笑你个头!血都从耳朵里出来了!”
“无事无事。”顾千秋平稳道,“大天命谁都护不住的。但凌晨注意力不在这边,马上就结束了。”
凌晨搏命的势头,就算是天碑第三,此时也狼狈起来。
琉璃并不想对付第六的“山鬼啼风雨”开天命,因为他知道,今天来的还有“不惨世上英”和“巫山戏云雨”,当然,还有那个……
琉璃想到什么,忽然走神一瞬。
在天碑无上之间的争斗中,这一瞬间的疏忽几乎是致命的。
凌晨以手作爪,几乎直接抓断了琉璃的脖颈,但他抽身很快,却还是被留下了三道深深的伤痕,鬼气瞬间腐蚀进去,刺啦啦的皮肉作响。
琉璃寺的武僧全都震惊不已──百年以来,活佛根本不允许任何人近身,更遑论留下这么重的伤!
但琉璃旋身一动,大红婚服若盛开的莲花,左手为掌横推,右手结印格挡,一掌拍在凌晨肩膀上,佛光一盛。
而在他旋身回来的那一秒,他喉咙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皮肤完好如初,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凌晨的臆想。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大雄宝殿内的最后一簇烛光熄灭。
自在睁开了眼睛。
顾千秋一拍仇元琛的肩膀:“琉璃没香火了。你找机会去吧!”
仇元琛一点头,自己一个人悄悄朝那边摸去了。
凌晨大概只后退了三步,身上鬼气一盛,将佛光全都消融了。
他拿出了一支长萧。
“佛偈曰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活佛在世,你时时勤拂拭了么?”
凌晨抬起长萧,骤然一吹!
凄凉箫声响彻云霄,风云汇聚,天地色变。
Chapter 66
顾千秋后知后觉。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黄泉鬼蜮人心浮动,凌晨作为鬼主要率万鬼抢回至宝,上来就开大天命。
而这般赴死打法,怎么可能不带自己的亲信蹉磨?
唯一的解释,就是凌晨其实留有后路。
只要黄泉清气到手,他开了大天命也不是必死结局。
所以,黄泉清气其实并不在琉璃手中!
顾千秋骂了自己一句。
此时再去叫仇元琛也来不及了,还容易打草惊蛇,索性自己一转身,就打算找郁阳泽一起去捶人。
却眼角忽一闪,有什么东西朝他快速扑来!
顾千秋野猴下山都没使出来,就被抱了个满怀!
香风扑面,粉云衫鹅黄带,明眸皓齿。
不是俞霓又是谁?
这人把他按在地上,笑吟吟地轻声说:“抓到你了。”
顾千秋膝盖用力,想把他顶翻出去。
但俞霓早有防备,不动如山,还是这幅姿势,非常暧昧地凑上来,嗅了嗅顾千秋颈间。
似乎是闻到了不喜欢的人的味道,他轻哼了一声。
气流被带得一动,顾千秋心中悚然:这狗日的想干嘛?!
俞霓可怜地说:“千秋,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说话的时候靠得太近了,几乎就是贴着顾千秋的皮肤在开口。
“给我一次机会吧,千秋,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他压在顾千秋身上,手就一直寻摸着他的腰,用眼神赤.裸.裸地描摹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千秋。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全世界最爱你。”
他似乎有些疯癫,跟平常不同。
好像在合欢宗内他也有一次这样——所以你是定期犯病的吗?!
但顾千秋此时并没有时间琢磨这个了。
因为俞霓说完了疯话,缓缓、缓缓地凑了上来。
顾千秋不动如山,死死盯着俞霓的眼睛,悄悄从袖中掏出了那鱼影琼扇柄。
在两人即将吻上的前一刻。
顾千秋冷漠开口:“所以你给我下‘情欲’?俞霓,这就是你爱人的方法么?”
俞霓果然浑身一震。
他蹙眉,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的样子,搞得他像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我不知道,千秋。我不知道是你。你信我啊,我真的不知道。”
顾千秋一边调整角度,拉开距离,一边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俞霓一顿,左不好承认他没认出顾千秋,右不好承认他手段太下作,就保持着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以为你有数枝雪的……”
所以其实已经发现了他外强中干的本质了吧?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补偿你的。”俞霓道,“我已经天碑第四了,我很厉害的。千秋,只要你爱我如初,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顾千秋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很需要吗?”
然后用劲一捅!
俞霓防备不深,猝然被捅进去一半扇柄,眼睛极速睁大!
顾千秋猛然用力,将他掀了出去,拔回鱼影琼扇柄,野猴下山夺路狂奔。
顾盟主发誓,自己这两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过!
“回来!”身后俞霓凄厉地喊,“给我回来!”
顾千秋默默加速,心说:傻子才回去!
然后他在极速掠过一颗古老枯萎的巨树之后,一脚踏进了天水河的合欢宗。
幻境!
一回头,桃林灼灼,那狗.逼站在盛放的桃花下,含笑看着他。
顾千秋掐住了眉心。
他跑那么快的原因就是这个。
幻境比直接跟他动手更难搞。
因为后者他可以叫外援──只要大喊一声“老铁救我!”。虽然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他一定会得救。
但是现在,万事只能靠自己。
可见姓仇的、姓郁的无论平时怎么保证,真遇到事儿了,通通只能靠边站。
落英缤纷。
这是俞霓的场子,他也不怕顾千秋能跑。
他一直站在那里,桃花灼灼,就等着顾千秋主动走过去。
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曾经顾千秋永远是主动走向他的──包容他的阴晴不定、替他踏平所有乱石荆棘、笑吟吟地说:“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啦。”
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
俞霓想不起来了。
只是每每念起,这陈年旧疴一般的往事就被掀开,内脏腐烂,鲜血淋漓。
午夜梦回时刻,他真的后悔了。
顾千秋道:“你到底想如何?”
俞霓一直等了很久,都不见他走过来。
那身影被时空呼啸分裂成两道,一道站在时光深远处,一道站在桃林光影下,可惜都是晦暗莫名的。
俞霓用力压下自己苦涩沸腾的心事,展颜一笑。
“千秋。我想你原谅我。”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好。我原谅你。”
俞霓脸色微微一变。
两人对视了大概三分钟。
俞霓的笑容逐渐收敛,渐冷成冰。
顾千秋一哂,似乎觉得很好笑:“你看。我说不原谅,你追着要我原谅你,现在我说原谅了,你又不满意。那你要我如何呢?”
俞霓大概是用尽了平生的努力,才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
他换了一个温和而伤感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身上的一身灼灼红衣淡了一点,他从自己的腹上摸了一下伤口,血液顺着指尖流到掌心,委屈地说:“那你还……”
顾千秋叹了口气:“那是我原谅了,郁阳泽可没原谅。”
“……”
“如果是跟苗妆动手,当然算他技不如人,伤了也就伤了。但是你却……哎,难道你的徒弟是徒弟,琉璃的徒弟是徒弟,我的徒弟就不是徒弟了么?”
“……”
“如果我死得早,他挨欺负了也只能血往肚子里咽,没法子。但恰好我没死成,师父给徒弟出头,天经地义吧?”
俞霓断然喝道:“别提他!”
俞霓心中暴虐一肆,几乎盖不住杀心。但转瞬间一秒,他又重新柔情可怜起来,撒娇似的说:“就说我们,就说你和我,行么?!”
只是绝望和悲哀快掩盖不住了。
那顾千秋没什么好说的了。
现在外面老铁指不定都跟琉璃动上手了。
郁阳泽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他又没有那绝对的实力把俞霓直接弄死。
只好按捺着脾气,跟他虚与委蛇,看他究竟是何居心。
俞霓走到顾千秋身边。
两人一起站在那片繁茂桃林中,便有花瓣落在他发梢和肩头。
俞霓低垂着目光,完美形状的桃花眼盛着灼灼春光,光晕温柔地落在顾千秋身上,无论任谁来看,都是世间最深情模样。
但顾千秋稍稍偏开头:“不用摆出这副样子了,俞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虽然语气很平稳,但是内容尖锐,包括他的动作也无一不在流露明显的喜恶──他是真的很讨厌俞霓了。
大概是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刺激,俞霓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说话就说话,别……”顾千秋想把胳膊抽回来,但俞霓的手如钢筋铁钳,其力道大到几乎拧断他的腕骨:“你嫌弃我?”
顾千秋莫名其妙。
这话题怎么转得没有一点逻辑?
“你居然嫌弃我?可是千秋,百年来,我从未对除你之外的人动过心!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俞霓声嘶力竭,本来就状态不对、精神失常的样子,现在更有点疯癫,“你为什么要嫌弃我?我怎么能嫌弃我?!”
他一下发狠,把不动如山的顾千秋用力一推,后者猝不及防踩到一根露出来的盘桓枝节,踉跄一下,被死死顶上了树干。
唰唰──
繁茂桃花砸落下来。
俞霓几乎是贴在顾千秋鼻尖说话:“我清楚?我清楚什么?我敢说普天之下,我最爱你不过!”
他说罢,直接大力将顾千秋的双手按在头顶,落下一吻!
这个动作让顾千秋心中生怒,快速一偏头,那个亲吻擦着他的侧颊划过了耳廓,那所有的绝望、悲伤、孤注一掷都在短促的一瞬间被烈火烧得滋滋作响,被袒露在天光之下。
“你就如此不愿?”
“……”
“你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顾千秋!你就回一下头,回头啊……”
“……”
“千秋,是你一直往前走,我追不到你……”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过这些歇斯底里的叫喊落在顾千秋耳中,跟杂音乱嚷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一个用力,想把俞霓给掀出去。
但一动,顾千秋就听见自己的腕骨“咯啦”一声,不知是脱臼还是断裂的疼痛让他额间渗出了薄汗。
顾千秋看着俞霓那双近在迟尺的血红的眼睛,非常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啊。”
忽然间,俞霓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
顾千秋语气非常平静:
“当初,我因为和仇元琛去探血海,惹你生气了。你却躲在人间极乐宫里对我说,你很生气,只有去北海凶兽那拿回一朵月影花,才肯见我。我就去了。”
“少年时毕竟修为不足,血海魔物将我伤得极重,但我又怕去迟来迟,你更生气,御剑奔赴三日、血战三日、回赶三日,片刻不敢歇。”
“我连夜横渡天水河,你却改了合欢宗禁制,我只好绕行后山,走了七天密林,却被困在阵中十七日不眠不休,才终于走到你门前。”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发现月影花被揣在怀中,揉落了一瓣花叶。那时我居然生出一种,再去一次北海的冲动。”
“只是重伤让我真的再提不起一点力气,便敲门,希望能暂时哄你开心,日后再补上花吧。”
“不过你还是没见我。”
“后来,还是仇元琛从英杰殿中看见我命灯飘摇,连夜赶来,将昏迷不醒的我救走。”
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顾千秋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一个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客,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但世上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初是如何情绪翻涌、浓烈炽热。
连仇元琛都只得窥见一二——然后跟他生气,后来又将这件事挂在嘴边,嘲笑了他几十年。
每次仇元琛看似不经意或打趣地提起,都是在撕开这血腥的伤口,声嘶力竭地提醒他:心硬如铁!
而顾千秋接连在感情路上撞得头破血流,终于修得如今一副铁石心肠了。
连最激烈惨痛的往事都能轻描淡写。
俞霓不知作何表情,良久,才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漂亮精致的眉眼暗含愁绪,从桃花眼中坠落两滴眼泪,滚烫地砸在顾千秋的手背上。
但顾千秋看着他。
就这么看着他。
俞霓还在喃喃:“千秋,我错了,我不敢跟你耍性子的,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你给我……”
忽然,顾千秋又笑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只是提了一下嘴角,冰冷的弧度,不见任何心软的迹象。
“俞霓,其实你那三十三天……是在人间极乐宫内与三十三人双修吧?虽然每次结束后你都会将他们杀人灭口。但是,俞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就像你现在色厉内荏地抓着我,找我要一个机会,不也是因为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事么?”
霎时间,俞霓几乎露出了一个惊骇的表情——
他大概从开始修炼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不、不可能。”俞霓仓皇间被顾千秋挣开了,后者忍痛把手腕骨给推回去,眼角抽.动了一下,但俞霓什么都没发现,声嘶力竭:“你若是当时就知道,怎么可能不跟我分开?不可能,绝不可能!”
顾千秋神色几乎是怜悯的:“俞霓,我当初,原谅你了。”
俞霓踉跄着后退半步,不可置信:“……什、什么?”
“当时我想。你在合欢宗那种地方长大,那么可怜,说不定只是鬼迷心窍,你我并非就……”顾千秋很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并非就到生死仇敌的地步了。”
俞霓喉间发涩,唇角颤抖,想哭又想笑。但他什么表情都表达不出来。
他站在那里,僵直着,像一个石像,周围所有粉灼桃花如雨,形成一种讽刺怪异的景象。
良久,俞霓终于踉跄一下,跪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这个从来不愿意沾染到一点灰尘和泥土的美人,居然有朝一日也愿意坐在土地上,展露自己的脆弱和绝望。
但还不够。
顾千秋垂眸看他,甚至又短促地笑了一下:“其实,在我们两人一起去缘灭楼之前,你已经见过呼延献了吧?你怎么和他说的?‘我带一个人来陪你,你把香骨案给我?’,不重要了。但你应该是没想到,我居然能带着你从黄泉宴上杀出来。”
俞霓已经恍惚了,只能下意识摇头否认:“没、没有……”
顾千秋毫不留情地揭穿,字字如钉,敲进俞霓的脊骨,但他的语气近乎是平和的:
“所以在从黄泉宴上出来的第二天,你就答应了我的追求。”
这些见不得人的往事被翻出,毫不留情地置于天光之下,晦涩恶毒被烤得刺啦作响,残酷地凝视着他。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俞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哭。
而顾千秋也有微妙感慨。但只有一瞬间。
随着哭声,这片浓密的桃林忽然开始摇晃,桃花沙沙。
幻境之内天地震动,万物褪色。
只有美人秾稠的哭面愈发清晰,他身上的红色霞衣渐粉,腹间出现了一个被扇柄洞穿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
周围变成衰败的寺庙,鬼气森森。
顾千秋抓紧时机,掏出鱼影琼扇柄!
扇柄如潜龙出水,在颓败的山间是一道明光飞掠,映着俞霓惊恐的目光,毫不手软,直接捅向俞霓的心口!
“!”
顾千秋没有一点手软,所以绝没有刺偏。
噗呲──
扇柄末入胸腔血肉,鲜血淋漓。
“深情演得太久,连你自己都忘了是假的吧?”顾千秋在他耳边轻声道,“是谁当初跪在缘灭楼外,发誓说‘我要世间所有人身由己、己由心,自在恣意地活着。’?但合欢宗、人间极乐宫、百花会、牡丹台……你不会以为我都忘了吧?”
他猛地拔出鱼影琼扇柄。
“俞霓,我对你很失望。”
扇柄上血淋淋,顾千秋也不管是谁的血了,稀里糊涂往怀里一揣,避开最猛烈的漩涡中心,直奔后山小院而去。
这一次,俞霓没有追上来。
他仰躺在一片土地上,一根枯死树干、一堆腐烂的落叶,胸口前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一朵在绝境黑暗之中,吸食生命里,妖冶绚丽而开的花。
刚刚与南门明珠对饮时的话,还响彻耳边。
他听见自己讽刺地说──
“南门院主。”
“你也知道,千秋那种人啊……世间最多情又最无情、最深情也最冷情。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若那真是他,霜雪明会从这里捅进你的胸口,又怎会笑吟吟要你帮他挡酒?你在做什么自欺欺人的美梦?”
“院主大人,酒饮多了,可伤身呐。”
Chapter67
与此同时,琉璃寺,后山。
轰隆——
一道光柱直冲云霄,余波冲击从几十里外的大雄宝殿直扑至此。
“快进去。”磋磨头也没回,催促身前的永思,“快!”
他们面前是一个黝黑寂静的山洞,或者说,山体裂缝,幽幽地通向山体未知的深处,深不见底。
这空间只能供一人清瘦的人通过,但凡是练体的体修,肌肉膨胀些的,都很难将自己塞进去。
但永思却很古怪地停住了。
“你在等什么?”磋磨倒是想自己上,但奈何硬件条件达不到,只好心急如焚,“鬼主正……”
说到一半,磋磨忽然发不出声音了,低头一看,便见自己腹中插着一把短短的鬼头刀。
“对不起,哥。”两人距离靠得极近,永思轻声说,“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要保护的人。”
他似乎并不是在对磋磨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说,声音非常低:“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人。”
那鬼头刀上凝聚着灵力,在磋磨的五脏六腑里爆裂开。
磋磨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永思眼眶发红,嘴唇轻颤,几乎要落下一滴悲伤的眼泪来。
但与之同时的,是他手里的刀稳得不可思议,正一点一点加力、旋转,最终将磋磨的身体洞穿出一个可怖的大洞来。
磋磨用尽最后灵力,想要将永思拖下水,但一抬手就被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力道大得惊人。
啪嚓——
手腕折断,墨剑坠地。
山壁之内光明一片,内部却是浓郁的漆黑。永思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另外半张脸却很狰狞痛苦。
他一把扶住磋磨坠落的身体,轻轻把他放在地上,靠着山壁。然后落下了一滴眼泪:“对不起。”
磋磨“嗬嗬”地倒抽了几口气,被永思合了一下眼睛,却没合上。
永思不再看他,转身进入了山壁那长长的裂缝里。
另一侧。
“顾千秋”走到小院门外,在伸手推门的最后一刻,忽然道:“还不出来么?我要到了。”
静默三秒,一道身影从树后旋身而出,右手扶住剑柄,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是郁阳泽。
但他此时神情有些莫名,遥遥与“顾千秋”对视,却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滴眼泪欲落不落,喉咙一动,没说出任何话来。
当然,这幅景象都被“顾千秋”收进眼底了。
“顾千秋”几乎是在瞬间叹了一口百转千回无奈的气,短暂停顿之后,抬手道:“是你啊。过来。”
这反应几乎是完美的,只可惜有个小缺陷——郁阳泽早与顾千秋相认了。
郁阳泽没动。
他看着“顾千秋”,整个人紧绷着,强撑出一股色厉内荏的本质。
“顾千秋”看着他,略微疑惑。
郁阳泽终于涩着开口:“师父,你……为什么不回同悲盟?”
