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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佛寺后面刚刚起火, 谢钰眼尾一扫,便?收到匿在暗处的暗卫给自己的信号,他?手持利刃,反手一撩, 就割断了?那首领的咽喉, 鲜血顿时喷洒了?一地。

    佛寺外早已?经藏匿好的弓弩手此时也万箭齐发, 瞬息之?间便?结果了?这些突厥人。

    长乐见谢钰身上仅着一件中衣, 慌忙取来大氅给他?裹上:“小公爷, 您可别冻坏了?啊!”

    谢钰脸上万年?不化的寒霜终于?有了?碎裂的迹象,眉眼间结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沉声?道:“别管我, 尽快找到夫人!”

    他?肺腑如?灼,也不顾自己还光着一双脚, 大步流星地要去后面寻人。

    恰在此时,部曲报道:“小公爷,找到夫人了?,夫人藏身在后院的水槽里!”

    谢钰立刻转过头?,就见部曲身后还跟着一道娇小人影, 她脸上蹭的全是黑灰,身上却湿淋淋的,一副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儿。

    他?当即解开身上的大氅向她走去。

    部曲边走边跟谢钰回报:“夫人当真机智, 被几个突厥人看押的时候打翻了?烛台,烧光了?屋子, 趁着那几个匪徒自救的时候,她趁乱藏到了?马厩的水槽里, 后院起那般大的火也没烧着她!”

    谢钰微怔了?下。

    在他?心里,妻子单纯胆小, 需要人照料,并不是那种可以挑大梁的性子,他?没有想过,她居然从几个恶匪手底下顺利逃脱。

    得知她被突厥人捉走,他?仿佛迎面被人重?捶了?下,几乎方寸大乱,哪怕到此时,眼见她平安归来,这种焦虑依然不能平复。

    他?皱了?皱眉:“即便?如?此,放火此举也太过冒险了?。”他?想想便?心中后怕,眉眼微沉:“后院现在已?经烧干净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后院没有那个水槽,你这会儿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刚才在后院的时候,沈椿差一点就被烧死了?。

    沈椿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迅速道歉:“对不起我下回不会了?。”

    谢钰又是一顿。

    他?那句话完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担心她不计后果地弄伤自己,约莫是焦心之?下,口气?有些冲。

    他?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竭力放缓了?声?音,向她伸出手:“走吧,先回去再说。”

    沈椿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谢钰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眉棱皱起:“你怎么了??”

    两人有近一个月不见,他?感觉妻子变了?很多。

    “没什么啊。”沈椿还是低着头?:“我很累,我想先回去了?。”

    突厥人给谢钰开的条件是用拓跋珠来换她。

    拓跋珠显然不在这里。

    她没准还要被他?责怪,为什么不能小心谨慎,为什么要被突厥人抓住,为什么要耽误他?的正?事儿,为什么要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

    她浑身发冷,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话到嘴边,谢钰却不好开口,他?把大氅给她披好:“走吧。”

    长公主就在佛寺门口候着,见到沈椿和?谢钰都没事儿,喜得先念了?声?佛,念完又往地上啐了?口,后悔道:“就不该念佛,今儿的事儿都是念佛引出来的!”

    又夸沈椿:“难得你这样镇定,要是寻常人,只怕吓也吓瘫了?。”

    她顿了?下,最后问道:“身子没事吧?可有大碍?等会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给你瞧一瞧。”

    沈椿想要笑一下,但实在笑不出来。

    这一个月她遇到太多事儿,要是再没点长进,这日子真是不用过了?。

    她张了?张嘴:“母亲,我没事的。”

    谢钰瞧出她神色不对,轻声?打断长公主:“母亲,让昭昭先上马车吧,余下的事儿回去再说。”

    马车上有早就备下的热姜汤,谢钰把第一碗先递给沈椿,她伸手接的时候,露出两只手腕上烫起的几处燎泡,光是瞧着,就能想象出来那时候有多疼。

    谢钰目光不觉凝住,从小柜里翻出烫伤膏,有些不悦:“灼伤这么严重?,怎么不告诉我?”

    他?倒出一点油膏,攥住她的手腕帮她涂药,尽量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沈椿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点。

    她表情似乎有点动容,鼻尖发酸,犹豫了?很久,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长乐在外面道:“殿下,礼部那边有话要问您,您得赶紧去一趟。”

    谢钰只能先把药膏放到一边,临下车之?前,他?回眸看了眼沈椿:“你最近在家?里好好休养,别乱跑。”

    他?又补了句:“记得按时涂药。”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她也没有等来他?的安慰。

    沈椿又默默地闭紧了?嘴巴,一个人缩在马车里,被迫独自消化自己今天差点死掉的事情。

    或许她和谢钰真的不合适,她不想再过这种昨天被设计,今天被绑架的日子了?,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了?谁知道她下次还能不能活下来?

    她仍旧像七年?前一样喜欢谢钰,但他?或许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了?,她的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横在她眼前的,是她自己的身家?性命。

    绑架人的事儿是突厥人做的,谢钰先把这几具尸首给哥舒苍送了?过去,哥舒苍吓得半死,连连否认与?这些人有关?,还说这些人是突厥叛臣,来长安滋事是他?们自作主张。

    为表清白?,他?还特意给突厥可汗写了

    ?一封书信,请可汗说明这几人的叛臣身份。

    谢钰倒是没理他?这番惺惺作态,借此机会,又派了?多一倍的士兵严加看管,又趁机斩了?他?在长安的几个耳目。

    忙完了?这些,谢钰终于?能赶在年?三十歇口气?儿,却还得先在前院主持年?宴,也没捞着和?沈椿私下说话的机会——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傍晚,年?宴尚未开始,长乐来传话:“小公爷,谢二额,谢锦来了?,还带了?厚礼,问您能不能让他?进来给父亲母亲,叔伯长辈磕个头?。”

    长乐也就是一问,其实没抱太大希望,谢锦当初为情乱智,甘愿放弃前程娶公主,谢钰一怒之?下开宗祠把他?逐出了?谢家?,从那之?后谢锦每年?年?三十都来,但是谢钰年?年?把他?拒之?门外,连门槛儿都不让他?进。

    谢钰心肠之?冷硬,可见一斑!

    可以说,他?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痴男怨女情情爱爱的那些破事!

    长乐正?暗自感慨,谢钰忽看向天边的一双大雁,静默片刻才道:“让他?回去吧。”他?极轻微地停了?停:“年?礼可以留下。”

    长乐眼睛都瞪大了?。

    谢钰也没多说什么,如?以往一般主持年?宴。

    皇上知道最近和?谢钰频频闹出不快,为了?和?缓关?系,他?大手笔地送出九道福菜,六菜一汤外加两份儿甜点,仆从正?要挨个把福菜摆上桌,谢钰忽然出声?叫住:“等一下 。”

    两道甜点,一个是糖浇樱桃,用烧化了?的糖浆淋在新鲜樱桃上,一个是荔枝酥酪,把荔枝去核,用酥酪浇灌进去。

    他?只记得沈椿爱吃这两样,也浑忘了?自己正?在席上,便?道:“把这两道点心拿去女客席给夫人。”

    这话说完,席间众人都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的,最终还是陈尚书没忍住,笑着调侃了?句:“看来这位沈夫人很得莲谈宠爱啊。”

    他?宠爱沈椿?

    作为以无情无欲为人生目标的人,谢钰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跟宠爱二字挂上钩,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话到舌尖,却不知不觉停住。

    若非宠爱,不会把她喜欢什么吃食,爱穿什么衣服都下意识地记住。

    若非宠爱,不会在佛寺里行险,冒着右手被废的风险救她。

    若非宠爱,也不会在心里反复揣度她的一言一行。

    如?此瞧来,他?的确对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意。

    众人就见他?若有所?思片刻,忽的舒展眉眼,坦然一笑:“内子颇得我心。”

    大家?难免哈哈一笑,又打趣着问:“既然莲谈和?夫人如?胶似漆,那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谢钰之?前一直没考虑过子嗣的事儿,一是真的不急,二也是觉得两人还需要再磨合,上回昭昭为保住妻位想要设计怀孕之?事,让他?颇为不快,他?不希望孩子出生就是争风的工具,也不希望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要诞育子嗣。

    但现在,他?居然真的有些憧憬两人的孩子了?。

    如?果那孩子是个女孩,一定会如?她一般有一颗赤子之?心,德行出众,被世人所?喜爱。

    他?笑一笑,竟如?春风化雨,霜雪消融:“我会尽快最好万全的准备。”

    等年?宴散了?,谢钰打算去找沈椿好好谈谈。

    之?前拓跋珠屡屡生事,再加上他?对她心有不满,所?以两人的关?系一度僵化,如?今想来,都是一些小事。

    想到马上要见到她,谢钰胸口涌上一股热意,不觉加快了?脚步。

    女客那边也各自散了?,沈椿洗漱完,正?趴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向窗外。

    谢钰心头?一软,走到她身后,缓声?问:“子时皇城要放烟花,你在等烟花?”

    沈椿回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谢钰索性在她身畔坐下,极有耐心地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想先引导沈椿把情绪发泄出来,不管是恼怒不满还是委屈,只有先发泄了?情绪,两人后面才好说话。

    沈椿又轻轻点了?下脑袋,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问了?句毫不相?干的:“七年?前,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儿吗?”她又补了?句:“和?我有关?的。”

    这问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谢钰回忆片刻,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很快理出思路,沉吟道:“难道我们七年?前就见过?”

    他?话音刚落,天边便?轰隆炸开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如?同璀璨的流云。

    沈椿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既然他?没记住,那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在一片火树银花中,他?听到她道:“谢钰,我们和?离吧。”

    第042章 第 42 章

    短短七个字, 每个字都如?坠千钧。

    她想要被?人在乎,想要他人的陪伴与喜爱,想要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所以她屡屡做出?类似于‘争宠’的举动, 她想要证明?在谢钰心里, 自己并不是无足轻重的。

    但现在, 她明?白了, 谢钰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不在意她罢了。

    对他来说,她永远是排在最末位的那个,他的家国, 公事,规矩, 礼法哪个都排在她前面。

    她不想再时?时?刻刻揣度他的心思?,不想再每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取代?,也不想过着被?人算计,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他需要的是跟他一样世家出?身的名?门闺秀,出?身体面, 应对得宜,沉着勇敢,遇到任何事儿都能游刃有?余, 而不是一个出?身普通还缺爱的妻子。

    沈椿说完之后,鼻头有?点发酸, 又忍不住觉得如?释重负。

    谢钰听毕,身形稍顿, 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椿迅速回答:“我们和离吧。”

    这次她说的很快,流畅极了。

    她从案几?底下抽出?一张和离书——就是他当初亲手所书的那张, 她手指推着和离书送到他面前,末尾已经签上?了她的名?字。

    她回忆了一下:“你之前说只要在这张和离书上?落款,我们就算是和离了,你看我写的对吗?”

