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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入夜, 起了些风。

    吹得窗棂作响,屋子却不见凉快,反倒是闷热得很。

    萧元宝穿了件没有袖的软布褂子, 下身的裤子只到了膝盖, 裤管又宽又大。

    夜里冲了凉,进屋来如此宽松的穿着,倒是凉爽了片刻。

    只是空气似教滚水煮过一般,在屋子里多待上一会儿又热起来了。

    他展开双手宽宽的躺在凉席上, 一两只蚊子在帐里头没被抓着,不知躲在何处叫唤着,更是教人心头烦闷。

    屋里弥漫着一股艾草烟的味道, 却也教人静不下心来。

    萧元宝捡了蒲扇来打了会儿扇子, 送了些凉风在自己的身子上, 倒略微舒坦了一下。

    只是脑子里忽的又冒出乔娘子今朝说得话, 脸自发的又烫红起来。

    他哗的一下扭转了个身子, 靠墙侧躺着, 像是怕教人看了自己的窘迫去似的。

    乔娘子可真坏, 她怎么能那么说呢?

    萧元宝在热而闷的夏夜里翻去覆来的睡不着, 索性又从蚊帐罩着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瞧了瞧为了凉爽而敞着的窗子,只见外头有风声响动, 灰灰乎乎的能瞧见些明亮,当是有月亮。

    萧元宝掀开帐子, 一骨碌从床上下去。

    他摸着黑在桌子上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盏子薄荷水,胸口畅快了不少。

    开了门, 外头果然风吹着, 比闷着的屋里凉爽一些。

    过了十五的月儿已不那般圆了,不过却还是皎洁明亮, 想来明日又得是个大晴天。

    萧元宝在屋檐下站着望了会儿月亮,听说院试严格,进了考场就不能出去。

    那今日夜里哥哥就得在考场里歇息了,虽没实地见过考场的号房是何模样,可哥哥与他说谈,还画了图给他瞧过。

    龟壳一样的小屋子里,过上一夜,还是恁热的天儿,想想都觉着苦累。

    萧元宝微微吐了口热气。

    他走回了屋子,只是没回自己的屋,而是不知觉的走到了祁北南的房间。

    屋门教风开了条缝,他伸手推开了些。

    屋子里黑洞洞的,安静的很。

    十余日不曾住过人了,屋里也没点驱蚊虫的艾,有丝淡淡的墨香还没散去。

    往时里这屋子的门一推开,必能在临窗的书桌前瞧见一道端正笔直的身影,要么在翻着书,要么在写字。

    神色严峻认真,他蹑手蹑脚想溜走,每每却被唤过去跟着写字读书。

    萧元宝轻轻将门又给合上。

    这朝上午来开门,夜里来开门屋子都没有人,教人怪是不习惯的。

    他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去,合上眼睛。

    一夜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

    翌日,萧元宝正在灶屋里煮线豆粥,长长的线豆这时候正是脆嫩的时候,折断来煮进米粥里,吃起来又脆又甜。

    天儿热,他早些把粥煮起来放在井水上凉一凉,待着爹爹和田恳大哥回来就能吃上早食。

    下了米,他又启了坛子,抓了两把泡得脱了生绿的嫩线豆,一碗藠头出来。

    酸泡的线豆和鲜线豆细细的切,混在一起下点肉糜来炒,下粥最是好吃不过了。

    他丢了个藠头进嘴里,咬得脆响。

    月初的时候泡的,个头不大,这时候酸脆正是合适。

    “宝哥儿,早食了没?”

    萧元宝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从灶窗前探出个脑袋,见着竟是方二姐儿。

    他赶忙出去迎人。

    “正在煮粥咧,二姐姐坐会儿也吃一碗,我才抓了藠头要就粥吃。”

    “光是听酸泡藠头,我就有些起口水了。”

    方二姐笑道:“只是我今儿没得口福,还得赶着去城里头,与我常去人家梳头发。天热,城里的贵娘子们得了冰,要在一处吃冰宴消暑咧。”

    “城里的人家惯是会享受,不似咱村里,打些井水凉凉身子已是舒坦了。”

    方二姐儿:“可不是。今年热的了不得,城里的冰饮子比往年足足贵了两倍,就是那棕叶子做的大蒲扇,从往年的两个铜子一把,卖到四五个铜子了。”

    萧元宝除却那日送祁北南前去赶考上了一趟城,已然好些日子不曾前去了。

    听闻城里东西卖得恁贵,不由得咂舌:“如何了得。”

    “去年冬月里头冷,开春儿那会儿子功夫也不见暖和,城里城外都没准备,乍得热起来。城里的大户都没囤多少冰,便是囤了的,天气比往年热,冰化得快,剩得也不多。这些消暑的物,怎能不涨价呐~”

    方二姐儿游走在各个大户间,晓得的也多。

    她焦道:“城里日子不好过,城外的农户也难捱。天儿热庄稼不见雨水,长得干黄,收成不成样子。”

    “别说是冰,今年菜啊、果的,都涨价了,待着秋收,只怕粮食也都得跟着涨价去。”

    方二姐儿眼罢,瞅见木盆子里装的一大把长线豆,她眼睛发亮:“哎呀,你们家的线豆怎生得恁好?”

    “瞧这又长根又壮实,看着便甜咧。我学了手艺,少得功夫往地里去,娘和三哥儿说今年家里瓜菜结得少不说,还长不大,瓜长着长着就焉包了去。”

    “我见老师家里买的菜,也是不鲜嫩,还以为她捡得是贱价菜,一问与我说已是早市上捡选的好的了。”

    萧元宝圆了眼睛,他这阵子也有下地去,在村里进进出出的,便发觉了他们家地里的菜和庄稼要比旁人家里的长得好。

    这得益于甚么,家里人都晓得。

    只是他还不晓得城里菜市的行情也恁般差了。

    萧元宝道:“若是城里的菜蔬不好,我们家里今年种的菜多,又还好,倒是可以摘些去卖。”

    方二姐儿喜道:“好事情,今年若有好菜,卖菜定能挣钱!”

    “那我得收拾收拾去城里好生打听一番行情去,回来好告诉我爹爹。”

    “哎呀,瞧我,光顾着与你唠嗑,竟是忘了要紧事。”

    方二姐儿从怀里掏出来张帖:“是明家二公子与我的,喊我交给你。我昨儿回得晚了,又累得慌,就没上来,今儿一早与你捎过来,不会误了事儿吧?”

    萧元宝打开帖子瞧了瞧:“不误事,鑫哥儿邀我过几日去他家里做客,说要请我吃些冰饮子。且还有些日子呢。”

    “宝哥儿好本事,竟与明二公子结识。”

    方二姐儿道:“这般都邀你两回了。”

    萧元宝笑着说道:“他是个好性子的,也不嫌我们这般村哥儿。”

    “是咧,明家人虽是商户人家,可比恁些官宦人家好相与得多。”

    方二姐儿道:“你去城里与明二公子好好顽。我且不与你说了,还得上村口坐牛车去城里,去得晚了,太阳出来晒,恁些牛车师傅都不肯赶车。”

    “嗳,二姐姐慢走。”

    萧元宝欢喜的将帖子放进了屋里,做好早食便去屋里拾掇了一番。

    待着萧护和田恳从地里回来时,吃饭时与两人说了自己要去城里。

    萧元宝去县城里转悠了一遭,不去不晓得,时下城里的果菜价格都涨得他快不识价了。

    夏月里常见的果菜无非是胡瓜、线豆、韭菜、菠菜、菘菜、丝瓜、茄瓜一系瓜菜的种类还是十分丰富的时节。

    可今年城里菜市上的瓜菜,不论是附近村户担来的,还是城中置有摊子菜商,瓜菜都不见得好。

    胡瓜、丝瓜不肥壮,个头小,生得又还怪样,菠菜、莼菜叶子生得小气,又害得有虫洞。

    没有两个摊子上的菜瞧着好的,菜农空出手来就往瓜菜上洒点水,教人看着新鲜些。

    若是往年这般瓜菜,只有教城里的夫郎娘子翻来覆去挑拣的份儿,贱价处理都少有人要,今年却是不少人抢着买。

    “大伯,你这茄如何卖的?”

    萧元宝在一处摊子前停下打听了一下价,几个茄不见紫,茄屁股泛青,茄皮还紧绷着,倒是新鲜不似摘了许久的,就是卖相不见好。

    “一斤拿六个铜子便是。”

    萧元宝大了眼:“大伯,你可别瞧我年纪小就要我大价钱,夏月里的茄再是稀有也是应季瓜,如何要得了这价格!”

    那带着草帽的老汉道:“哥儿,老汉我便是瞧着你年纪小,还不曾与你要价钱。你去打听打听旁头恁些摊子,张口要八个铜子咧!”

    “我这茄瓜是今早才从地里摘的,担了两箩筐来,时下只剩三五斤了。老汉要不是赶早回去下地,不会贱卖。”

    萧元宝咂舌:“往年这茄瓜顶破天了也才四个铜子,咋今年贱卖的都要六文了。”

    且这茄瓜还这般怪卖相,不过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老汉道:“小哥儿不瞧瞧今年甚么天时,恁旱,地里不肥,瓜菜生得不好,有些拿来城里卖已是好了。如何还有来与人挑三拣四的。”

    “你买是不买,不买便耽老汉此处生意。”

    萧元宝见老汉不好说话,便没再多话,挽着篮子又去了别的摊子打听去。

    又问了几处摊子,老汉说的话还真不假,没有别家的茄瓜还有比他的价贱的了。

    品相好的茄瓜,更甚有卖到十个铜子的。

    不单是茄瓜,好多瓜菜比起去年,价格都涨了两三个铜子儿。

    萧元宝咂舌,恁些卖上十个铜子儿菜价的,穷苦些的人家咋吃得起,往年猪肉的价都才十几文咧。

    一升米也就十几文,够一家子吃上几顿了。

    农户人家尚且自个儿地里种得有菜,倒是随时有菜吃。

    城里没置田地,以手艺出卖力气或是经营生意的人家可就苦了,菜价恁高,又不得不去买。

    萧元宝从菜市出去,又上了一趟肉市。

    不出所料,肉价也跟着上涨,猪肉十五个铜子往上,逼近二十个铜子了。

    牲口也是吃瓜菜粮食长起来的,瓜菜价格涨了,这些吃粮食的牲口,如何有不涨的道理。

    萧元宝暗自庆幸,去年底村里有人家劁猪,家里去买了半片猪,大几十斤回来熏在了灶上。

    要是今年猪肉价凶悍,大不了少买鲜肉吃,解腻就用腊肉。

    他回去将城里的菜价、肉价与萧护还有田恳说了一遍。

    萧护前些年大抵都在山里头,可到底落脚在村子上,便是不如常年埋在地里的农户精通瓜菜行情,却也知道大概的价。

    听闻城里的菜价如今已然这般了,都有些意外。

    自打一个接着一个晴旱天,又听祁北南今年瓜菜粮食,吃食上的东西得涨价,心里有些谱儿。

    真到这日上,还是惊诧。

    萧元宝两只手交叠坐在桌前,他眼睛发亮:“阿爹,咱家里的瓜菜教田恳大哥料理的好,若是摘上些拿去城里,就是用高价卖,也有的是人来抢。不妨咱收拾些菜去卖吧!”

