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恢复意识的时候,惠正背着我在山林里穿行,他脸色苍白,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发现我醒了,他把我放下来,让我靠着树,问我感觉怎么样了。我手都抬不起来,勉强张嘴说话,声音都嘶哑了,我问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他摇摇头告诉我,是我的鼻血一直流,滴在他的衣服上。
惠把外套给我穿了,深夜里的山风一直吹,他小心的扶着我,双手冰凉,却还是用身体给我挡风。我们都知道,横纲先生不会再回来了,而且不知道什么缘故,村子里的人也对我们不怀好意。我们两个无处可去,只能靠在一起疲倦的休息。
惠说想去山顶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处有信号的地方,给悟老师发消息请求支援。我很想起来跟惠一起走,但是完全站不起来,就说在这里等他,让他回头再来找我。惠看了看我,似乎很不放心,但最终听从了我的建议。他把我安置在岩石后的背风处,一个人去山顶了。
我盖着惠的外套又躺了好久,手脚终于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扶着岩石慢慢坐起来。我感觉脸上痒痒的,用手擦了一把脸,掌心里全是脸上蹭下来的暗红色血痂。嗓子渴得发痛,胃里空空如也,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发现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依然没有信号。
我关上手机,脑子里纷乱的闪过许多画面,任务书里失踪术师的名字,横纲先生的关怀,伪善的村长,孤零零躺在林中的那只断手,巨大可怕的咒灵,惠苍白的微笑…一种痛苦、疑惑、愤怒交加的情绪渐渐充斥着我的心。
我不明白,这个村子为什么明明委托术师前来除灵,却暗地里下药,把无法抵抗的术师丢给咒灵,残害了他们的性命…
为什么这些弱小的,连咒灵都看不见,需要咒术师保护的普通人,却有胆子对术师伸出魔爪…
我的头疼得厉害,意识又开始迷糊,最终靠在石头上再次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手上挂着点滴,床头上摆着监护仪正在有规律的滴滴作响。一位棕色长发,右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女医生站在我的床头,她周身散发出一股清冷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草木调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看见我醒了,她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终于醒了?我是家入硝子,负责你的治疗,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除了人还有些乏力之外,我感觉已经比之前醒来那次要好得多了。家入小姐又给我检查了一下,我配合着她的要求做动作,脑子里慢慢开始理解眼前的情况。杰以前说过家入小姐是高专的医生,我和她在一起的话,就说明我现在大概在高专里?我们已经安全了?
“家入小姐,你有看到惠吗?他有没有事?”我反应过来之后就赶紧向她了解惠的情况。
家入小姐告诉我,我们被救回来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应该是咒力消耗过大的后遗症。而惠折断了一根肋骨,还有几处外伤,但是总体状态还行,只是还需要静养。那天全靠他最后找到信号,联系上了悟,我俩才能得救。
家入小姐确认我一切正常后,取下了我身上的监护贴片,让我继续休息,并表示稍后会联系悟来接我回去。我听到惠没事就松了口气,一一答应了她的话,躺回床上继续挂点滴。
家入小姐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昏迷前那种悲愤交加的感情,又堵满了我的心。我想要找一个能接受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去恨那些村民,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只能默默躺着,任由思绪把我吞没。
我一个人呆了差不多快四十分钟,悟还没来,伊地知先生却先来了。他给我带来了咒术师协会对我的慰问,并告诉我,由于这次出色的击败了一级咒灵,我已经获得了一级术师的推荐名额。除了指导我的悟以外,只要有两名一级以上的术师愿意推荐我,我就可以晋升为一级术师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伊地知,他被我盯得发毛,见我听了晋升消息也好像也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似乎有点紧张,小声问我对此事还有没有疑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些村民,为什么要害我们?”
大概是我眼睛里的执念太重,伊地知有点被吓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的告诉了我本次任务的后续调查结果。
最早出现人员失踪的时候,那些村民确实是诚心来委托想要解决诅咒。但在第一位术师除灵失败后,村民们虽然看不见诅咒,却发现了一件事,迷雾吞噬了咒术师之后,竟然会有一段时间不再出来活动。关于这点,虽然不能确定,但调查人员猜测大概是和咒灵需要时间来吸收和分解吞噬的咒力有关。
可是愚蠢的村民不明白这些,他们被除灵失败吓到,以为迷雾是不可战胜的。为了自保,开始不断发送委托,等咒术师来村子后,先在饭菜里下药把他们迷倒,然后把他们扔进雾气中,让咒灵吞噬他们,从而换取一段时间的安宁生活。
伊地知告诉我说,虽然此事是由于村民对咒灵的无知和恐惧引发的,但由于咒灵的存在不为人知,因此也无法对这些村民们进行制裁,只能要求他们支付翻倍的委托金,用于赔偿因此事牺牲的咒术师的家属们。
伊地知说完后有些不安的望着我,我低着头沉默着,用力捏紧了拳头,手指微微发抖。
这些荒唐的村民和没用的高层,实在是过分的超乎我的预料。一边是仗着无知就为所欲为,一边是打着关怀的旗号,却根本不在意咒术师的生死。无论是阴诡的伎俩,还是虚伪的关心,全都膈应得我只想作呕。
即使事后拿出再多的金钱又怎么样,横纲先生和那些牺牲的术师们,他们翻山越岭去拯救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小小山村,会成为他们最终的埋骨地呢?