    对,对极了!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她是真的打算和离。

    谢钰闭了闭眼。

    他原本发烫的胸口像是被?灌了一口凉风,冻得他心口生疼,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当众说了对她的喜爱,还憧憬着两人的子嗣。

    她掏出?这张和离书,竟像是一把尖刀,直直地捅进他的胸口——更要命的是,这把尖刀还是他亲手锻造送给?她的。

    他眼底蓄了一池的寒霜,尽量平静地开?口:“理由?”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沉得厉害。

    沈椿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迟疑了会儿,才道:“我,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本来我们就是皇上?下旨硬是绑在一起的,我们差的那么远”

    “借口。”谢钰冷冽地打断她的话,竭力缓了缓神?色:“你可是因为我近日?冷落你,所以心生怨怒?其实我是”

    沈椿摇了摇头:“我是真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她不想跟个怨妇似的控诉谢钰不在意她这件事,只是随便扯了几?个理由:“我不懂朝政,字是才学的,书也没念过几?本,待人处事的规矩也不熟悉,我前两天在书里读到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她张了张嘴,才说出?一句:“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话当真是比什么都戳人心窝子,谢钰脸上?冷得几?乎结霜,几?乎要被?沈椿给?气笑了。

    她不懂朝政,不能识文断字,不懂待人接物这些事难道他是第一天知道的吗?他已经为她细细规划好?了未来,也为她延请名?师,教她读书明?理,她现在拿出?这些理由来搪塞他,难道不觉可笑?

    借口,都是借口!她分明?就是在跟他置气!

    她之前为了固宠,在没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想要引诱他受孕,这对人对己都是极不负责任的

    行为,孩子更不该是拿来巩固地位的工具,他只是警告她不准再动歪心思?,这几?日?事忙他又不曾回来,她便生了和离的心思??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怕自己在气头上?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谢钰平了平心气:“若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尽可以提出?来,我们谈谈好?吗?”

    沈椿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别的事儿或许可以改,但他那样漠然的性子又怎么会改?

    谢钰停了停,恰在此时?,长乐在外面轻唤:“小公爷,回鹘可汗回信了。”

    谢钰尽量把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开?,站起身,又看了沈椿一眼,才道:“和离并非小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言毕,他先一步动身出?了寝屋——在他看来,这件事仍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两人都需要稍微冷静一下。

    拓跋珠此次来长安,是要肩负起晋朝和回鹘结盟的重担,可她一意孤行,使尽手段非逼着谢钰这个有?妇之夫娶她,这番作为已经招致了回鹘可汗的不满,两边儿结盟之事迟迟无法推进,就连陪同前来的王叔也遭到了责罚。

    回鹘可汗膝下有三十七个子女,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当即修书一封把拓跋珠召回,又换了个乖巧听话最重要的是不惦记谢钰的过来——拓跋珠之前能过的潇洒肆意,盖因得了父汗的宠爱,如?今可汗已经厌弃了她任意妄为险些耽搁大事儿,想必她回到草原之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长乐捧着书信道:“除了致歉之外,回鹘可汗主?动提出?了补偿,您看看。”他又添了一句:“这是专门给?咱们谢家的,可汗特意保证了,不会让其他人知晓,您是否要回信一封?”

    比起晋朝那位行事不着四六的皇帝,回鹘可汗显然对谢钰更为在意。

    谢钰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空滞地在信纸上落了片刻,方才道:“知道了。”

    原本很简单的一封回信,他竟写错了五六封,直到天边泛起一线白,他才勉勉强强写好?,又随手交给?长乐。

    不等他开?口,谢钰便抬步去了寝院。

    冷静半夜之后,他发现自己心口的那股火气并未熄灭,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沈椿,他想要看到她如?往常一般扑进她怀里,想要她趴在他胸前撒娇,软语说自己昨日?是一时?气话,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和他和离。

    谢钰难得步履生风,带起的风将?衣袂吹的猎猎作响,等走到寝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又是一顿。

    他屈指揉了揉眉心,才终于抬步走进院子,却只看到几?只收拾好?的箱笼。

    沈椿衣帽整齐,显然已经做好?了走的准备——她甚至没有?再和他多说的意思?。

    这一刻 ,谢钰说是如?坠寒潭也不为过。

    他闭了闭眼:“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沈椿点头嗯了声。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又问了这么一句。

    沈椿犹豫了下,忽然走向他:“我有?一件事儿想问问你”

    谢钰终于侧过脸看向她:“你说。”

    沈椿张了张嘴:“你之前说,如?果我们和离,你会认我为义妹,这话还作数吗?”

    谢钰神?情凝滞,心头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又蹲身行礼,小声请求道:“如?果可以,在咱们正式和离之后,我想认你为义兄。”

    她想了想,只是和离还是不够保险,万一哪个公主?郡主?又发疯似的想嫁给?谢钰,再对她这个曾经占有?过谢钰的前妻怀恨在心怎么办?

    如?果她和谢钰成为过了明?路的兄妹,就等于给?谢钰那些追求者吃了一枚定心丸,毕竟兄妹是不可能再做回夫妻的,她也构不成威胁了。

    谢钰天青色的袍角在寒风中飒飒晃动,这一瞬,他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他顿了顿,极其缓慢地重复:“兄妹”

    他说的极慢,仿佛在留给?她反驳的时?间。

    可沈椿不但没有?反驳,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之前说过的”她有?些不安地小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上?一紧,被?他掐着腰抵在了柱上?。

    “你见过哪对儿兄妹如?此肌肤相亲?”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冷冽的怒意。

    第043章 第 43 章

    谢钰待人一向疏离冷淡, 极有分寸感,沈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她腰上收紧,禁不住嘶了声。

    她伸手去推他手臂, 奈何那双如玉如竹的手此时却似铁钳一般, 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有些?着恼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呀!认为义妹不是你当初说?的吗?”

    谢钰:“”

    他仿佛被小?半年前的自?己隔空扇了一巴掌, 脸上都透着几许狼狈。

    他停顿许久, 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是双唇抿着,别?过脸:“那时你我尚未圆房, 自?可以兄妹待之,如今你我已有夫妻之实, 让我如何把你视为妹妹?”

    沈椿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脸上不觉有点发烫,低头哦了声。

    谢钰只觉得气涌如山,竭力?压住起伏的心绪。

    他并?未直言和离的事儿,只是淡淡道:“谢家在附近尚有几个别?院, 我可以安排你先去别?院小?住,等冷静下来,再”

    如果是换做之前, 在看到沈椿收拾好这一地箱笼的时候,谢钰已经在那张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了。

    但?现在, 即便沈椿为了和他彻底断绝夫妻情义,甚至不惜说?出结为兄妹这样伤人的话, 他还是再次出言,试图挽留住她。

    沈椿却坚决地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

    早死早超生?, 她本来就不是心志特别?坚定的人,再多留几日,只怕她又?舍不得走。

    谢钰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亦无话可说?。”

    在她的屡次拒绝之下,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再做出留人的举动?。

    沈椿心里说?不出失落还是放松,虽然她是打定主意要和离,但?到底当了小?半年的夫妻,也是有过恩爱甜蜜的时候的,谢钰连句正经挽留的话也没有,只是让她考虑清楚,他甚至连一句‘能不能不和离’也不屑于问。

    她是个擅长自?我开解的人,瞧谢钰心里没有半点夫妻情义,这不恰好说?明了她和离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她又?取出和离书:“那就在这上头签字吧。”

    谢钰又?闭了闭眼,才维持住了冷淡面色:“和离一事,非你我二人能决定,还得告知?两家父母,这张和离书才算作数,你考虑清楚了吗?”

    沈椿倒是没露出特别?意外的表情,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去请承恩伯和万夫人了。”

    她和生?父继母一向不亲,自?打成婚后就没有来往过,这会?儿也是以爵位称呼的。

    其实承恩伯府那边儿倒是主动?来找过沈椿几次,不过谢钰瞧出他们动?机不纯,一概打发走了。

    她这会?儿倒是突然伶俐起来,为了和离竟处处考虑周全,谢钰抑制不住地面罩寒霜,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张往日令他心生?柔情的脸,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幸好他也没站多久,长乐很快来通报:“小?公爷,夫人,夫人娘家父母来了。”

    承恩伯夫妇自?打被谢钰明里暗里地敲打过几次,无事也不敢上门?,今日谢府派人来请,俩人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一路惴惴不安地来了谢府。

    果然,一听到谢钰要和沈椿和离的消息,承恩伯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倒是万氏微微错愕之后便迅速垂下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不过沈家这边地动?山摇,谢国公和长公主亦是满面错愕,长公主都劝道:“这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和离非同小?可,你们还是再想想,切莫因一时赌气说?出让彼此后悔终生?的话。”

    她原来瞧沈椿总

    是不大顺眼,如今瞧这孩子越来越好了,怎么?俩人反倒要和离了!

    承恩伯亦是道:“是啊是啊,三郎还是再考虑考虑。”

    他这岳丈当的像下属一般,他忽又?扫了眼沈椿,暴喝道:“孽障,还不来跪下!”他指着沈椿便骂道:“定是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才惹得三郎不快,还不向他叩头请罪,保证今后三从四德,勤谨侍奉!”

    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谢钰皱了皱眉,侧身拦住:“承恩伯误会?了。”

    他神色淡淡,三言两语把责任全揽在自?身:“自?昭自?夫人嫁入谢家之后,一向勤谨自?持夙兴夜寐,上能照料父母,下能侍奉夫君,无一不周全妥帖,是我公事繁忙,无心照料家里,以致夫妻二人疏离,我们二人和离,责任全在于我。”

    他眸子低垂,定定看着沈椿:“彩礼陪嫁,还有这些日子在谢家所用的金玉器物,夫人可如数带走,以全你我二人的夫妻之情。”

    长公主本来还想再劝,但听谢钰这话似乎大有深意,她便微微挑了下眉,没再做声了。

    谢钰都已经把责任大包大揽了,承恩伯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在谢钰跟前,也没他说?话的份儿。

    他忍不住叹气:“这哎,这”

    任由他如何叹气,两边儿还是最终签下了和离书,承恩伯脸色难看至极,恳求谢钰:“今天是大年初一,传出儿女和离的事儿实在难听,三郎,咱们能不能先暂时瞒下此事,对外只说?她是回娘家小?住?”

    谢钰毫不犹豫地应下:“自?然。”

    沈椿一直闷不吭声,直到两边商定,她才终于开了口?:“我还有件事”

    谢钰‘嚯’地搁下笔,那双素来沉静淡然的眸子竟直直地瞧向她:“何事?”