    萧护点头道:“茄瓜、菠菜、线豆都长得好,本是想着今年瓜菜足,再抓两对幼猪来养着,如此瞧着,不如卖菜来的快。”

    “左右家里有牛,运菜去城里也容易。”

    言罢,又对田恳夸道:“今年菜好,都是小田的功劳。”

    田恳也欢喜得很,受话不多的萧护夸,不好意思道:“其实俺料理瓜菜,瞧着与去年庄稼地里的菜差不多,只是今年旁人的瓜菜长得不好,衬得咱家的瓜菜好。”

    “田大哥你就别谦虚了,为着瓜菜庄稼你下了多少力气,咱们一个屋檐下日日都看在眼里呢。”

    萧元宝笑着说道:“这就是你的功劳!”

    田恳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

    地里的菜成熟,久等不得,再长老了去喂养家禽牲口无碍,拿去卖就不合适了。

    于是萧护当天下午就去木匠家里头推了个板车回家来,搓了结实的麻绳给大黄牛套车。

    太阳偏西上,萧元宝与田恳一人背了个背篓去了枣儿坝那边的地里。

    这头的旱地上种得有菘菜,萝卜,胡瓜,都是些夏月里产得多,遍地可寻的瓜菜,价也是夏月里很贱的一批菜。

    田恳会种菜,也晓得农户人家的脾性。

    枣儿坝这边离萧家远,偏还靠大道近,恁些爱贪小便宜的看着地里没人,瓜菜长得好,又会顺藤摸瓜偷人的瓜菜。

    这个偷一把菜,那个偷两个瓜,一片菜地就那般大,经得起多少人偷呐。

    除却常来这边走动外,田恳便与萧护说,将价贱些各户人家都爱种的瓜菜种在这边的远地,像是茄瓜、丝瓜、菠菜这些价高的菜,就种在离家近些的地上,能更好防贼些。

    萧护大手大脚惯了,不把这些太当回事。

    但觉着田恳说得也不无道理,就依了他。

    不想今年他们家的地教田恳拾掇的好,瓜菜都长得壮,还真就有人偷菜。

    萧元宝和田恳上地里摘菜,今儿拾掇的是家那边的地,枣儿坝这头就一日没人过来。

    靠路边的萝卜教人拔走了四个窝子,菘菜也少了两个窝子,胡瓜搭得架子,姑且看不出来,不过那些过路的口渴了少不得顺手摘一个吃着解渴。

    萧元宝背着背篓往靠着路边的胡瓜地转了一圈,明显边上就没两个成熟的瓜,不是教人摘了是什麽。

    若是今儿没上城里,不晓得城里现在的菜价,他还没觉着什麽。

    这朝知晓了城里菜的紧俏,他立便心疼了。

    就眼下的菜价,教人偷得菜,只怕都能卖十几个铜子了。

    萧元宝转又看着小臂般粗壮的胡瓜,长条条,直溜溜,绿中带着黄。

    他抓着藤子摘下来一个,用袖子摩挲去了瓜身上的小刺,一声脆响掰断成两半。

    给了田恳一半,自留一半生着咬来吃,水多籽软,又还甜。

    他眼睛弯弯:“这才是好瓜嘛。”

    吃罢了瓜,两人赶着太阳下去没那般晒,一个扒着萝卜砍菘菜,一个摘胡瓜,往家里跑了两趟。

    晚些时候,萧护也担着箩筐出来摘菜,又在离自家近的地上摘了茄瓜、丝瓜、菠菜。

    晚间萧元宝去方家借了两对箩筐上来装瓜菜。

    翌日天不亮,一家子便起来,把瓜菜装在背篓箩筐里头。

    先行撒了些清凉的井水,再教一张褥子盖着,用大黄牛拉去了城里。

    到县城时,早市方才兴。

    三人为了赶早,连早食都没吃上,这般先行寻了个摊子一人吃了碗面条,有了力气就叫卖。

    “新鲜上好的瓜菜咧!瓜甜菜绿,先来先得,撒手就没咧!”

    田恳以前就卖过菜,这般又卖菜,与他而言再是容易不过。

    他高高的站在板车上,哪里人多,便冲着哪里大声的吆喝。

    牛车就停在菜市口前,一吆喝,前来买菜的城户循着声儿就来了。

    “你们的菜如何,教人瞧瞧呐~”

    “丝瓜有没有,好是不好?”

    萧元宝见着买菜的人教田恳引了来,与萧护连忙将褥子掀了开。

    立时满满一板车的菜就现了出来。

    “哎呀,好多瓜菜,瞧着好得很呐!”

    两个娘子立绕到了板车跟前去。

    只见板车上放着一背篓萝卜、一背篓菠菜。

    两箩筐的茄瓜,两箩筐的丝瓜。

    胡瓜最是多,装了三箩筐,莼菜,葱子,蒜苗甚么都有。

    “恁菜真是好!萝卜白白净净的,盆口一般大小了。”

    “菠菜叶子大张生得还密,我一只手都握不下咧。”

    “这茄瓜好,紫得很,皮儿又还顺。”

    夫郎娘子、哥儿姐儿的,一股脑的挤在了牛车前。

    生是周展不开了。

    田恳立马从板车上下去,招呼道:“都是才摘的好菜,大伙儿别挤,排着来,都有咧!”

    “甚么价嘛!我们府上买的起,就要新鲜脆嫩的!”

    萧元宝见状大胆的往高菜价上报:“茄瓜八文,丝瓜十文,菘菜三文”

    闻了价,有几个挤在前头的老夫郎老娘子嘴一瘪,放下了瓜菜调头便走。

    不过走了几个前头的,后厢的却立又挤了上来。

    家境富裕的,大户高门人家的要吃好菜,正愁菜市上买不得好的。

    这般好相的菜,他们都争抢着要,再者萧元宝唤的价还不是菜市上高的。

    有的是黑心菜商菜农,瓜菜远不如他们的好,价还往高高的喊。还不许人饶价去,端得怪是高。

    一车子的瓜菜,远还不到午间,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教抢了个空。

    直还问下回甚么时候再来,能不能直接与他们送到宅子门口去。

    萧元宝暂且没打算接这样的活儿,可那婆子直往他口袋里塞铜子儿:

    “哥儿,婆子不晓得今儿这处卖好菜,来得迟了卖尽了。你家的菜好,与婆子行个方便,婆子家里的老爷过两日生辰要宴客,得要些好菜招待人不是。”

    萧元宝问:“那婆婆想要些甚么菜,又多少数量?”

    “有些甚么菜呐?”

    萧元宝报了一溜儿的瓜菜。

    婆子道:“要十斤茄瓜,十斤丝瓜,菘菜、萝卜、线豆十斤,胡瓜二十斤。小葱子、大葱子、芹菜,恁些俏菜各有上五斤。”

    田恳揩着汗,与萧元宝道:“这些地里还能有。”

    萧元宝应下来,便打近处去借来纸笔,将婆子要的东西录下来,又录了她家的地址。

    “哥儿,咱头回生意,你可得守信。婆子说句难听的,我们老爷也是个人物,你若后头送来的菜不好,婆子可不要。”

    萧元宝道:“婆婆安心,一块地里长得菜咧。今儿卖的甚么模样,送来你家便是甚么模样。”

    婆子说定,这才掏出了一吊子白文的钱给萧元宝做定金。

    萧护去讨了口水回来,见着萧元宝便做成了一桩生意。

    不由得道:“与你哥哥学得是聪明。”

    萧元宝将铜子揣进袋子里,扬起下巴道:“这是自然,哥哥可还教过我算账的本领。”

    说罢。

    萧元宝将今日挣的卖菜钱与萧护,教他们在城门口等他。

    他自牛板车底下提出两篮子新鲜瓜菜来,城里菜贵又还不好,他与桂姐儿家里送些去。

    药堂子和白家都是买菜吃。

    萧元宝拎着菜过去,一路上遇见些娘子夫郎的,还上前来问他哪里买得的好菜。

    他便说了下回他们要去摆摊子的地儿,还与他们说了时候。

    第52章

    这回的瓜菜卖得属实是好, 回到家里,萧护就将一袋子沉甸甸的铜子全都拿给了萧元宝。

    “给我?”

    萧元宝睁大了眼睛。

    萧护笑道:“你长大了,又会算账, 这些钱交在你手头上, 是攒着买用什麽都好。”

    “爹挣下的钱迟早都要给你,早些晚些又有甚么差别,往后家里的事情终归是要你管着的。”

    “谢谢爹爹!”

    萧元宝没推,欢喜的答应了下来。

    他爹用钱历来是没个准数的, 家里人都晓得。

    若教他管着许多的钱,确实不大稳妥。

    再者他现在确实已经长大了很多,家里日常开销采买的东西, 他都晓得价格, 也会买东西。

    他觉得自己是可以胜任小管家这个位置的。

    萧元宝美滋滋的抱着一大包铜子儿进了屋子去。

    买菜多用的是铜子儿, 这个五个, 那个十个的, 很容易便攒积起来许多。

    他从衣柜里腾取出来个红漆木匣子, 是上好的枣木打的, 这是他有的最好的一个匣子了。

    还是头回上明家, 鑫哥儿装礼一并送的。

    他寻了麻绳,一百个铜子穿做一吊, 一个一个的将铜子穿起来。

    这般串铜子儿的活儿,若串的是自家里的铜子, 便是教人干上一整天也都不嫌累的,再没甚么比之做起来更耐心的事了。

    废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数出这回卖菜拢共挣了四千一百二十五个铜子, 也便是说四贯钱有多。

    外在今儿那婆子还定下了有近一贯钱的菜,待着菜送去收回来, 就能足有五贯钱了。

    萧元宝心头欢喜得紧,细细算来,这般收入,可抵得上一亩地一年的收入了!

    他实在的体悟了一回种地的好,不过他心里头也明白,这是碰见了旱年,田恳大哥将菜种得好,这才有如此进项。

    但凡是在寻常年间,卖果菜是绝计没有如此多进项的。

    否则农户早就家家足鸡豚了,哪里会将日子过得苦。

    他不禁又佩服起哥哥的眼界来,怪不得先前田大哥把菜给浇死了,他还那般去鼓舞人,又唤他继续琢磨肥料。

    果真一旦是成了,好处尽显。

    萧元宝小心的将一吊吊喜人的铜子装进了匣子头,盖上了块帕子,重新藏进了柜子里。

    过了两日,家里摘了新鲜的瓜菜,与那婆子家送去。

    这活儿教给了田恳干,教他赶着牛车给人送上门。

    萧元宝恰巧要去明家赴约,便搭车与他一道进城。

    按照地址寻去那婆子家,还真是个大户。

    婆子开了后院儿的门,点了瓜菜,见尽数新鲜相好,又复称足斤足重,这才满意的唤家丁给搬运进去。

    萧元宝瞧他们要的多,还送了他们一只大冬瓜。

    婆子欢喜,与他们灶上管事的瞧了瓜菜,结了余款。

    给的是一张一贯钱的交子,额外还有十二个铜子,比原本的瓜菜钱多了这十二个铜子。

    管事的说他们家的瓜菜好,给的赏钱。

    萧元宝让田恳欣然接下。

    “这朝记下来了贵地,往后家里的菜长熟了,头先来问婆婆家里要不要。若是要,头先与你送来。”

    婆子道:"就瞧着你们家的瓜菜种得好,后头若有好的,定也还要你们家的。"

    出了巷子,萧元宝还教田恳送他去明家。

    因着他与明家也准备了些新鲜的瓜菜。

    明家虽是家大业大,可遭逢这般旱年,也是无可奈何。

    城里城外的瓜菜都不打好,他便是送些不值钱的瓜菜来,今年这般光景下,料想人家也瞧得上。

    “哎哟,哥儿,你可算是来了!”