此时,树上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正梳理着羽毛,听见这话,忽然一顿,歪着脑袋去看下面。
这麻雀生得很普通,却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额间一簇小红羽,不是金乌又是谁?
此时脸盲的他终于顿悟——
这人原来是郁阳泽!
而小麻雀没有注意到的是,这棵几乎仅存的树叶冠里,正悄无声息地盘上一条璧色的长蛇。
树下,“顾千秋”又是轻叹,道:“我有我的苦衷。过来,我给你个解释。”
两人各怀鬼胎地虚与委蛇了半晌。
郁阳泽终于抬步,慢慢过去。
·
顾千秋仗着身法好,在群鬼中间快速狂奔赶路,那些修为较低的小鬼尚未发现有人,便觉一阵风从身侧刮过去了。
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顾千秋“唉哟”了一声,刚要顺手将此挡路的鬼修弄死。一抬头,便见是他天杀的前男友。
南门明珠。
南门明珠此时一身酒气,背上的篓子也没了,浑身上下除了几块素布拼的衣服,就剩那一根木头棍子的发簪,看起来像个误入此地的穷苦书生。
——但就凭这落寞神情和一身酒气来判断,大概是被狐狸精糟蹋过了之后的书生。
“对不住。”顾千秋低头含糊一句,错身就过,“借过。”
忽然被拽住了胳膊!
顾千秋头皮一麻——不是,我的马甲真的这么不坚挺吗?谁都能一眼看出来是要闹哪样啊!?
南门明珠却如梦初醒,忽然松开了手,也道:“不好意思。”
就凭着这一瞬间,宛若游魂般晃荡的南门院主猝然醒来,笑意又被噙回嘴角,那森寒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温柔可亲了。
顾千秋不敢久留,转身就跑。
但下一秒,南门明珠又再一次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千秋:“?”
南门明珠:“……”
刚刚心神不定的时候,他下意识拉住了这个人,却没找到合理的解释,清醒之后赶紧放手。
但一见到这人转身的身影,他又鬼使神差般伸了手。
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南门明珠眉头缓缓皱起,迟疑着:“你……?”
话还没落,此时两人身后不远处猛然爆发出了一道极强的光晕,天地都跟着震了三震,余波直接飞速炸到他们身边!
顾千秋下意识要跑,但被这狗日的死死拽住了,错过了转瞬即逝的一秒钟机会。
只一个呼吸之间,两人被刺眼的白光直接笼罩了进去!
刹那间,天地寂静。
顾千秋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看周围,当即心就凉了半截。
天边夜幕低垂下来,四处昏暗模糊,无风无声,诡谲莫名,唯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勉强照亮了这寺中的景色。
琉璃寺景物依旧,甚至不少被打烂了的房屋佛殿都恢复了原状,但是一个僧人都没有,佛殿一点光亮都没有,悄无声息得很诡异。
顾千秋扶额,无声叹息。
这狗日的陈与缘…你说你打就打吧,你没事急什么眼啊?
天命一开,不分敌我,所有人都被打包送到里。
而至于琉璃的天命是啥样,那没人知道——这人也没开过天命。
只能从他“宝月映琉璃”的天碑评语之中推测一二了。
顾千秋站在原地,好消息是,他身边没别人,坏消息是,他身边没别人!
这天命之中处处凶险,他可别还没见到天命主人,就去世了。
……哈哈哈!
而此时,天命之外。
仇元琛一直暗防着琉璃这一招,在爆开的瞬间蹿出去,轩辕剑横陈,仗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天碑评语,硬生生没有被拉进天命之中。
虽然与“宝月映琉璃”有些距离,但好歹也是天碑无上的人物。
仇元琛觉得自己很帅,满意地一提嘴角,回眸一看,只见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剩下。
他的笑容凝固,沉声大喝一声:“老铁——!”
回音几荡,无人回应。
仇元琛忽然心中无比悲凉。
想笑。然后就真气笑了。
·
嗖——!
铮——!
后山小院门口,一根隐秘的飞针速度极快,冷光一瞬,直指“顾千秋”的咽喉!
郁阳泽想也不想,直接拔出侠骨香,悍然去挡!
但那飞针只是看起来如雨丝一线,真正撞上侠骨香的时候,却爆裂出极其巨大的力道,郁阳泽接连后退十余步,手腕不吃力,最终只能用力一推。
那细针势不减,直接飞向远处的山壁,“当!”的一声,那绝壁之上从细小的中心,向四周爆裂出龟甲一般的裂痕,迅速爬满几百米纵深的山壁。
金乌目睹一切,发现这针是从自己身后而去,惊骇之下快速回头,骤然间瞳孔一缩——
一条手腕粗细的青蛇张开了嘴,毒牙闪着寒光,直接咬来!
但同一时刻,火光冲天而来,席卷点燃所有枯木败柳,把这一隅天色烧得红艳。
羽翼华光之下,素娥将那青蛇掐在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可怜的小麻雀,冷嗤了一声。
“哥哥,你好蠢啊。”
金乌丢人得很,一抬翅膀,也化作了人形,以手掩面,含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素娥淡淡地嘲讽道:“若不是为了救我那差点被小零食弄死的愚蠢的哥哥,我还打算做那在后的黄雀呢。”
金乌沉声道:“都是意外。”
两人再藏不住自己,也下了树,四人站在两方,互相对视。
金乌就伸手去掏那条青蛇:“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还敢惹我?”
它们是上古的血脉,又尊贵又煞气,只要同属妖族一脉,别管开不开灵智,基本是看见他们就绕道而行,更别说是食谱上的小零食了。
素娥当然不给。
却不知怎么回事,那蛇被她掐着七寸,却忽然怪异地一扭,直接蜷曲上来,直咬向了素娥的虎口!
素娥下意识一松手,青蛇并不恋战,落地后几乎是贴地而飞,一个呼吸之间迅速钻入旁边的灌木草丛,再寻无处了。
金乌眯了一下眼睛,手指尖掐着的灵力被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素娥的伤口处迅速开始溃烂,一看就毒性不浅。
但是她并不太在乎,因为那毒立刻就褪去了,除了两点伤痕,没留下什么痕迹。
金乌就开始笑,他奇怪的笑点再次被戳中,想去拍素娥的肩膀,被她毫不留情地躲开了。
金乌也不在意,语气中只有扳回一城的神清气爽:“我愚蠢的妹妹啊,请问你是走了什么神,才能被小零食咬上一口的?”
素娥:“……”
Chapter 68
山路上,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顺着蜿蜒石板,缓行上来。
他不看铺天盖地的鬼修,也不看浴血奋战的仙盟弟子,垂着个头默默路过,身上的味道大概也就能熏死二十八个俞霓。
走着,他忽然脚步一顿。
目前的树上挂着一个姑娘。
他漠不关心地往旁边一绕,刚想行过去,忽然脚步顿住,又扭头回来,大概三秒钟之后,他把这姑娘弄醒了。
公仪濛迷迷糊糊睁眼,暴怒起来就想打人,却见面前不是偷袭她那个小人,而是个货真价实的乞丐。
好在她自己也习惯穿得灰扑扑、不修边幅,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刚想道谢,一张嘴,就被熏得不受控制地“yue”了一下。
“抱歉抱歉。”公仪濛立刻就慌张道歉,但是一急,吸得气就更多了,只觉得这臭味凝成了一块大板砖,砸在她脑袋上,她都快翻白眼了,最终不知是哭是笑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乞丐哼笑了一声,并不在意,用手一指下山路,自己重新则拾级而上。
公仪濛在“继续要债”和“暂时回家”之中短暂的犹豫了一秒,看见周围那枯萎了的花啊草啊树啊的,决定——去他大爷的,老娘今天跟你郁阳泽卯上了,气势汹汹就朝着是非之地而去。
乞丐有些意外,看了她一样。
公仪濛已经很鸡贼地关闭了嗅觉,现在神态自若地刚想搭话,忽然眼睛一瞪,都顾不上脏了,猝然抓住了乞丐的手腕!
乞丐下意识一缩手,但公仪濛用的力气很大,死死盯着他,幽幽道:“小师叔,你不敢见我吗?”
乞丐静默了足十秒钟,微微叹息,道:“阿濛,都长这么大了。”
原来这其貌不扬的乞丐,竟是壁港不二庄的人。
当然,如果此时顾千秋或者仇元琛,甚至郁阳泽和尹旌,能在这里的话,应该能轻而易举认出来——这位就是为同悲盟守山几十年的那位要饭的——颜子行。
“师叔,你失踪的三十余年,到底去哪里了?”公仪濛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死死抓着他,一手油啊灰啊的也不在乎,眼睛明亮,“你知道我师父找你找了多久吗?”
颜子行叹惋:“是我的错。”
公仪濛听见这句话就来气,但又看见颜子行这幅乞丐打扮,便在瞬间脑补了几万字的悲情故事——这怎么看也是要了三十年的饭。
于是苛责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公仪濛问:“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颜子行答:“去了却一桩心愿。”
公仪濛又问:“了却了心愿之后呢?”
颜子行顿了顿,答:“……尚未想好。怎么都行吧。”
“回家吧。”公仪濛直接道,“我和师父都在等你。而现在,我陪你去了却这桩心愿。”
颜子行有些迟疑,公仪濛就笑道:“小师叔,我不光是这一代不二庄里手艺最好的,而且也略懂一些拳脚呢。”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嘴上说着“略懂”,但其实差不多就是很自信的意思了。
两人一起走上石砖路。
颜子行忽然道:“那你怎么被挂在树上了?”
公仪濛:“……”
公仪濛不甘示弱:“那小师叔你怎么要上饭了?”
颜子行:“……”
两人都各自揭过了这个话题。
山上。
山壁爆裂,簌簌落下灰尘,永思在甬道里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山壁。
心跳加快,又慢慢镇定,默默提高了速度,朝着黑暗狂奔而去。
山体之外,“顾千秋”轻轻收回看向崖壁的目光,平静地开口:“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金乌笑道:“顾盟主,别那么生分嘛。毕竟我们差点就成亲人了。这么多年,我们家主……咳咳,不提这个。”
他话音忽然一转:“只是我很好奇,天道轮回献祭之下,逢春剑也不走生魂,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千秋”沉默了一下。
这金乌就立刻大笑起来:“哎呀,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有点好奇,就一点!但是你不想说,我肯定不问,我跟妹妹呢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想请顾盟主去旧府见见故人,消除一下误会。”
素娥原地平移到了三步之外,躲开金乌想拍她肩膀的手,冷冷开口:“郁少侠,烦请让路。”
当今天碑良玉榜,金乌第四,素娥第五,拎起来不够一盘菜的。
但据说这对血脉相连的双生子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奇妙的心有灵犀,甚至可以越级动手,而占到三分便宜。
郁阳泽快速思考了一下。
但是原地没动。
他右手就握在侠骨香剑柄上,蓄势待发。脊背挺得很直,长身玉立的,宛如这萧条颓败的寺庙里,一棵青青的翠竹。
但只要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微微侧身站着,好似并不太在乎面前这对兄妹,而是全神贯注在“顾千秋”身上。
像是一头耐心而狡猾的豹子。
他轻声而柔情地说:“师父,你灵力尚未恢复,我保护你。”
听见他这句话,“顾千秋”本来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缓缓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欣慰的笑意。
郁阳泽也提起了嘴角。
他说:“师父不必担心,您不在的这十年里,我的剑从未松懈过。一个良玉第四、一个良玉第五,尚不是我的对手。”
“顾千秋”说:“不要骄傲。”
郁阳泽微妙地应声:“嗯。”
但事实上,若是真的顾千秋在此,必然会嘱咐他:“打人注意要打脸。小心追不上穷寇。”
还要强调打蛇打七寸,猛踹瘸子那条好腿,猛扇面瘫半拉好嘴。
这对兄妹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人之常情的素娥手中一亮,长弓在手,三字弓铭——“凤凰游”。
而金乌好心地多劝了一句:“郁少侠,且不说你受伤未愈,就算是你鼎盛时期,也未必拦得住我们。”
被其他良玉挑衅,已经是郁阳泽这里的惯常节目了,他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淡淡道:“哦?”
侠骨香寒光出鞘。
金乌哼笑一声,面前簇起一团火焰,他就从那火焰里面抽出了一把血红色的长刀,刀铭“凤凰台”三字威名远扬。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郁阳泽淡淡道,“这寓意可不好。”
金乌看样子是想放句狠话的,但一张嘴就没忍住“噗嗤”了一下:“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各代家主都把好听的名字用完了,轮到我和小……妹!你怎么如此急?”
素娥翻弓在手,对待良玉榜首也不托大,第一弓就拉了个满弦。
一根长箭浴火,尾翼上附一根燃烧着的凤凰翎,古老的花纹和这猝然明锐的光,好似能侵吞世间一切黑暗。
嗖——!
在火箭飞出的同一时刻,一道身影几乎踩着那尾翼破空痕迹飞身而上,长刀破空劈下,势不可挡!
两人之间虽然互损,但这血脉相连的默契是与生俱来、无法被破坏或者模仿的。
这迅雷一下,他们的攻势可称完美。
不过郁阳泽并不慌张。
因为他早已见过更完美的剑。
那一瞬间,郁阳泽微微侧身,长箭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同时霜雪明被反手拔出,接下凤凰台一刀,手腕翻转泄力移力,劈山断海的刀势被他轻易推到地上,将平整的砖石地面劈得粉碎。
同时旋身一转,霜雪明灵巧一指金乌的后背,却被又一根长箭止住攻势,不得不回剑防御。
长箭与霜雪明剑尖针锋相对,两秒钟之后,长箭猝然碎成无数火光点点,消散殆尽。
只不过金乌已然回手一刀!
这一横扫,足以将金石断开,更别说是郁阳泽的肉体凡胎了。
而此时素娥已经翻身上了一棵参天大树,居高临下地再次搭弓,这次居然是三根箭!
火光几乎点亮半处苍穹。
郁阳泽的反应是完美的,他先横剑对劈凤凰台,这一刀一剑的威势相撞,将一切都吹飞了,汇聚起来的沙石隐天蔽日,长箭上的火光也黯淡三分,速度锐减。
但毕竟是两个人,他右手侠骨香直面凤凰台,左手不顾烧灼之痛直握住一根带火长箭。
但还剩一根,直奔“顾千秋”而去了!
虽说被减了速度,但几乎还是肉眼不可见的极速,“顾千秋”下意识后撤半步,却只见那点火光在他瞳孔中极速放大!
砰!
霜雪明破空而至,直接挡下了这跟箭,郁阳泽也飞身上前。
“顾千秋”差点维持不住人设地一喜,但顷刻间变故陡生!
咣——!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郁阳泽已然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同时左手抬起,快速卸掉了他的腕骨关节,并将那一块的骨头捏得粉碎。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早都预演过的。
金乌和素娥被惊在原地。
飞灰回落,回声渐止,一时天地寂静,只有因郁阳泽不断加重的力气,“顾千秋”颈骨间发出可怕的爆裂的声音。
素娥疑惑:“怎么回事?”
金乌迟疑了一秒,匪夷所思:“……郁阳泽要造反?他要当同悲盟主?!”
Chapter69
“顾千秋”被掐着脖子拎起,只剩脚尖着地,手下意识搭在郁阳泽如铁的胳膊上,却根本用不上力。
颈骨的压力让他脸色涨红,眼球突出,极端痛苦之下,他居然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是怎么发现的?”
“……”
郁阳泽无悲无喜,并不太愿意和顾千秋之外的人说话,但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也让他心情不错。
“……我是这个世上,最熟悉他的人。”
金乌和素娥这两个脸盲,已经被这个走向给惊呆了,站在原地。
“顾千秋”双眼微微上翻,极度缺氧和疼痛让他露不出太自若的神态了,断断续续道:“是、是么?咳咳咳,我以为…以为是仇元琛呢。”
郁阳泽淡淡:“不用将对付琉璃和南门明珠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与师父关系如何,轮不到你妄加评议。”
“顾千秋”忽然就笑了,只可惜表情扭曲得很丑陋。
他想继续说话,但已经冒不出一个字了。
“诶,那个……郁少侠。”金乌瓜没吃完,忍不住就出声提醒,“松些力气,别真掐死了。”
郁阳泽就下意识松了一些。
毕竟还留着他有用。
“顾千秋”被用力甩在地上,白衣染尘,狼狈不堪地捂着脖颈,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但眼神却寒亮,死死盯着郁阳泽,神情戏谑地说:“……原来,是这种感情。”
他好像发现了极端好笑的事情,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原只以为姓顾的对天碑无上有迷一样的吸引力,没想到,对良玉榜也是一样哈哈哈哈哈……”
郁阳泽不动如山。
“顾千秋”兀自笑了一会儿,心却渐凉,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我怕啊。”郁阳泽蹲在他面前,声音很轻,“但是,你活不到那时候了。”
“顾千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郁阳泽站起来,垂眸道:“刚才你右手掐着的不是数枝雪剑诀,而是这小院的秘密禁制。若我不跟他们唱这一出好戏,你跑进院内,我可打不开‘宝月映琉璃’的禁制。”
金乌:“!”
素娥:“……”
“顾千秋”的重点却明显抓错了,神情中闪烁着一种更胜利的光,字字清晰:“传闻中,郁阳泽性情冷漠,不爱与人相交,今日却说了这么多话……你心乱了。”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
郁阳泽一哂,并不回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道不太正经、带着笑意的声音:“哟,大家都在呢?代盟主大人,好巧啊!”