    他顿了顿,缓了缓身子,却一字一字定定道:“你只管说?。”

    沈椿却看向长公主:“我想和母亲殿下单独说?。”

    谢钰淡色的双唇抿起,神色又?淡了下来。

    长公主有些?惊诧,先是看了谢钰一眼,才道:“好吧,你随我过来。”

    两人转进内堂说?了几句,很快沈椿便出来,跟着承恩伯和万氏一道儿走了——只有谢钰没走,云淡风轻地一畔跪坐。

    他微微抬眼,看向长公主,似有话在唇边萦绕,可他就是冷冷淡淡地不开口?。

    他分明是想问沈椿方才跟她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他,长公主心里暗笑,却不惯他这毛病,故意捧起茶盏:“哎呦,我这茶水怎么?都冷了。”

    谢钰看了母亲一眼,一手持着茶拂,一手托着茶碗,亲手为她冲了一碗茶汤。

    长公主含笑接过,又?捶了捶腰:“今儿个腰也有些?酸痛”

    谢钰皱了下眉:“母亲。”

    长公主见他这般不经逗,微微哼了声:“罢了,不逗你了。”她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你知?道的,我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腹痛难忍,阿椿记准了日子,每个月来帮我按摩穴位,还研制出了一种草药包贴在小?腹上,可以治体寒之症,她刚才是在问我,以后每个月她还能不能过来。”

    谢钰一顿,轻轻道:“承恩伯府对她一向冷淡,她是想托庇于母亲。”

    长安女子和离倒不算新鲜事,但?承恩伯府怕是容不下和离的沈椿,最好的结果怕也是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随便找个乡绅嫁了,但?如果长公主每月都需要见她一次,那沈家就会?有所顾忌,也不敢随随便便打发了她。

    她连怎么?应付沈家都想好了,可见准备之周全。

    谢钰舌尖漫上一股酸涩,从唇舌到肺腑皆是冷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她倒很欣赏沈椿这般作为:“这孩子,实在是长进了。”

    她慢悠悠叹了口?气:“她故意背着人问我,是怕被我当面拒绝,让承恩伯知?道了,更要慢待于她。”

    她又?故意瞟了眼谢钰:“我还记得这孩子刚来的时候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现在实在是出息了。”

    谢钰眼眸低垂,静默不语。

    虽然他还是八风不动?的那张脸,但?长公主却无端看出一股黯淡来,她顿了顿,又?问:“别?说?她了,先说?说?你吧。”

    她一昂下巴:“我倒要问你,你身为堂堂京兆尹,应该知?道,和离书由双方父母签字之后,还得拿到你们京兆府销户吧?方才你故意不说?,存的是什么?心思?!”

    而且谢钰还着意要保留她在谢府时常用的东西,这哪里是要一别?两宽的意思?

    谢钰手指拂过眉眼,难得露出疲态:“承恩伯府上下待她凉薄至极,她又?没有旁的依靠,我只是不想她日后无路可退。”

    直到现在,他依然把她提出和离的举动?视为一时冲动?下的赌气之举,所以他才那么?轻易地让她走了,彼此分开几日冷静冷静也好。

    他能瞧得出来,昭昭对他非常依赖,这种依赖不止是物质上的,感情和精神上也是,她并?不是那种强势独立的性情,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靠他,他不知?道这种依赖和喜爱源自?何处,但?他却并?不厌烦,甚至隐隐乐在其中。

    就算撇开感情不谈,只说?现实,谢家随意一张毯子,一柄折扇,在外面可能就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她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稀世奇珍,由奢入俭难,更别?说?她身为谢家夫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岔子也有人替她遮掩,她不用谨小?慎微,也不用看人脸色。

    她可能觉得在谢府的日子憋闷不如意,偶尔还会?碰上意外之险,但?等她离开这个安乐窝之后,才会?发现外面那么?多豺狼虎豹等着把她生?吞活剥。

    所以他相信,昭昭会?回来的。

    长公主懂了。

    他在怜惜沈椿。

    在以一种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的方式怜惜她。

    她摇了摇头:“你实在太?高傲了。”

    谢钰眸里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从容:“并?非我高傲,只是人性如此。”

    长公主呵呵冷笑:“这世人并?非都在你的筹谋之中,到时候看你还从容不从容得起来。”

    长公主不欲多言,唤来女官低声吩咐几句,又?道:“去,好好敲打敲打承恩伯府。”

    第044章 第 44 章

    承恩伯自身无甚实权, 无非是借着贵妃妹妹的势,得了个虚封的伯爵和?从四品的闲差。

    如今嫡出的二皇子已经成了废人,沈贵妃既得宠,膝下又有皇子, 承恩伯自然想争上一争, 本来想好好笼络谢钰这个贵婿, 这下可好, 鸡飞蛋打了。

    即便谢钰已经亲口承认了错在自身, 但承恩伯又不敢寻他的不是,便只得把火撒在沈椿头上。

    他与沈椿本就?不亲厚,刚出谢府, 他便指着她鼻子怒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我们沈家还?未出过和?离的女?子, 你让承恩伯府还?有何颜面待在长安!”

    万氏好言相劝:“既然事情已定,阿郎还?请息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她不经意地提醒:“继续留在长安,阿椿只怕会遭人非议。”

    承恩伯回过神来:“对了,明日我便命人送你回信阳家庙, 你便在家庙里静思己过,安心侍奉祖先吧!!”

    从方才到现在,沈椿一直闷不吭声, 这会儿却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事儿, 凭什么我去?”

    她和?承恩伯相处的时间不长,待在沈家的时间拢共不到俩月, 自她家人之后,父女?俩有小半年不曾见过, 在承恩伯的印象里,这个女?儿一向?憨厚沉默,还?不曾有顶撞他的时候,承恩伯不免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他气的手?指轻颤:“你,你”他怒声道:“好大的胆子,敢这般忤逆父母,看来你在谢家也是这般做派才招致厌弃,罢了,也不必等到明日,回去你就?收拾东西动身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公主身边的女?官从西门?绕了出来,她先是扫了怒气冲天的承恩伯一眼,又款款上前?,向?着沈椿行了一礼,扬声道:“我们公主每月总有几日腹痛难忍,得娘子过来照料诊治才行,不知娘子日后可还?方便?”

    沈椿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我方便的,母殿下随时喊我就?行。”

    女?官冲她一笑,又转向?承恩伯夫妇,拿着架子:“长公主抱恙在身,须得沈娘子亲自照看,为着公主的身子,二位日后也得把沈娘子照顾好了。”她威严道:“明白吗?”

    承恩伯和?万氏齐刷刷僵了神色,不可置信地看了沈椿一眼,才勉强笑笑:“请公主放心,阿椿是我女?儿,我自会好好照料的。”

    女?官满意颔首,这才转身去了,沈椿在谢家呆的久了,胆子也大了许多,故意慢吞吞地问承恩伯:“爹,您看我还?去家庙吗?”

    承恩伯恨恨看了她一眼,重重拂袖而去。

    等上了马车之后,沈椿才慢慢盘算起?以后的事儿。

    沈家不待见她,她也不想在沈家多待,谢家的彩礼和?沈家的嫁妆沈家当?然不可能让她带走,但谢家给?的月例银子非常丰厚,她手?头攒了一点钱,打算找机会离开?沈家,她已经跟沈青山夫妇说好了,以后会搬到咸阳城去住,买几亩田一间房,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得不说,读书认字还?是有很?大好处的,如果换做以前?,她考虑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周全。

    想到这处,沈椿又掀起?帘子往谢府的方向?看了眼。

    就?算没有人爱她,她也必须把自己照顾好了。

    沈椿暗暗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

    等回到沈府,承恩伯先安排了一处客院让沈椿暂住,又同万氏商议:“你看这事儿应该如何处理?”

    他还?惦记着谢钰这个贵婿,忍不住问:“你说谢家那边儿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当?初和?谢钰议婚的是万氏的女?儿沈信芳,若非沈椿横插一杠,没准现在沈信芳已经安安稳稳当?上了谢家夫人,如今瞧两人和?离,万氏心里正痛快着了。

    听承恩伯这般说,万氏忙劝:“万万不可,谢家主意已定,和?离书也出具了,大笔的赔偿也奉上了,若再惹恼了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她故意看了承恩伯一眼:“我倒有个主意”她边思量边道:“这些日子,不如紧着帮阿椿相看人家,在和?谢家的事儿传出去之前?,尽快把阿椿发嫁出去,这样?既能保全了咱们家的颜面,不必被外?面议论,咱们也不至于得罪长公主。”

    承恩伯神色一动:“这主意不错。”他迟疑道:“只是仓促之间,哪有合适的婚配人选,阿椿出身不高,又是二婚”

    说句不好听的,谢钰哪怕是二婚,长安城里也有点大把的高门闺秀等着嫁,但沈椿哎,不提也罢。

    “这事儿说难也不难,阿椿容貌更胜贵妃,这女?子容色若是出众,还?愁嫁不出去吗?”万氏笑一笑,打量着承恩伯的神色:“只是找个谢钰那般条件的只怕困难或是嫁给?宗室为侧室,或是嫁给?年纪稍长的高官为填房”

    承恩伯到底是亲爹,不免面露犹豫,万氏又补了句:“我这也是为了家里,若真能攀上一门?好亲,对家里和阿椿都是一桩好事。”

    承恩伯眉梢微动,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多年夫妻,万氏已然明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我先替阿椿相看着。”

    和?承恩伯说完话,万氏的心情极好,哪晓得刚回自己院子,就?见沈信芳红着眼眶扑进自己怀里:“母亲!”

    沈信芳身量纤细,眉目细长,生的犹如一朵清幽兰花,她又常着宽袍大袖,翩翩然如同凌波仙子。

    此时此刻,她也没了往日的仙子姿态,眼睛哭的如同肿了的桃儿。

    万氏一惊:“出什么事儿?”她忙掏出绢子给?她拭泪:“不是去参加长平郡主的生日宴吗?怎么哭起?来了?”

    长平郡主是宁王的女?儿,论辈分?算下来,宁王还?是今上的叔父,身份尊贵无比,他连着生了七八个女?儿,三十岁才诞下一子,端的是金尊玉贵,至今未曾定下世子妃人选,挑来挑去都挑花眼了。

    万氏一向?觉得沈椿给?自己女?儿提鞋都不配,沈椿那样?的都能嫁给?谢钰,自己女?儿当?然要嫁得更好才是!她挑来拣去,终于把主意打到宁王世子身上,这些日子频频让女?儿和?王府走动。

    沈信芳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恼,直到万氏示意屋里下人都下去,她放声哭了起?来:“今儿宴会倒是好好的,就?是回来的时候突然撞见了宁王,他盯着我瞧了几眼,非说要亲自送我,我拿他当?长辈待,本来也没多想,谁料上马车的时候,我身子歪了一下,他就?一把攥住我的腕子不肯撒手?,还?说,还?说”

    她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说喜欢我,要跟皇帝请旨,让我做他的侧妃!”

    万氏一悚。

    宁王如今已经年近五旬,沈信芳年不过十六,更别说宁王的正头王妃还?在呢!