    门房里听见动静,钻出来个穿着水红对襟的女使,瞧见坐着牛板车过来的萧元宝,连忙迎了上去。

    “我们二哥儿都等你半晌了,直催我出来瞧,怎的还不见人来。”

    萧元宝从板车上跳下来:“教姐姐好等。”

    他道:“今早上往地里摘了些瓜菜与鑫哥儿捎来,折腾的便晚了些时候。”

    田恳见状连忙将褥子盖着的两方筐菜给掀了开。

    地里的有的菜一样摘了些混着,不知觉就装了两框子。

    菘菜叶子收得紧,可长得圆,又大颗,两三个就占了不少地方去。

    “呀,这些瓜菜翠油油的,咋生得恁好!”

    看门的小厮见着瓜菜也蹿了出来:“今年的庄稼长得不好,我瞅着灶上的人每回买菜回来都要念叨几句,说今年的菜不成样子,这也有的是好菜嘛!”

    女使拍了那门房小厮一下:“也不瞧瞧是谁家种了送来的瓜菜,能与那外头市场上的一样嘛。”

    小厮嘿嘿笑了声。

    “哥儿,恁真是太客气了。”

    女使道:“我们二哥儿就是嫌灶上煮的菜不好咧。”

    “快快,抬了进去,送到咱宝珠阁的小灶上。”

    小厮道:“姐姐这菜实贴,恁重。我去唤个帮手。”

    女使瞧了一侧的田恳一眼,萧元宝便做了介绍。

    听闻是萧家的长工,女使又吩咐小厮:“去与这哥哥端一盏子凉茶来,送菜来可累。”

    萧元宝随着女使一路进了宅子,将才到宝珠阁门口,明观鑫就迎了出来。

    他听丫头说萧元宝来了,还与他带了两框子的新鲜瓜菜,心头感动,连忙自己来接人。

    上回萧元宝走,他那三妹妹与人家一个赏下人的香囊,气得他不行,心头更是觉着对不住萧元宝。

    他与那三妹妹不对付,小庶女无非是想辱人来让他不痛快,倒连累了萧旁人。

    偏生他又不好拿这般事情发作,那二房就是狐媚子,整日勾缠得他爹都不去正房。

    这小庶女仗着他爹宠爱,整日里装模作样的。

    这朝瞧见萧元宝还肯来,欢喜的牵着人就往屋里去:“你真是,唤你来消暑耍乐,你却想着我,与我送恁些好菜来。”

    “你家里头撒了神仙药水不成,旁人的菜都不好,就你们的好。”

    萧元宝笑道:“哪有你说的那般,不过是瞧着还算过得去,我这才与你送些来。你不嫌瓜菜薄,我就欢喜了。”

    “你满心满眼的想着我,我还嫌,那成什麽人啦。”

    进了屋,萧元宝瞅见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口青花大圆缸,里头耸着几块又高又厚的老冰。

    晶莹剔透的,缸里头已然化开了些冰水来,上头竟还撒了些茉莉花。

    外头热得如火炉子,汗湿衣裳贴背心,屋子里却清凉如秋,俨然就不似一个时节。

    萧元宝咂嘴,富户人家这般日子过得,全然是不愁冬冷夏热呀。

    明观鑫道:“先前无事,丢了一把晒干的茉莉进去,想着屋里能有股香气儿。可真是糊涂傻,冷冻着反倒是不出味道。”

    萧元宝在凳子上坐下:“乡下还算凉快的,可进了你这屋子,俨然就是福地洞天。”

    明观鑫挨着他坐,吩咐人去灶上将做的冰饮子赶紧给端来吃用。

    转才与萧元宝道:“要不是你哥哥,我们家里今年哪里能得这般畅快的拿冰消暑,早就想喊你过来凉快凉快了。可我爹客多,害我都空不出来。”

    萧元宝道:“与我哥哥有甚么关系?”

    “你还不知呐?”

    明观鑫道:“便是你哥哥去年冬月里头提议我爹多囤些冰的,他说今年要旱。”

    “我爹听了进去,去年囤得冰比往年多了几倍。”

    说着,明观鑫便掩不住的笑出来:“这不,今年派上了大用场。”

    许多大户去年见那般天时,都没如何囤冰。

    便是做冰生意的商户,去年也没有加冰来囤,开年后热起来,冰消融的比往年都快,剩在手上的就不多了。

    要得人多,货却少,冰便格外的紧俏起来。

    今年的冰价了不得,一车子的冰就得几十贯钱。

    “若不是自家里囤得多,我们家都不敢整日的用冰。我爹这冰卖得了好价钱,又还是好礼,他欢喜得很咧。来我家院子吃饭,唤我前去,没少念叨你哥哥料事如神。直想答谢他,却听方二姐说他前去府城赶考了。”

    萧元宝闻言眸子上也起了笑,倒是在家里听哥哥念叨过想囤冰,当时他还说要许多的人力物力,寻常人家囤不得这般奢物。

    不想他哥哥竟是将人情与了明家。

    “冰饮子来了!”

    须臾,女使端着两大托盘的饮子过来,一人有四碗饮子。

    放在萧元宝跟前的,是一套梅子青的花盏,这盏子不光颜色清雅宜夏,盏身上还有凸起的叶形,甚是精致漂亮。

    “你欢喜碗碟,我今儿唤屋里人寻了一套出来。”

    明观鑫倒是不多在意盏子,急催萧元宝尝尝饮子:“平日里我都只吃一种饮子,今朝你来,我特地教做了四种。快吃来看看。”

    萧元宝其实吃得饮子不多,瞧着几个盏子里红悠悠,绿粉粉的吃饮,只认出来两种。

    一种是雪泡豆儿汤,也就是乡野人户上说的绿豆水,一种是冰饮铺子里时新的冰雪冷元子,还有两种他不大辨得出来。

    “漉梨浆,冰水荔枝膏。”

    明观鑫与他说道了剩下的两种。

    萧元宝道:“光是冰雪冷元子就教我好认了。”

    绿豆水再如何做,里头有绿豆在,倒是都容易认。

    倒是冰雪冷元子,明家做得比外头冷饮铺子里的要精致好瞧的多了。

    糯元子做得有黄绿二色,那放在其间成凉口的冰也雕做成了元子一般的圆,上头又还撒了些桂花,如此盛在好盏子里。

    萧元宝拿瓷勺子送了一个元子进口,直觉得神仙娘娘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往年哥哥带我去冰饮铺子里吃过一回,全然不如你家里做的味道好。”

    “我爱吃,灶上做得多,手艺也精进了。”

    另两种饮子,萧元宝不曾吃过。

    像是荔枝这般名贵的果子,他们那般农户人家哪里是吃得起的。

    荔枝熬出来的膏化冰饮子,更是没吃过。

    他尝了尝,甜滋滋的,有冰在,怪是好喝。

    漉梨浆说是用的一种小梨子做成的,三种甜口,这道饮子糖用得少,便不大甜,不过萧元宝却挺喜欢。

    “二公子,两大框子大瓜菜都与好生放在小灶上了。”

    那看门的小厮半弓着背,前来与明观鑫回话。

    “劳了你费力气。红彩,你与他十个铜子,天气热,也好去买盏子紫苏水解暑去。”

    小厮欢喜的直与明观鑫做谢。

    萧元宝见状放下手里的盏子,瞧人出去了,方才道:“他是你家的人,搭手抬个东西也与他这么多赏钱?”

    “他是外院儿的人,素日里与我传话搬搬扛扛的还算尽心,赏他点散铜子也好教他往后更殷勤与我做事。”

    明观鑫道:“家里下人多,不与他们些甜头,长年累月的下来,心生懒怠咧。”

    萧元宝问道:“那他们卖身的奴仆,吃穿都是家里与的,可还给月钱?”

    明观鑫笑起来:“我的哥儿,他们虽是奴仆,吃用家里的,可是人哪里有不自用钱的?每月不同这些做事的奴仆都还要发放月钱的,发放多少,瞧资历,瞧能力都有规制。这银钱到他们手上,自己去请客吃饭,买体己物件儿都不予过问。”

    “奴仆也是人,也自有人情往来,并非依附于主家,自就不是个人了。”

    萧元宝应了声,又长了见识。

    他原以为大户人家里家生的奴仆吃用主家的,连自个儿的赋税都是主家承担,不予月钱的。

    只有外头赁的长工短工,那才是要与工钱。

    两人没说好一会儿,一穿着绿裙儿的小眼儿哥儿来了院子上。

    “二公子,县公家芸姑娘来我们家里做客了,这晌正在我们姑娘的院儿里头。芸姑娘说得了些好茶,想来宝珠阁送与二公子。”

    明观鑫闻言,眉头耸动。

    “我此处有客呢,你且回芸姑娘,改日邀她前来做客。”

    “红彩,去取我新得的那两盒子香粉,与芸姑娘送去,告歉一声。”

    不想,那哥儿立又道:“芸姑娘说了,听闻宝珠阁有客,携了茶过来大伙儿一起尝尝,也好热闹热闹。”

    明观鑫心想既欢喜热闹,隔三差五的上门来蹭冰消暑做甚,在自个儿家里热着不挺闹腾的么。

    可惜,他不敢如此言。

    这芸姑娘虽也只是个庶女,可人家爹到底是县公,掌着一县大小事。

    他们这般商户人家,再是富贵,却也得罪人不得。

    “如此,你便去请芸姑娘过来吧,整好我今儿待客有些饮子吃。”

    那哥儿领了命,去了。

    萧元宝见状道:“有贵客招待,不如我便先行告辞了吧,左右我下回来也不碍事。”

    “我请的是你,那般不请自来的,作何有还反将你给挤走的道理。”

    明观鑫道:“一会儿我就与她客气几句,不留她吃饭。今儿一早我就吩咐了人买了鹿筋家来,想留你与我一起吃糟炖鹿筋咧。”

    萧元宝只好歇了告辞的想法。

    不多一会儿,来了俩姑娘。

    一个是萧元宝之前见过的明呦棠,他注意到人今日好似穿的格外素净,一身井天色的衣裙儿,头发上只簪了两朵绢花儿。

    另一个当就是说的府公家的芸姑娘了。

    姐儿穿着一身碧色的绸子,生得也端正,单瞧的话不差。

    可与生得十分貌美的明呦棠站在一处,哪怕明呦棠并未过多打扮,也立便逊色了许多去。

    两厢见了礼,芸姐儿摇着一把荷花圆丝扇子,在高位处坐了下来。

    “有些日子没来你园子了,这头可真是凉爽。”

    明观鑫与她客气:“你不多过来坐坐,逢日逢月盼不来你一回。”

    芸姐儿笑了笑:“给你捎了饼茶,是我爹州府上的同僚送的,你瞧瞧吃不吃得惯。”

    “你有好总想着我。”

    明观鑫唤人接了下来。

    萧元宝知道没自己说话的地儿,便不曾张口。

    他不张口,却有人想他张口。

    明呦棠道:“二哥哥,瞧你光顾着与芸姐儿说话了,也不与咱们介绍介绍你的客。”

    明观鑫不愉明呦棠,瞧她笑得朵儿花似的,他暗想着指不得又是她撺掇着芸姐儿过来的,这厢不好与她掐。

    便道:“芸姐儿,这是我的好友,萧元宝。”

    他特地将好友二字咬了咬,如此说,便是想芸姐儿卖他些情面。

    转又与萧元宝道:“宝哥儿,这位是咱府公家的二姑娘,程芸芸。”

    萧元宝起身与这芸姐儿行了个礼。

    那芸姐儿打着扇子,受了萧元宝的礼,一双眸子自下往上打量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这位哥儿瞧着眼生得很,不知父亲何处高就,家里作何营生呐?”

