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喻白翊瞳孔猛地一缩,轻“嘶”了一声,抬手按向了后颈的腺体。
他的鼻子并未闻到龙舌兰酒味,但腺体深处某些隐秘的神经却陡然起了反应。
这和之前任何一次他对严楚信息素的感知都不一样。
他现在有一种被人从身体深处都弄着,微微发痒的怪异感觉。
“没事没事。”文潇连连给他顺着背,“严先生贴了抑制贴的,但因为你现在和他还有临时标记在,所以会格外敏感些。”
喻白翊点点头,在发丝遮掩间,他眼尾不自觉的红了几分。
“姐,我想喝点水,带店甜味的可以吗?”喻白翊道。
文潇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出去,轻带上了病房门。
屋内只剩下严楚和喻白翊四目相对。
严楚依然站在门边没动,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喻白翊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意有种花瓣般的柔软:“你不用站那么远。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一下子不习惯,现在没事了。”
他说话时,手上不动声色地已经把那条四叶草项链放进了衣服里。
惊醒前的那些惊慌无措已经尽数收敛了回去。
严楚垂了垂眼,到床边坐下。
喻白翊:“我必须和你道歉。”
严楚:“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又皆是一愣。
严楚想开口,喻白翊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总是温和内敛的男人突然表现出强势:“我可以先说吗?”
严楚只能微微颔首。
“那两张稿件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对方是陈应宁。”喻白翊说着,侧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后调出微博私信和约稿app两个页面,双手递到严楚面前。
“这里是从他找我开始所有的聊天记录。”
严楚完全没有预料到喻白翊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提这件事。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喻白翊胳膊微僵了一下,飞快抿了抿唇。
“我……”他语气急了几分,“我和陈应宁分手后就没有任何联系。这并不是一场针对你的蓄谋已久的合谋。”
喻白翊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前倾,语气极尽诚恳。
严楚刚才的一丝惊讶突然变为短暂的慌乱——他猛然感受到喻白翊的角度和自己所想的产生了极大偏差。
他立刻否认,并抬手虚按下了喻白翊的手机:“我没有怀疑你。”
“和你聊天的那人是周旭,用的账号是公司游戏部里某人的生活小号。所以就算你仔细研究账号里过往的一切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喻白翊眨眨眼,表情终于松下来一些。
“好,那还有第二件事要和你道歉。”
严楚必须承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被人压着话头的体验了。而此刻喻白翊的状态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麻木,用静水般的语速往外疯狂倾倒着什么。
“医生给我打了镇定剂,对不对?”喻白翊数着抬手抚了下胳膊内侧的胶布,“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确诊过ptsd。”
“这件事我确实在签订协议的时候向你隐瞒了。要说没有一点侥幸心理那是撒谎。但确实我的病症很多年没有复发过了,我以为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正常起来了,而不是“好起来了”或是“痊愈了”。
严楚放在大腿上的手不易察觉的紧了紧。他的思绪闪过卫生间里的画面。在一片混乱失控中,喻白翊的样子被他后知后觉的回忆起来。
omega在他怀里瘫软着,头无意识的往后仰,修长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水龙头里飞溅出来的水沾湿了喻白翊的半张脸,水珠滚过他的喉结,一路蜿蜒到锁骨。
严楚回忆起这些时候也忍不住心惊,他意识到自己在那一刻仿佛觉醒了一种野兽的本能。他用“omgea”这个词代替了喻白翊的名字。
他的手撩开怀中人的头发直奔后颈。然而指腹并未触碰到预想中的光滑皮肤,而是一种狰狞的粗糙。
严楚抬眼,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喻白翊的腺体。
两条青黑色的疤痕几乎贯穿脖子,一层薄而软的增生形成明显的凸起。此刻随着腺体的红肿,疤痕周围开始炸出蛛网般的毛细血管。
“对不起。”严楚说。“我当时失控了。你那么抗拒我还是强行标记了你。”
喻白翊抬起眼,他又笑了一下。他漂亮唇角扬起的弧度礼貌又标致。是一个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体面笑容。
“没事的。”他说。
严楚从刚才开始积攒的疑虑终于转化为心惊。喻白翊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三记重锤般砸在他心上。
什么叫“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你当时过敏反应已经那么严重了,陈应宁就堵在门外,在不知道多久才能获救去医院的情况下,通过临时标记我来阻断你对其他omega的信息素的反应就最好的做法。”
喻白翊歪着头,阳光把他的皮肤照的几乎透明:“况且,你和我协议结婚的目的不就是应对这样的状况吗?”
“刺——!”伴随着摩擦声,严楚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罕见的有些失控,他死死盯着喻白翊:“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喻白翊抬起头,疑惑的眯了眯眼:“啊?”