    据传宁王妃凶悍善妒,宁王前?头的两个侧妃便死的不明不白,那些姬妾侧室更是悄没声儿地不知道没了多少,好些都是被她虐待致死的,偏她出身又高,地位无可撼动,沈信芳若是嫁给?宁王当?侧妃,哪里还?有活路?

    沈信芳断断续续地哭道:“我,我还?听人说,宁王的老好人做派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王府里略平头正脸些的丫鬟姑姑他都没放过,见着相貌稍好些的他都走不动道,必得弄上手?”

    她拽着万氏的袖子:“娘,我该怎么办?!”

    万氏手?脚发凉,此时已是遍体生寒。

    宁王是皇帝的长辈,身份尊贵,沈家不过靠美人上位的外?戚之家,他若要人,皇上自然不会不给?!万氏心中懊悔无比,都怪她被富贵迷了双眼,竟然亲手?推女?儿入了火坑!

    她正心慌意乱,忽然听外?面的婆子请示道:“夫人,椿娘子那边儿该怎么安置?”

    沈信芳的抽噎声一顿,愕然道:“椿娘子?沈椿?她怎么回来了?”

    万氏正急急思索对策,甚至想着要不要进宫求沈贵妃拿个主意,随口回答:“她和?谢钰和?离了,今天刚回家里,.”

    语毕,她猛地顿住,调转视线看向?客院的方向?

    谢家亲朋门?客众多,从初一到十五都是宾客盈门?,谢钰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真不似上午才和?离的人。

    长公主见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故意问他:“现在人应该还?没走远,你若是后悔,不如现在就?去把人接回来。”

    谢钰:“她既然执意要走,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把伤人心的话都说尽了,他也无话可说,他索性调开?视线:“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

    天塌下来也有他这张嘴顶着!

    长公主十分?瞧不惯他这幅嘴硬样?儿,冷哼了声,不说话了。

    倒是谢钰主动跟她续上了话题:“我记得昭她刚嫁入谢家的时候,母亲对她极是不喜,如今她真的走了,母亲怎么反倒不舍起?来?“

    长公主倒是比他坦然多了:“这小半年和?她相处下来,我觉得这孩子人品极好。”

    她顿了顿,感慨道:“在这长安城里,人人都是千回百转的心思,凭谢家的门?第,想找个高门?贵女?不难,但想找个如她一般心思恪纯的,实在不易。”

    谢钰默然无言。

    按照惯例,每年初一晚上,谢无忌会回来吃一顿简单家宴,今夜他如期而至,其余人也都到齐了,就?是没见沈椿踪影。

    他挑了挑眉,奇道:“弟妹呢?她怎么没和?老三待在一块?”

    这真是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话一问,屋里的气氛刹那间冻结成冰,只能听见窗外?的沙沙霜雪声。

    屋里也没外?人,谢国公嘴上没把门?的,便道:“哎,你三弟和?你弟妹已经和?离了,她如今人在娘家呢。”

    谢无忌手?指一滑,险些摔了酒盏。

    第045章 第 45 章

    除了谢无忌多余问的那一句之后, 再没人敢提及此事,谢钰则是一脸淡然地陪宴到子时,好似少了个老婆对他全无影响。

    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些贴身?衣物,她的陪嫁, 谢家的聘礼, 还有?他送她的那些首饰珍玩, 因为数量繁多, 她都没来得及带走。

    谢钰指尖摩挲着妆镜前的一把?象牙梳, 他出神片刻,随手把?象牙梳撂回抽屉内,又重重合上抽屉。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床褥, 正要就寝,忽然有?一件粉红色的小衣轻飘飘落在他手边, 一缕细微的草木香准确无误地掠过他的鼻端。

    谢钰胸膛起伏了两下,披上衣服,面无表情地去了外院

    日子一晃就到了初五,初五这?天,按照往年的传统, 宫里要举办一场极为盛大?的女子蹴鞠赛。

    沈椿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了不少,而且四?肢发达,身?子轻盈灵便, 昭华觉得她是块蹴鞠的好苗子,腊月的时候提前跟她说了让她准备这?场蹴鞠赛, 年前还拉她日日练习。

    ——这?场蹴鞠赛十分隆重,奖品丰厚, 能在皇上宗室跟前露脸就不说了,每年的赢家都被长安郎君大?肆追捧献花儿, 争相追求,一时间风光无两,不少懂蹴鞠的贵女都乐意来报名出一出风头。

    她和谢钰和离的事儿暂时瞒着,按照长安习俗,女子有?在娘家过完元宵的习俗,旁人也未曾多想,倒是初四?这?日,昭华派人来问她还要不要参加蹴鞠赛。

    她之前怕谢钰不喜她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所以一直没答应,现在俩人都和离了,她也没什?么顾忌的。

    她想明白之后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昭华提前一天把?她接进宫熟悉场地,有?公主在前面顶着,沈家果然一声没敢吭。

    宫里的朝阳苑便是新建的马球场,沈椿刚走进更?衣室,就见几个少女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哎四?娘,听说承恩伯的长女最近回家小住了,可有?这?事儿?”

    沈四?娘是沈家堂房的女儿,之前还因为在沈椿回门礼上勾搭过谢钰被禁足。

    她闻言扬了扬眉:“当然是真的。”她眼梢吊着,余光扫见沈椿进来,反而说的更?加起劲了:“照我说,没准压根不是什?么小住,说不定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谢家给送回来了!”

    在她的记忆力,沈椿还是出嫁之前那副木讷卑怯的样子,他们撕了她的书?,当面取笑她的乡下口?音,她也不敢反抗,向承恩伯告状,他们就当面认错,背后欺负得更?厉害,就这?么折腾了两三回,沈椿是彻底没胆子反抗了。

    就算她走大?运嫁给谢家,这?不年初一就给人送回来了,可见谢家对她也没多看重,沈四?娘欺负起她来更?是全无顾忌了。

    她这?话说的可真是引人深想,其他几个女孩都‘啊?’了声,有?人小声提醒:“不会吧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啊。”

    沈四?娘煞有?介事地道?:“她在家里都住了五天了,也没见谢家派人来问过一回,说不定就是”

    她话才说了一半儿,忽然头皮一紧,发髻被人重重揪着往后一拽。

    沈椿身?子在发抖,一半儿是恼怒一半儿是紧张,但她手上的力道?半点儿不松。

    她一把?拽着沈四?娘的头发:“说不定什?么?你?说呀!”

    就算心?里再没底气,她也不能退缩,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有?父母和爱人,她没有?退路,她必须得为自己讨个公道?。

    沈四?娘头皮被扯得生痛,反手想要打她:“你?疯了啊,居然敢对我动手!”

    沈椿又用力拽了她一下,几缕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你?再胡说八道?,我不光要对你?动手,我还得对你?动脚呢!”她表情严厉:“道?歉!”

    沈四?娘都惊呆了。

    她现在还对沈椿唯唯诺诺的样子记忆犹新,这?才几个月不见,沈椿的脾气怎么这?么厉害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催促的鼓声,沈四?娘趁机一把?推开沈椿,有?些色厉内荏地道?:“我,我才没功夫跟你?掰扯,我要去比赛了!”

    她冷笑着放狠话:“你?现在先别厉害,等会儿赛场上见真章吧!”

    说完就提着裙摆匆匆跑了,刚才和她说闲话的几个少女也面露尴尬,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各自散了。

    沈椿一口?气堵在心?口?没发出去,这?会儿还是气的不轻,听到昭华在外面催促,她才勒紧腰带,咬咬牙跑出去了。

    这时到场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来得基本都是高官勋贵,最前面的一排高台留出来几个座位,除了帝后和高位后妃的座位之外,另外还有?三位裁判的座次。

    这?次女子蹴鞠赛的三位裁判是两位皇子和谢钰,负责开球的是领了虚衔的谢无忌,谢钰和谢无忌是一同过来的,兄弟俩相貌又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谢无忌洒脱不羁,谢钰端正清绝,俩人各有?各的俊俏之处,看的长安女娘们直移不开眼。

    等裁判和开球的入席之后,两列选手也分别入场,两队选手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蹴鞠服,沈四?娘那队是由青华公主带队,着绯色秋衣,眉心?贴着赤色花钿,沈椿那队则是由昭华带队,一身?玄金色蹴鞠服,脸上未贴花钿,不过头发都统一束成了高马尾。

    这?蹴鞠服均都是窄袖配十破裙,带子勾勒出细细腰身?,胸前露出一片肌肤,走动间十分好看。

    谢钰本也是被皇上硬差遣来的,对什?么女子蹴鞠赛毫无兴趣,他随意向下扫了眼,目光忽然定住了。

    昭昭?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蹴鞠?

    谢钰心?里瞬间冒出了这?三个问题,拧眉看着下方。

    沈椿背对他站着,一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看起来英气极了,完全没有?被和离影响分毫。

    她本来就生的好看,这?般打扮更?是增添了几分飒爽之姿,她刚一露脸,场上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她的,立马起身?吆喝喝彩。

    随着三声鼓响,谢无忌信手一抛,就把?藤球抛到了半空,他抬脚一踢,忽的高喝了声:“接球!”

    开球的人应当不偏不倚,把?球踢到两队正中?,再有?两队开始利用蹴鞠的技巧强夺藤球,最后把?球踢入风流眼里才算赢球。

    谢无忌眼瞧着是把?球踢入场中?,但那藤球飞到半空,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半道?转了个弯儿,突然向着沈椿飞了过去。

    沈椿不免愣了下,人还在走神,身?子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伸腿接住了这?仿佛白送的一球。

    几个敌方的队员立马扑上来,试图阻止她进球,沈椿一看情势不好,连着用了好几个假动作?,避开了想要阻拦自己对手,她在心?里掐算着距离,然后用力一脚,直接把?球踹进了风流眼里。

    这?距离开场还不到片刻!

    女子蹴鞠赛至今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进球!