    萧元宝答道:“我是农户人家,父亲以务农为生。”

    芸姐儿眸子一动,似乎也没料到萧元宝会答的那般直白气壮。

    未应萧元宝的话,却与明观鑫笑道:“如今你的交友是愈发的广了。”

    明观鑫知这芸姐儿意有所指,道:“宝哥儿为人敞亮,豁达,我欢喜与这般人物交友。”

    “是呀,二哥哥可欢喜这位哥儿,请他几回来家里说话了。”

    明呦棠道:“可是位十分能干的,听闻会做菜咧。”

    “果真么?竟是这般厉害?”

    芸姐儿假装不知的模样,实则在明呦棠的院子里早听她说了一通,过来便是想寻萧元宝这般没有背景的哥儿来消遣。

    萧元宝答道:“略做得几道市井菜,上不得台面,芸姑娘抬举了。”

    “难怪能与二哥哥交好,他一贯是爱吃的。”

    明呦棠道:“今儿难得热闹,既有现成的好手,也快午间了,不妨这位哥儿与咱做两道好菜尝尝。芸姐儿也在,二哥哥,你说好不好?”

    明观鑫眉头一动:“哪有请客人到家里让人上灶的,三妹是忘了爹教得礼数了。”

    “哥儿左右以这手艺营生的,若是做得好,咱多包些银子与哥儿,也好教他吃穿些好的,瞧着不多不容易的人家啊。既是二哥哥的好友,理应多照顾一二。”

    那芸姐儿摇着扇子,赖话全凭明呦棠说了。

    瞧明观鑫脸色要变,道:“瞧来是吃不上鑫哥儿院里的饭菜了,实在可惜。如此,我这就告辞回了吧。”

    “二哥哥,你瞧,惹得芸姐儿都见气了。”

    明观鑫忍着气道:“我唤灶上烧两道你欢喜的菜来吃,说话说起来就要走,外头恁热。”

    “那些羊肉、鹿肉的,吃多了怪是腻味,许久没吃上旁的菜了。”

    芸姐儿说罢,笑看着明观鑫。

    萧元宝虽没常参与这般聚耍,但是也观摩出来了。

    这两位姐儿是瞧他出身低,寻他消遣着耍乐。

    若是正经请他来做菜,那有何妨,他乐意着来。

    可这般唤他个做客的,与她们又不相熟,却要教他去灶上烧菜与她们吃,又是要包钱赏的,无非是把他做下人使唤。

    他又不是明家的奴仆,便是这芸姑娘是官宦家的姐儿,却又无官品诰命,自己敬她便罢了,作何要去伺候她。

    想来这便是人说的“狗眼看人低”那般的人物了。

    怪不得他哥哥说往后来明家要小心着明呦棠,今儿这明三姑娘靠着官家出身的姐儿来欺他,不光消遣他,还借着消遣明观鑫。

    不为自己一口气,也为鑫哥儿的面子。

    萧元宝秉着笑,与明呦棠道:“多谢明三小姐与我周到,为我揽生意。虽我哥哥此般前去州府上院试,家里是为着盘缠紧了紧,却也还不曾难到揭不开锅。”

    明呦棠文声微顿,许是没想到萧元宝这样的人还敢呛她,默了默,道:

    “不知哥儿的兄弟下场了几回呀?你们乡下便是进城考一回,也得费不少银钱吧。住啊,吃的,多有不便。”

    “三小姐说的是,好在我哥哥争气,没多费功夫,这般头回便去州府上了。”

    明呦棠正欲说什麽,那芸姐儿忽的开口:

    “你哥哥是读书人,头回下场便过了两场考试,不知而今年岁呀?”

    萧元宝客气说了年纪。

    “倒是有才华。”

    芸姐儿听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举成了童生,倒差不多与州府上那些书香门第的郎君差不多了。

    又问道:“不知先时县府试上是何名次?”

    先前学政与她爹吃酒的时候,说起这回童试上,县里有个考生颇为了得。

    文章写得不错,一举得了县府两试的头名,年纪轻,又还是头次下场。

    她爹和学政颇为高看这明考生,谈说县里指不定得多添一位秀才了。

    只是他预备着院试,还不曾上县学报到。

    旁的不知,单听得这学生姓祁。

    芸姐儿闻萧元宝说自家哥哥也前去了院试,这般年纪,又是头回下场,细数来也没两个。

    她可不曾听说有这么个姓萧的考生,别是这哥儿捡着别家的儿郎胡乱吹嘘的。

    萧元宝徐徐道:“也是侥幸,得了头名。”

    芸姐儿立笑了出来:“你这哥儿,贯会胡言,亏得鑫哥儿还说你敞亮。”

    “旁人许是不知,今年两榜头名的考生姓祁,不知何时改姓了萧啊?”

    萧元宝默了默,没当即接话。

    明观鑫立时反应了过来,他尽力憋着心头的笑,眼里却还是溢出来些。

    明呦棠不知所以,只当是芸姐儿抓住了萧元宝的尾巴,想打明观鑫的脸面,道:“二哥哥,瞧你,怎交的朋友。”

    “芸姐儿,许是你们不晓得,宝哥儿他哥哥就是姓祁。”

    明观鑫道:“他哥哥是我爹请来家中的客,也是爹爹介绍,我才与宝哥儿顽到一处的。”

    一时间,屋里陷了寂静。

    芸姐儿没了话,明呦棠也怔了。

    萧元宝慢悠悠的端起冰快化尽了的饮子,吃用起来。

    明观鑫看向明呦棠:“怎的,三妹不曾与芸姐儿说吗?”

    “我”

    明呦棠想与芸姐儿解释,说自己并不知晓,却受了芸姐儿一记不善的眼刀。

    “我爹爹最是爱惜有才学的人,今儿倒是好缘分,识得了祁郎君的家弟。”

    芸姐儿倒是怪会屈伸,转与萧元宝说话,可见的就客气了许多。

    萧元宝心想,读书人的名头可真是好用。

    他也不与芸姐儿起脸子,还是恭敬的与她说谈。

    芸姐儿又问了祁北南是萧元宝的哥哥,作何并非同姓,是否表亲云云。

    萧元宝只答了说住在一处,未多言,实在也是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明白作何他哥哥会住他们家里。

    芸姐儿得知人在一屋檐下,本还想着表亲不算事,这朝是彻底没话说了。

    过了些时候,快午间芸姐儿便告了辞。

    临别,还与萧元宝道:“宝哥儿,往后到我府上来做客。我家里一道烧鹅做得好吃,鑫哥儿也是晓得的。”

    明呦棠后晌全教三人撇在了一边,一张小脸儿很是难看。

    见此,心里更不得滋味,是她起先刁难萧元宝,芸姐儿还邀他去家里做客,这不是当人打她脸么。

    出了宝珠阁,她却还只得讨好道:“芸姐儿,去我院儿里吃了午食再回去吧。”

    芸姐儿冷看了明呦棠一眼:“害我丢丑,若非我知晓的多,今日还得罪个人物。你那饭菜,自留着吃吧,这些日子也别来寻我了。”

    话毕,快着步子便去了。

    明呦棠见此,气恼得要将手上的帕子绞烂了去。

    回到院子,同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骂屋里的人未与她打听清楚就胡乱说话。

    宝珠阁这头却欢喜的不行,午间明观鑫畅快的吃了三大碗米饭。

    还与萧元宝夹菜:“你没瞧芸姐儿听说你哥哥就是姓祁的时候,那张脸都绿了,明呦棠更是傻了眼,话都说不出来。我可太痛快了,这俩人时常缠在一起,常与我使绊子难堪,今儿也教她们难受一回。”

    萧元宝嘴里塞着煨得耙烂的蹄筋,问道:“我那般说,会不会将那芸姑娘得罪了呀?”

    “她听说你哥哥这么厉害,还怕得罪了你咧。再者一开始本就是她们起事儿。”

    明观鑫道:“别怕,那芸姐儿虽是府公的姑娘,可到底是个庶出女儿,你又没说甚么不好的话,不过实事求是罢了。”

    萧元宝这才放心下来,哥哥走的时候交代他不要乱惹事,但也别由着旁人欺负。

    “你也是,祁郎君恁般了不得,两榜头名你咋也没与我说,早要说了,她们俩今儿都不敢过来寻消遣,虽后头反被咱消遣了。”

    萧元宝道:“哥哥先前说不要张扬,他得专心准备考试。”

    明观鑫点点头:“不过也怨我爹,忙着他的生意,都没得空去打听今年童考的事情。许也是教我哥哥气着了的缘故。”

    热辣辣的日子,白昼虽长,忙碌间却也过得快。

    晃眼便到了六月末,州府上考生陆续都返还到了地方上。

    “你闻闻,我这都臭了。”

    “自晓得臭了,还唤我闻。”

    祁北南虚推了一把抬着胳膊凑到他跟前笑嘻嘻的赵光宗。

    他也是浑身都汗淋淋的。

    这天儿,要消暑,还得上明家去。

    想来明员外也乐意置上一盆冰供他凉快。

    只是他却没功夫上明家去,出来半月有余,尚且急赶着回家。

    府城上雇的驴车,一溜儿将两个考生送到了村口上。

    俩人背着提着自身的行李,又还拿了不少州府上与家里人买回来的物件儿,顶着太阳,往家去。

    第53章

    “小宝, 我回来了。”

    祁北南还不到院门前便喊了一声,一路进了院子,却没人吱声。

    他进屋转悠了一圈, 发觉家里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瞧着快晌午的天儿了, 萧护和田恳在地头间劳作也就罢了,作何萧元宝都不在家里头。

    祁北南先行将东西收拾去屋里,将巧推门,就听见外头传来嚷嚷声。

    “院门怎开着的, 我记得出去的时候闭上了呀。”

    萧元宝气鼓鼓的从外头回来,太阳毛焦火辣的,心理又不痛快, 整个人都有些毛毛躁躁。

    他走在前头, 先行去开院子门, 却瞅见门闩没扣, 立便警惕起来。

    “爹, 你快来瞧!”

    后头的萧护和田恳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 还没瞧门闩, 就听见屋头门的嘎吱响动声。

    萧元宝气得抿紧嘴唇, 鼻孔出热气。

    “好啊,这些贼娃不光偷咱家的菜, 竟然光天化日的还敢上家里来偷!这朝非抓了人捆去里正那不可!”

    萧护微眯起眼睛,轻手轻脚的摸进了院子, 从院墙根儿操起了把长镰刀,田恳也摸到把锄头。

    两人往屋子慢慢走去。

    萧元宝屏住呼吸, 把院门给关上, 他先不进屋去,就在外头守着。

    若是那贼娃蹿了出来, 他也好记着人的身形长相,到时候挨着去指认。

    正当是几人绷紧了神经,紧紧盯着屋子时,里头却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个人。

    “萧叔,小田,你们这是做甚?”