秋珂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一圈回来,身边不见殷凝月,手中的长剑不知道沾了多少鬼修的血迹。
不过还是从那斑斑勃勃的痕迹之中,露出一点剑光本来雪亮的颜色,惊心动魄。
而最奇怪的是,她身侧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走着另一个人——自在。
小和尚大概身体不好,行动略微迟缓,但是已经重新戴上了他那张和善的面具,慈眉善目的。
秋珂浑然不觉对峙氛围,笑吟吟地负剑溜哒上来,左边看了看那对兄妹,右边看了看郁阳泽,最后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顾千秋”。
郁阳泽下手太重,“顾千秋”脖颈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指痕,淤血堆积,惨淡不已。
秋珂用夸张的语气说:“哟,盟主大人,你怎么坐地上呀?也不怕天凉受寒。”
但是却一点伸手扶人的动作都没有。
郁阳泽轻飘飘的看她一眼。
大概良玉榜上,除了他之外,都是这些奇葩。
——古来如此,厉害的人总有些怪脾气。
秋珂、自在、金乌……一个比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现在凑成一锅了,也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别这么看着我嘛,代盟主大人。”秋珂一抖手腕,长剑上的血迹全都被灵力震开,寒光入鞘,“我跟这位小师父不熟的。只是在路上刚好撞上了,他怕我偷袭他,我怕他偷袭我,只好一起上来了。”
自在配合地笑了一下。
他看清了场上的局势,眼神在“顾千秋”身上一停,居然也没有上前要解救人质的意思,就站在那里。
金乌疑惑道:“这俩人是谁?”
素娥冷静道:“不知道。”
郁阳泽并不在乎来了什么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注意力没从“顾千秋”身上挪开过。
自在沉吟了一下:“原来真是如此。”他上前半步,礼貌地说:“我心中有疑,烦请郁少侠解惑。”
但看郁阳泽的样子,他是不怎么想乐于助人的。
“我师父琉璃月琉璃心琉璃佛,断看人心,领悟佛门他心通,是世上最不可能被欺骗的人。”自在娓娓道来,“但你与仇楼主,甚至这位女施主,都在第一眼见到他时,笃定了他的身份。为什么?”
郁阳泽:“……”
秋珂挥了一下手,道:“别这么夸我。我只是不相信天道之下,有人能重新睁眼罢了。不然我跟顾盟主连面都没见过,哪儿来本事分辨真假啊?”
但自在肯定也是顺道一提她,说完之后,就死死盯着郁阳泽。
金乌和素娥也默默看着他。
两人小声嘀咕。
“所以那真的不是顾哥哥?”
“……”
“你这脸盲什么时候能治一下!这是病啊,小妹!”
“……闭嘴。”
郁阳泽淡淡道:“那大概是因为琉璃不够爱吧。”
众人:“……啊?”
这么严肃的话题,关乎着未来仙盟的走势,整个修真界的命运!
你是怎么山路十八弯拐到这里来的?!
自在嘴角抽了一下:“郁少侠,你说别的我就认了,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信口雌黄?”
郁阳泽礼貌地:“哦?”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自在含蓄而奇怪地笑了一下,道:“这里是天下第一佛寺,供奉着横三世、竖三世、三身、五方、华严三圣和不计其数的菩萨。我师父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在这里迎娶道侣,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郁阳泽更轻蔑:“那他连人都能认错,也是一种本事。”
自在从小就在寺里长大,能被天碑第三的琉璃收为弟子,从小就是听着别人的恭维长大的——特别是对琉璃的恭维。
虽然他们信佛的不太在意这些虚名,但是“宝月映琉璃”威名赫赫,谁敢说话如此难听?
自在表情有些难看,刚想开口又说些什么,郁阳泽突然抽出侠骨香,剑气一动!
曾经洞穿过身体的剑气迫近,自在心绞一痛,居然捂着心口,下意识退了半步。
抬眼一看,就见郁阳泽长剑直指身后素娥的眉心!
素娥去“偷人”的动作一顿,极短暂的权衡了一下,缓缓收回了伸向“顾千秋”的手。
她平静道:“你刚刚没出全力。”
秋珂挑了一下眉。
金乌扭头对自在道:“不用听他妖言惑众。那就是你的…师娘。”
自在皱眉,金乌快速道:“哎呀,刚刚你没来礼堂,所以没见到‘数枝雪’和‘霜雪明’——普天之下,我不信还有第二人能会数枝雪。你也不信吧?”
秋珂在旁边当杠精:“你这话说的。那代盟主也会呢。”
金乌置若罔闻:
“哎呀,你不信我,你还不信你师父吗?他天生长了一颗琉璃心,是绝对不会被骗的!”
“我看这郁阳泽就是因为和严之雀狼狈为奸了,两人为了盟主和代盟主的位置,不惜杀死修为尚未恢复的顾盟主!”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郁阳泽似乎觉得很好笑,哂了一下,压根儿懒得反驳。
秋珂惊奇地看着他胡言乱语,感慨世上居然能有如此傻.逼。
金乌道:“不如你与我们联手,先救出顾盟主,如何?”
自在似有意动。
气氛立刻被拉得紧绷。
这个时候,只要自在轻轻点一下头,这里马上就会被点燃。
天下良玉来了一半,也不知道谁会被撞得稀碎。
然就在此时,又生异变。
从老远传来一声断喝:“郁阳泽!”
从山路上“噔噔噔”地跑过来一个布衣姑娘,非常不会看气氛的冲进人群,指着郁阳泽道:“终于抓到你了!哼,我看你还跑?”
众人:“……”
这姑娘在江湖上估计没什么名气,反正几个人是都没认出来。
秋珂不清不楚地“哟”了一声。
估计脑回路已经曲折离奇地转出去,变成“郎有意来逐流水,流水无心恋妾身”了——她又戏谑地看了一眼郁阳泽,没出口的那句话一定是:我的代盟主夫人呢?
郁阳泽笃定自己不认识她。
但是他没有第一时间用侠骨香将这个姑娘戳死的原因,是稍远一些的山路上还站着一个人。
随着郁阳泽的目光,秋珂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同悲盟门口要饭的。”她居然额外看了一眼颜子行的屁股,“原来能站起来呀。我以为生根长地上了。”
郁阳泽:“……”
这姑娘出门没被人打死,其原因在于她本人很能打对吧?
就这得罪人的本事,但凡身手差一点的,早都被人弄死了对吧?
但颜子行并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小辈。
他缓步上前,然后停下。
“顾、千秋……”
Chapter70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
顾千秋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单手撑着下巴,拢着衣。
冷不防跟枯枝上的寒鸦看了个对眼,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面前躺着无数尸体。
身后远处传来“哐哐哐”、“砰砰砰”、“动次打次”的声音。
此情此景,他应该吟一首诗。
但是,姓顾的只是看起来满腹经纶,实际上的文化程度…还是有点惊天动地的。
绞尽脑汁,他缓缓道:
“千山鸟飞绝。”
该说不说,这回还挺应景。
“万径人踪灭。”
嗯,确实都死绝了。
“孤舟蓑笠翁。”
对不上。小缺陷而已。
“独钓寒江雪。”
……两个小缺陷罢了!
远处山路的尽头,重檐歇山,三殿并列的大殿中,“轰隆”一声,爆发出一道强力的灵力冲击!
那灵力横着席卷,顾千秋一缩脖子,灵力擦着他头皮就过去了。
面前的树木齐齐横断,木屑碎草漫天。
那刚刚和他看对眼的寒鸦,也变成了无数寒鸦碎片。
这个位置已经是天命的最边缘了,完全没别的地方躲。
——如果那两个傻.逼还不再死一个的话,顾千秋指不定就要某道被乱飞的灵力就地正法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漆黑夜幕,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
但是,此时有云层缭绕,几乎盖住了月亮的轮廓,也不知道凌晨要努力到几时才能下得雨来。
“……”忽然,顾千秋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年。
修真界中人辨不清年纪,约莫比郁阳泽稍长几岁的样子。
他腰间挂着一把剑,身上有一点脏污痕迹,但是不算狼狈。
估计也是一路躲着那天命,逃到这里来的。
顾千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慷慨的把这避难地方送出去了一半。
少年在他身侧坐下。
“……”大概是两个人很可能最后会死在一块,顾千秋生出了一种遗憾的惺惺相惜,主动搭了话,“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弟子?”
单看五官的话,其实少年是个温和俊朗的长相,但大概是生活得并不如意,眼角和嘴角都向下走,低含下巴,不含笑意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很不舒服。
一看就是苦命蹉跎过的。
但少年对他笑了一下,这种不舒服感立刻被冲淡了很多:“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想说,所以也别接着问了。
顾千秋通情达理地颔首。
轰隆——!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
一道巨大的声音当头砸下,顾千秋一个没坐稳,被从石块上震了下去,捂着耳朵抬头去看。
一个巨型的佛陀法相俱现,约莫能有几百米高,隐天蔽日,似乎举手投足之间可摘日月星辰。
佛陀威严睁目,手中降魔杵光芒大盛,连那巨大圆月都不敢与之争辉,摧枯拉朽般直扑凌晨而去!
霎时间,天地静默一瞬。
足足好几秒,才又有一道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天命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被掀了出去!
顾千秋完全没有灵力傍身,来不及反应,就像个狂风中的断线风筝一样,呼啦啦的就起飞了。
若不是他隔壁的少年拉了他一把,两人仗着巨石躲避,此刻必定跟其他人一样,人仰马翻。
而与之恐怖招式对上的凌晨本人,虽然抬手做出了防御姿态,但两人之间的天堑差距不容忽视,瞬息之间就被推到了三里之外,狠狠撞在一块峭壁上!
呲啦啦——
千仞岩壁随之破裂,恐怖的碎裂痕迹爬满了山崖,西瓜那么大的石头像雨一样落下来,空谷回声。
琉璃清清冷冷地走出来。
他此时站在佛殿殿顶,身后是几百米高的垂眸佛祖法像,更远一些的则是一轮巨大的月亮。
那月亮的光非常轻柔,乍看起来和平日里赏的月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此时真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人,才能从其中领会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顾千秋不受控制地偏头咳嗽了几声。
此时天命范围之内,所有一切尽在琉璃眼底,成千仙修、上万鬼众,顾千秋只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碎催,连灵力都没有。
说难听些,跟块石头、跟棵草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在极端的混乱之中,他这偏头一咳,却让琉璃在顷刻间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奇怪。
但到底原因如何,估计连琉璃本人也不知道。
“咳咳……”凌晨咳嗽着笑起来,从碎裂崖壁上回落,不太在意地楷了一下唇边血迹,缓缓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虽然天碑之上的实力硬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面对佛陀临世,这鬼主竟也不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凌晨道,“活佛,你在怕什么?”
“……”琉璃淡淡:“你可以去西方极乐世界问问,我在怕什么。”
顾千秋完全听不懂禅语,但两人打的机锋应该和对骂差不多。
所以你丫怎么还不死?
随便死哪个都行,快死啊!
凌晨摇摇头:“我平生不修善果,死后去不了极乐世界。所以决心是活上一千年,等他回来爱我,或者等他回来杀我。”
顾千秋:“……”
他说的是谁?不会是我吧?
可要不是实力不允许,你以为我不想吗?
这人心里一点逼数没有啊!
琉璃终于嗤笑了一声。
他此时还穿着婚宴上的红色礼服,面容冷峻,与这鬼众、佛陀、月光站在一起,有一种格外诡谲的美丽。
“千秋已经与我结了婚契。”琉璃丝毫不掩饰他脸上的嘲讽之意,“你若想抢,回去修上一千年的《风雨卷》吧。到时候,我会让你挑一个喜欢的死法。”
琉璃平时看起来性格很冷,话也不多,往往需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那双无情的眼睛一盯,必然能手到擒来。
而总的来说,他是像一个和尚的……或者,佛陀。
佛祖,虽然在众生的印象中是普度众生的代表。
但是往往想起它们的时候,佛祖都镀着金身、端坐莲台、香火鼎盛。若是仔细去看那垂眸的大慈大悲面,便能察觉出一丝高傲。
可见“普渡”这个词,本身就居高临下。
若说琉璃平日里还能将自己伪装得像一个在世的佛祖。
那么每每提及顾千秋时,他就会猝然走进红尘中。
那些痴男怨女的爱恨、嗔痴、妒忌、癫狂……该有的一样不少。
顾千秋:“……”
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谬,想笑,于是就真的不客气的笑了。
这些人,简直不知所谓。
他身侧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两人偷偷摸摸狗狗祟祟,继续等待事情的发展。
顾千秋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下,希望凌晨在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别把他的事给抖落出来。
一个俞霓就已经很难招架了。
再加上一个琉璃,那仇元琛都不一定能护住他的了。
但他这个期望落了空。
因为凌晨又扯着嗓子在笑。
他本来就因为常年泡在黄泉鬼域里,嗓音有些嘶哑,现在受了重伤,更是难听的很。
他大概是笑得太过真心实意、太过惊天动地,琉璃居然难得的被外物影响了,微微蹙眉。
“可他真的是千秋吗?”凌晨抬眸,眼中簇着寒光,恶意满满地说,“活佛,你认千秋,该不会只靠数枝雪吧?”
顾千秋觉得他这话说的挺奇怪的。
当初他尚在世的时候,这“数枝雪”内功心法确实独此一家,只传给过郁阳泽。
如若不是他死后,郁小徒弟把它印成册子、满修真界撒的话。
那么用“数枝雪”来认人,其逻辑上并没有一点问题。
虽然顾千秋本人现在也没想明白那“顾千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凌晨何出此言啊?
琉璃并没有接话,但是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一撞,凌晨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千秋啊……他不爱你,也不爱我,更不爱俞霓。”凌晨缓缓说,“其实我们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只是我看清了、接受了,而你,只愿相信你想相信的一切。”
琉璃:“……”
凌晨杀人诛心:“他真的无懈可击?真的天衣无缝?你天生一颗琉璃心,六岁参悟佛门他心通,天下的谎言与欺骗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你真的看不透吗?”
顾千秋咽了口唾沫。
若不是他已经在天命边缘的极限了,此时肯定扭头就跑。
这俩狗日的……
但凌晨兀自说了那么多,琉璃只是静默地站在屋檐上。
佛祖已经垂首垂眸,圆月明。
良久,他缓慢而笃定地道:“他就是千秋,数枝雪和霜雪明可以为证。”
直接让凌晨对牛弹琴了。
凌晨似乎觉得太好笑了,而他也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看起来最断情绝欲的,其实比谁都沉迷。好啊,好啊,你大可以抱着那个‘顾千秋’过上一千年。”
他表情忽然一冷。
“而我……”
“要去面对真实。”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是真实的,他要我的命都行。”
凌晨猛地一翻手,灵力滚滚!
Chapter71
一道谁也看不见的鬼修灵力极速而悄然地爬满整个琉璃寺。
凌晨身上鬼气森森,从脖颈处爬上来了黑红色交织的花纹,撑爆血管一般,呼之欲出。
但他神情很平静。
呼——!
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谁都能感受到那簇灵力甚至突破了琉璃的天命范围,直扑一个方向。
顾千秋跟着回头,蹙眉。
这个变故,让他心中没来由的慌了一下,那个方向……小院?
也不知道郁阳泽现在在哪。
后山。
永思猝然心绞一痛,不可思议地看向胸前的鬼气,在极短暂的惊骇之后,他快速狂奔而去。
同一时刻,山壁口的磋磨猛然睁开眼睛。
面前站着一个人!
磋磨下意识就去拿剑,但刚一动,都门就平步移到了三米之外,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身上的伤口被草草收拾过了,还有一道灵力在他经脉里,安抚他被迫乱窜的灵流。
“……”磋磨缓缓松开手中的剑,沙哑着嗓子说,“酒?”
他身边确实放着一个白瓷酒壶,只有巴掌大,已经喝空了,但里面的酒香倒是非常浓郁,是桃花酿的。
都门应道:“桃花醉。”
合欢宗的好东西啊。
而至此,他才猛然惊醒似的,立刻抄起墨剑,扶着山壁站起来,对都门认真地道了一句:“多谢。”
然后就要往山壁里挤。
都门轻飘飘地把留情搭在他颈边,剑气凌厉:“黄泉清气。”
磋磨顿了一下,只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都门挑眉,意思是:不然呢?
“铮!”墨剑也出鞘三分。
针锋相对。
更远一些的小院门口。
“顾千秋”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收回目光,稍微一理衣摆。
如果忽略他此时脖颈上狰狞的掐痕,光看神情的话,他几乎是淡然自若的,施施然对颜子行道:“你是?”
颜子行一顿。
虽然他脸上全是厚厚的污垢,看清表情有点困难,但听语气也能知道他此时非常惊讶:“你不知道我是谁?”
“顾千秋”礼貌地一挑眉毛。
大概意思是:我一生认识的人那么多,哪儿来得及记住每一个路人?
郁阳泽看着他唱大戏,心中冷笑,却也看这乞丐不太顺眼,懒得跟他解释。
只上前,侠骨香剑锋一指:“黄泉清气在哪?”
但谁料到他这边长剑刚刚一动,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凭着直觉反应,郁阳泽后退一步,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鼻尖就过去了,砰!的一下砸在地上,尘烟四起。
那个神经病姑娘站在他身后,袖子已经用襻膊挽起来了,与她白净秀丽的漂亮面容不符的,她露出的一双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划痕,痕迹很淡,却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而她的手腕被横窄的亚麻布缠着,绕两圈到指根,指关节处全是老茧。
这是个打拳的。
“噢——”秋珂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拖了个长音,“原来是壁港不二庄的公仪姑娘。”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三分清澈的愚蠢。
秋珂笑吟吟地提醒:“不二庄精通机关术,对武学素来不太有兴趣。其现任家主褚师玉,更是一点武术不沾身。但是据说……收了个双线并行的小弟子,名叫公仪濛。”
公仪濛冷笑一声。
她忽然向郁阳泽砸出一枚铜钱,在半空中飞过的极端时间内,那铜钱“咯啦”一声,居然变作了一只扑食的白虎!
白虎精雕细琢,如果不看眼睛的话,几乎看不出它原本的木色。
同一时间,公仪濛也飞身提拳而至,势如千钧,如武松在世。
“秋珂!”郁阳泽断喝一声,回身,长剑直指预备着要进小院的“顾千秋”!