    台上围观的贵眷郎君也激动起来,纷纷站起身?欢呼,尤其是一些年纪小的郎君,不要钱似的把?手里的鲜花往沈椿身?上抛去。

    沈椿简直大?出风头,转眼就落了一身?的花团锦簇。

    皇帝都忍不住打趣谢钰:“朕以为三郎一向保守持重,没想到居然肯让夫人这?般抛头露面地出风头。”

    他看了眼那些个看球看得如痴如醉的小郎君,不由啧啧:“幸好她已经名花有?主,不然这?一场蹴鞠赛比下来,沈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谢钰一语不发,淡色双唇几乎抿成一线。

    第046章 第 46 章

    这?女子?蹴鞠赛, 能不能赢还是其次,出风头才是最要紧的。

    沈椿方才浅浅破了个记录,沈四?娘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变着法?儿地过来围追堵截, 想要把她绊倒在地。

    她技巧多?, 可惜耐力和?力气都不如沈椿, 对着她, 沈椿也半点不客气, 以力破

    巧直接冲撞过去?,没几次沈四?娘身上就被撞青了一块。

    沈四?娘心里大恨,既然明?着没法?儿赢沈椿, 她干脆背地里动手脚,每次沈椿即将把球踢进风流眼的时?候, 她就故意在前面拦着,然后装模作样地扑倒在地。

    有人摔了,比赛只?能吹哨暂停,请太医来瞧她伤势,每次到比赛的关键时?刻, 她总是故技重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沈四?娘就这?么搞了两?次, 沈椿这?队一下子?泄了气,比分?难免就落后了二分?。

    沈四?娘得意洋洋地瞟了她一眼, 故意压低声儿在她耳边道:“放心,今日?只?要有我在, 包管让你一个球的进不去?。”

    看她那嘚瑟的恶心嘴脸,要不是动手打人会被罚下场, 沈椿真想动手揍她一顿。

    她实在气不过,趁着一个进球的关键当口,四?五人簇拥在风流眼前抢球,借着他人的遮掩,她腰肢一拧,重重一撞,直接把沈四?娘撞飞了出去?。

    沈四?娘这?一下摔得真是结结实实,倒飞出去?半丈,下巴直接磕在地上,嘴唇都被撞破了。

    她只?觉得脸上又痛又麻,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看到手上的血迹,吓得哇一声大哭出来。

    这?赛肯定是没法?儿比了,台上五皇子?见?她这?次伤得严重,立马吹响了木哨,又赶忙道:“快,请个擅长跌打的太医给她瞧一瞧!”

    在球场边的几个女卫也尽职地要把沈四?娘扶下去?诊治,沈四?娘却推开女卫,她一手捂着嘴唇,对着沈椿厉声喝问:“是你故意撞我的,就是你!”

    她扑上来就要拉扯沈椿:“给我道歉,今儿你若是不道歉,这?事儿便不算完!”

    沈椿长这?么大,不论干了多?少脏活累活,也没夸过她一句,只?会嫌弃她干的还不够多?,嫁进谢府之后,谢钰又是那样冷淡孤傲的性子?,这?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所以在他身上,她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肯定和?表扬。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她一和?人发生?冲突,不管她错了没,她总是下意识地道歉,然后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就譬如现在,哪怕方才沈四?娘那样过分?,但她看到沈四?娘嘴巴都撞破了,又开始懊恼自己不应该一时?冲动。

    她一下后悔了,下意识地想要向沈四?娘道歉。

    话到嘴边,她忽然顿住了。

    沈四?娘在换衣服的地方传她闲话,在球场上又屡屡使坏,她都没有半点愧疚,她又凭什么要向沈四?娘道歉呢?

    没错,她就是要出这?口恶气,她就是故意撞的她,她才不要道歉!

    沈椿挺直了腰板,一把推开她,板起脸死不承认:“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说的故意推得你,你有证据吗?你别技不如人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沈四?娘噎了下,怨毒地看了她一眼,对着主?看台的裁判席又哭又闹:“还请两?位殿下做主?还我个公道,就是沈椿故意伤的我!”

    沈椿呆了呆,才想起有裁判这?回事儿,她赶忙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己那芝兰玉树的前夫端坐在看台之上。

    看台比球场略高,从?他那个位置,能把球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的心口一下拔凉拔凉的。

    如果裁判席上的是别人,没准还有戏,但他眼睛毒辣就不说了,又一向崇尚公正,厌恶龌龊手段,沈椿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谢钰喝破撞人的事儿,没准还要被当众判罚。

    她脸上不由灰灰的,手心也冒了层冷汗,觉着自己这?回肯定要完了——俩人成婚小半年了,他就没有偏向过她一回!

    赛场激烈,两?位殿下也瞧不出来沈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更别说现在俩人和?离的消息还未传开,在他人眼里,沈椿仍是谢钰的夫人,这?官司其他人可不好打。

    五皇子?便把难题甩给谢钰,哈哈笑道:“方才我也没瞧清楚沈娘子?到底有没有撞人,既然断案是谢府尹的职辖,这?事儿就交给谢府尹来判定吧。”

    虽然沈椿是谢钰的妻子?,不过谢钰极重规矩,是出了名儿的六亲不认,大家对于他来公断也无甚异议。

    对于沈椿来说,当众被自己的夫君训斥判罚,一定是极丢脸的,沈四?娘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张口就把沈椿的罪名定死了:“只?要椿娘肯向我赔个礼,这?事儿我便不计较了。”

    ——她就是要谢钰压着沈椿当众向自己行大礼道歉,她要让沈椿这?辈子?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

    谢钰双手交叠,静静思索片刻,抬眸问沈椿:“你想说什么吗?”

    沈椿只?要做了错事,面对他的时?候就觉得心慌。

    她咽了咽嗓子?,梗着脖子?:“是她自己摔出去?的,她又不是头一回摔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非赖上我了!”

    沈四?娘奴哼了声,也不和?她争辩,只满面希冀地看着谢钰,其余人也均望了过来,等着他出言裁决。

    “伤的是有些重,但既是蹴鞠赛,摔倒受伤都是在所难免。”谢钰语气缓慢,神色淡淡:“椿娘所言就是本官心中所想。”

    他这?话一出,这?事儿便等于落定了,沈四?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人,分?明?是她”

    谢钰直接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来人,带她下去?验伤。”他一抬手:“其余人继续下场比赛。”

    五皇子?也附和?:“既然谢大人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意外,既然是意外,总不能逼着他人道歉吧。”

    沈椿本来都做好被判罚的心理准备了,闻言再次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钰。

    她可不会觉得谢钰这?么做是为了偏帮自己,难道他方才真的没看见?或者看错了?那她今天真是撞大运了。

    沈椿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这?个理由,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放宽心下场继续踢球。

    不光是她,就连受害者沈四?娘也觉着,谢钰应该是真的没看见?。

    没了沈四?娘这?个耍无赖的,下半场比赛果然进行的顺利了很多?,不到半个时?辰就踢出了胜负,沈椿这?一队抱在一块庆贺胜利,又各自散开去?梳洗换衣服了。

    她们两?队比完了之后,等会儿还有两?队,按照规矩,比赢的两?队等会儿宫宴能坐在前排,帝后还会专门赐下美酒,所以自然得换上宫装参加宴席。

    沈椿绕过看台,一边抬手用绢子?擦汗,一边往温汤池子?里走去?,没想到在一株梧桐树下被拦住了去?路。

    她吃了一惊,看向树下站着的谢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谢钰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的倾身凑近,探手伸向她的腰侧。

    沈椿肌肤敏感地轻颤了下,正要说话,他手指已经挪开,指尖还夹着一串小小的璎珞。

    ——这?珠链是沈四?娘腰上佩的,应该是她方才撞人的时?候不小心挂上的,只?是大家都没注意这?个小细节。

    谢钰把珠链递到她眼前,平静道:“下回做坏事的时?候,记得手脚干净些。”

    被他发现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还这?么揭穿了她!!

    沈椿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事儿被旁人发现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谢钰,她感觉丢脸无比,身子?都木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钰重新把璎珞扔给她:“自己收好。”

    他眼眸低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对,不能这?样,两?人都已经和?离了,她为什么还要怕他,他有什么可怕的!

    沈椿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抬头问他:“既然你都发现是我故意撞的她,刚才在赛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这?下换谢钰沉默了。

    这?显然不是他平时?的行事原则。

    他其实也未曾多?想,只?是想着,不能让她当众出丑丢脸,哪怕她故意伤人,哪怕她当着自己的面大喇喇撒谎,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袒护她。

    也许只?是因为,

    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跟她再起争端。

    但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今天被人伤到的是沈椿,他不但不会像方才一样尽快平息此事,反而一定会追究到底,让对方数倍偿还。

    所以为什么沈椿伤了别人,他就可以闲坐高台轻轻放下,而别人若是伤沈椿,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想法?,显然不符合他平时?崇尚的大公之道。

    他回话的方式比沈椿要高明?得多?了,反问:“你很希望我当众说出来吗?”

    沈椿张了张嘴巴。

    她当然不想了。

    好像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谢钰见?她蹙着秀眉不言语,他尽量缓了缓神,不那么强硬地给出建议:“我不会当众揭穿你,但你最好私下尽快了结此事,免得招人议论。”

    沈椿还以为他要让她私下去?找沈四?娘道歉,一下子?跟踩了尾巴似的,大声道:“我才不要找她道歉呢,你永远都看不见?别人是怎么欺负我的!”

    之前昭华欺负她,谢钰罚她,拓跋珠欺负她,受罚得还是她,现在沈四?娘来招惹他,谢钰还是这?个样子?!

    反正他是谁都能向着,就是不向着她。

    她被点着了似的,重重把那串璎珞往谢钰身上一砸,一把推开他就跑了。

    谢钰怔在了原地。

    第047章 第 47 章

    谢钰站在树下, 良久无语。

    他自小便奉行规矩礼法,自接掌谢家以来,更是?处事清正?,有口皆碑, 莫要说是?旁人了, 就是?他亲爹谢国公?, 都被他顶着非议惩处过, 事后他再亲自去祠堂领罚, 从此家里家外莫不敬服。

    在他看来,他对沈椿已经称得上极为宽宥,就连父母, 他都没有这般包庇过,但听她方才控诉, 好?像在他身边受了许多委屈似的。

    他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她那里落得一个如此负面的评价。

    她在谢家过得不开心吗?

    谢钰慢慢地拧起眉。

    直到内侍来唤道:“小公?爷,宴会已经开始,皇上唤您过去了。”

    等?到了设宴的春华阁,方才蹴鞠的两个女队均都落了座, 只?是?不见沈椿的身影,五皇子乐呵呵地跟谢钰打趣:“表姐应该是?被那些?痴迷蹴鞠的郎君绊住脚了,我瞧今日来观赛的小郎君不乏相貌俊俏的, 表姐夫难道就不怕她被人拐走??还是?去球场那边接她回来吧。”五皇子是?沈贵妃所出?,和沈椿算是?表亲, 俩人和离的消息尚未传开,在五皇子眼里, 俩人仍是?夫妻。

    蹴鞠一向是?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最狂热的运动,只?要球踢得好?, 哪怕是?个平头百姓,也会有无数贵人愿意砸钱将他捧为上宾,方才的蹴鞠赛上沈椿可谓是?大出?风头,这会儿怕是?有不少人围着她送花献果的。

    听了五皇子这句无心之言,谢钰有些?心神不定,对这位五殿下说的绊住脚,俊俏小郎君,拐走?之类的言辞听得颇不顺耳,说的他似乱吃干醋的妒夫一般。

    不过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殿下多虑了。”

    五皇子有意和他亲近才随口玩笑?一句,见他端严,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沈椿还未回来,谢钰忽的起身,自顾自地道:“不过宴会将要开始,我也确实该去接她回来。”

    五皇子:“?”