    祁北南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就见着萧护和田恳一人操着个家伙,包抄着要进屋子去。

    院子里还有个放风的呢。

    “北南。”

    萧护放下镰刀:“是你在屋里?”

    祁北南好笑道:“除了我还能是谁?”

    田恳长舒了口气,也把锄头放在了屋檐下:“郎君,你可吓死俺了。”

    “你们俩这阵仗才吓我一跳。”

    祁北南说罢,看着还傻立在院子里的人:“小宝,你不识得我了呀?”

    萧元宝闻见声音,后知后觉的才跑了上去,似乎有些不太确信:“哥哥什麽时候回的?”

    “我刚到。本是以为要三天的行程才回的来,不过车夫驾车好,也便提前到了。”

    祁北南见着萧元宝一张脸教太阳晒的发红,额头上都是汗水,将细软的额发都给黏住了,抬手给他擦了下汗。

    “怎了,家里可是出了甚么事?”

    他记着往前家里出门都是安心的将门大敞着的,独只里屋门会闭好。

    一来是家里人进人出的,便是须臾家里头没人也不怕。

    二来村里都是那些人,大家都要脸子过活,不会上人家里乱翻乱拿。

    瞧这厢几人紧张的模样,一看便不对劲。

    萧元宝颇为老成的吐了口浊气:“哥哥不知有人手脚不干净偷咱家地里的菜咧。”

    祁北南眉心微动:“往年都没这样的事啊。”

    “可不是嘛,今年天时不好,人心眼儿都跟着坏了。”

    前些日子田恳早间担着肥粪水去浇菜,发现他们新一茬的茄瓜似乎少了一些。

    大半亩地的茄树,茄瓜大大小小的结的又多,总不能都记得数,可日日瞅着,见多了大抵上也有个数。

    他就是觉着几个眼熟的大茄瓜没了。

    家去问萧元宝和萧护,两人也都没有摘过。

    三人想着当是有人摸走了几个,虽有些不愉,但到底没计较。

    谁晓得自那天起,他们地里的瓜菜隔三差五的在丢,今儿是菘菜,明儿是丝瓜,连小葱子都掐他们家的。

    都是农户种庄稼吃,再是大气的人也受不得日日这般。

    且丢的瓜菜还不是枣儿坝那头的,是离家近些,又没靠着大道。

    这不摆明了存心的偷,还是自忖里人干的好事吗。

    祁北南闻罢,道:“我走时便见今年家里的瓜菜长得好。于村里旁的而言,可谓是一枝独秀了。”

    “瓜菜长熟,送去城里贩了?”

    萧元宝点点头:“你怎知道?”

    “今年旱,吃用势必涨价,家里有上好的瓜菜,卖的起价,怎有不卖的道理。”

    祁北南道:“一车车瓜菜运去城里,又空着回来。村里人晓得今年菜价高,他们没甚么好菜,却瞅着我们家的菜这般好,如何不眼热。”

    “那咋办呀,咱家里好就由着他们偷不成!”

    萧元宝不高兴道:“今儿我们已经去跟里正说了,他说会开集会训人,这样的风气不能长。若是教别的村子的人晓得咱们村的人连瓜菜都偷,名声坏了,往后不论是嫁娶,做生意都不好了。”

    萧护也道:“好在是里正明事理。”

    祁北南道:“如此先瞧瞧吧,要去捉人也不好捉。若是里正开了集会以后还有人手脚不干净,再做打算。”

    “嗯。”

    家里人见祁北南回来,半月有余没见着了,如今都高兴一场,很快将这些不顺心揭了过去。

    又问了祁北南和赵光宗此次前去磷州考试一切可还顺利,车夫尽不尽心,那头住的可还习惯云云。

    祁北南一一耐心做了答复。

    祁北南这回从磷州给家里带了东西。

    与萧护在铁铺子上带了一把可随身携带的匕首。

    给萧元宝带了三条发带,一对吃茶的盏子,还有一本江南食谱。

    田恳也没落下,他寻了几样县上少有能买到的菜种,一包葫芦瓜种子,一包姜笋种子;

    外在还有蕈菌种子,两包花种。

    三人拿到自己的礼,笑容可见,都欢喜的不行。

    全是自个儿心坎上的东西。

    晚间,祁北南舒坦的洗了个澡,一路上回来两日,浑身早就汗腻了。

    他皂角都用了几个,将头发和身上仔仔细细清理了个干净,整个人都清透了许多。

    “哥哥,来。”

    祁北南擦着头发,闻声瞅见萧元宝在自个儿屋门前与他招手,鬼鬼祟祟的。

    “怎了?”

    祁北南跟着进屋去,就见着人从衣柜里搬出来个红漆木匣子。

    萧元宝将匣子放在了桌上,拍了拍,示意他看。

    “这是什么?”

    祁北南放下帕子,启开盒子一瞧,发现里头竟有不少铜子。

    “八贯多钱咧。”

    萧元宝得意道:“爹爹说以后教我管银子了。”

    祁北南见他耀武扬威的模样,很配合的恭维道:“萧哥儿荣升管事,往后还请管事多加关照小的。”

    萧元宝笑得扬起脖子,他拍拍祁北南的肩,道:

    “小祁以后在宅子里好好做事,管事的看在眼里,自少不得你的好。”

    两人笑了一通。

    祁北南才道:''这些都是''卖菜挣下的钱?”

    “嗯。”

    萧元宝道:“厉害吧,田大哥说地里的菜还能收几茬来卖,到时候还能挣下不少。且我还说定了几个城里大户,菜熟了就先与他们送去。”

    “大户人家人口多,用的瓜菜也比寻常人家量大,先行同他们送去,卖去大头,如此在城里摆摊叫卖的量便少多了,轻松很多。”

    祁北南道:“不想我们小宝还是块做生意的料子。”

    “那是。”

    萧元宝与他说道:“时下家里的萝卜地,菘菜地已经空了大半出来。这两块菜地都是一个窝子一颗菜,挖了一颗就空出来了。今年菜价好,田恳大哥想再去采买些叶子菜来种。”

    小菜长大成熟的快,不似瓜菜那般长许久才结瓜,瓜又还得长好些日子才能成熟。

    虽小菜的价格不及瓜菜,可栽种一波瓜菜收获,小菜都能种两茬了。

    家里现在有空地,还有现成的好肥,能赶着旱年多种几茬菜贩出去。

    自个儿能挣下不少钱不说,也能教更多人吃上好菜嘛。

    祁北南应声:“萧叔和田恳想的很好。”

    萧元宝见此道:“我前阵子上明家,听鑫哥儿说他们家的奴仆每个月还要给月钱的。他说奴仆虽跟着主家,有主家给的吃喝,但是奴仆自也有花销。”

    “我想着田大哥来家里这么久,一直勤勤恳恳的不说,还把家里的地料理的这般好。是不是也当给他些月钱,也好他自个儿花销。”

    “你看啊,田大哥年岁也不小了,不说自己用钱吧,若是遇见个欢喜的姑娘哥儿的,总要与人家买点小玩意儿,或者请人家吃些糕饼果子吧。”

    萧元宝很认真道:“男子不能太抠搜。可身上没银子,再是大方那也没用是不是。”

    祁北南听萧元宝说的头头是道,有些想笑,不过这时候他没有打岔:“你想的很周到,是该这么办的。”

    萧元宝道:“村里鲜少有人家有奴仆,我原以为只有长工需要给银子,不知家仆也要给的。后头细细一想,家仆没有月钱确实很不妥。可此前又不曾接触过这些事务,便也没多想过,只当是家里多一个人。”

    “你考虑的很好,可有想与小田多少月钱?”

    萧元宝道:“哥哥说多少好?我心里头没数。”

    “如今我们家里也并不宽裕,日子才刚起。一月便先给五十个铜子吧,往后等家里更好些了,再涨也不迟。”

    萧元宝从匣子里拨了五十个铜子出来,预备拿给田恳用。

    过了些日子,家里都在等着院试放榜。

    院试出结果要比前两回的考试慢上一些。

    原则地方上考了试以后,在当地就批改了试卷,公布就快。

    院试再州府上作考,州府出了成绩以后,再将上榜的名录转送到各县上。

    如此周折,时间就更长些,得要半个月才从地方上布榜。

    日子难熬等,赵家都往庙里去了两回。

    一回是去捐香油钱,一回是请那般神婆算卦。

    倒是不想院试成绩没来,明家先来了人请他前去做客。

    祁北南没去,说是要等成绩,无心见客,只待着布榜后再行登门拜访。

    没想到明家的人却又来了一趟,与他送了五十贯钱来。

    “祁郎君预观今年旱年,与我们家老爷提议囤冰再好不过。我们老爷有心答谢,这几十贯钱还请笑纳。”

    前来的明家人道:“郎君务必收下这点薄资,您是行道人,知晓这银子是应得的。”

    祁北南笑了笑,倒也没有扭捏,收下了这笔银子。

    与这般生意大户献计,与人做门客,事成得收回馈,不是甚么稀罕事。

    这般路子,有的是读书人做。

    他既不曾损他人利益,又不曾以权谋私,钱自是收得。

    且这明家倒也会做人,未曾在布榜以后送上银子。

    若真当那时在送银子,倒是又多了另外一层意思。

    七月初十一日,县里布榜。

    天不亮,祁北南和萧元宝,以及赵光宗三日结伴,由田恳驾着牛车前去城里观榜。

    一路上,赵光宗都紧张的没话。

    虽觉得此次答题比上回下场顺畅的多了,出了考场又与祁北南对谈了考题的下手方向,虽不算精妙,却也往同一方向作答了。

    为此回来的一路他都格外的轻松,可真到了出结果时,却又是两番心境了。

    祁北南见此宽慰他道:“以后等中举,就不必如此周折前去看榜了,官府的人有差役敲锣打鼓的前来报喜。”

    赵光宗赧笑了一声:“我若真有那日,便真的是光宗了。”

    萧元宝听这话也笑出了声来。

    他揽着板车上的瓜菜,道:"今儿个我与爹爹说了,若是两位哥哥上了榜,我们这半车子的瓜菜就折半价卖。"

    “宝哥儿好生大方。”

    赵光宗道:“但愿我能与那些要买菜的人家争得些微福益。”

    三人到学政府外头的布告栏前,远远就瞧见榜已经布出来了。

    “谁说的院试不如头两场观榜的人少的,瞧人挤着人,怎比先时还挤了。”

    “莫不是此次布榜的早?”

    三人快步过去,方才上前,就听见击锣的声音。

    “捷报!县上喜出小三元案首!”

    衙差声音洪亮,唱得响。

    周遭的百姓识字不识字的听到这消息都前来凑热闹,案首回回考试都有,可一连三元案首,那却稀罕的很。

    都凑来想一览小三元案首的姿容。

    外在本又有些观榜的读书人,更是热衷的想见小三元案首,看了榜也不走。

    如此人挤着人,竟是比县试和府试都要热闹。

    三人听到唱榜,就在外围顿住了步子。

    小三元,便意味着整个童试的三场皆为头名,祁北南已经得了前两场的第一。

    那这院试自不必说,祁北南定也是案首了。

    第54章

    这个结果祁北南倒是没太多的惊喜, 也没占太多重活再考一回的便宜。

    前世他便是小三元,且还是在金陵那般尽数翘楚的州府上得此成绩。

    彼时年少,倒也曾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不过今时今日, 再是喜悦, 也不及彼时之心,到底是稳重了。

    他偏头瞧傻愣了一般的萧元宝和赵光宗,道:“光宗,还不去瞧一瞧你的成绩。”

    “噢, 对……对……”

    赵光宗一拍脑袋,俨然是高兴的傻了神。便并非是自己的成绩,他也欢喜的很。

    自己的好友是小三元案首, 与这般人物亲近, 也很够吹嘘一番, 教人心生羡慕了。

    话毕, 他才赶紧挤过去瞧自己的榜。

    萧元宝高兴之余, 却也没只图着自家欢喜, 挤着前去帮赵光宗看榜。

    “中了, 中了!我竟也中了!”