严楚的喘息变得沉重起来:“喻白翊,这件事是我需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
“因为是我强迫你做了你不愿意的事,同时给你造成了伤害和危险。”
“可……”
“你在把自己当一个物品吗?你认为我们的协议就是我买了一瓶药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严楚音量骤提,他身体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喻白翊。
后者望着他,脸上的疑惑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僵硬的冷意。那一刻,严楚觉得喻白翊仿佛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
文潇拿着保温杯去打了水,知道要给房内的二人留空间,便靠在走廊上等。
原以为会是喻白翊发微信叫她进去,可没想到没等到一分钟,门“刷”的一开,严楚从里面快步出来。
他甚至没留意到一旁的文潇,就这么径直走了。
文潇赶紧进病房,就看到喻白翊靠坐在床头,双手团在胸口,头低低埋着。
“诶怎么了这是?我看到严先生出去了?”
喻白翊抬起头,文潇这才意识到他是又抱着那条项链了。
“我又说错话了。”喻白翊嗓子有些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大略复述了一下和严楚的对话,文潇坐在床边搂着他的脑袋一下下抚着,长叹了一口气。
当时喻白翊出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办法和alpha群体接触。
因为被提取的信息素究竟卖给了谁不得而知,而很多被披露出的买家还往往是平时生活里看着体面老实的人。
一次的伤害从此变为无法消散的恐惧,喻白翊便催生出一种扭曲的自我缓解方法。
在那些alpha把我物化前,我自己先把自己物化就行了。
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
只要我自己骂的够狠,别人就说不出更恶毒的话了。
然而这次,严楚这平日里看着绝不多说废话的高冷总裁,竟直接点破了他的逻辑。
喻白翊盯着病房门出了出神:“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和你说话了吗?”
文潇:“没有,我看他直接去按电梯了。”
“那估计是走了。”喻白翊抿了抿唇,“他肯定是还在生气。”
文潇皱了皱鼻子——她觉得喻白翊的意思有点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你说我要不要干脆把那件事和他坦白?”喻白翊冷不丁又来一句,这直接把文潇吓着了。
“啊?告诉他?为什么?”
喻白翊眨眨眼:“让他……别生气?”
文潇瞪着他,一字一顿:“逻辑是什么?”
“逻辑……?”喻白翊怔了一秒。
文潇沉下脸:“小喻,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一点。严先生没有怪你什么,你不用这个一股脑的自己把伤口撕开给人看。你不是在拿着个安慰他,你就是以为这种自虐能让你自己舒坦些。”
喻白翊:“我确实能舒坦,对吧?”
文潇:“我不觉得。”
两人一下都沉默下来,窗外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沉下去,赤色的夕阳把屋内的一切纯白染成暖色。喻白翊低着头,缓缓从衣领里勾出了那条项链。
那片四叶草外面包裹的是透明树脂,他贴身带了十几年,早已被他盘的光滑剔透。
喻白翊手指不断摩挲着它,轻声道:“我昏迷的时候梦到他了。”
文潇倏地抬眼。
“特别真实特别完整的一次梦。我好久没有这么真切的梦到他了。”喻白翊说着,又不自觉的笑起来。
他与男孩的想见不过短短几分钟,哪怕再小心翼翼的珍藏,也难免像褪色的电影票一般变得有些缥缈。
有很多次,喻白翊都只能模糊的看到几片残影和零碎的声音。他不止一次的恐慌过,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彻底模糊对那个人的记忆。
但这一次,梦中的一切都清晰如昨日一般。
喻白翊回想着这些,手指不自觉的摸了摸左侧眉骨。那是男孩长着胎记的地方。
那是个beta,一个温和绅士的人,让他不会有疑神疑鬼的担忧的安全身份。
“姐,我突然特别想他。”
—
“严楚?”
白一宇急匆匆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下没看到人。再往旁边一瞧,严楚竟然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自从这个办公室布置以来,白一宇就从没见过严楚使用这个沙发。
一米八几的高大男人完全平躺着,修长双腿交叠着翘出去一节。他还穿着医院里换的那身浅灰色运动卫衣,手臂压着额头,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听有人说你的车进公司,我还当是他们看错了。你不在医院你跑这来干啥啊?”白一宇跑到沙发边,从靠背后面拍拍严楚的胳膊,“滚回医院休息去吧,严总?”
严楚半睁了下眼:“不用。”
“你说不用就不用啊?你特么过敏反应是真差点要了你的命知道吗?赶紧回去休息去。”
严楚没答话,却也一点没有要动的意思。
“怎么了?”白一宇觉察到不对。
他绕着沙发开始转悠,当转到第五圈的时候,严楚终于忍无可忍。他长腿往旁边一摆,直挺挺拦下白一宇,直把人差点绊一跤。
“行了,你不头晕吗?”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瞅着他:“你到底咋了?心情不好?陈应宁又搞事?”
严楚放下胳膊,平直的薄唇绷了下:“如果我说错了话需要去道歉,一般分为几个步骤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