    在春华殿内,谢钰还是?步履从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等?走?到殿外,他脚步渐渐加快。

    他才到马场门口,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一圈人,这群人还在议论纷纷。

    “方才沈娘子那一脚踢得实在是?精彩,女子蹴鞠都多少年?了,还是?第一个这么?快进球的!”

    有人一脸如痴如醉地附和:“非但球踢得好?,人长得也是?貌美惊人,要是?我能娶她”

    “快闭嘴吧,沈娘子早就嫁人了,人家嫁的还是?谢钰。”

    人群一声失望的‘嘘’。

    宫里便不该办什么?蹴鞠比赛,劳民伤财,大肆铺张!

    谢钰眉头聚成山川,掩唇咳了声,方才还聊得兴冲冲的几个闲散郎君见到他来,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还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

    他走?进去一瞧,就见球场也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帮人吵吵嚷嚷地挤着献花掷果,沈椿怀里抱了一大把鲜花,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这儿的人实在太多,幸好?谢无忌带领女卫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护着,不然这会儿怕要出?乱子了。

    看着这一幕,谢钰脚步停顿了下,很快走?了过去。

    大概是?天生气场使然,他所过之处,周围人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径直走?了过去,冲谢无忌颔首:“劳烦长兄了。”

    他向沈椿伸手:“我接你去春华殿。”

    谢无忌是?知道俩人在闹和离的事儿,故意扬了扬眉,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倒是?不必谢我,就看弟妹肯不肯跟你走?了。”

    谢钰看向沈椿:“昭华她们在等?你。”

    沈椿犹豫了下,这才点头:“好?吧,先去春华殿。”

    她又转向谢无忌,客气地道谢:“方才多谢你了。”

    这说的不光是?现在,更是?谢无忌方才送她的那一球。

    谢无忌并未说话,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

    回到春华殿之后,沈椿就主动跟昭华她们坐在了一起,离谢钰远远儿的。

    等?宴会散了,谢钰本想送她回沈府,没想到沈椿早就坐上马车走?了,生怕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似的,他难得气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回谢府的时候,长乐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公?爷”

    谢钰目光转向他,他犹犹豫豫地道:“您有没有觉得,谢参将对夫人有些?关心太过了?”

    谢钰眸光微动:“怎么?说?”

    长乐举例道:“蹴鞠赛那第一球,分明是?谢参将故意喂给夫人的,就是?方才,谢参加也对夫人多有维护。”他越说表情越古怪:“自谢参将年?纪渐长,就和家里少有走?动,跟国公?和您都不大亲近的,他总不会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才照拂夫人吧?”

    他边说边瞠目:“他,他不会是对夫人有意”

    对于情爱之事,谢钰一向迟钝,但方才看见谢无忌和沈椿站在一块,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长乐不过是道出他的心思。

    谢钰双唇微抿,须臾,他才道:“长兄自小便喜欢用这般手段作弄人,我读书练字,他即便不喜,也总要上来抢我纸笔,他对她,并非出?自真心。”

    说着,他神色松了松,垂眸道:“何况他们的名?分既定,他有什么?逾越之举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莫说我和她并未和离,就算我们真的和离了,他也断无可能。”

    长乐一想也是?,大伯哥和弟妹在一起,除非谢无忌敢不要前程了!

    那头哥舒苍也在和谢无忌闲聊此事,他若有所思:“你似乎对你那个弟妹颇为关照?”

    谢无忌在突厥做过多年?细作,皇上索性派他来明着照料暗里监管哥舒苍,这倒方便了两人来往。

    谢无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胸口,扬眉反问:“是?又如何?”

    他对沈椿,要说多有好?感也谈不上,只?是?第一眼见她,就想起了一位故人。

    七八年?前他在山林里走?失,无意中救下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小丫头长得不漂亮,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命也哭,一看就没人管,十来岁就被卖成了童养媳。

    谢无忌并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物竞天择,对于这种不能自保的弱者,意外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但再次路过那处坑洞的时候,听到她还在奋力地折腾呼救,鬼使神差的,他把她拉了上来。

    他不光帮她治了伤,背她走?出?林子,还顺道儿帮她解决了那个买下她的泼皮。

    到分别的时候,小丫头死活拽着不让他走?,非要问他姓名?。

    谢无忌倒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个时候,人人都唤他‘十七奴’。

    他被问的沉默了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叫谢钰。”

    他手指在沙地上写下‘钰’字:“明金旁的玉。”

    忆起往事,谢无忌的眼神有刹那浮动,不过很快神色如常。

    他当然知道,沈椿和那个小丫头不是?一个人,单说长相,沈椿可比她漂亮多了。

    哥舒苍好?奇道:“你是?为了惹谢钰不快?”

    谢无忌岔开话题:“特地叫我来,你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军户的下落,”哥舒苍展开图纸,上面画着一精巧弩机,甚至标注了各处的名?字和尺寸,只?是?细看之下,有小半的地方未曾注明。

    他脸色慢慢转冷:“汉人擅技巧,研制出?了这等?神机弩,专克我部重骑,若非此物,我们这次岂会败得这般惨烈。”

    他看向谢无忌,压低声音:“等?年?后,汉人的皇帝会率领宫嫔和众臣去行宫举行春耕,顺便看一看军演,你到时帮我打听一位军户的下落”

    他细细说完,又问谢无忌:“能办到吗?”

    谢无忌唔了声。

    哥舒苍知道他这是?应了,也不多言,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又抬眼,温声道:“等?这事儿结束,你便随我回突厥,王父仅有姑母这一个女儿,对你也是?记挂得很。”

    他知道谢无忌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在这里,只?要谢钰在一天,你便永无出?头之日,瞧着他荣光加身,肩挑全族的荣耀,你心里就不膈应吗?他对你再好?,也不可能把手头权势分你一半。”

    谢无忌出?神片刻,挪开眼,撇嘴一笑?:“再说。”

    等?宫宴结束,承恩伯和万氏却在宫门外被宁王叫住了,他笑?吟吟地道:“趁着承恩伯和夫人都在,咱们不如把信芳的事儿定下了。”

    他道:“信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宁王面白无须,原本眉目也算是?英挺,但近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双目浑浊,脚步虚浮,看着便让人作呕。

    万氏听他叫女儿闺名?,胃里不免翻滚起来,抢在承恩伯之前婉拒道:“信芳年?纪还小,尚不懂事,更不敢高?攀王府,王爷实在抬爱了。”

    承恩伯对沈信芳也是?寄予厚望的,当然不甘心让她给一个老?迈的亲王做侧妃,便附和道:“是?啊是?啊。”

    谁料宁王直接拉下脸:“若本王偏要让她高?攀呢?”

    宁王酒色财气俱全,在长安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可谁让他辈分高?呢?就是?皇帝见了也得喊一声皇叔,承恩伯府这种毫无实权的伯府实在开罪不起,更不好?明着拒绝。

    这宁王有自己的封地,只?是?位置不大好?,按照规矩,各地亲王只?得过年?的时候来长安面圣一回,元宵之后便得动身回藩地,承恩伯和万氏本想熬到他回藩地,没想到这还没出?年?,宁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承恩伯左右为难,万氏却灵机一动,微笑?着道:“并非我和伯爷推拒,只?是?信芳实在年?幼,我们不忍她太早离家,倒是?我们的长女阿椿年?岁正?值碧玉年?华,王爷今日当也目睹了她的风姿。”

    宁王心里一动,很快冷笑?了声:“承恩伯和夫人莫非欺我是?外地藩王便出?言诓我?令爱早就嫁与谢家三?郎为妻,夫人和我提她做什么??”

    那沈椿生的的确貌美,且有一股与长安淑女迥异的蓬勃生机,十分明媚耀眼,但他再好?色,也没胆大到敢动谢钰之妻的地步。

    万氏神色无奈:“王爷有所不知,椿娘任性,在谢家过得也不大如意,前几日谢钰便提出?了和离,如今和离书还是?热乎的呢,我和她爹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她边瞧宁王反应,边微笑?道:“女子和离本就是?羞人事,如今她正?为今后发愁呢,若王爷肯在这时为拉她一把,她定然会感激不尽,日后尽心侍奉王爷的。”

    第048章 第 48 章

    每年十五之后, 皇上都会去一趟都城的行宫,先观看龙武军的一场军演,然后在行宫住下,举办一场长?达七日的春耕大?典。

    这日看完军演, 皇上龙心大?悦, 等入了夜, 他索性在行宫的重华阁办了场规模不大?的家宴, 除了还在长?安的几位皇子王爷之外?, 就连沈家也因着?沈贵妃和五皇子的缘故,得了参加家宴的殊荣。

    五皇子擅武,今天军演的时?候, 五皇子表现得颇为出?众,这让皇上的心情着?实不错, 还特地赏了沈家一壶三羊酒,沈家人齐齐起了身,一边向皇上道?谢,一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椿酒量一向不大?好,刚喝了两盏, 她?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她?也没多想,对着?承恩伯道?:“阿翁,夫人, 我好像醉了,能不能先回?去?”

    承恩伯捋了捋须, 正要开口,万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微笑道?:“也好,你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就请来?一个侍女, 让她?扶着?面色酡红的沈椿出?去。

    侍女扶着?沈椿走进了一处暖阁,她?头脑越发?昏沉,几乎要睡死过去,忽然听见暖阁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重重向她?袭了过来?。

    宁王看着?醉倒在榻上的小美人儿,心下喜不自胜。

    他这人称得上好色如命,那日在蹴鞠场上看到?沈椿的明艳风采,而?他后院竟无一姬妾可与之比拟,他自然意动,只是碍于她?是谢钰妻子,他才不敢打她?的主意,后来?又听承恩伯夫妇说,她?和谢钰已经和离,两边儿再无牵扯,宁王自不想放过此?等绝色。

    不过沈椿毕竟曾为谢家妇,承恩伯府和宁王都不想开罪谢家,便干脆设下了一个局,在方才家宴之上,他们给沈椿的酒里下了一种能让人意识昏沉,情潮暗涌的药粉,再让侍女扶着?她?到?了一处早就布置好的暖阁。

    这样一来?,即便宁王和沈椿发?生了什么,他也大?可以?说是沈椿醉后失德,勾引了他,错在沈椿,谢家即便不满,也不好多说。而?且皇亲贵眷都在宴会上,这事儿一旦传开,他也可以?顺水推舟让皇帝把沈椿赐给他,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至于沈信芳,他又没答应他沈家要了沈椿便不打沈信芳的主意,如今姐姐已经是跑不了了,等过上几日,他再向皇上开口求娶妹妹为侧妃,不过顺手的事儿。

    他是宗室里一等一的不要面皮之人,想着?今后姐妹共侍一夫的场面,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搓了搓手,上前要剥沈椿衣领。

    他也顾不上沈椿听不听得见,眯起浑浊的三角眼?,连连笑道?:“这样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他谢三郎也舍得和离,真是不解风情,正好,让本王来?好好疼疼你…”

    要是寻常贵族女子,这会儿只怕已经昏死过去,沈椿的体力要比一般女孩好上不少,这会儿勉强留了一线清明,昏昏沉沉间,她?听到?有男子的脚步声靠近,立马警觉起来?。

    尤其是这人言辞放肆,语调下流,她?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强压着?颤抖,手指不着?痕迹地四下摸索,摸到?了床头摆放的玉如意。

    等人靠近,她?勉强借着?一线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好像是方才宴会上的什么什么王爷。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不过沈椿也来?不及多想,等那笑的一脸猥琐的宁王靠近,她?勉强攒起一丝力气,抄起手边的如意就冲着?他脑袋来?了一下狠的。

    宁王没想到?她?人还醒着?,一时?不察,脑袋嗡了声,就见血花迸溅了出?来?,他额头剧痛,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沈椿这会儿身上隐隐发?着?热,趁机重重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从后窗逃了出?去。

    宁王捂着?脑袋呻 吟了一时?,等慢慢缓过这阵剧痛,他心里发?着?狠,高声

    叫道?:“来?人啊,抓刺客!”