“诶!”秋珂应声,猛地拔剑,“代盟主大人之命,不从不行啊。”
砰——!
尘嚣一炸,拳气撞上剑气。
“剑不错。”郁阳泽头也不回,居然夸了她一句,“拦好了!”
那边的金乌和素娥还在斟酌,随时可能动手。
而郁阳泽已经对上下意识出手阻拦的颜子行,这乞丐身上的味道简直能算第三个武器,太过天怒人怨了。
秋珂一乐:“你终于对我的剑有兴趣了?记好了,它叫杀生,你以后会输在它手下的。”
那木质白虎势不可挡地一扑,居然也被秋珂的剑气横阻,呲着獠牙一怒,虎啸声响彻云霄。
公仪濛提拳一砸,被秋珂左手握拳,硬生生撞在一起,两人都连退了七八步。
“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力气。”秋珂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右手倒是不耽误,又是杀生一剑,白虎为避其锋芒,不得已窜上旁边的巨石,威胁着对她呲牙。
秋珂恍若不见,悠悠而可惜地道:“公仪姑娘,你作为不二庄人,能同时专注机关和拳术,确实是天才。但在这里,人人都是天才。”
公仪濛就跟她对骂:“我无心跟你们争什么,也没别的目的!只要郁阳泽还我东西,我立刻就走!”
秋珂又笑:“什么东西?他偷了你的心么?”
但与之同时,她手中纯黑的杀生剑流光一动,是跟她笑吟吟的面容完全迥异的杀性:“你良玉第九是么?再不停手,我就杀了你。”
唰!
侠骨香斩断连绵灵力,竟然能将颜子行逼退了好几步。
而后者还完全在状况外,一直躲避,也没还手,最终在越来越吃力的动作中爆喝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侠骨香虽然看似与他难舍难分,但其实目的根本不是这边,一个得空,猝然转向,将“顾千秋”的大腿捅了个对穿。
而郁阳泽尤嫌不够,手腕再偏,横着一拍,从字面意义上的打断了他两条腿。
金乌和素娥终于忍无可忍,金乌喝了一句:“到底什么情况!”
素娥冷静道:“先把顾盟主抢走。”
秋珂一脚踹开公仪濛,后者直飞出去几十米,撞断了好几棵大树,才终于停下,重重摔在地上。
杀生剑高举,根本没有考虑,甩出一道判定她生死的剑意!
哗——!
郁阳泽大喝一声:“秋珂!”
却已然来不及了。
颜子行也再顾不上这边,千钧一发之际,翻手也甩出一枚铜钱,在半空中凝成一只鲲鹏大鸟,啸了一声,在最后时机硬生生把那道剑气给截住了!
秋珂“啧”了一声。
“这边!”郁阳泽道,一把掐住“顾千秋”的脖颈,喝问:“黄泉清气在哪?”
秋珂回剑,杀生横陈在金乌和素娥面前,而公仪濛怒上心头,居然一把推开了颜子行,飞身又至。
秋珂无奈道:“代盟主,我一个打三个啊?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郁阳泽道:“你若连他们都打不过,也别来找我比剑了。”
秋珂挑眉,似乎有点无奈:“好吧。”
话音落地一瞬,她剑气一盛,红黑色的剑意寒光刺进每一个人惊讶的眼底,孤身对上三个人。
好像刚刚的犹豫都是演的,她根本毫不畏惧。
哗——!
“够了!”颜子行终于忍无可忍,完全不再留手,威压劈天盖地而来,将每一个小辈都分隔开。
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动作,等待他说话。
那乞丐终于将脸一抹,也不再懒洋洋地垂着眼皮,眸中几乎是闪着清澈锐利的光:“到底怎么……”
就在这时,地上狼狈不堪的“顾千秋”忽然笑了一下。
这笑容含蓄而诡异,饱含着黏黏稠稠的恶意和戏谑,似一个神智不明的人正在享受他独特的饕餮盛宴,甚至满足地叹了一声。
这幅神情,是跟顾千秋完全迥异的神情。
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个世上最精明的模仿者,在这一瞬间,流露出了他的本貌。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远处的山壁忽然开始爆裂——本来就被砸得遍布蜿蜒裂痕,但现在却是有什么东西从山体内部炸了,一个瞬息之后,那座山直接炸成了无数碎片,铺天盖地的石头纷纷砸下。
所有人在瞬间找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郁阳泽则把侠骨香放在了“顾千秋”的脖颈上。
缓缓,尘嚣散去。
都门跟磋磨被迫从天而降,前者像拎一条死狗似的,把磋磨拽着出了爆炸中心,两人被迫落进了人群里。
但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这里会有那么多人。
只不过此时没人关注他们,因为一道诡异又磅礴的灵力从爆开的山体里奔涌而出。
接着,那里出现了一个人。
夷为平地之后,他踩在一块稍大一些的石头上,悬在半空中,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手中举着一盏铜灯,幽幽的鬼火和清气。
“顾千秋”含笑着抬眸,却忽然一顿——笑意也逐渐淡去。
磋磨搞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看见那被郁阳泽用剑架着的“顾千秋”顿生怪异,但忽然笑了一下。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淡淡道:“永思。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以为凌晨能做黄泉的鬼主,只是因为一本《风雨卷》吗?”
永思置若罔闻,还是垂着头。
手中的鬼火幢幢,怪异无比。
Chapter 72
“把黄泉清气给我。”
侠骨香没入“顾千秋”的脖颈。
皮肉破开,血迹涌出。
“不然我杀了他。”
其余几个人,金乌和素娥站在最远处,冷眼旁观;公仪濛、颜子行和秋珂成互相戒备之势,距离远也不远;都门和磋磨已然分开而立,只是因为场地就这么大一点,分也不是很分。
唯有郁阳泽站在最前方,直面那个年纪不大的鬼修。
他开始倒数:“三……”
郁阳泽也就真是这个性格,不太受什么人和事的威胁。
此时完全不顾那笑鬼修可能狗急跳墙的反应,侠骨香迫近。
在场谁都知道他倒数完之后,是真的会动手。
高空,永思那张平静到极致的脸忽然抽.动了一下,眼角下坠,眉梢微蹙,但是嘴角绷得笔直,显得非常怪异。
“二。”
永思又抽搐了一下。
似乎他想说话,但是不能说话。
“啧。”金乌忽然很大声地道,显然觉得自己今天像个傻.逼,“那他娘的又是谁?”
素娥:“……”
但这回并不能怪他们脸盲了。
因为永思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个最普通的小鬼修。
修为不高,年纪不大,应该属于炮灰那一挂的。
“代盟主。这个人可能威胁不到他。”秋珂在旁边抄着手看热闹,“你想啊,一个苦心孤诣从自己主子那里偷出黄泉至宝、将天碑无上良玉都做在局里逗着玩、立志要成为修真界的最大反派。”
她笑吟吟的,只是眼底并无笑意:“怎么会受人桎梏呢。”
“顾千秋”应该与他关系匪浅。
但也匪浅得很有限。
至少,不应该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绊住。
郁阳泽似乎也觉得此言有理,轻轻叹喂,手腕一动,就想先把“顾千秋”正法了,再去管其他的。
但就在“顾千秋”脑袋搬家的前一刻,永思忽然发出了一道难听但清晰的:“等……等。”
侠骨香几乎已经没入皮肉。
“我、我答应你。”他说,“你……你放了他。”
好像说这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样。
郁阳泽眉梢轻动,有些意外。
而此时,“顾千秋”忽然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然后猛地朝侠骨香上一撞!
永思看起来似乎想要撕心裂肺地大喊、扑过来。
但那一秒,他只是轻轻晃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挪动。
但郁阳泽一直对他保持着十二分的注意,这一动,他几乎是同一时刻收回侠骨香。
“顾千秋”一个扑空摔倒在地,猛然抬头,只见郁阳泽已经踩着巨大的枯枝,飞身而上,直扑永思!
“顾千秋”刚刚一动,唰!一道寒芒印在他眼底。
“别乱动了。”秋珂横剑在他颈间,啧啧称奇,“那是谁呀?没想到你还挺深情的。”
呼──!
侠骨香裹挟着狂风而至,将那铜灯吹得晃动一下。
郁阳泽猛然对上永思的那双眼睛。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鬼修,但那一瞬间,居然让他的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分明在那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无垠苦海。
永思怔怔站在原地,眼神分明是呆滞的,但却准确无误地抬手,拦住了侠骨香一剑。
剑气劈到旁边的碎石堆里,又是一轮乍起。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过了百十招。
永思赤手空拳,拦住了无数道剑气,身手好得令人惊心。
但郁阳泽本身目的不是这个,交锋之机,居然主动松手,侠骨香被永思抓住,又一把丢进山凹里,但郁阳泽已经用这个机会,死死抓住了铜灯。
簌……灯跳了一下。
底下看热闹的几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以为郁阳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只有握住那铜灯的郁阳泽,眼中所有景物褪色、扭曲,好似忽然被丢进了一个幻境里,所有人消失,就剩那小鬼修,以及……手中的这盏灯。
而他也看见,黄泉清气正在源源不断流入鬼修的身体之中。
他不做多想,当即争抢起来。
“放手!”鬼修此时说话倒是顺畅了。
他们之间的争夺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看似脆弱的小铜灯,实际上也一点都不结实。
啪擦!
那铜灯碎成了无数碎片,两人各自捞了一把,其中装着的黄泉清气骤然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接触皮肤,就瞬间被他们吸进了体内。
而此时郁阳泽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之前这小鬼修一直拖拖拉拉。
这东西不愧是黄泉境内的至宝,看起来无害,其实霸道得很。
一瞬间,郁阳泽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跟着炸了起来,灵力乱窜,顷刻间就喷出了一大口血,昏天暗地的摔倒在地。
而那个鬼修也没占到几分便宜,就摔在他不远处,连胸口都不会起伏了,表演了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当场去世。
这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比他曾经任何受伤的时刻加起来还要痛苦,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试了好几次都于事无补,成功把自己滚得一身泥和血。
秋珂关切地问了一句:“代盟主大人,你还好吧?”
但她站在远处没动,一点过来扶人的意思都没有。
而郁阳泽头脑发晕、眼前发黑,那声音从他耳朵边流过去,其内容是什么,一点没能理解到。
像条泥潭里挣扎的丧家犬,好不狼狈。
不夸张地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秋珂最终还是过来了。
只不过她并不信任剩下的那群人,所以右手提着杀生剑,左手拎着“顾千秋”,拖家带口的就过来了。
若不是她比寻常女子都高挑一些,这个画面一定很搞笑。
“代盟主大人?”她蹲在晕死的郁阳泽身边,“你若是现在死了,回去我可怎么跟师父交代呀?”
她伸手想去碰郁阳泽,但就在那一瞬间──
轰隆!
后山上的所有人一起猛然抬头。
刹那间,一朵铺天盖地的乌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遮住了所有的光。
“天命!”只有颜子行反应了过来, 当即想躲。
却忽然看见自己那倒霉催的小师侄直眉瞪眼地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去抓,就错过了那一瞬间的时间。
所以这山上的所有人,都被整整齐齐地打包进了天命。
破旧的寺庙之中,风雨如晦。
顾千秋蹲在最后一颗完整的树上。
没办法,下面已经堆满了尸体,无从下脚了。
想来若不是他身法卓绝、野侯下山无人能敌,此时肯定也已经光荣了。
刚刚他看见凌晨翻手一动,灵力暴涨。
还以为他是要跟琉璃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没想到,他是将自己的天命范畴,又强行扩出去二十里。
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下一秒,顾千秋眼睁睁看着几个人从天而降。
好死不死的,其中居然有他那倒霉催的小徒弟。
这小徒弟不仅正正好好掉在凌晨面前。
而且不知经历了什么,居然是晕死的状态!
在这鬼修浊气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清澈的黄泉清气在郁阳泽体内流转,瞬息之间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来不需要他出手,郁阳泽就已经自己把事情搞定了。
就可惜有一点小缺陷。
那就是凌晨已经掐着郁阳泽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了。
几乎是凌晨天命一扩的瞬间,琉璃也跟着灵力一动,硬生生又将凌晨的天命给压了回去。
而此时,琉璃寺中。
仇元琛站在月色下发呆。
仇大楼主此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反应能力。
刚刚又有异动的一瞬间,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居然又没进去。
这天命范畴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逃不开琉璃的感知。
在那群饺子稀里哗啦下锅的时候,琉璃准确无误的从其中抱住了“顾千秋”。
四目相对一瞬间,琉璃深深皱眉:“谁伤了你?”
“顾千秋”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并不直接应声。
他极其快速地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永思,应该是运气好没掉到这里来,瞬间心里稍定。
蹉磨快速走到凌晨身边,在开口的那一刻有瞬间迟疑。
但他最终还是说道:“鬼主,黄泉清气就在郁阳泽身上。”
因为当时郁阳泽和永思抢夺的时候,无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郁阳泽身上有黄泉清气翻涌,还以为最终是他抢夺成功了。
顾千秋磨了磨牙。
亏他还曾经还觉得此人心性不算坏,教过他一招千秋同悲剑式。
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凌晨伸手掐住郁阳泽的脖颈,将他拎起来。
顾千秋终于叹了口气,从树上跳下。
“凌晨。放开他。”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听起来就像是在问今天晚上吃了吗?
但是在这混乱而诡谲的环境之中,正是因为这种自若的态度,而显得格外不正常。
所有人都回头来看来看。
其中,有的人知道他的身份,而大多数是不知道的。
他们只看到一个年轻到几乎有些稚嫩的少年,神态平和,负手走入了这天下最混乱的漩涡之中。
他又缓缓重复了一遍:
“凌晨。放开他。”
Chapter 73
“凌晨。放开他。”
其实只是一句很正常的话。
但是那个至高无上的黄泉鬼主却从其中听出了一层别样的意思:
你拿黄泉清气,是为了活命。
但你要是敢对郁阳泽有任何不利,那么无论你拿不拿得到黄泉清气,今日.你都必死无疑。
没几个人听出他这句话里暗含的威胁。
只觉得他是不知天高地厚。
寺院最顶上之处,琉璃忽然瞳孔一晃,虽然不知道原因如何,但已察觉到了怪异。
极端的怪异。
以至于他甚至有点不想去看向那个少年。
“嘶……”怀中的人忽然轻轻抽气。
“顾千秋”的双腿已经断了,却并不显露出一点脆弱,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这里的其他人倒是不觉有什么问题。
大概只觉得是“英雄末路”——看来当年无论是多么至高无上的盟主,现在虎落平阳,该怎么狼狈就怎么狼狈。
只有后山上的那些人,纷纷觉得怪异。
究竟是真是假?
“……”琉璃似乎定了定神,再次问了一遍,“谁伤的你?”
他身后几百米高的佛陀静静垂眸垂首,是个普渡众生的慈悲面相。
但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佛陀就会金刚怒目,巨大的降魔杵就会即刻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送往生超度了。
气氛一下子非常紧张。
琉璃这是在问罪。
“顾千秋”很符合人设的没有应声。
他只是看向了凌晨和郁阳泽。
琉璃寺内,天命已开,这种情况没人敢直面天碑第三的威压——琉璃看向凌晨。
顾千秋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又生生顿住,脸色难看。
琉璃似乎要宣泄什么怒火似的,将“顾千秋”递给一个佛修扶着,自己则走下殿顶。
大殿平台之外,香鼎缭绕。
琉璃一步一莲花,异色的半透明花朵在昏暗夜幕之中映着皎月的光,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离那些花远一些。
说诡异倒也不至于,但总令人觉得,那不是应该开在人间的花。
琉璃说:“把他给我。”
黄泉清气,天下至宝。
无论是解千百毒、调和阴阳、治病救人都有奇效。人人都喜欢。
“顾千秋”刚刚苏醒,灵力大损,就剩一点数枝雪傍身,勉强拿动霜雪明——琉璃不惜与整个黄泉作对,也要把这缕清气带回来。
结果一个疏忽,被郁阳泽捷足先登。
就算是顾千秋的徒弟,也难在他这里拿到免死金牌了。
而至于刚刚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对师徒反目——琉璃并不去想。
顾千秋在一边都气笑了。
难道他以前的形象真的如此差劲?
难道他在琉璃眼里,是那种为求自己活命,跟小徒弟反目成仇的那种人吗?
凌晨似乎想扭头看他一眼。
但是头才微微一动,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这个动作很轻微,除了离他极近的磋磨,谁都没有发现。月光下,他苍白的嘴角冰冷地下垂着,没什么生气,像是此生都不会上扬。
顾千秋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清辉的月亮忽然被浓浓乌云一盖,变成惨淡的月光,凌晨抓着郁阳泽的手猛然一紧!
顾千秋大喝一声:“住手!”
同一时刻,琉璃已经抬手甩出一道净世琉璃火,淡蓝色的冷焰席卷而至,无数梵文从他身后而出,变成链条,直扑郁阳泽!
其他人都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这看似暗淡的冷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力太盛,几乎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哗!
凌晨忽然一啼,那乌云蓄了半夜,终于得下雨来,狂风大作,雨落如瀑。
唯有琉璃身侧三米滴水不沾,硬生生切开雨幕,直接与凌晨战在了一处!
顾千秋瞳孔在一瞬间被灼伤,除了两道极速对战的残影什么都看不见。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昏迷的郁阳泽的身影却愈发清晰起来,直接烙印进他的脑子里。
无论这两人最后谁打赢了。
郁阳泽都必死无疑。
没有再犹豫的机会了,顾千秋顺手从地上的尸体上抄起一把长剑,飞身起落,直扑两人!
其他人虽然觉得,这人的行为勇气可嘉,但估计下一秒就会直接死透。
那可是天碑无上!
说难听一些,“宝月映琉璃”和“山鬼啼风雨”同时开天命。
若不是令狐良剑和穹旻也开着天命过来,那就只能是顾盟主逢春剑亲至了。
但那顾盟主此时重伤不治,正被柔柔弱弱地扶着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呢。
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鼎炉,不要命地往上凑什么呢?