    萧元宝将才挤过去, 就见着赵光宗欢喜的呼了出来。

    他观榜,尤其是看自己的榜, 惯是从尾往首看。

    不想这回倒是瞧见自己的名字极快!

    此回院试岭县拢共上榜二十八人,其实通揽下来也快。

    不过赵光宗的名字就在尾部第三个, 自是瞧见的更快。

    虽名次靠后,可一个县能中榜的人拢共才那么二十几人。

    且一旦上了榜就得了秀才功名, 踏入了士绅之列, 比起这些种种好处,名次靠后又算得了什嚒。

    紧要的还是有没有上榜。

    往后人说起来, 只晓得你张秀才,王秀才,寻常哪会问起你的名次。

    左右一甲之后的名次都差不多。

    赵光宗到底是年纪尚轻,热腾腾的夏月间,人挤着人,空气热辣又稀薄。

    他百般喜悦上心头,脑子一瞬间发昏,险些中暑晕了过去。

    幸好慢慢挤上来的祁北南和萧元宝将他搀住了,否则还得闹上场笑话。

    “让你早食吃了前来,非是不听,中暑晕厥了如何还应付后头的宴请。”

    祁北南道了一声。

    赵光宗有些发虚:“我真是欢喜过头了,一时喘不过气。”

    倒是也不怪他如此,岭县这般小地方,他一个农户人家供出的读书人,十五六上的年纪就中了秀才,怎能不欢喜。

    榜上中了的考生,好些都二三十的年纪了,且还屡次下场方才中,又不少是家中本是读书人家的。

    祁北南又还案首,两人结伴同考,如今双喜临门,再是痛快不过的事情了。

    萧元宝道:“这头果真又挤又闷,既观了榜,先去外头坐着吸口新鲜气。”

    祁北南道:“你俩先去外头,我瞧榜边还贴了告示,看看县府说甚么,当心误了消息。”

    “嗳。”

    祁北南瞧了告示,言是学政与县公为显对读书人的器重,三日后于县上办宴款待此次中榜的二十八名秀才。

    类似于乡试中举的鹿鸣宴。

    另中榜的秀才需三日内尽快前往官府吏房办理文牒。

    祁北南瞧着倒都是这些花样,没旁的特别之处。

    瞧着周遭还在挤挤攘攘的等着瞧看案首,祁北南从身上寻出了两吊钱,谢赏了唱榜的官差,并不张扬着,默默退了出去。

    如今他已十五六上了,教榜下的人瞧见,少不得惹些是非来。

    想当初姜汤源看他中了小三元,便拉着他在榜下呼,左右逢人就夸,害得他教一群商户员外围住,直要他的生辰八字。

    吓得他早早躲回了书院去。

    从布告榜下出去,祁北南瞧见他们的菜车子前也热闹的不行。

    “今儿的菜大家随意挑选,通通半价贩,十文的茄瓜五文,菘菜三文两斤!”

    “如何恁实惠,可是贩了今朝就再不来了?”

    萧元宝抱着菘菜笑着说:“我两位哥哥考中了秀才,高兴!大伙儿都沾沾喜气,多谢大伙儿关照我们家的生意咧!”

    “呀,怎恁生好福气。”

    “恭喜恭喜呐!”

    一群妇人夫郎道喜,哄抢起价贱的好菜,不过片刻,半车子的菜就教人一抢而空。

    怕家里人等消息等的急,便教田恳先赶着牛车回去给两边报喜。

    祁北南与赵光宗既都来了县上,顺道就去县府将文牒办了,省得再跑一趟。

    “小宝,你在外头的冷饮子铺里等我们一会儿。我们办完文牒,就一道家去。”

    萧元宝点点头,卖一会儿子菜,已教他身子热得很了。

    冷饮子铺里有冰,比别处凉爽许多,进去纳凉整好合适。

    这般欢喜时候,他倒是更想跟着祁北南一道,不过县府里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只得在外头等会儿。

    两人待着萧元宝进了饮子铺,这才相携进了县府大门。

    “瞧县府朱门楼宇,建造的很是威严,我还是头次进来,心头还怪有些敬惧。”

    赵光宗瞧着县府衙门里头的布景,小声与祁北南说道。

    “你中了秀才,县里的才能之辈,进县府只管挺胸直背。又不是犯了事,敬可以,无需畏。”

    祁北南道:“往后,许你便要在此般地方与人支持公道。”

    赵光宗正是得意之时听祁北南说这番话,心头顿时升出一股自豪和期许来。

    他挺了挺胸背:“你说的极是,我得早早拿出些气度来,不能畏畏缩缩的模样。”

    话音刚落,迎面来了个吏员,赵光宗立马便合上了嘴。

    “两位小郎君可是今年中榜的秀才?”

    “正是。”

    吏员客气一笑:“二位还请往这边来,到吏房过文牒。”

    引路间,吏员又恭维了几句年少有为,品貌风流,好生了得云云。

    言罢,便入了悬有吏房二字的一间办事房。

    房中有三位办事的吏员,一个负责查对考生的身份,一个负责录写讯息,一个负责发放文牒。

    “小郎君便是祁北南?小三元案首祁秀才?”

    祁北南由着赵光宗先过文牒,排后等候,一通繁杂的手续过罢,他报出自己的名讳,三名办事的吏员皆是一顿。

    “正是在下。”

    “快,快给祁秀才沏盏子茶来。”

    三位吏员待赵光宗已是十分客气,得知祁北南是小三元时,更为客气了。

    又是请坐,又是请茶的,赵光宗也跟着得吃了一盏。

    祁北南本籍原就是岭县的,只不过少时搬去了江州丘县,如今回本籍科考,倒是不麻烦。

    文牒很快就教三名吏员过好。

    他扫了一眼,除却文牒外,还有秀才的一些特例条文。

    譬如赋税减免一成,上公堂无需跪拜等。

    另外又奖赏了一张十两的交子,还有地契一张。有十亩地,但具体在何处,他没有细看。

    否则教人看着觉他贪财。

    “祁秀才,好了。”

    录写讯息的吏员道:“我是吏房典史,姓苗,往后有甚么事尽管来寻我便是。”

    “咱们县公爱惜读书人,今日本是要来见诸位秀才相公,亲自发放文牒,只是公务繁忙,未曾得空。三日后,祁秀才还请早些前来赴宴,县公几回念叨郎君。”

    “知县大人公务繁忙,还记挂着我们这些读书人,学生心中不胜感激。宴上定早早前来拜见大人。”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祁北南方才借故告辞。

    出了吏房,外头不知几时又多出来几个人。

    许是另五房的吏员,估摸有耳报神说了小三元案首来过文牒了,都来瞧一瞧人。

    “白伯父。”

    祁北南在几个人间,瞧见了张熟悉的面孔,他信步上前,与人行了个见礼:“近来可还好?”

    白路举本站在角处,他其实就是出来瞧眼热闹。

    工房不是甚么炙手可热的地方,多是些大老粗,大考后有秀才前来过文牒,六房的吏员都想去结交混个脸熟。

    童生秀才乐意的,便会与之说谈几句。

    不过多也只是像吏房、户房、礼房那般典史吏员才讨得好。

    恁些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嫌少理会工房吏员的。

    县里多少年没出过小三元了,何等得意的人物,这朝竟径直的走上了前来,与他打招呼。

    白路举怔了怔,听着祁北南这名字倒是熟悉,瞧俊朗的少年也有点眼熟,可却不大想的起来何时与这般人物有过交情。

    “白伯父,家中小弟有些日子没得空去寻桂姐儿顽了。唤我进来过文牒若是遇见伯父,教我与伯父带声好。”

    祁北南料想白路举不大识得他了。

    两人不过一面之缘,距今几年过去,少年人长大,相貌总是有些变化的。

    白路举受祁北南如此一说,立便晓得了。

    虽不常见这少年,但是小女确是与乡下有户人家的哥儿交好。

    他记得姓萧,隔三差五的送些自家里做的菜肉来。

    今年旱,还送了几回好菜前来。

    他不管家里吃用上的事情,便不大记得这些人情往来。

    白路举轻凝了口气,连笑着与祁北南寒暄:“桂姐儿最是欢喜与祁秀才的小弟顽,几番念叨呢,得空祁秀才定要一道前来家中顽。”

    “好。”

    祁北南道:“只是近来事多繁杂,待着天气凉爽一些,携着小弟前来。”

    话毕,祁北南又与白路举介绍了赵光宗。

    白路举欢喜不已,连赞两个少年才学,又恭贺一番,邀赵光宗到家中顽。

    说了一晌话,祁北南与赵光宗告辞,白路举还将两人送出了县府。

    白路举反还县府上,六房的同僚立便围了上来。

    “老白,你藏的可深呐,竟与小三元早有来往,也不见你与大伙儿吱应一声。”

    白路举这般出了一把风头,心中愉悦的很,面上却还一派不张扬的模样:“不过是两家的孩子交好,是人家祁秀才为人客气。”

    “你便藏着掖着罢。瞧人与你多熟悉,说了半晌的话,大伙儿都瞧着咧。”

    白路举与同僚打着哈哈笑,心中想,祁北南当真是不错。

    以前不借着孩子间的交情攀人,如今得意了,竟又如此给他脸面。

    第55章

    祁北南三人从城里返还回去时, 不单是两家人晓得了,村上都已经将这喜事传开了。

    村子里头一下子出了两个秀才,一个又还是小三元。

    里正, 乡绅, 耆老,面上都增光彩,乡户村民也图热闹,纷纷到村口上去接。

    一路簇拥热闹着家去, 这朝萧家是再跑不掉要置席面请村里人吃席了。

    不过先时就说了若一举中了秀才,那就置酒席,本是推辞的话, 这朝竟还成了真, 怎会不乐意办上一场。

    萧护都欢喜坏了, 村里人恭喜说道家里吃酒, 他话少也一个劲应承, 答应说请吃席。

    折腾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人才散去。

    “好啊, 好。如今你大出息了, 若是你爹晓得,定然也欢喜。”

    萧护看着祁北南的秀才文牒, 欢欣又宽慰,他虽识不得多少字, 但是文牒却还是认得的。

    “昔年祁秀才的才学便是了得,这才能教出你这般出息的孩子。”

    萧元宝吃了口茶水, 一路上受恭贺, 说着话回来,嗓子都快冒烟了。

    “若非我爹自小教我读书, 我也没有今日出息。”

    他爹确实是个有才学的读书人,依他来看,是能中举的。

    只是娘去的早,他爹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他,撇不得幼子难远行路,为此便不曾前去赶考乡试。

    虽祁父嘴上不说,可一个有才学的读书人,不是因自个儿考不上,反是外物所困而不得往上,说来也是一桩憾事。

    萧护道:“也远给你爹烧柱香吧,将这般好消息告诉他,教他心中安慰。”