    随着?他几声厉喝,宴席结束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帝皇后都被惊动了,带着?内侍匆匆赶到?,宁王捂着?额头,一脸慌张地道?:“陛下,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喝多了酒,本想在暖阁小憩,谁料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我正要质问,谁料那黑影袭击了我之后跳窗便走了!”

    他存心要把事情闹大?,只要她?今晚上被找到?,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有的是她?跪着?向他摇尾乞怜的时?候!

    皇帝先好言安抚了宁王几句,见到?他一脑袋血,也信了有刺客的事儿,立马封锁宫门,派羽林卫四下搜宫——这下沈椿真是想跑都跑不了了

    谢无忌自从被封为参将之后,皇帝也没有派他去边关领军,反而?是把他留在了长?安,明着?让他操练长?安狼卫,还把他留在了身边当差,显得对他器重无比,实际上却没给他任何实权,还是让他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清扫细作的工作。

    龙武卫明面儿上是拱卫行宫的兵马,实际上暗暗护着的却是潼关这条重要关卡,里面的精兵强将数不胜数,白天军演之后,谢无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行宫,等到?入夜皇帝举办宴席的时?候,他便借着?参将的身份潜入龙武卫,暗中打探神极弩的下落。

    等入了夜,谢无忌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行宫,以?确保此?事不被人发?现。

    心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才问了句:“您是打定主意要投突厥了吗?”他迟疑了下,又道?:“您想好要放弃谢家子的身份了吗?”

    谢无忌脚步未停,忽的问了个全无干系的问题:“你觉得谢钰待我如何?”

    心腹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如实回?答:“凭心而?论,小公爷待您极好。”

    旁的不说,如果没有谢钰向祖父求情,准许谢无忌入宗祠,他现在只会是谢家豢养的一条狗,是谢家排行十七的奴才。

    “嗯,是挺好的,小时?候其他人都拿我当贱奴,只有他拿我当兄长?,处处以?兄弟之礼相待。”谢无忌闷闷地笑了声:“但我真是恨他入骨。”

    “也许其他人说得对,谢钰是白璧无瑕的君子,我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他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极是畅快:“我真想瞧见谢钰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心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劝慰:“人往高处走,哥舒苍说的没错,小公爷待您再好,您终归也越不过他去,在晋朝,您永远是个异类,道?不同”

    他话才刚说完,就见整个行宫忽的灯火通明,脚步声和马蹄声连绵起伏不绝。

    心腹愕然片刻,忽的道?:“不好,宫里戒严了!”他看向谢无忌:“难道?咱们的事情败露”

    谢无忌也难得肃了面色,沉声道?:“从后面那条小道?过去。”

    行宫后面有一处冷月阁,原是关押一些犯错宫妃的地方,后面渐渐荒废了,谢无忌之前修了条简陋的密道?在此?,可以?直通宫里,他脚步一拐,就和心腹拐去了冷月阁,不过片刻,就从一处荒草丛生的枯井里钻了出?来?。

    两人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压低身子往宫里走,突的就见荒草从中一片晃动,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走的勉强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能艰难挪动。

    谢无忌手指一翻,指尖夹着?一枚寒光闪闪的刀片,他正要出?手,就见那人影闷哼了声,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心腹定睛一瞧,压低声道?:“参将,好像是沈娘子!”

    沈椿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脸颊泛着?潮红,呼吸急促,就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她?这个样子躺在这儿,显然是极危险的。

    不用心腹出?声,谢无忌也瞧见她?神色不对了,他微微皱眉:“不必管她?。”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五步,他低骂了声,转过身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第049章 第 49 章

    其实?这场宫宴之前, 沈椿已经托青山书?在咸阳买好了住处和田地,她还特地打听过?,晋朝的风俗是出嫁从夫,再嫁从己, 也就是说, 她和谢钰和离之后, 是完全可以?搬出去的, 沈家和她本来就不亲, 他?们又觉得和离这事儿丢人,想来也不会介意她住到陪都。

    万万没想到,在她已经开始憧憬起自己过?自己小日子的时候, 居然遭遇到了这样的事儿。

    她跳后窗逃跑的时候,不留神磕伤了腿, 她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没跑出几步,就见整个行宫忽的大亮,一队队内侍鱼贯而出。

    她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逃到了一处地形复杂的园子里, 一路躲躲藏藏,等到力?气耗尽,头脑越来越昏沉, 她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本来他?已经抬步离开,但不知道为何, 他?忽然又折返回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椿本能?地想要挣扎,被?谢无忌轻轻松松压制住了, 他?不耐烦地道:“你想死啊?别乱动!”

    她听这声?音耳熟,居然真的安静了点。

    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一队内侍举着火把靠近了园子,宁王手底下的一个中侯道:“明净园地形复杂,草木繁多,最易藏人,给我好好搜,一寸一寸搜仔细了!”

    心腹面色焦急,压低声?音对谢无忌道:“参将,来不及了!”

    如果不带上沈椿,凭两人的本事自然能?安然脱身,但是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只怕三?人都得折在这里!

    他?急匆匆道:“咱们不能?带她!”

    谢无忌又低头扫了沈椿一眼,就见她面色潮红,喘息急促,分明是吃了算计的样子,看?来今夜宫里戒严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转头看?了眼逐渐开始逼近的侍卫,用力?拧了下眉:“我自有分寸!”

    他?仗着对行宫地形熟悉,向?着南边一路七拐八绕,找到了一处专供小太监居住的耳房,他?随手把沈椿丢了进去。

    做完这些,谢无忌后背出了一层汗,他?下意识地拽了拽衣领,一枚陈旧的荷包从怀里落了出来,流苏细密地拂在了沈椿的脸颊上。

    意识朦胧间,沈椿费力?地睁了下眼,她目光停了半晌才有了点反应,迟钝地开口:“谢钰?”

    她慢腾腾地问:“你是谢钰?”

    她原本因为药力?而迟缓的思?维这会儿更是乱成?了一锅粥,眼前这个人,才像是她七年前遇到的小郎君‘谢钰’,她有他?亲手绣的荷包,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如此熟悉。

    但‘谢钰’不是她的前夫吗?怎么会有两个人呢?

    谢无忌还以?为她喊的是自己三?弟,没忍住嘲讽了句:“你还挺惦记他?的。”

    他?翻出一套青色圆领窄袍的太监服,胡乱往沈椿身上一套,又给她脑袋上扣了顶帽子,如果不仔细看?,她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宫里的普通太监。

    他?冷哼了声?:“我只能?帮你到这儿,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取出腰间的解毒丸,也不管有用没用,掰开她的嘴就塞了一粒进去,做完这些,他?不再犹豫,身子一撑,就带着心腹翻身逃了出去。

    这药实?在是苦的厉害,沈椿被?苦的舌尖发麻,甚至反倒恢复了几分清明,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含胸缩颈,压低脑袋先逃了出去。

    皇上下令彻底搜宫,耳房里住着的小太监半夜也被?挨个拎了出去,中侯要求所有人站成?一排,大家你推我挨挨挤挤了好半天,沈椿猫着腰,趁乱挤了进去。

    中侯连着呵斥了几声?众人才勉强站好,一个老太监手里捧着花名册,眯缝着眼点人:“黄三?,赵四,王宁”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就有对应的人答到,转眼就已经把人头核对了七八。

    再这样下去,沈椿早晚要被?暴露出来,她慌得心跳都快停了。

    老太监忽又叫了个名字:“张麻子,张麻子在吗?!”

    他?叫了好几遍都无人回应,正要跳过?,沈椿举手喊了个:“到——”

    老太监和中侯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沈椿努力?屏住呼吸,装出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

    老太监有些不满地道:“怎么答应的这么慢?!”

    沈椿注意力?又有些涣散,轻轻咬了下舌尖,掐着嗓子:“才,才睡醒,脑子糊涂着”

    也是她运气好,这几间耳房不光住了从宫里带来的内侍,还有原本就在行宫里伺候的太监,两边儿人彼此不认识,有几个去当差了他?们也不清楚。

    老太监哼了声?,没再多问,一个一个人头数完 ,对着中侯谄媚一笑:“中侯,这儿的人已经点齐了,当真没藏什么刺客,您要不要去别处搜搜?让这帮小崽子们先回去吧。”

    这中侯是宁王的心腹,自然知道宁王要找的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而且他家主子下了死令非要把人弄到手不可。

    中侯不甘心地把这几排小太监扫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低眉顺眼如同?鹌鹑似的,他?也瞧不出什么,只能?不耐地摆了摆手:“都滚回去吧。”

    沈椿如蒙大赦,正要随着人流一起溜回屋里,中侯手里的马鞭忽然凌空点了几下:“我这边人手不够,最后一排的几个过来,帮着一起找人。”

    沈椿身子僵在了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没听见蒙混过去,中侯就不耐烦地一鞭抽了下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道:“小阉狗磨蹭什么呢?给老子过?来!”

    他?这一鞭子是为了示威,力?气倒是不重,但毕竟也是牛皮硝制的,她疼得哆嗦了下,被?迫跟在了那中侯身后。

    等她走近,中侯鼻子嗅了嗅,一脸稀奇地道:“寻常阉人被?割了之后,小解控制不住,身上难免有股子尿骚气,你身上倒是没那股怪味,真是”

    他?说着说着,面色忽然一变,伸手一把捏住沈椿脖颈,阴恻恻道:“抓到你了!”