就算真死这里了,严之雀也不见得会让你名垂天下英雄谱!
磋磨在他前行的路上,看见顾千秋就大骇,伸手就想拦住他,却被顾千秋野猴下山一躲,连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而且顾千秋在错身的瞬息之间,一剑横拍在他膝盖后,磋磨被迫重重双膝砸地,几乎将那里的石砖都给撞裂了。
而他下意识又要去抓,已经来不及了。
磋磨心中有些焦急,短暂的思考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古忠义两难全。
他是最敬仰顾千秋。
但他也是必须要忠于凌晨。
那边的战斗不是寻常人可以插手的,所有人都避其锋芒地躲开了十几里,唯有顾千秋逆流而至,一把普通长剑寒光闪亮。
郁阳泽完全没有意识,被两个人争来抢去,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顾千秋面无表情。
这一瞬间,什么隐藏身份、什么灵力反噬、什么局势动乱,全都作了飞灰湮灭。
他瞳孔中只映着那个孩子。
是孩子吗?
好像是吧。
什么时候来着?
总之少年神采飞扬地站在比武台上。
说:“俱怀义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说:“我要学剑,就要和天下第一学!”
而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他说:“呵,好志气啊。上惊虹山来。”
顾千秋长剑如游龙出水,断开云层长河。
他可以死,而他必须活下来。
凌晨猛然喝道:“停下!”
琉璃也在同一时间回头,动作微妙一凝。
这是一招从未见过的剑式,但灵巧妙极。
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得几乎令人惊心动魄。
凌晨扯着郁阳泽,那黄泉清气正缓缓、缓缓顺着他的指尖流入自己灵海,眼见顾千秋居然真敢上来,难免惊怒:“离开这里!”
毕竟是毫无灵力,毕竟是天碑无上。
琉璃就在他们五米之外,凌晨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一掌推出,想把顾千秋给推出去。
但顾千秋身形巧妙一躲,不留情面的长剑直指凌晨心口,另一只手就去抓郁阳泽。
琉璃心跳极速加快,瞬息之间居然也伸手了——但他抓的是顾千秋。
但顾千秋宛若背上长眼,连头都没有回,几乎卡着会被碰到的极限让开,极短时间内跟凌晨过了上百招,居然看似没落下风。
只不过,这里不是黄泉地界,他再想突发奇想地惊人借灵力,也根本无处可借。
所以只是看起来没落下风。
凌晨若此时真的动手,要他命也只是轻而易举。
琉璃停下了动作。大概一秒钟。
他面容沉静,透白的肤色在月光下若个工艺及好的瓷器,眼神有种超脱的平静。
顾千秋立刻察觉到身后有异变,不得不回手用剑挡了一下。
但是这普通的凡铁在活佛面前连一秒钟都没撑住,瞬间碎成了无数片,哗啦啦落下。
而琉璃这次准确无误地掐住了顾千秋的脖子。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想说什么的。
但他忽然偏头,看了一眼那边被佛修扶着的“顾千秋”。
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手中力气一重,顾千秋只觉有蟒蛇缠在颈间,极短的时间内,他听见了自己胫骨折断的声音。
但就是在这种情景之下,他居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凌晨的手腕里!
小刀横插腕骨,又狠狠一转,斩开经脉。
凌晨立刻被迫松手——因为只要迟疑一秒钟,他的手掌就会被这不近人情的刀切下来。
郁阳泽重重摔在地上。
而凌晨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居然到了这种危急时候,也还要救下郁阳泽吗?
他看向琉璃手下的顾千秋。
那一瞬间,他几乎生出了一种:此时此刻,就跟这个人死在一起的冲动!
顾千秋眼前迅速发黑,失去意识。
凌晨还处在一种挣扎的暴怒里。
而琉璃因为心中无端发慌,手中下意识加了力气,直接就要把这少年给掐死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
轰隆——!
整个天命居然地动山摇。
所有人快速抬头,只见乌云被打散、明月被摇晃,狂风暴雨都被迫歇止。
下一秒,灵力暴动,就有一把巨剑硬生生劈开了这坚不可摧的天命!
作为天道给予天碑无上的奖励,“天命”本身就是不可以被侵犯的。
所以……到底是谁能强行把凌晨和琉璃双重的天命给撕开一个裂口?!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天穹上彻底露出了一个裂缝,巨剑势不可挡地砸下!
并着一声怒喝——
“姓陈的,撒手!”
Chapter74
轰隆!
轩辕剑目标明确,直指琉璃!
这暴怒的一剑威力巨大,如开天辟地,就算是琉璃,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而更让他心中动摇的,则是因为那句话。
顾千秋被仇元琛一把捞回来,电光火石之间输了些灵力进去。
——仇楼主无情道灵力杀性太重,本不该用于救人,但是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
顾千秋差点去世,坐在地上捂着嗓子咳嗽,仇元琛又重新提剑直奔琉璃和凌晨!
这离恨楼主动了真火,铺天盖地的剑势逼退所有落雨和月光,无边夜幕之下只有神剑携火,灼灼。
顾千秋趁着没人顾得上他,悄无声息地爬到了郁阳泽身边。
眼睛已经被灼得只能看见个虚影了,只好伸手上上下下摸了半天。
全胳膊全腿,没有明显外伤,除了体内有灵力乱窜好似要走火入魔,其他都还挺好的。
最主要的,还活着。
顾千秋轻出了一口气,用力想把郁阳泽拉起来跑路,但是身体透支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两个人稀里哗啦的滚成一团。
这时,忽然有个人伸手扶住了他。
顾千秋想也不想,回身就是一掌,只可惜没有什么威力,被打的人纹丝不动。
磋磨喉咙动了一下。
顾千秋冷声道:“滚开!”
姓顾的极少如此疾言厉色,磋磨有微微愣怔,莫名其妙地看了郁阳泽一眼,最终还是缓缓松了手。
琉璃手中盛开一朵莲花,掌心高举与仇元琛的剑尖一对,刺啦啦的光线乱炸之中,道:“你知道我的本姓?”
仇元琛骂道:“狗日的秃驴!”
他长剑一指“顾千秋”。
“你究竟是真的确信,还是执念成魔,不敢承认?你自己最清楚!”
剑气一至,琉璃一个错手,没有截住。
“顾千秋”下意识后撤半步,剑气被那佛修挡了,轰隆!一声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琉璃回过神来,刚想动手。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住手!”
定天下飞旋而至,高悬在众人头顶,严之雀在众人簇拥下出现。
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
也许这人修为并不高,神剑无名,甚至不太讨人喜欢。
但他背后站的是令狐良剑,站的是整个同悲盟。
只要暂时没登临无上榜首的,管你是谁,他定天下一出,必须得给他三分面子。
严之雀冷冷环视了一圈。
仇元琛倒是一直恣意妄为,连看都不看他,把轩辕剑一收,左手拎起顾千秋,右手拎起郁阳泽,想要快跑。
他们今天来婚宴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等等!”严之雀一声令下,死死盯着顾千秋,“你要去哪?”
仇元琛刚准备了一箩筐的脏话打算骂他,一个字都还没蹦出来。
郁阳泽忽然抽搐了一下。
琉璃的异火顷刻毕至!
但仇元琛此时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根本没有手去拿轩辕,没考虑清楚到底松开谁,就错过了这瞬息一秒的机会。
异火已经烧到了他的眼底。
铮——!
忽然,右边乍现一道剑光。
只见一道剑气并无花里胡哨的前缀,看似轻飘飘的,却准确无误地挡住了那异火。
冷铁在烈焰之中纹丝不动,将火焰逼得往两边散去,将他们几人衬得像湍急水流之中的巨石一般。
火焰被迫散去。
仇元琛噎了一下:“啊?你?”
顾千秋费力地挣扎起来,把郁阳泽一摸,心中不由一喜。
郁阳泽偏头咳嗽了两声,负手收起侠骨香,神情自若、动作自然地从仇元琛手里接过顾千秋,搂在自己怀里。
他的神态和动作实在是太自然了,仇大楼主足足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不满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口气。
顾千秋却完全没察觉到不对,抓着郁阳泽的手问:“你感觉怎么样?”
郁阳泽轻道:“你的眼睛……”
顾千秋:“我没事,你怎么样?”
郁阳泽:“我也没事。”
两人不顾周围奇怪的眼光,就这么兀自地没事来没事去了半晌。
磋磨下意识:“鬼主……”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凌晨和磋磨,以及在场的鬼修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泉清气已经被他融合了。
之前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拿到黄泉清气,现在看来,他已经如愿以偿了。
凌晨表情难看,但此时最好的消息是——刚刚从郁阳泽体内引出来的黄泉清气还有一半。
他不算输得彻底。
但没想到的是,严之雀的表情更难看。
此时他甚至都从“顾千秋”身上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出来,死死盯着郁阳泽,良久才到:“你……”
秋珂在远处喃喃接道:“他上了无上榜?”
“宝月映琉璃”的异火降临,在场敢硬接的只有凌晨和仇元琛。
他郁阳泽又是……?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是除了顾千秋之外,最年轻的天碑无上。
——你们惊鸿山的风水真这么好?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人群都分开站立,互相戒备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天命逐渐散去。
被砸得破烂的琉璃寺中,远远可见天边一道晨曦,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
这个天命,时间也太长了。
琉璃本就发白的肤色,此时看起来几乎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原地坐化,真成佛祖了。
“鬼主!”磋磨重重搀住凌晨。
琉璃微微晃了一下,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看向凌晨。
凌晨明显伤势更重,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黄泉清气正在四处乱窜,几乎就要晕倒了。
他终于看了一眼顾千秋,继而哑着嗓子道:“走!”
这里全是修真界的人,磋磨不敢久留,扶着凌晨就飞退遁逃。
有人似乎想追,被凌晨一把短啸飞砸入地,呼!的截住了去路。
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
有人把短萧捡起来交给严之雀,后者直接看向琉璃。
或者说,是看向“顾千秋”。
然还不等他彻底开始问罪,远处忽然又爆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架势让所有人原地踉跄了两步。
由金乌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娘的!又有什么事啊?!”
“顾千秋”很隐秘地翘了一下嘴角,又心安理得地窝在琉璃怀中。
出乎意料的是,琉璃此时却并没有看向他。
虽然此时两人之间的动作非常亲密,但琉璃的注意力居然不在这边,抱着他的手也有些僵硬。
“顾千秋”挂在他身上,在他脖颈上亲了一口——但这以往百用百灵的招式却在此时失效了,琉璃并没有理他。
“顾千秋”倒也不气馁,只是笑容淡了两分,缓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带着一种堪称迷醉的笑意,看向刚刚发出巨响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人。
顾千秋刚刚眼睛被灼伤了,现在看人都有残影,根本分不清那人是谁,只好去拽郁阳泽的袖子:“谁啊?出场这么炫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主角呢。”
明明前后间隔不到半个时辰。
顾千秋却已经从那种色厉内荏、不可侵犯的强硬,又变回了平时温吞皮实的模样。
郁阳泽弯了弯眼睛,说:“凌晨走早了。好戏才开始呢。”
顾千秋:“……”
顾千秋不满他这个说话方式,给了他一下:“啧,别以为你把两道心法成功捏在一起就可以跟我打哑谜了。没大没小。”
郁阳泽非常无辜地说:“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顾千秋理直气壮:“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呢?”
郁阳泽好脾气地道:“永思。”
这个名字还是他在后山上听磋磨说的,只记住了一个发音,连具体是哪两个字都不知道。
但没想到,顾千秋真就道:“是他啊!啧,这小傻.逼难不成是个大反派?我看走眼了?!”
其实这个场面是挺紧张的,但他们两个人聊天也太旁若无人了。
好在仇元琛算个脑袋清醒的,抬手隔出了一个小结界,他现在是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小话。
他也加入群聊,惊奇道:“你什么时候看人没走眼过?”
想起自己那一连串的人渣前男友,顾千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停了三秒钟之后,姓顾的坦然而理直气壮地说:“我看朋友,还有徒儿,一向眼光很好的。”
朋友仇元琛:“……”
徒儿郁阳泽:“……”
两者被同时准确无误的戳到心里最软的那一块地方,短暂对视之后,又各自挪开目光,故作镇定。
但其实,他们一个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一个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俨然像是姓顾的一句话调戏了两个人。
顾千秋暗自捏了捏拳,发觉自己真的很牛逼,骄傲地一笑。
然还不等他乘胜追击、再皮一把,那边的永思忽然抬起了头。
郁阳泽瞬间意识到:他的黄泉清气也融合成功了。
但是……黄泉清气至清至明。
成功融合之后,应该是像他这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这个永思……
他像是地狱之中最恶的鬼,悄然爬上了人间,仅仅一瞥,就令所有人心惊胆寒。
Chapter 75
“好恶的鬼。看来有人的苦心孤诣要打水漂了。”
秋珂抱着杀生剑,对身侧的公仪濛和颜子行说。
“我要走了。你们呢?”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交集,但大概是因为这乞丐在她同悲盟门口坐了三十年,用八竿子来打,也勉强能算个熟人。
颜子行的注意力却完全都在郁阳泽身上。
作为顾千秋的“旧友”,顾大盟主对这个徒弟如何,他清楚得很。
所以郁阳泽不顾“顾千秋”,而时时刻刻粘在这个少年身边,还有强行破开两道天命进来的仇元琛……
他脑子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一个惊悚的想法。
但公仪濛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看秋珂不是很顺眼,哼了一声:“一个小鬼修而已。你要是害怕,你可以先走!”
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此时都能看出来,这个永思绝不只是一个“小鬼修”。
——他身上的鬼气几乎都浓郁到,整个黄泉鬼蜮的鬼气都凝聚在了他身上,是比之刚才凌晨天命更加压迫感的森然。
秋珂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居然真的就扭头走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现在的杀生剑嘛,挑衅你可以、挑衅郁阳泽可以,甚至挑衅一下仇元琛都可以。但是……这位还是算了。”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公仪濛还是有些没有搞懂情况。
他们现在人数明显有优势,就连仙盟盟主严之雀都在此,天碑无上两位莅临,看起来也是勉强可以合作的样子。
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那边的顾千秋眯着眼睛努力了半晌,终于勉强看清了情势,忽然手一紧。
他下意识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正被郁阳泽抓在手里,但现在已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
“快走。”他低声说,“不管这个人是谁,但是我们惹不起。”
面对这种大事,郁阳泽和仇元琛素来对他都深信不疑。
话音一落,两人抄着他就打算跑路。
但已经来不及了。
秋珂跑了之后,这里悄无声息地凝聚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现在才有人想起来退场,不让走了。
琉璃又不受控制地看了顾千秋一眼。
虽然现在人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鬼修身上、虽然他怀中正抱着一个“顾千秋”、虽然他现在受了重伤。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个少年。
一个少年、少年?
但是顾千秋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他,拉着郁阳泽,心里泛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跟郁阳泽一起在这儿交代了。
万般静默。
那鬼修终于缓缓抬起了眸子。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鬼修的眼眶之中,居然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种蓝色非常纯粹,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万里无云的天空,漂亮得惊人。
就是非常迥异。
这双眼睛,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小鬼修身上出现。
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不协调到……似乎这一副躯壳之中,有两个灵魂。
顾千秋一顿。
“……”他说话都有点走音了,“这人不会是……”
仇元琛嗓子也有点紧:“一体双魂。他到底拿黄泉清气做了什么?”
郁阳泽:“……”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非常平静,几乎是居高临下的扫视了所有人一圈,却没有一个能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但就在他目光收回的前一刻,忽然顿住了,继而直愣愣地盯着——顾千秋。
仇元琛嘴角一抽:“……”
他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加绝望:“该不会他也是……?”
虽然没有明说,但顾千秋还是在瞬间领悟了他老铁想说什么,当机立断地表示:“没有!不是!”
郁阳泽死死握着侠骨香的手,松开了一点。
顾千秋苦着一张脸,绝望道:“你们难道都没认出来吗?”
鬼修轻飘飘地一抬手,顾千秋怀中一物瞬间飞出,仇元琛下意识去拦,没拦住,风驰电掣地被那鬼修握在手中。
这拿东西速度太快,足以证明他想杀人也该是这个速度。
郁阳泽将顾千秋挡在身后,侠骨香出,但也是有些徒劳。
严之雀眯起眼睛。
琉璃眉头皱紧。
而“顾千秋”惊骇的表情已经彻底抑制不住了。
鱼影琼扇柄被鬼修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继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顾千秋绝望地道:“眸中蓝眼,颈肩赤莲。你们真的没认出来吗?”
众人悚然一惊,凝神去看,果然就见那鬼修的身上蔓延出了一朵极其漂亮复杂的曼珠沙华,从他肩膀处爬到颈部,差一点就要长到脸上了。
严之雀惊骇道:“是鬼主颐!”
上古时期能活到现在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老妖怪。
据传说,合欢宗内缘灭楼底有一位还半死不活着,但也仅仅是传说罢了。
那可是合欢宗的禁地,除了俞霓之外,谁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
但怎么……?
据仙历记载,这鬼主颐分明就死透了!
连他创建的苍恒鬼蜮,也在几十年前被一锅端了。
“是我。”他淡淡地应声。
分明只是一句很轻微的应答,但宛若就是一把巨锤,一视同仁地敲在每个人的头上。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缘灭楼底——
黄泉宴,香风缭绕,美酒入喉醇香,酒杯被他随手丢在地上,靡靡之音响彻整个宴会。
若不是此间只有他半个活物,这定然是一副非常繁华的盛景。
他似乎有什么预感,忽然抬眸看了一眼。
与之颓靡失神的醉相相比,那双眼睛几乎是漠然而理智的。
他忽然莞尔,手中的琵琶拨弦一顿,换了一首曲子。
唱道——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
“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
“淡月胧明。”
“好梦频惊。”
“何处高楼雁一声?”
·
“你从哪里拿到的?”