    祁北南应了一声。

    萧护放下文牒,又与祁北南说起置席的事情,问他想如何办,又要请哪些人。

    “三日后我且得前去县里赴县公办的宴,眼瞅着又立要秋收,这朝中榜我的应酬不会少,家里也正是忙的时候,席面儿不如置在立冬以后,彼时也都空闲下来了。”

    萧护点头:“也好,如此多些时间来安排,不打挤。”

    一头上听着两人说话的萧元宝,听到此处,方才插嘴道:

    “置席面儿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便是,等翻了黄历,定下了日子,我去请老师过来掌勺。”

    祁北南闻声,道:“是得请蒋夫郎过来的,不过你请他,可以央他给你立场子,试着自己掌回勺。左右准备的时日还长,难得有机会自家来做场席面儿,不趁机掌勺,出去掌勺的机遇,可不容易。”

    萧元宝眼睛亮起来,他倏的觉着哥哥这个提议好。

    虽自己已经能完整的做一套村席上的菜了,可他到底年纪小。

    办事的人家会觉着不如年长的灶人稳,怕菜席做得不好,是不肯轻易教一个年轻的灶人掌勺的。

    可要成一个真正的掌勺灶人,总得有一场席做出来,教人吃了尝了,开了口子破了胆儿。

    席上老灶人再将新灶人介绍与大家,这才相当于真能掌勺了,村里的人家这才认这个新的掌勺灶人。

    往后谁家做事办席面儿,才会想起这号新灶人,否则便是要的价再贱,人家也不一定要请。

    可外头的人家若非是亲戚,又或是交情极深的,寻常哪里肯将家里的席与一个新人做成为灶人的跳板。

    若是自家的,那确实是个好机会。

    “只是家里这场席面儿到底是哥哥的中榜宴,我怕我做得不好。”

    萧元宝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没有底。

    “置席面儿哪有高低,中榜宴固然是要紧的席面儿,可人家生辰宴,丧宴,百日宴,哪场又不是要紧的。”

    祁北南道:“退一万步来说,家里的宴搞砸了,也比将把旁人的席面儿搞砸了要强的多不是。且也并非全然就教你掌勺了,请蒋夫郎与你看着呢。”

    萧元宝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待开年他都十二岁了,一般来说灶人十三岁就能完全掌勺,拿这回席面儿试试手也是好的。

    左右要请老师来坐镇,自己就破破胆子。

    “那好,我这些日子去城里卖菜,就慢慢联系着人定菜肉。”

    萧护脸上起了笑,看着两个孩子都越来越好,心里头宽慰。

    “对了。”

    祁北南取出那张盖着官印的地契出来:“此次上榜还奖赏了十亩地。”

    他与两人瞧了瞧:“五亩水田,五亩旱地。就在咱村郊的大望石那片儿。”

    萧护接过地契喜上眉梢:“大望石那边的地还不错,倒是不说肥沃,位置却好。地势平坦,旱地连做一片,耕地还是做什么都容易。”

    “我还预备着秋收后手头宽裕了再置上些田地,这朝倒不必心急了。”

    且榜中的恰时,今年家里的赋税能减上一成,也便意味着能多一成的收入。

    先前家里和亲戚上都没有功名的人物,他们这些门外汉,光只晓得秀才有地位,受人敬重,却还不知中了秀才会有恁多奖赏。

    这些数量的田地,可价值百贯了。

    怪不得原本穷苦的读书人家,中了秀才以后日子可见的好了起来。

    其实朝廷也是为了鼓励读书人,若不给些实打实的产业,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如何还能继续科考,与朝廷出人才。

    萧护问道:“可是都有的?全这般多?”

    “是都有,不过赏赐不一样。”

    赵光宗便只得了五两的交子,田地也只六亩。

    且听他说田地不曾在他们村子上,距离有些远,得半个时辰多才能到。

    不过他也十分欢喜了,这些都是靠着他自己挣下的,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些薄资产业了。

    祁北南之所以有恁多奖赏,还是因为名次好,县上增了赏。

    夜里,一家子关起门来吃了顿好的。

    萧元宝烧了一尾酸口的汤鱼,下了白嫩的豆腐;宰了只公鸡煨了芋头,又还拿茭白炒了一叠爽口菜;蒸了茄瓜凉拌了一碟子。

    一家子先行庆贺了一番。

    他们这厢吃的热闹,赵家那头更热闹,下午里扎了好几回鞭炮了。

    这朝又是一阵响动,估摸也是再吃晚食了。赵家族旺,便是还没做席请客,就是自家的嫡亲族老也够做上三四桌子。

    饭罢,又依次与祁瑾言,祁北南的娘苗娘子,还有小宝他娘孙氏上了香和烧了纸钱。

    告慰亡故之亲,他们这些尚且在世的家人,日子过得很好,无需忧心挂念。

    过了两日,祁北南和赵光宗要结伴一同前去城里赴宴。

    前一日夜里,萧元宝钻到了祁北南的屋子,给他明日要穿着去宴上的衣裳掌眼。

    将衣柜翻了一通,也没一件合心合眼的。

    祁北南端着一本书,翻了上十页了,空眼歇息的功夫,瞧见萧元宝还撅在衣柜前。

    他道:“只是去赴场读书人的宴,又不是去相看人家,不必穿的太讲究。”

    “那可不行,哥哥可是案首呢,不得拾掇的更光彩照人些么。”

    “咱农户人家,怎么收拾都不比城里那些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儿郎。只要底气足,无需在衣饰外物上显耀。”

    萧元宝想了想,说的也是,便是拿出最好的衣裳,那也不比人家的锦绣绸缎。

    不过他总想自己哥哥这般得意时候,更光彩些。

    奈何偏生不是个爱漂亮的郎君,瞧一柜子里也没两件像样的衣裳。

    每回说与他做,总推辞着说不必要废神,往日里都在村子里打转,至多是去城里,衣裳少两套还不觉有甚么。

    真到了大宴上,方才晓得紧促。

    由此见得啊,凡事还得早做准备,否则临到了时候只有手忙脚乱的。

    “话是这么说,咱衣料比不得旁人,那也总得多做两套吧。往后哥哥进县学上,今儿是这套衣裳,明儿还是这套衣裳,不是教人暗地里议论说不爱洁净么。”

    萧元宝取出一套青衫,与祁北南放在一头上。

    青衫热月里穿着清爽,读书人又都爱此番颜色,不说多出彩,可总教人挑不出错处来。

    “我这两日去买两匹好布回来,哥哥新做两身衣裳,你可别再推拒了。”

    祁北南笑道:“你做的,我自会常穿。”

    萧元宝见此高兴起来,道:“我拿去方家,教孙婆婆帮着我做,定能做得好好的,到时候哥哥去县学读书的时候穿。”

    “好。”

    其实祁北南并不多想去县学里读书,在家里读书反倒是自由的多,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乡试三年一试,距今还有两载。

    这两载他若不前去县学就读,又无明师指点,旁人都觉进县学读书是荣耀之事,他却有机会也不去。

    怕学政和县公觉他恃才自傲,于名声上不好,将来走仕途,总是得顾及清议。

    如此,他还是决定等忙完了这阵子,便去县学就读。

    “对了,哥哥明儿要是在宴上碰见县公家的姐儿,那个叫做芸姑娘的,不许多理会她。”

    祁北南见萧元宝气鼓鼓的模样,道:“呀,我们小宝出息了,怎还识得了县公家的姐儿?”

    “明家见着的。”

    祁北南眉心微动:“怎了,她得罪你了?”

    萧元宝道:“我便是不欢喜这般拜高踩低的人。明家三姐儿瞧我出身低,便带着这位官姑娘想来消遣我。”

    他将上回在明家的事情说与来祁北南听。

    虽说上次也没吃甚么亏,不过他对这芸姑娘还是失了好感。

    祁北南听两个姐儿对萧元宝的刁难,眉心紧促,又闻他如何保住了颜面,才松了些气下来。

    “你没教她们欺负着你,这很好。”

    “哥哥走的时候不是嘱咐过我了吗,让我照顾好自己,不教人欺负了去。我自然是照着你说的做的。”

    祁北南伸手想去捏捏萧元宝的脸,却教他躲开了去。

    萧元宝有些别扭道:“哥哥别总在捏我脸了。”

    祁北南扬起眉:“怎就捏不得了?”

    萧元宝也不与他说,只道:“总之你别与那芸姑娘多说。”

    祁北南道:“这般宴,家眷不会前来。”

    “不过我也应你,若是往后遇见了,也不与她多说话。”

    萧元宝便高兴了起来。

    翌日一早,祁北南与赵光宗去了县里。

    宴做在县府的官邸里头,像此般到任地上做官的主事官员,都是住在官邸中。

    而知县以下的官员,好比是县丞一系,则是住在外头。

    不过朝廷亦有优待,当地若有朝廷的宅舍,这些官员前去赁住价格会比市价低廉许多。

    若是没有,那也会另资助一些钱银,用做赁房的用度。

    地方上吏多官少,在州府上的官员便会多许多。

    除却府公外,其余官员都在外头赁宅子住。

    两人在县门口下的车,一路步行前来官邸上。

    这朝外头已然停下了好几辆马车轿子,队伍排的老长。

    车马进不去,停在后头的,也只下马车下轿子来步行前去。

    验了名帖以后,两人进了官邸,里头已然都热闹起来了。

    前来赴宴的人多,不光有二十几名新中榜的秀才,还有县府里的一应官吏。

    像是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训导,巡检司等等人物,以及还有县中德高望重的士绅。

    祁北南瞧着官邸内里,远不如明家宅子敞阔,不过布置的倒是雅致许多。

    “恁是甚么人物,怎如此多人围着。”

    赵光宗进来就瞅着了园间有个身着月白色稠衣的年轻男子,受人簇拥。

    祁北南瞧了一眼,只见那书生头戴冠玉,面容倒也还算清俊,年纪约莫十七八的样子。

    他摇摇头,也并不识得。

    “赵同窗,来了。”

    赵光宗几位县学的同窗,前来打招呼。

    “你们来的早。”

    “过来不算远,来的就早了些。”

    几人寒暄了几句,又互恭贺了对方。

    赵光宗与同窗又介绍了祁北南:“这位是我的好友,祁北南,便是此次的小三元案首。”

    “久仰大名,今朝可算是见着咱们县里的案首本尊了。”

    祁北南亦客气:“往后入了县学,还望诸位同窗多关照。”

    闻说案首来了,陆续上来不少人,都前来与祁北南打招呼,想搭上句话儿。

    方才那受簇拥的书生身侧的人一时都散了去,转围在了祁北南周围。

    那书生望向与诸人谈笑的祁北南,执着扇子的手紧了紧,也抬步走了过去。

    “今朝天气闷热,府邸里倒是清凉。”

    “是矣,是矣。”

    “听闻明员外昨儿送了足足一整车冰来,只为今朝宴上来客得清凉一场。”

    祁北南正与诸人说谈时,一道声音拔高介入其间。

    祁北南瞧去,正是方才间受簇拥那书生。

    他回以一笑,以示友善。

    “在下马俊义。”

    祁北南回礼,道:“原是马秀才,幸会。”

    “祁案首识得我?”