    沈椿扑腾着挣扎了几下,就感觉几近窒息。

    中侯想到等会可以?去宁王面前邀功请赏,难掩兴奋,手上一用力?就要把人捉走,就听‘嗖’得一声?,他?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居然被?一只短箭射穿了。

    他?痛叫一声?,手上力?道不免松了松,沈椿一下跌落在地。

    中侯怒极,拔出佩刀转身,却见谢钰带人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持着一把贴身的短弓,整个人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寒霜。

    “把人给我。”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中侯满脸的恨色一敛,对上他?眼底的冷色,竟是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这人恐怕不能?交给您。”他?着急忙慌地补了句:“这人形迹可疑,恐怕就是方才行刺王爷的刺客,卑职”

    “那就让宁王亲自来找我。”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说完,他?也不理会中侯的脸色,弯腰把沈椿打横抱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园子。

    中侯根本不敢阻拦,宁王又不是真的被?刺客刺杀,分明是他?自己见色起意,图谋沈椿不成?,又谎称宫里进了刺客,闹得人仰马翻的!

    这事儿谢钰不管还罢了,一旦他?要认真计较,宁王根本不占理!

    中侯手臂剧痛,在原处哆嗦了半晌,慌里慌张地回去禀告宁王了

    沈椿经过?这么一遭折腾,居然又昏了过?去,脸上滚烫滚烫的。

    谢钰心急如焚,就这么一路抱着她到了行宫外的朝晖楼,立即让人去请了太医,又小心解开她的衣襟,就见一道半尺来长的红肿鞭伤横亘在她后背。

    光是看?着,谢钰都难受起来。

    想到她今天遭得罪,他?心肝肉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似的,心疼得要命,指尖沾着活血化瘀的药油,小心抹在她的伤处。

    尽管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不过?沈椿还是痛得闷哼了声?,睫毛上挂着泪珠,缓缓张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清越身影,她试探着叫了声?:“谢钰?”

    谢钰缓了缓神色,温声?道:“我在。”

    沈椿人虽然醒了,但神志还不大清明,听到他?答应的这一声?,她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小郎君‘谢钰’。

    她呜咽着扑倒他?怀里,似嗔似怨:“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等了你七年!

    她紧紧搂着他?,怎么也不肯撒手,撒娇似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且哭且闹:“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不在,我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的好想你啊,你以?后别走了好不好,就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谢钰神色错愕。

    他?难得手足无措,手脚都不知怎样摆放才好。

    他?不是看?不出来沈椿对自己的喜爱和依恋,但他?真的没想到,她居然恋慕自己到如此地步,这字字句句缠缠绵绵,仿佛离了他?便活不下去一般。

    之前两人频频闹出不快,沈椿主动提出和离就不说了,这些天不知道甩了他?多少冷脸,谢钰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毕竟不是圣人,心下到底不悦。他?虚长到二十二岁,还是第一次尝到看?人冷眼是什么滋味,而且几次给他?冷眼的还是同?一个人。

    但听她含嗔带怨地诉说着对自己的喜欢,谢钰的一颗心彻底软了,什么和离争吵,瞬间被?他?抛却到了九霄云外,为着她的情?意,他?也不愿意和她再置气了。

    他?甚至开始自我反思?,他?身为男子,理应对妻子多加包容,更应该在适当的时候给妻子台阶下,而不是为着一点小事儿便致使夫妻失和。

    他?喉结滚了滚,轻轻答道:“好。”

    沈椿对这般简略回答并不满意,仍在他?怀里闹腾不停,他?略略停顿了下,竭力?忍着满心的羞耻与别扭,柔声?哄她:“自然是都依你的,小宝。”

    第050章 第 50 章

    谢钰说完, 都感觉耳上犹如?火烧,十分狼狈地转过头去,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

    沈椿却仍旧不满,双臂缠着他的脖子, 哼哼唧唧:“只是这样吗?还?有呢?”

    谢钰从未如?此窘迫过, 本来斥她胡闹的, 没想到沈椿乱动?不住, 牵扯到后背的鞭伤, 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

    他难得无奈,伸手把人箍在怀里:“别?动?了,你想听什么, 我都说给你听。”

    他按捺住了满心的尴尬,尽量用正常的语调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 我自然也极想你的,就连沈府,我也一并叫人盯着,不然今日我不会到的这么快。”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又轻轻补上一句:“我亦是早已?心悦于?你。”

    这样坦率直接地承认对一个女子的喜欢,显然不符合谢钰往日摒弃七情六欲的做派,他以为自己会排斥反感, 没想到话?刚出口,他身子轻飘飘的, 心口被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暖意充盈着。

    听他说完,沈椿居然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仿佛俩人是数年没见了一半, 实际上距离俩人上次见面才不过几日而已?。

    谢钰惊诧于?她对自己的依赖程度,心底既心疼她难过,又抑制不住的生出一丝欢喜。他这会儿就像是一个终于?肯坦诚自己心事的少年人,面对喜爱之人,不免心绪起伏,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似乎伤心极了,谢钰手掌轻拍她的肩背,尽量放柔声音哄劝,一句接着一句,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说出这么多温言软语。

    沈椿哭了会儿,身上又开始难受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我身上好?热,好?难受”

    谢钰就这么把她搂在怀里,她身上的异样反应更加强烈,她神志再次混沌不清,吸了吸鼻子,忽的抬起头,柔软的嘴唇向他探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仰头躲了下,她双唇便贴在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谢钰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行 房,一股热意从底下燎了上来,让他腹下生疼。

    他想到她后背的伤势,不由闭了

    闭眼,嗓音夹杂了一丝欲 色:“昭昭,再忍忍好?吗?太医马上就要到了。”

    她明显是中了药的样子,现在药效发作,谢钰当真不想在这时?候趁人之危,哪怕两人是夫妻,但?对于?他这种?对自己有着过高要求的人来说,趁她神志不清的时?候欺负她,实在称得上小人行径。

    沈椿哪里肯听这些话?,分明找寻七年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却眼睁睁看着她难受,还?不肯同她亲近,这让她有点委屈。

    她胡乱摇了摇头,双唇上探,从他的脖颈亲到了下颔,身子也贴在他身上挨挨蹭蹭的,口中直嚷嚷着难受。

    她之前在谢钰面前,总是有些拘谨,但?现在不同了,面前的‘谢钰’是她的喜爱之人,她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撩拨。

    作为家主,谢钰也习惯了事事主导,这种?强势的掌控欲也被他带到了床笫间,所以两人每次行事,都是由谢钰作为主导的,他也习惯了她的乖顺。

    这次她中药之后主动?来招惹他,谢钰竟隐隐有招架不住的架势。

    他方才帮她上药的时?候,已?经除了她的衣物,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勉强遮挡的兜衣。

    她现在中了药,神志不清明,就算要行事,也该等她彻底解了药性再说,谢钰一手扶在她的腰间,本来应该坚定地把她推开,再等太医过来为她解毒。但?此时?,他指尖仿佛被吸附住,彻底陷进了那片柔腻的肌肤里,怎么也舍不得挪开。

    他进退两难。

    沈椿身上烫的厉害,见到谢钰便如?久旱的旅人在沙漠之中见到一块凉玉,她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身子在他怀里拱了又拱,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她又抽搭了下,有些委屈地控诉:“谢钰,你为什么不抱我?”

    ‘嗡——’地一声,一直勒着谢钰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喟叹。

    罢了,小人行径就小人行径吧。

    他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提着她的双臂,让她斜靠在自己怀里,手指灵巧地挑开她的罗裙。

    理智让他唾弃自己的行径,但?自惭愧责的同时?,又是抑制不住的热血狂炽,他手臂青筋浮动?,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凶悍戾气。

    等到后来,药性都解了,沈椿抽噎着求饶,他也只作未闻,只是抱着她换了个更轻省的姿势

    不久之后,春嬷嬷带着太医来到二楼门外,她压低声儿报道:“郎君,医官找来了。”

    她说完话?之后,不见屋里回应,抬起手便要敲门,忽听见屋里传来阵阵响动?,男子的低喘和?女子的呜咽交织在一处,还?数不清的黏腻暧昧响动?,春嬷嬷的手指一下僵住了。

    她没记错的话?,郎君唤太医过来是为了解娘子身上的媚毒,眼下两人都已?经这毒还?有必要解吗?

    幸好长乐请来的是位女医,她见春嬷嬷表情尴尬,忍着笑道:“无妨,既然小公爷和?夫人有事,我再等等就是。”

    春嬷嬷陪着笑脸把女医请到一处暖阁休息,结果这一等就到了深夜,她只得先请女医离去。

    直到天色将将泛白,谢钰才拉开门走了出来。

    此时?瞧着他气色上佳,一改前几日被人触了霉头的漠然神色,就连眉眼都温和?许多,隐约透着股舒缓餍足。

    他虽是文臣,但?自幼习武,体力远非常人可比,春嬷嬷瞧他这模样,就知道昨晚定是折腾了一夜,她有些心疼沈椿,向谢钰告了个罪便想进去探望,谁知竟被谢钰拦下了。

    他冷玉一般的面容上难得挂了丝不自在:“夫人还?在休息,别?进去吵扰她了。”

    他面色微肃:“去帮我把长乐唤来,昨晚的事我要细问他。”

    昨夜他只知道沈椿在宴席上突然失踪,宁王又吵嚷着自己遇刺,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立马亲自带着人入宫寻找,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还?未来得及细问。

    毕竟宁王是王爷,春嬷嬷还?担心他顾忌皇室不肯为沈椿出头,但?听谢钰这话?意思,知道他这是不肯轻饶宁王了,她忙不迭点头应下

    昨晚上闹的实在太厉害,到最?后沈椿几乎是昏睡过去的,等她再次睁眼,居然已?经到下午了。

    她头脑空白了很久,抱着被子坐了会儿,才想起一件无比要紧的事儿。

    她的夫君,光风霁月的长安玉郎‘谢钰’,好?像不是她真正要找的‘谢钰’。

    而昨天夜里,她见到了她亲手缝制的那只荷包,也就是说,她昨晚上救下她的那个人,才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要找的人。

    她很有可能找错了人,她还?另嫁给了旁人!

    这个想法颠覆了她的认知,否定了她之前做的所有事儿,她甚至有点惊慌失措。

    沈椿抱着脑袋,勉强压制住心慌,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

    如?果这个‘谢钰’不是她要找的人,那她真正要找的小郎君是谁呢?

    昨天晚上她被下了药,再加上天色又黑,她实在没看清来人是谁。

    她皱着脸,拼命思索了会儿,昨夜支离的画面从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最?终想起了一对儿极有个性的断眉。

    沈椿一下坐不住了,掀开被子要下地,她刚支起身子,腰上就袭来一股酸痛。

    她低头一瞧,就见身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全?是印记,就连极私密的地方都能看见亲吻的痕迹。

    想到夜里发生的事儿,沈椿再次抱住了脑袋,不敢面对现实。

    他极有可能不是她的心上人,两人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儿!

    更别?说他们俩已?经和?离,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就算她昨晚上中了药神志不清,他总归是清醒的吧?

    她就这样失 身了,还?失了好?几次!

    她哀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