“……”
顾千秋拉着郁阳泽,此时就恨不得跪下来给这鬼主颐磕三个响头。
但他显然做不到。
他只能道:“宗主献送我的。”
仇元琛惊异于他的脸皮之厚。
郁阳泽也默默看了他一眼,虽然眼神不敢如此露骨,但大概意思差不多是一样的。
“哦?”鬼主颐意味不明地重复道,“送你的?”
这上古的鬼修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足了,比那呼延献不知道高出多少等级,更别提身受重伤的琉璃了。
是故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
只有金乌跟素娥小声逼逼:“这是鬼主颐?只有家主能打过他吧。”
素娥冷冷道:“家主也不行。只有姑姑可以。”
两人就这个问题从小吵到大,动过无数次手,今天眼见也要爆炸,却硬生生迫于那鬼气威压,没有直接动手。
顾千秋硬着头皮就胡说八道:“他跟我关系好。”
传说中,鬼主颐和宗主献有那么一段不能与外人言的关系。
(缘灭楼底碑文上看的)
那么是不是……大概、也许、可能、没准儿……鬼主颐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他一马?
但姓顾的显然脑子不清醒。
他自己本人就前车为鉴,那么多前男友,全他娘的是要跟他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
怎么能就指望着别人的前男友会恋旧情呢?
果不其然,鬼主颐又哼了一声。似乎在笑,但似乎又没有。
很难听出具体是什么意思。
只有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戏谑冷然,像是波澜壮阔的海面。
他又重复了一遍:“哦?关系很好?”
顾千秋:“……”
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这种喜怒无常的人,伺候起来可真是困难。他说了半天,居然完全猜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呢。
呼——!
忽然从他的袖中冒出了无数森冷的鬼气,像是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黑蛇,直奔顾千秋而来!
郁阳泽将他往身后一甩,此时居然冲得比仇元琛还快!
侠骨香一动,如有暗香来,一霎晚风被催发到极致——这是完全不受同悲盟和沧海书院心法禁锢的、全新的、独属于他的心法。
“冷高梧。”
他剑式一至,颇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炫耀心情,冷光卷起来如同一块严丝合缝的幕布,将每一条黑雾都挡在三尺之外。
站在不远处的人们都感觉到了这股剑意,有种深切悲凉感。
常言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今日看来,此话有失偏颇。
他几乎拦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黑雾,却还是有一条从他剑下逃了过去,直扑顾千秋面门!
顾千秋想躲,忽然岔了气。
还好仇元琛反应极快,一掌打散那黑雾,惊讶悲愤地说:“你这就上了天碑无上了?!太快了吧!”
顾千秋在旁边与有荣焉,跟他大喊:“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
只不过他们这边一动手,其他人都生出了一种“啊,鬼主颐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好像也没如看起来和传说中那般不可战胜啊?
顾千秋荣完了,一把薅回得意忘形的郁阳泽,大喝:“他刚刚那不是杀招!你少惹他!”
所有人:“……”哦。
Chapter 76
鬼主颐嗤笑了一声。
这个冷笑之后,他应该继续说点什么——放狠话、继续追问、展示宏图……
但他什么都没有。
在众目睽睽之下,鬼主颐忽然抽了一下,然后摔在地上,混着泥啊、沙啊、血啊、脑浆什么的,乱七八糟地裹成了很不美观地一坨。
众人:“……”
他宛若个蛆,兀自扭了半晌,忽然一抬头!
嗖!
一道要命的灵力居然绕过无数挡事的路人,直扑“顾千秋”!
这种,居然不是冲着他来的感觉,还有点陌生呢。
但琉璃就站在“顾千秋”面前。
他一抬手,梵文环绕成圆形的一堵墙,将那道灵力隔绝在外。
炸出刺眼至极的光线。
而他身后,“顾千秋”猛然看向鬼主颐——或者说永思。
极致的光线之中,“顾千秋”的表情没有一丝被背叛的痛苦,而只有震惊和绝望。
他几乎要喊出什么。
但琉璃身后,他头顶有佛陀垂眸,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死吧。”那鬼修轻声说。
但可惜,灵力爆裂在一起,响声震天,没人能听见这一语喃喃。
顾千秋眼睛本就被烧伤了,现在不敢多看那边爆裂的灵力,只好去看地上扭曲爬行的鬼修。
鬼修是一双黑色的眼睛。
光几乎笼罩整个破败的寺庙,亮如白昼。
等所有人终于适应了这刺眼,又去看时,鬼主颐已经不见了。
所有的变故都在这一刻陡生。
琉璃猛然回头去拉“顾千秋”!
严之雀离得也很近,瞬间竟也去扯“顾千秋”的胳膊:“千秋!”
金乌和素娥同时跃起,凤凰台、凤凰游一齐祭出,也是直指“顾千秋”!
顾千秋来不及感慨这傻.逼人缘是真差,胳膊一撞仇元琛,指了个方向,郁阳泽立刻抱着他就跑。
这是非之地,就随他们去吧。
什么“顾千秋”、什么鬼主颐的,爱咋咋,反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今夜可算圆满。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爬出来了,郁阳泽迎着朝阳,搂着顾千秋跑得飞快,脚下带火。
顾千秋忽然想起来一个画面。
反正自己手脚挂在他身上,就剩一张嘴闲着,当即便道:“郁少侠,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郁阳泽:“……?”
顾千秋像个树袋熊似的,道:“从合欢宗回惊虹山的时候啊!若不是我脸皮厚,你肯定已经把我从侠骨香上踹下去了。啧啧,真无情啊。郁少侠。”
郁阳泽:“……”
“嗯?”顾千秋今天心情好,逗小孩就停不下来,“是不是无情?”
郁阳泽:“……”
郁阳泽轻叹一口气:“当时我只是不想让外人上惊虹山。”
这次换顾千秋:“……”
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多少有点丢人,他正准备往郁阳泽胸前一埋装死,忽然耳边传来重重一声:“咳咳!”
郁阳泽一顿,继而万般平静地抬眸,跟眼中闪着警告和谴责的仇元琛厮杀了大概三秒钟。
顾千秋从他身上爬起来,惊喜道:“老仇,捡回来了吗?”
仇元琛把一样东西拍到他胸口,哼道:“就你眼神好!”
顾千秋美滋滋地揣回鱼影琼扇柄,这回不用再跟郁阳泽谦让了,他骄傲地表示:“那当然!”
他扒开自己的眼睛:“虽然差点就被闪瞎了,但鄙人的眼神就是那么好使!我不光看见了这个,我还看见……”
忽然,仇元琛猛地打断他,郁阳泽侠骨香一指他们身边的大树。
剑光还未至,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灵巧落地,笑吟吟地表示:“呀!好巧。”
若不是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蹲得发麻的大腿,这个情形能看起来更像巧遇一点——才怪。
琉璃寺打得乌烟瘴气,鬼修来势汹汹,方圆百里,鸟兽鱼虫全都死绝了。
她如何能巧遇的?蹲这儿必经之路上了还差不多。
“……”郁阳泽收剑入鞘。
仇元琛莫名其妙:“你蹲这儿干嘛?寻仇还是抢东西?”
秋珂无辜地说:“代盟主大人,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后山帮你良多,约好的比武,总不至于骗我?”
顾千秋看了郁阳泽一眼。
郁阳泽应声:“嗯。”
到底都是同悲盟弟子,同悲和孤妍虽然祖上有仇、千百年来跟对方争了个面红耳赤,但本质上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顾千秋打断道:“他没时间。”
秋珂用一种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半晌,忽然莞尔一笑,对郁阳泽说:“代盟主,您很惧内呀。”
郁阳泽:“……”
仇元琛:“……”
所以这一茬是翻不过去了对吧!
顾千秋面无表情,拉着郁阳泽就走:“小姑娘年纪轻轻,遇事下手倒挺黑。以后小心些吧——不然迟早出事,伤人伤己。”
他才走出几步,又忽然顿住,回头:“殷凝月呢?”
秋珂挑眉,似乎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道:“出事的时候就送到山下了。”
这姑娘对殷凝月好得有些过分了,顾千秋看她一眼,又拉着郁阳泽走了。
秋珂耸肩转身,就看见金乌和素娥迎面走来,对视一眼,谁也没搭理谁。
但错身过去之后,素娥轻微回了一下眸,秋珂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淡声道:“十年不出旧府,天下几变,人才辈出。”
金乌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人形打不过很正常。变鸟就好啦。”
素娥没应声,但微微颔首。
金乌继续道:“家主现在是天碑第二,但若化原型了,令狐良剑守不住第一。唉,都怪顾哥哥不喜欢羽毛,我觉得翅膀明明很酷啊!”
素娥:“……”
金乌继续哔哔:“没关系。咱们这次没抢回顾哥哥,但好歹有了消息,等回家告诉家主,他会去找严之雀要人的。”
二十分钟前——
“琉璃!千秋是我同悲盟人,辞世时的道侣还是令狐良剑,于情于理,他都该跟我回同悲盟。”
光洁石板上,“顾千秋”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哼,谁知道你这天下禅宗的活佛,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来逼千秋就犯?他刚刚回来,修为不足,身受重伤,最该回惊鸿山找仲长承运祖师救命!你这么扣着他,是何居心?”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刚刚还在联手抗敌,现在凌晨和鬼主颐消失了,直接如此针锋相对。
琉璃晃了一下,但并不相让。
连续开了那么久的天命,与凌晨斗了个你死我活,琉璃此时也是强弩之末。
就算是在天下禅宗境内,周围佛修众多,看起来也是严之雀占了上风。
只是琉璃分毫不让。
有些佛修偷偷去看他,大概也有些犹豫的意思,只是琉璃视若不见,撑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
严之雀微微眯眼。
定天下一出,仙盟盟主令。
谁若有敢不从者,便是与同悲盟为敌,便是与天碑榜首为敌。
严之雀往前一步,琉璃却还是分毫不让,他又往前一步。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自在猛地一下抓住他师父的袖子!
琉璃垂眸,自在神色有些奇怪,却坚定无比地摇了摇头。
琉璃心中奇怪,却忽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敲上了脖颈,这强撑到现在的活佛,终于晕死了过去。
自在扶住琉璃,往后一退。
严之雀微笑了一下。大概意思是:你比你师父上道。
所以最终,“顾千秋”花落严之雀家了。
这边,山门外。
“等等!”
仇元琛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突变打击得神经脆弱了,闻言立刻拔剑,就见一个少女跑在前面,身后还有一个要饭的追着。
顾千秋:“!”
沧海书院的债主!
他一拧郁阳泽的胳膊,疯狂使眼色:快跑!你刚刚拔剑肯定被人看见了!要债的来了!
郁阳泽没接收到信号:?
顾千秋瞪着眼睛:小姑娘好对付,老王八可难啃!快走啊!
郁阳泽:……?
顾千秋悲怆的发现,小徒弟不知何时与自己离心离德,现在连最简单的眼神交流都做不到了。
仇元琛莫名其妙:“颜子行?”
乞丐一言难尽地看着顾千秋——被郁阳泽抱在怀里的顾千秋。
仇元琛却已经看习惯了,离恨楼主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干嘛?这丫头谁啊?你娘子?”
公仪濛率先炸了:“说什么呢?他是我师叔!”
她指着顾千秋嚷嚷:“好啊,你敢骗我?!你原来认识郁阳泽!那你还告诉我说,你跟郁阳泽有仇!你还出手打晕我!”
顾千秋:“……”
顾千秋抓住重点:“师叔?……你是壁港不二庄的人?”
公仪濛大概沉浸在“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我已经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年,我的心早已和冰一样冷了”的痛苦之中,拒绝和顾千秋再进行任何交流。
她看着郁阳泽:“还我东西!”
颜子行上前,一把将她拉出侠骨香的拔剑范围,继续用难言的目光死死盯着顾千秋,手臂上因为太过用力都爆出了青筋。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他最终一言不发。
Chapter77
颜子行盯着顾千秋,眼神里饱含着谴责、伤恸、痛苦、哀怨……等等等等悲愤欲绝的心碎。
简直就像是一个!
一个!
被抛弃了的小媳妇。
仇元琛迟疑了大概十秒钟,就用非常严厉的目光看向作案分子。
那眼神底明明白白写着八个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郁阳泽看似没有表情,实际上用隐秘的目光,哀怨地看了顾千秋一眼,一副心碎的要死掉的样子。
顾千秋瞪大眼睛。
顾千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顾千秋怒喝:“颜子行!你有病啊??”
他迁怒于公仪濛,转头骂道:“你跟你师叔都是傻.逼!一个湖而已!阳泽,回白玉京去搬了还他们!省得你赢了她,她也上咱家门口坐三十年!”
公仪濛懵逼:“什么三十年?”
郁阳泽:“哦。”
颜子行痛苦地一闭眼。
当年被姓顾的支配的恐惧又冒出来了——虽然来之前是真的很希望他就是顾千秋,但现在还是难免冒出了一股想置他于死地的冲动。
只是打不过罢了。哈哈。
仇元琛在一边挑眉:“哟,老顾,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啧,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翻过去啊?差点我就又要以为……”
在顾千秋的死亡凝视中,仇元琛礼貌地闭上了嘴,继而顾千秋才不解气地表示:“执着的蠢货。”
公仪濛执着地追问:“到底什么三十年?小师叔,你被他关了三十年?!他他他……”
“他是顾千秋?!”公仪濛捂着嘴巴,连退十几步。看表情,这丫头的思绪已经乱七八糟地飞远了,“我早就听闻顾盟主在那方面有些、有些……难以启齿的怪癖!他格外喜好男色,他、小师叔你……!”
郁阳泽莫名其妙。
而且莫名其妙到已经表情上都露出来了疑惑,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好大的脸。
公仪濛不服:“怎么了?你别看我小师叔现在不修边幅!”
以颜子行的形象来看,他何止是不修边幅,他简直是望风三十里外就能熏死一片人。
但公仪濛浑然不觉,自豪地表示:“我小师叔好歹也是朱颜榜上的美人!”
众人:“……”
连颜子行都忍不住捂住了脸。
颜子行无可奈何地转移话题:“顾盟主,我不是为了那个湖……”
公仪濛打断道:“我是!”
仇元琛道:“老黄历了啊。原来是这个债主。一个湖而已,你们不二庄还分两代人来要,是打算变成终生的事业么?一人来守三十年?”
公仪濛强调:“这不是一个湖!这是尊严问题!尊严!”
郁阳泽回想,问道:“惊鸿山?”
顾千秋无语道:“他们不二庄的洗剑湖,颜副庄主比武输给我了,我摆在惊鸿山上造景的。当时他就耍赖坐门口了!我说还他,他说不要,我说那不然你就在同悲盟门口坐满三十年。谁知这死心眼的说,三十年后再和我比武。”
颜子行静悄悄地听。
顾千秋怒目而视:“后来我说,别说三十年了,就是你坐三百年、三千年,都不可能赢我。他不信。”
众人:“……”
这种口吻,还真是曾经顾盟主能说出来的话啊。
顾千秋现在看他是真觉得晦气——当然主要是因为仇元琛和郁阳泽都已经很不讲义气地闭了气——唯独留他一个人,差点被这味道熏得第八次翻过去了。
“走走走。”顾千秋拉着郁阳泽的胳膊,“我顾某人一言九鼎,说还你,就还你,别追着我们了!”
谁聊颜子行又一步追上他们。
郁阳泽护在顾千秋前面。
虽侠骨香没有出鞘,但他的态度很明显,谁都知道只需一声令下,他就会随时拔剑。
顾千秋拍了郁阳泽一下,问颜子行:“干嘛?”
颜子行虽然要了三十年的饭,但只是天碑上无名,不是郁阳泽这种小孩儿可以随便动手的。
公仪濛也看向颜子行。
颜子行定了定神,看着足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顾千秋,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最终还是道:“我要和你比武。”
仇元琛:“……”
郁阳泽:“……”
公仪濛:“……”
顾千秋:“……啊?”
顾千秋崩溃:“你的人生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你不能去谈一个伤心、伤神、伤身,挖肾、挖眼、挖野菜的恋爱吗?你追着我是怎么回事?我不喜欢乞丐,主要是不喜欢你。哦,你是要跟我比武是吧?不用比了,我认输!”
郁阳泽有些好笑,任凭顾千秋拉着他,悄无声息地把手往下挪,握住了顾千秋的手腕。
少年人太过瘦弱了,手腕纤细得好似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折断,那里突出的一截腕骨被他摩挲着。
而顾千秋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的各种小动作,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看起来似乎急于逃离现场。
这颜子行和公仪濛两个蠢货,给顾盟主的心理阴影留下得不浅。
仇元琛偷笑一下,对颜子行道:“哎呀,咱俩也算旧识了,老顾输给你,证明我也输给你了,从此封你个‘无上虚名榜首’,说出去也倍有面子。啊,走了!”
谁料,这个时候。
顾千秋忽然扭头回来。
他盯着颜子行看了半天,然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几步走回来,认真诚恳地说:“子行啊,你是要跟我比武是吗?”
颜子行:“……啊?”
如果可以,他现在肯定想疯狂摇头否认。
但是三十年的执念悬在头顶,他还是硬着头皮应声:“是。是,没错,我要和你比武。”
其实事到如今,三十年岁月,输赢真的已经不太重要了,他只是要一个结果——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非要这么一个结果。
顾千秋笑得像个大狐狸:“哎呀,这事儿可以商量。那个,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跟你比武,如何?”
公仪濛大惊失色,就要提醒自己单纯无辜的小师叔,千万不要随便答应这种无耻之人的条件。
但没奈何,颜子行单纯好骗已经写在脑门上了,此时骤然得偿所愿,当即表示:“好!”
公仪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顾千秋举起两根手指。
“第一,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不要再试图冒犯我的眼睛了。”
“这第二嘛……你先去,山下客栈见,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公仪濛总觉得这是什么推脱逃离的借口,但是一想到仇元琛在此,发现他们就算硬要跑也是可以的,随即不说话了。
两人便一起走了。
“什么情况啊?老顾。”仇元琛就问他。“你改变主意了?你决定直接快刀斩乱麻,杀他灭口?”