我的恨意在心中翻腾,愤怒到极点反而开始想笑了。
“该死的臭猴子和烂橘子,把别人的性命,当成什么了啊…”
我咬牙切齿的低声笑起来,伊地知很惊慌的后退了一步,看着我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静脉针管,赤着脚站在地上。我的咒力开始在房间里暴走,病床上的被单枕头,窗边飘动的白色窗帘,全都在一瞬间燃烧起来。我感觉鼻子又开始变得热乎乎的,用手去擦,发现我又开始流鼻血了。
伊地知看起来快吓晕了,他试图劝说我,想叫我冷静下来。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我和伊地知都转头去看,悟飞快地走了进来,他没带眼罩,杰站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两个都紧紧盯着我,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大概都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
悟一脚踏进我的火焰圈里,无下限隔绝了火焰,他毫无阻碍地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最后脸上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色,想伸手来摸我的脑袋。
“真是的,老师才迟到了几分钟而已,已经开始发脾气烧房子了啊…”
我正在气头上,听见悟开玩笑一样的语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的抬手挥开他的手臂,瞪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大喊起来:
“你干嘛不杀了他们!?就因为死的是横纲先生,所以没关系吗?如果死的人是我或者惠,你也无所谓吗!?”
我一边喊,一边觉得又气愤又委屈,我们像蝼蚁一样被踩在脚下,悟明明是最强的那个,却放任这些垃圾一样的家伙存活在世上,不断折磨我们,让我们一个个都变得痛苦不堪。
“那些愚蠢的臭猴子和烂橘子,就应该全部被消灭才对!”我面目扭曲,声嘶力竭的喊道。
悟的手保持着被我挥开的姿势,他又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蕴含着汹涌的浪潮,我瑟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超级生气了。
“所以都让你离杰远一点了…”他突然伸手把杰从他肩膀上扯了下来,整个手捏着杰的脑袋把他提在空中,“说的话都越来越像个诅咒师了,总是学坏的话,果然还是把杰祓除算了。”
“你敢!”
他的举动让我一下子又怒不可遏,房间里的火焰猛地窜到天花板上,我的鼻血疯狂的往下流,滴滴答答的落在我的病号服上。
“我来和她说吧,”杰开口了,他的眼睛里有某种看不懂的情绪,被悟提在空中也没有挣扎,“从以前开始,你在劝人这方面,就一点天分都没有。”
悟看了杰一眼,随手把他往我身上一扔,我赶紧接住他,小心地抱着他避免被我的火焰灼伤。
杰踩着我的手臂站直身体,伸出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肩膀上,和我对视着,缓缓地开口:
“你现在想做的事情,都是我当年已经做过的事情。”他的声音有点艰涩,好像并不是很想回忆起他做人的时候,“杀掉那些猴子的时候,确实有复仇的快感,但是持续的时间很短,那之后就只剩下漫长的空虚。”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坚持的是大义,为此不惜杀掉亲人,和朋友决裂,任性的选择我认为正确的家人们,把他们都拉到我的阵营中,但是到头来,我也辜负了他们。”他叹了口气,脸上有一种让我心痛的忧郁,“在做诅咒师的十年里,我一次也没有真心的笑过。”
“重新活过来之后,一开始我只想利用你。你有天赋,将来也会变得很强大,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肯定可以重新实践我的大义。”
“但是你却和我说,我已经不再是咒术师了。”他看着我,温柔的微笑着,“那是我第一次试着放下过去的想法,用猫的方式去生活。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身上那些沉重的东西,好像都慢慢消散了。”
“我看着你一步步跌跌撞撞,虽然在这泥泞的世间挣扎,却始终拥有真挚和温柔。”他看着我继续说道,“你也许没有意识到,光是你存在这一点,就已经抚慰了别人的心了。”
“而且,你要是真的想做诅咒师的话,”杰看了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的悟,“这家伙可是最强啊,要动手的话没人打得过他吧…”他再次笑了笑,“所以你就不要和我一样,再重复一遍失败了。”
杰一说完,我就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心里的愤怒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委屈,房间里的火焰随着我情绪的平复渐渐熄灭,只留下焚烧后的烟雾,被风吹动后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