三人一起下山,青雾镇里有无数客栈,并没有太被修真界的大战影响到,他们随便找了一间住下。
“来,小阳泽。”顾千秋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吟吟的说,“过来让我摸摸。”
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面貌,但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事实如此,总觉得这个“少年”,长得更像原本的顾千秋了。
大概是皮囊受到神魂的影响。
此时他笑吟吟的坐在那里,神色闪着一些亲昵而狡黠的光,打趣他,整个人身上都闪着一中令人迷幻的光芒。
郁阳泽有些恼——
这人似乎并不察觉到这个用词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顾千秋又翻手给仇元琛倒了一杯茶,见郁阳泽还站在门口没动,就忍不住问道,“过来让我摸摸。”
郁阳泽走过去。
顾千秋搭上他的手腕,然后就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
仇元琛也伸了手。
两个人就像是在街边挑选一个布娃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最终由顾千秋总结出结论:“不错啊。”
仇元琛哼道:“总算是结束了。”
不然他怀疑自己的老铁,就算到天涯海角、折腾个百八十年,也要亲手把郁阳泽给弄得生龙活虎。
而且不出意外的,肯定会抓上免费劳动力的他。
顾千秋疑惑:“那六壬书院的草书怎么还没来?”
别说是天碑无上的排名改变了,就算是普通的良玉榜,只要有排名上的变动,六壬书院的草书肯定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顾千秋更疑惑:“难不成你没上无上榜?”他自言自语了起来,“不应该啊!就以现在这榜单上的三瓜俩枣,你这个水平应该够了呀!”
郁阳泽:“……”
好像被夸了也不开心。
仇元琛:“……”
好像莫名其妙就被骂了一句呢。但是他拿不出证据。
仇元琛决定扳回一局:“哼!肯定是‘你’的出现,让你的前男友神思不属,忘了这档子事儿了吧。”
顾千秋:“……一派胡言!”
他一拍桌子,宣布:“好!我们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
顾千秋笑着看向郁阳泽:“此事做完之后,我就要回惊鸿山跟你师祖结伴养老去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隔个十天半个月的,送些酒上来就行了!”
郁阳泽表情忽然一僵,但被他很快的遮掩过去。
仇元琛不满道:“又有什么事啊?”
忽然,敲门声起。
顾千秋道:“就是此事,你且看我怎么忽悠吧。”
Chapter78
客房门打开。
颜子行和公仪濛站在门外。
他此时果然已经听话的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这张脸一露出来,果然有些了不得。
公仪濛在旁边挑了挑眉毛。
不当乞丐之后,颜子行大概凭空年轻了几十岁,五官长相居然是比较含蓄的那一卦,清秀非常。
大概是常年没以真面目见人,见大伙儿都不说话,他还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鼻子。
顾千秋亲昵地招招手:“子行啊,快些进来。”
他笑得像个成了精的大狐狸,专骗脑子不好的清秀少年,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顾千秋将他拽进房门,还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笑吟吟地递过去:“先饮茶吧。”
颜子行不敢喝:“到底何事?”
他现在浑身都长满了鸡皮疙瘩,只要顾千秋不是要当他们不二庄的庄主,他都能一口答应下来——实在没必要继续这么折磨他了。
郁阳泽站在一边,收回目光。
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师父都没给我倒过茶。
但是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
姓顾的不讲礼貌、心思深沉,他还是同悲晚辈,这茶喝了容易折寿。
一抬眼就跟公仪濛对上了眼神。
公仪濛用眼神说:看吧?我小师叔真的是美人!
郁阳泽漠然的把目光挪走。
有时他很庆幸,自己能入同悲盟、上惊虹山,做这个人在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但有时他也苦闷,为什么自己不能与他同岁,没有年纪、辈分和身份的桎梏,就像仇元琛、像面前这个颜子行,知道他的一切过去,参与他的生活,与他并肩而立。
而不是一遇到事情,顾千秋就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护在身后。
颜子行坐立难安,虚弱道:“顾盟主……”
顾千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这个嘛……我有一个朋友,特别可怜,身受重伤、神志不清、都快被憋成变态了。但是呢,我心好,见不得这种事情,所以想请你救救他。”
“!”颜子行瞪大眼睛,“我不会医术的!顾盟主,你是不是……”
大概是郁阳泽的剑意已经呼之欲出,让颜子行那一句“是不是脑子有病”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说出来。
顾千秋莫名:“我没说让你去治病啊?”
颜子行:“啊?那什么人、什么情况,你和仇楼主都救不了,我能救啊?”
说到这里,公仪濛也来了兴趣,安静听着。
顾千秋笑着说:“你不是这代不二庄里手艺最好的么?江湖有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
颜子行打断他:“什么啊?当今世上手艺最好的,分明是褚庄主。”
顾千秋一拍他的肩膀,刚想开口,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凝的目光,稍稍抬眼找了一下,没发现是从哪里来的,但就是令人有些不适,遂神色自然地收回了那只手。
“子行啊!别谦虚了!”
顾千秋给他一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
“谁不知道你当初与褚师玉互相谦让庄主之位,最终上任庄主以你不专心于师门手艺、天天跑出去跟人比武为由,才把庄主之位传给了褚庄主。她自然不如你。”
“喂!”公仪濛在一旁不满道,“你这外人怎么能随便聊人家家事?!”
郁阳泽错步,挡在她和顾千秋之间,手都快碰到侠骨香的剑柄了。
像是一个冷面无情的守护神。
顾千秋根本不在意她,摆了摆手:“因为我没素质。”
他看向颜子行:“行了,行不行就是你一句话的事。颜公子,该做出决断了。”
颜子行看着他。
往事种种,浮现眼前。
顾盟主虽然嘴上说着“啊,不行也没关系”,但是他若是真的敢吐出一个“不”字,估计他今天走不出这房间门。
但是他让救人、不是杀人。
怎么算都是一件好事。
颜子行认真道:“我尽力为之。不一定能成功。”
顾千秋道:“就等你这句话呢。好了,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的。阳泽,送客。”
颜子行一个“啊?”字还没出口,就和公仪濛一起,被郁阳泽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公仪濛站在门口,不可思议。
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颜子行,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最终痛苦道:“我本以为、以为顾盟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
颜子行沧桑地笑了一下。
他觉得,今天这短短的一日,比他娘的同悲盟门口要饭三十年还难过。
但能见到故人……总归是令人欣喜的。
就在此时,门“哗啦”一声又开了。
仇元琛举着轩辕剑,无情地通知道:“他的身份,出去后不能乱说,就你俩知道。不然坏了‘千秋同悲’的大事,小心他铲平你们不二庄。”
两人同时虎躯一震。
而顾千秋忽然从他身后钻出来唱了红脸,认真平静地看着他们,说:“子行,我是信得过你的为人,才会在你面前袒露身份的。相信公仪姑娘,也是如此。”
颜子行:“!”
公仪濛:“!”
他们还来不及生出一种啊我居然被顾盟主信任了的感动,仇元琛就再一次狠狠拍上了门板,把两人尚未来得及酝酿的情绪全都拍得稀碎。
屋内,仇元琛抢过顾千秋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道:“啧,到底救谁啊?难道你背着我,在外面还有别的老铁了?”
顾千秋也不介意,自己又掏出一个茶盏,满上茶,淡淡道:“噢,呼延献。”
仇元琛:“啊?”
顾千秋无辜道:“都说了我跟他是朋友,你还不相信。”
仇元琛:“我不信,你能那么好心?”
顾千秋严肃道:“老仇,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我这人说话,素来一言九鼎。”
往事种种、累累罪行,仇元琛都懒得接他话茬了,“切”了一声。
顾千秋笑而不语,忽然看见郁阳泽站在自己身边,那目光有些奇怪。
莫名其妙的,顾千秋生出了一种亏心感。
但他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徒弟的事。
于是他试探着说:“喝茶么?”
郁阳泽倔强地把脑袋一扭,不理他。
气氛当真是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仇元琛咳嗽了一声,又问:“你刚刚在寺里,遇见俞霓了?”
顾千秋宛若个洪水里挣扎的人抓到了稻草,立刻把注意力全放回了仇元琛身上。
“可不是嘛!”顾千秋悻悻道,“俞霓那逼人品不行,打我就打我,还他娘的弄了个幻境。”
郁阳泽眼看顾千秋真不让他喝茶,生了一会儿闷气,鼓足了勇气就一屁股坐在顾千秋身边,从他手里抢了个杯子。
然后在顾千秋略微讶异的目光中,喝了一口。
但其实,在不为人知地方,他很紧张。
另外一只手藏在衣摆下,颤抖得不得不掐住了掌心。
这里是顾千秋刚刚喝茶的地方。
他这么做……师父不会发现什么吧?
但顾千秋当然并没有想那么奇怪,他只是觉得自己师父的威信立不足了。
仇元琛敢抢也就算了,怎么连郁阳泽也敢抢!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千秋却没吭声,默默又给自己翻了个杯子倒茶,这回还很心机的把茶杯放在自己这侧的桌面上,用胳膊护着。
但仇元琛也没发现这有什么问题。
他表情有瞬间的奇怪,似乎想说什么,但忽然看了一眼郁阳泽。
顾千秋便道:“不用瞒着他,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阳泽在我这里,跟你是一样的。”
郁阳泽:“……”
听了前半句很感动,听了后半句想杀人。
仇元琛忽然表情一怪,就笑了。
那一刹那,认识他多年的顾千秋就知道他放不出什么好屁了,当机立断想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仇元琛快速道:“你不会对俞霓心软了吧?”
顾千秋木着一张脸:“放屁。”
仇元琛翻旧账似的说开了:“当初我俩从血海回来,差点就重伤不治。老头儿把我带回离恨楼养伤了。”
郁阳泽身体轻微前倾。
虽然面上不表,但他非常想听这个话题。
“我醒来之后呢,得知你丫居然去北海转了一圈,还跟那边的凶兽抢东西。”
“急去合欢宗捞你的时候,你倒在俞霓门前,我当时还以为你死透了,连葬礼上的送别词都想好了。”
仇元琛说这话的时候在笑,但和平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那种插科打诨的神色不再,只留下嘴角冰冷冷的弧度,预示着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话题。
顾千秋:“……”
顾千秋叹了一口气:“老仇啊,你太小看我了。无论当初如何情深意重,现在也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他看着仇元琛的眼睛道:“我给了俞霓一刀,扎在心脏上,不知死了没有。但合欢祸害遗千年,估计是没死成的。所以老仇,下次见面,帮我宰了他,成么?”
仇元琛这才终于满意。
他笑起来,又是平时那个插科打诨的离恨楼主了。
Chapter 79
顾千秋喝完杯中最后一点茶,起身。
“但俞霓受伤,合欢宗无人也乱,好机会啊。”他伸了个惬意的懒腰,“咱们走吧!”
郁阳泽默默跟着起身,俨然是一副,师父要去哪里,他就要跟去哪里的样子。
仇元琛不满道:“我是你仆人吗?!”
“我暂时不缺仆役。”顾千秋回眸,狡黠地笑着说,“你是我老铁啊。”
仇元琛追上去骂他:“认识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磨难了!哼,无论我之前做过什么恶事,认识你之后,也算一笔勾销了!”
顾千秋决定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亲昵地伸手想去勾郁阳泽的脖颈,却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不允许,只好抱憾止住。
遂伸手挽住了郁阳泽的胳膊,打算快步逃离仇元琛无休止的叨叨,才走出去一步,顾千秋就猛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这个动作有些不对?
侧目去看,郁阳泽的表情自然,垂眸看着他,眼底写着单纯、无辜、疑惑、理所当然等等等等意思。
顾千秋又问了自己一句:是不是想多了?
他没来由的气了一下,松开手,瞪仇元琛的时候,连带着瞪了一眼郁阳泽。
遂发现自己孤立无援,气冲冲地就走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郁阳泽虽面上装得滴水不漏,但身体僵得像根顶天立地的木头,如果不是仇元琛还在盯着他,他肯定已经抖起来了。
虽说身体上偶尔的小触碰已经不算异事。
但他永远都跟第一次般,提起来就颤抖。
“你没事吧?”仇元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并没有想明白前因后果,“那黄泉清气克你,你要死了?”
顾千秋本来慢慢走在前面等他们,听见这话就猛地回头,眼看着就要抬步回来。
郁阳泽不理仇元琛,朝着他师父走去。
此时,千里之外。
黄泉地界。
鬼长安内街道无人,比前段时间更加萧瑟而鬼气森森。
若是寻常人间的帝王,随便带着民众出征,继而搞得血流漂橹、民不聊生,肯定是要被推下王座的。
但凡脑子清醒的帝王,也不可能在如此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做出这种决定。
但是凌晨还是这么做了。
究其原因,其实是鬼修内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且就算这一战死伤了无数鬼修,只要凌晨本人还高悬在天碑无上榜,他就永远是鬼主。
除非,出现一个更高的排名。
所有鬼修都受重伤,若游魂一般飘荡。
“凌晨不见了。”有人嘶哑着嗓子说,“他根本没回黄泉。”
有人接茬:“磋磨也没回来。”
“我看就是死了。那可是‘宝月盈琉璃’,会准许他活着回到鬼长安吗?”
他们聚在一起,意义不明地怪笑几声。
继而看向华丽诡谲的无垢楼。
三十三层的吊脚楼装饰繁杂、汇聚了整个人间不得见的盛景,据说藏着凌晨百年来收藏的所有宝物。
那楼火光荧荧,映在每一个鬼修的眼底。
凌晨不在,磋磨不在。
他们就像是夜色中看见火光的飞蛾,汇聚起来,朝着无垢楼走去。
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一个鬼修脸朝下趴在那里。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肩颈上有暗淡的红光一闪一闪的,间或会出现一些繁杂至极的赤莲纹,但总是暗淡回去。
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而在谁也看不见虚空中,有两个人影交杂在一起,你死我活地争斗。
鬼主颐轻描淡写中夹杂着一丝奇异,问道:“为什么还在挣扎?不痛苦么?”
永思闭目不答。
面对这千年老鬼的压迫,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立刻就会溃不成军。
但是……他还有事要做。
他还有必须要拯救的人。
鬼主颐显然占了极大的上风,语气淡定而嘲讽:“哈,你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还敢用黄泉清气召唤我?与虎谋皮,就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啊。吞噬我的力量?你还挺有胆子的。”
永思的牙关咬得死紧。
极度的痛苦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让人每一秒都会生出一种“死亡未必不是解脱”的想法。
鬼主颐欣赏着他的痛苦和挣扎。
但在这可怖的压迫之中,面对每一秒涌上来的煎熬,永思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念,硬生生撑着他的脊骨和神魂。
至少,他到现在还没有输。
没有能把易流带走。
易流还落在那些人手中。
他不能死。不能输。不能死。不能输。
鬼主颐的表情微微改变。
不为人知的煎熬折磨着他的心神——
鱼影琼扇柄。
那个少年口中的“故友”。
他要找到那个人。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两个人都有世间最坚定的信念,他们针锋相对,永不退缩。
漫长的争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那角落里的鬼修忽然抽搐了一下。
没有人注意到这具“尸体”。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动作自然地扯了破烂的衣服盖住自己肩颈上的暗淡红光,随即擦了擦脸,拍了拍灰,神情自若地走远了。
另一边。
顾千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叹息:“哎,可惜霜雪明没弄回来。”
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拿到了数枝雪和霜雪明,居然没有制霸修真界,而被人当成了个花瓶争来抢去的。
顾千秋愤愤:要是他的话,早把那群人全都挨着暴揍一顿,让他们跪在地上忏悔三年!
郁阳泽看着他,道:“我去……”
顾千秋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你去个屁,你知道人家什么来头吗?你知道琉璃现在锤你都不用开天命的吗?”
郁阳泽:“……”
郁阳泽倔强地不理他了。
仇元琛就在旁边笑:“啧,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当真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顾千秋难得没跟他对呛,沉吟了一下,说:“据我了解,世上能合理做到此事的,只有夺心宫。”
仇元琛道:“夺心宫神憎鬼厌的,已经几百年没出过老祖宗赏饭的了。你知道他们现在接什么生意么?”
顾千秋很有兴趣:“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坑蒙拐骗?”
仇元琛哼笑:“坑蒙拐骗吧。他们现在换张脸去帮人抓奸,钓鱼执法。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顾千秋:“……”
顾千秋忍俊不禁,但还是道:“但有例外啊。夺心宫不是出了个小天才?据说当时老宫主笑得差点合不拢嘴,还以为他们总算要翻身了。”
仇元琛就“啧”他:“都说那人死透了!你不长耳朵,还是不听我说话?”
顾千秋也“啧”了回去:“凡事总有例外。她不‘死透’、她不从良玉榜上除名、她不自绝一身经脉,她哪里敢冒充我?”
顾千秋用一种隐秘矜持而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两人,说:“鄙人还是有些薄名的。”
郁阳泽很捧场地点点头。
仇元琛则道:“切。你不如仔细想想,他冒充你到底是要干嘛?为了黄泉清气,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凌晨骗?”
顾千秋沉吟道:“可能因为是地下恋?”
仇元琛:“你跟琉璃也没多光明正大好吗?!”
顾千秋:“琉璃这边好歹有人知道嘛,凌晨那边除了磋磨,就剩他本人了。而且你觉得一个仙盟盟主走进黄泉,活着出来的几率很大吗?”
仇元琛一想,被他的逻辑说服了。
郁阳泽心中堵了一口郁结的气,根本不想插话——就算他想,也没什么理由和身份。
当初的事全然与他无关,他也知之甚少。
趁着顾千秋和仇元琛乱七八糟地说话,郁阳泽杵在顾千秋身边,一点一点、悄悄地拉上了顾千秋的袖子,后者没有发现,他又大胆一些,想去握顾千秋的手腕。
但瞬间就被顾千秋抓包了。
姓顾的莫名其妙扭头,盯了他只一秒钟,就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在小徒弟面前提起。
于是他很顺畅地反握住了郁阳泽的手腕,把话题转了。
“等事儿忙完,你就回同悲盟去当盟主,然后勤学苦练,帮我弄死令狐良剑和严之雀那俩傻'逼,你师父我这辈子的愿望啊,也就满足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郁阳泽,开玩笑。
此时阳光正好,少年人的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神采飞扬地挑眉,却又老成地自称着师父,形成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郁阳泽嗓子一动,隐秘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手臂很僵,但被握住的手腕却比任何时候都敏感,温度顺着皮肤传递,活生生的。
大概花了十二万分的努力,郁阳泽摇了摇头。
顾千秋挑眉:“你有意见啊?”
郁阳泽道:“你……当盟主。”
顾千秋立刻撒手,做了一个讨饶的动作,哭笑不得地说:“你就饶了我吧,我上辈子已经为修真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欠多少都两清了,能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么?”
郁阳泽就接道:“那我们去隐居。”
说完,他才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妥。
但顾千秋没察觉出来,先是用一种“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叫隐居吗”的表情看他,继而似乎为了不扫他的兴,才应声。
“好啊。隐居。”他看向仇元琛,“老铁你打算干什么呢?你种地吧!我来做饭!”
仇元琛莫名其妙:“我才不去。”
顾千秋“噢”了一声,对郁阳泽说:“那你来种地,我继续做饭!”
这个话题居然就这么飞远了。
郁阳泽感觉有些隐秘的高兴,还没来得及同意,就听仇元琛在旁边:“得了吧!就你那做饭的手艺,三天不把郁阳泽吃死,就算他命硬的!”
郁阳泽:“……”
郁阳泽含蓄表示:“我可以的。”
顾千秋本来已经升级成了战斗模式,要跟他老铁嘴炮大战三百个回合。
忽然听见这句,他猛地就气消了,一笑。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青雾镇上百里了。
他们头顶,很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只乌鸦,盘旋了一下找方向似的,就振翅往更远处飞去。
仇元琛浑身起了不知名的鸡皮疙瘩,刚想直接戳破郁阳泽和顾千秋之间的奇怪气氛,忽然眼神一凌,猝然抬手。
一道灵力快速攀援而上,裹挟着乌鸦就飞回了仇元琛手中,那只倒霉的鸟被他捏住。
“怎么了?”顾千秋问,“你忽然想吃烧鸡啊?”
仇元琛跟那只鸟对视了一会儿。
鸟歪着脑袋,滴溜溜的眼睛一转,就开始挣扎,仇元琛就松了手。
“它在偷看我们。”仇元琛说,“好像是偷看郁阳泽的。”
顾千秋:“……”
顾千秋拉着郁阳泽快步离开,浑身上下写满了:此人有疾,速走速走。
仇元琛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刚刚也检查过了,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而已,他快步追上:“等等!去我家还不等我?!”
而此时,青雾镇上。
一个少年捂着眼睛,咧嘴笑了,喃喃:
“不愧是离恨楼主。真警觉啊。”
今天街道上太多仙修了,他站在那里,也没怎么引起人的注意。
但若是顾千秋在此地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是他之前在天命中偶遇的那一位。
他慷慨地分了半块石头给他坐。
而这少年投桃报李,在狂风之中拽住了他。
他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一瞬间场景。
乌鸦根本不敢飞得太近,只有一瞬间的停留,都被仇元琛当场抓住了。
但那一瞬间的场景死死烙印在少年的脑中,越回想,越清晰,越狂躁,越冷静。
究竟是真是假?
究竟是不是他?
可是自己亲手带人把他打死了。
那般情景,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少年的思绪一个接着一个,按下这头、浮起那头,最终将自己逼近绝路,双目赤红。
而这时,另一个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五师兄?你怎么了?”
少年摇摇头,说:“你先回师门复命吧。我现在……有事要做。”
青雾镇上起了微风,卷起他垂在一侧、松散捆住的头发。
继而露出少年人被头发挡住的侧颈,一道狰狞无比的剑痕。
Chapter 80
十天之后。
自在跪在佛祖面前嚎啕。
“师父!你听我解……!”
一道灵力飞旋而出,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头猛地偏向一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琉璃素来冷情,遇事往往一眼看过去,就能令他人闭嘴。
这般直接动手的,还是第一次。
自在锲而不舍,继续嚎啕:“师父!你听我解释啊!”
他当日敢在众人面前直接出手偷袭琉璃,早该料到这么一天。
眼看下一道灵力还要席卷,自在闭着眼睛,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喊出:“那不是顾盟主!”
琉璃一顿。灵力消散。
自在等了很久,见琉璃不再有动手的迹象,就磨磨蹭蹭跪到他师父面前去了。
在世佛的身后,佛像垂眸,慈悲的目光笼罩着他。满室青灯,烛光微微跳跃,斑斑驳驳的痕迹。
自在犹豫着去看他师父。
琉璃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身上伤痕已经全消,但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好似脊背微曲,他垂首垂眸,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起来。
“师父?”自在犹豫着小声问。
“……”琉璃眼皮颤了一下,忽然弯了一下嘴角,是个苦笑,他轻声问:“是么?”
他这话,不像是在问自在,而是在问自己——
俞霓、仇元琛、郁阳泽,甚至还包括“顾千秋”本身……他们如此诡异的行为和目光,若有若无的暗示,他当真没有发现吗?
血淋淋的真相被撕开。
就像仇元琛说的,他只是,不想、不愿、不敢承认罢了。
自在眼睁睁看着琉璃脊背越来越弯,最终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发出了一丝细微不辨的……呜咽。
自在浑身一抖,心中的震惊和恐惧前所未有的强烈。
抬头去看,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也流下了一滴泪来,寂静无声,但是毁天灭地般的喧嚣。
“师父。”自在身上的吊儿郎当样全都被收起来了,稳重而思索地道,“但是顾盟主,也许真的还活着。”
琉璃一顿,看向自在。
自在把自己在后山看到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还有在鬼长安内的见闻,最终得出自己的判断:“那个叫季清光的合欢弟子,也许就是顾盟主。”
琉璃微微蹙眉。
他的眸子比常人颜色更淡,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容易产生非人的怪异感。
以往活佛在世,便让人觉得是见到了西方渡世极乐世界。
现在,则无端让人胆寒。
自在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他有自己的判断:
其实顾盟主也没有怎么好好地隐藏身份,在鬼长安的时候,若不是他已对“顾千秋”的存在深信不疑,那几剑、包括俞霓和凌晨的态度,还是很可疑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仇元琛和郁阳泽。
这两个人是顾盟主尚在人世的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
他们对“顾千秋”视而不见,却对季清光格外上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但是他和琉璃都视若无睹。
何其可笑!
自在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琉璃,就在这时,门忽然被叩响了。
自在观察了一下琉璃的表情,见他似乎没有听见,就自己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小沙弥,行了个礼。
递过来一个东西。
自在一眼认出,那是六壬书院的草书——居然这个时候送来了。
打开草书,自在猛地停住。
他早已知道自己跌下了良玉榜,所以去看的是无上榜。
但他没想到,变动居然这么大!
离恨楼,意气生内。
顾千秋拿着一只瓢,不满地敲了敲栏杆,道:“啧,你站在那当门神呢?你这人……嘶!眼里没活儿啊!”
郁阳泽被平白无故地扣了一大顶帽子,不忍直视地看着顾千秋把意气生内翻了个七七八八,眼见着还要往下种小葱大蒜什么的。
他觉得,自己师父还没有被仇楼主弄死,一定靠得是他们曾经情比金坚。
但是转念又一想,若是顾千秋要在他的问心生里种地……
那除了顺着他,自己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郁阳泽刚打算过去当劳力,仇元琛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顾千秋还在那边唧歪:“也就是姓仇的太小气,只准我种菜。不然弄点鸡鸭鹅什么的回来养,生态环境多好啊!”
仇元琛咆哮:“种地已经是底线了!你要是敢弄满地拉屎的鸡鸭回来,你就跟姓郁的出门要饭去吧!”
顾千秋表情一僵,放下瓢,用帕子擦了擦手,热情地说:“老仇,挨完骂啦?哟,给我带的什么好东西?”
仇元琛一把将东西丢到他胸口。
顾千秋也不生气:“噢,六壬书院的草书,南宫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嘛了。”
他将草书递给郁阳泽,支使道:“念。”
郁阳泽老老实实展开了草书。
“仇楼主,您第三了。”
顾千秋往自己手心吐了一口热气。
小院内有一个凉亭,仇元琛端了个茶壶过来,顾千秋给三人都倒上茶,笑着揶揄:“老仇,探花郎了。”
仇元琛嘴角一抽,并不是很高兴。
怎么说呢。
他本人没有任何进步,能往无上榜爬,全靠同行衬托,死得死、伤得伤。
顾千秋道:“别摆这副表情。时也命也,乱世之中,逆水行舟,老仇,你坚守住本心也算进步啊。”
仇元琛冷笑一声:“说得好听。”
顾千秋对郁阳泽道:“从头念吧。我看看现今天下无上榜,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他顺畅地补充道:“我说的是人品。你俩难道没发现,除了你们,这榜单上的人品都奇差吗?”
仇元琛冷哼一声。
郁阳泽当没听见,乖乖从头念道:“令狐良剑、穹旻、仇元琛、南门明珠、俞霓、满上醉、凌晨、永思、琉璃……”
他念了九个,最后一个不知怎么,没第一时间说出来。
顾千秋替他顺当接了:“郁阳泽。”
郁阳泽有些含蓄地垂下目光,轻轻颔首。
这个名字被叫了几十年,谁都能喊,并无特殊。
但顾千秋鲜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此时笑着念出来,好似在舌尖转了一下、有种别样的意味,让郁阳泽更不好意思了,垂下了头,耳尖发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千秋发现了他的窘态,笑着打趣他,“天碑第十而已,以后你可是要当天碑榜首的人。”
仇元琛在旁边咳嗽。
顾千秋砖头笑着问他:“怎么?要我家小阳泽让你啊?也行,如果仇楼主需要的话。”
仇元琛没好气:“公平竞争!”
顾千秋显然心情很好,道:“那你让让我家阳泽吧,他年纪小,都是你应该做的。”
仇元琛握了一下拳,以示威胁。
他们这样打闹,郁阳泽都习惯了,此时他脑中徘徊不去的,是那句“我家阳泽”。
虽然只是师徒之间的指代。
但听起来,就是如此令人怦然心动。
郁阳泽在高兴之余,却又生出了一种难过。
顾千秋始终都拿他当作孩子。
但他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在郁阳泽胡思乱想的时候,顾千秋已经拿起了那张草书看,挨着点评。
“南门明珠果然藏了实力,只不知道为何忽然不藏了,发生了什么?”
“俞霓、凌晨都受了伤,排名有所下降很正常。就是这个琉璃,降得也太多了。”
仇元琛淡淡道:“他佛心已失。”
“也是。他在琉璃寺要办婚宴的时候,佛心就已经动摇了。也不知道济世大师怎么没抄着禅杖,给那个顾千秋打死?所以果然还是针对我啊。”
仇元琛哼笑:“拗不过琉璃吧。”
“也是,管他的。他失了佛心,下次再见面,把他弄死就方便多了。”
“永思这边,应该是和鬼主颐融合了。你们看,评语是‘赤莲观葳蕤’。”
仇元琛道:“命格太轻,还要妄想黄泉清气、天碑留名,只能落得个这种下场。”
“人家确实天碑留名啦!你少看不起他,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仇元琛道:“所以害人害己,生不如死。”
仇元琛话糙理不糙,顾千秋叹了口气。
“鬼主颐重新睁眼,估计修真界要乱了。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等我救完了人,就回来种地!”
仇元琛想骂他,顾千秋却摆摆手,指着草书上一个分外陌生的名字,问道:“这人是谁?哪路神仙?”
把盏共孤光,满上醉。
一个听起来根本不像人名的名字。
出乎预料的是,仇元琛也摇了摇头。
去看郁阳泽,郁阳泽乖巧无辜地眨眨眼睛。
“奇也怪哉。忽然冒出来的名字。”
“要么去六壬书院问问?”
“以我的身份,去问,南门明珠不一定能告诉我啊。”
“想什么呢?当然是我去问!”
顾千秋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道:“老仇,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形象有些什么不太清晰的认知?”
仇元琛沉默一秒,怒骂:“还不都是因为你!”
眼见他就想动手,郁阳泽默不作声的把顾千秋护在身后。
老鹰捉小鸡似的原地追着转了两圈,顾千秋笑得愈发欠揍,装模做样地感慨:“有徒弟真好呀!老仇,你也去收一个吧,不然总是一对二,你吃亏啊!”
顾千秋躲在郁阳泽身后,打闹的时候已经扯住了他的袖子,笑得快站不住了。
仇元琛怒喝:“你替我找!”
顾千秋笑道:“找就找!你等着!”
此时,同悲盟内。
严之雀手中拿着一卷草书,看着面前形容有些沧桑的书生,温声道:“南门院主,怎么劳烦您亲自送来了?”
微风卷过同悲盟的万里青山。
南门明珠遥遥看了看熟悉而陌生的惊虹山,沉声道:“我心中有疑,前来寻求一个答案。”
严之雀拢了一下头发,显得很温柔。
本就是温婉的长相,更别说站在这秋寒微风里,清瘦得像是要随时乘风而去。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与千秋……”
南门明珠忽然笑了一下:“是的。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只是未来得及结成道侣。”
顾千秋和严之雀的事情,虽说是在同悲盟内部闹的难看。
但有心之人想要打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秘密。
更别说对此感兴趣的是南门明珠。
据说这位“太极生天地”的功法有些特殊,天地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没有查不到的。
——除非是排名在他之前的人的秘辛。
“你想问这个千秋是不是真的?”严之雀柔柔地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不是。他不是真的。他只是一个胆大包天……”
南门明珠打断道:“我不信。”
南门明珠迎着许多同悲弟子不善的目光,说道:“当年你与千秋闹得如此难看,我实在不信盟主大人您,说的有关他的任何一个字。您也能理解吧?”
严之雀表情微微一冷,继而就微笑着说:“那院主大人,您如此情深意重,怎么没与千秋结成道侣、得个善终?我虽修为不济、不讨人喜欢,但总归是千秋最喜欢的人。只是少年时,我钟情的是令狐师兄,拒绝了千秋而已。”
严之雀笑得无懈可击。
南门明珠教养极好,才没当场吐出“狗男男”三个字,但表情很不善。
“那又如何?”南门明珠说,“最终谁都没有拥有千秋。他是一阵风过,谁能留住他?”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说道:“严盟主,今日我要亲自见他,答案我会自己判断,烦请让路吧。”
此时,这个平日里温和好说话的书院主人凌厉起来,好似一把潜藏在粗麻布下的古剑,寻常看不出锋芒,但露出剑锋一刻,便足够令人惊心动魄。
严之雀表情不善,一个错步挡住他:“令狐师兄正在山上!”
南门明珠说:“那又如何?”
两人目光交锋了几秒钟,南门明珠忽然一笑,道:“那不如你猜猜,我现今排名第几?‘太极生天地’又真正能排到第几?”
这句话暗示太强,严之雀居然被唬住了一瞬,南门明珠已经错身过去了。
他想追,忽然从惊虹山上传来一道声音:“让他上来吧。”
是令狐良剑。
严之雀,包括所有同悲盟的弟子,均停下了动作,眼睁睁看着南门明珠朝惊虹山而去。
“盟主,你……怎么了?”
身侧有繁阴的小弟子关心地问。
严之雀阴沉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他温和地提了提嘴角,道:“无事,你们回去练功吧,此时我和令狐来处理。”
繁阴的弟子们都纷纷回去了。
严之雀表情又沉下来。
他的五官是很干净的长相和排布,平日里总挂着三分温和笑意,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更别说他还有些弱柳扶风的幽兰气质。
——这可就在修真界太少见了。
在连女子也是抄着刀剑随意动手的时候,一个柔和温吞的解语花,怎么能不讨人喜欢?
惊鸿山上。
令狐良剑终于坐在悲问亭中。
往事种种浮现在眼前。
“令狐师兄!今日晴好,不如我们下山喝酒去吧?叫上隔壁元琛一起!”
“令狐师兄!山下说书的排了个段子,居然造谣你喜欢我,太过分了!我们必须给他们个教训!”
“令狐师兄!你看不惯小阳泽,就是看不惯我啊!”
“令狐师兄!……”
“令狐师兄?”
令狐良剑猛然一回头,看见严之雀站在悲问亭外,温和地道:“令狐师兄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
严之雀站在惊虹山景物之中,不知为何,令狐良剑觉得他很突兀。
令狐良剑摇摇头,看向南门明珠,淡淡道:“就在那边,你自己和他聊吧。”
“顾千秋”坐在地上,衣着狼狈,面无表情。嘴角微微向下,眼珠不会摇晃似的盯着一个方向,令人很不舒服。
这一切出现在顾千秋脸上,太不合适。
现在,别说是他们这些与顾千秋相识的人,就算是个普通弟子来看,也能一眼察觉,这不该是顾千秋。
他没有继续再装了。
南门明珠不需要问话了,只需要这一眼,他已经断定了:眼前这人绝不是顾千秋。
居然当真不是顾千秋。
南门明珠闭了闭眼睛。
惊鸿山上素来风比较大,他还是第一次吹到。
那边绝顶之上,有一座白色的楼阁。
“那就是白玉京吗?”南门明珠喃喃问。
但其实,惊鸿山上,除了白玉京,又有什么呢?
南门明珠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
这两个从无交集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居然生出了一种故友的感觉,并不违和。
“是啊。”令狐良剑淡淡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南门明珠似乎想往那边走。
令狐良剑开口道:“你进不去。白玉京有仙人遇我尽低头的禁制,除了他,没人能进去。”
这般骚包的名字,也就是顾千秋能起出来了。
南门明珠忽觉身后有隐隐的灵力涌动,是令狐良剑,他并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忽然回首。
两人对视。
南门明珠笑着说:“令狐仙尊。我不能拥有他,你也不能,琉璃不能、俞霓不能、凌晨也不能。”
他似乎说得很开心。
“我们如此痛苦的原因,都是自作自受。你说是吗?”
令狐良剑淡淡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