    马俊义微有些意外。

    祁北南道:“我通揽了红榜,记得马秀才的名字,只是未曾相见。”

    马俊义面上起了些笑,又道:“此番院试一甲三人,我们既已会面,不知第三的同学可曾来了,不妨前来一同相见呐。”

    “记着似是唤做罗听风。”

    这时一书生笑说道:“他一早便来了,还是与我结伴前来的。”

    “罗秀才便是一书痴,出门卧家手间俱离不得书。方才我与他说今日来许多同学才子,可要好好结实一番,他与我言《孙子兵法》实在是妙。这会儿八成是又躲在哪处人少的地儿瞧书瞧入了谜。”

    诸人闻言,不由得都轻笑了起来。

    “这位罗同学,可真是个妙人。”

    “诸秀才郎君们,何事这般欢愉呐,可说来教学政大人与我也一道乐乐。”

    诸人闻声,只见两位大人相携而来。

    一胖一瘦,胖的便是岭县现任知县程县公,瘦的是学政杨大人。

    跟在后头些的是县丞吴大人,捐钱买来的官职,地位上,不多高。

    一众书生连忙同几位大人做了礼。

    “勿要多礼,你们都是县里的好学生,将来朝廷的肱骨。”

    程县公笑呵呵道:“辛劳苦读,又赶考,身子劳累。此番来无须拘礼,都自在些。”

    “多谢大人体恤。”

    “哪一位是今年的案首呐?教瞧瞧。”

    程县公巡视了一眼在场的秀才郎君。

    祁北南见此,上前一步,与程县公、杨学政、吴县丞一一行了礼。

    “学生祁北南不才,见过三位大人。”

    程县公瞧见祁北南,上前端住他的胳膊,甚是亲热的将他扶起:“今朝可算得见了人。”

    “学政大人,你瞧瞧咱县里的小三元如何呐?”

    杨学政捋着胡须赞道:“少年英才,品貌皆俱,好得很。”

    “大人谬赞,学生羞愧的不知言了。”

    祁北南恭敬道。

    “瞧,不单是英才,还谦逊。”

    几位大人笑起来,祁北南也微微陪着笑。

    “俊义,你父亲身子可还好啊?”

    县公夸说完祁北南后,见着一侧立着的马俊义,又关切了一句。

    “回县公的话,父亲身子健朗,前些日子学生与父亲书信,他也还让学生与县公、学政大人带好。”

    县公点头道:“你这番中了榜,他定然欢喜。”

    又在园子说了一晌话,这才唤着移步去厅上吃席。

    祁北南与马俊义被县公一左一右唤在身侧,坐在了主桌,陪与县里的要紧人物吃酒说话。

    这般宴席,祁北南虽不得甚么趣味,但毕竟是官场浮沉多年之人,应对起来得心应手。

    教得县上的大人更是欢喜他。

    “小祁,瞧甚呢?”

    祁北南闻声,回过头来,笑与县公道:“瞧见个熟人,学生想去敬杯酒。”

    县公拍拍他的手:“去罢,左右是游席。”

    祁北南端着一盏子酒,起身朝尾间的席上去。

    “陈夫子,你可别再躲酒了,瞧你要藏几杯去。”

    “我不与你们吃酒,一道撺掇了来骗我。”

    陈夫子耍着赖皮躲酒,这桌子酒蒙子,吃酒跟吃水一般。

    他要是开了口子吃上一杯,今儿保管讨不得半点好,见他们劝的紧,整想溜去别处,忽得就瞅见身前多了个人。

    一抬头,竟是祁北南。

    “陈夫子,你怎坐在此般不显眼处,好在学生眼神还算清亮,否则都没瞧见你。”

    祁北南脸上挂着笑,道:“学生敬你一盏子酒吃。”

    陈夫子看着祁北南,有些说不出话来,尤其是见他还笑眯眯的,更是瘆得慌。

    他干干一笑:“还得祁案首敬酒,我何德何能。”

    “欸,谁人不晓得陈夫子的能耐,晚生敬你一盏酒是应当的。”

    桌子上的吏员不明所以,光只见着陈夫子不吃酒,道:

    “陈夫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瞧不起咱这些没功名的大老粗躲咱的酒便罢了。人祁小郎君从县公大人的主桌过来与你敬酒,你怎还端架子。”

    “来来,快快吃了这盏子酒。”

    桌上兵房吏员倒了满满一大盏子的酒端与陈夫子。

    陈夫子瞧着那碗大的盏子,硬着头皮给吃了下去,辣得胃里滚烫。

    便是为着躲祁北南,特地坐来这尾席上与这些粗人一桌子,却还教祁北南瞧见了。

    他暗叫倒霉,早知如此,就不来吃这宴了。

    祁北南见陈夫子吃得额头起汗,道:“天气热,幸是有冰消暑。”

    陈夫子扯了扯嘴角:“祁案首说的是。”

    “晚生不胜酒力,陈夫子自便。”

    祁北南转又笑着与一桌子的人见了礼,道:“小生在县公学政大人那头走不开,还请诸位陪陈夫子多吃几杯。”

    “祁案首客气,你放心,咱定然陪好陈夫子。”

    祁北南遂才回主桌去。

    陈夫子这时候已然不是心里不痛快了,只觉着祁北南这小子吓人得紧。

    本想逃席,却教刑房和兵房的吏员拉住:

    “哪里去陈夫子,将才我们可都见着了,你分明能吃酒。”

    “再与我们吃几盏子,你不吃可就是瞧不起俺们这些没有功名的粗人。”

    陈夫子道:“哪里的话,我只是想去如厕。”

    “如厕好哇,一口气吃三盏子再去。”

    陈夫子教几个吏员拉着,灌吃了好些酒。

    席散,从县邸出去,一个没忍住在大门口竟吐了出来。

    糟污了一地,县公见了凝紧了眉头,学政脸色不大好看。

    “快将他给送回去,没个读书人的样子!”

    这朝在县里的文人面前又丢了大脸子。

    第56章

    八月上, 村里秋收正热。

    秋老虎也厉害,虽不似夏月那般毛焦火辣,地皮子都晒得烫脚, 日头却也明晃晃的, 做起活儿来大汗淋漓。

    今年瓜菜长得不好,芦粟和稻子收成也都欠佳。

    秕谷空壳子多,穗子也不满尖,干瘪的慌。

    一亩中等的水田, 往年能收上来三石左右的粮食,今年却只有两石。

    粮食减产,农户都不好过, 可家家大抵如此, 也没甚么好埋怨的, 天时又改不得。

    萧家今年也赁了二十亩地出去, 余下自耕种了十五亩地。

    八亩旱地, 七亩水田;旱地种了三亩芦粟, 五亩瓜菜。

    田恳今年主要料理的是旱地, 水田要作何下肥, 他尚且还没得要领,不敢轻易将旱地的肥用在水田上。

    水田要是出了岔子, 一年的粮食得大受损。

    为此萧家今年水田的收成也随大流不好,倒是三亩的芦粟, 种在旱地上施了肥,收成喜人。

    县里粮食涨价, 往年一石的稻谷卖一贯钱, 今年翻到了一贯五百个钱上。

    芦粟也涨了两百多个钱一石,卖上了一贯钱。

    岭县只收成不好, 还算不得受旱灾。

    听城中的商户言,外乡受旱的县城,粮食一天一个价。

    今朝一贯钱买得半石稻谷,明日就得两贯才买得上。

    有门路的粮商往未受灾的府县囤买粮食运回去贩,惹得这些府县粮价也跟着涨了不少。

    去年秋收的时候祁北南便劝了萧护不卖粮食,家里头囤得不少粮,便是再一年不买米也是够吃了。

    外在今年秋收又收了十五石稻谷,十石芦粟,另还有佃户上缴的五石稻谷。

    拢共又添了三十石粮食。

    但自个儿种的二十五石粮食,还得上缴三成出去。

    寻常人家需得缴纳四成,他们家今年姑且还减免了一成。

    如此一来,家里有二十二石多些的粮食。

    想着今年粮价高,家里又够吃,便商量着把那些积年的老稻卖了,余下新稻自吃用。

    凑了凑,预备卖出三十石粮食。

    粮食拉去县城,还没进城去,城门口便团等了些跑闲的伙计。

    瞅见运来的是粮食,立便迎了上去,争抢着收购,这些都是外县来的粮商。

    “甚么价?”

    田恳见着围上来的伙计,勒停了牛车,问了一嘴。

    “稻谷一贯四百钱,芦粟九百钱,兄弟,你瞧着如何?”

    田恳闻言重新就要甩缰绳赶牛,那伙计见状慌忙拦人:“有话好说啊。”

    “你不诚心买,俺进城里卖去。”

    田恳道:“俺村子离县城又不多远,隔三差五的就能来县里,县头甚么东西甚么价心头门儿清。早几日城里的粮食就卖到一贯五百钱了,你生生压俺一百个钱一石,也忒黑心了些。”

    伙计连忙赔笑道:“兄弟莫生气,城里是有这价不假,可收的量少。我们老爷多少都吃得下,价这才比别处贱些。”

    田恳道:“百钱可不是小数目,俺去城里多费些事,便是多跑上几家粮铺儿,也不急一时全卖了少拿钱。”

    “小兄弟要卖多少粮?”

    田恳拍了拍板车上扎得牢实的麻袋,道:“这一板车二十石稻谷,家里还有十石芦粟要贩咧。”

    伙计一听不少,与他小声道:“便依你的价,卖与我,省得你进城四处叫卖,也省下我采买好些个农户的粮食才够这般多。”

    “家里的十石芦粟也包了。咱老爷手头宽,一并就能将银子结给你。”

    田恳见状,道:“早这般说不完事了嘛。”

    十月初,秋收渐尽。

    天气可算是凉爽了下来。

    这日,家里来赁地的佃户也将这一年余下的账给结清了。

    吃了晌午饭。

    萧元宝捧着把算盘,磨了墨,拆了纸,坐在堂屋的大桌子前算着秋账。

    粮食今年卖得了四十五贯钱,赁出去的旱地有五贯钱的租金,合计便是五十贯钱。

    另外还得缴纳赋税钱,产粮虽是缴纳了,但那些不曾种植粮食的旱地,还有户籍人口等税用。

    五亩旱地缴纳税钱七贯钱,户籍人口税用一贯八百钱。

    也便是说今年秋收能进账四十一贯两百钱。

    自然了,他们还卖了一些往年的老粮,若是不曾卖的话,大抵应有三十贯的进项。

    “不对,卖瓜菜的钱还不曾加上,我那儿快有二十贯钱了。”

    萧元宝算着今年的进账,心里美滋滋的。

    他放下笔,拿了账本与祁北南看:“这般算着今年至此,靠着田地,咱家里足有五十贯的进账呢。”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可得赶上地主大户人家的日子了。”

    祁北南道:“若按今年至此田地的毛账倒是不差,纯粹进账可没这般多。”

    “买瓜菜种子,农具,零零碎碎的不也花钱么。虽说这些花销的并算不得多。”

    一年到头来,萧家也就靠着田地这一个大进项。

    且家里头看着进账不少,可花销也大。

    隔三差五的吃肉不说,一日三餐,桌子上都是三四个菜。

    祁北南又读书用钱,不过他自接些散活儿,倒是差不多能将读书的花销与进账拉平。

    赶考是最大的花销,去了州府上一趟,原先他捏在手里的银子,已然差不多干净了。

    萧元宝的话,挣的都是些散碎铜子儿,抵不得甚么事儿。

    不过他出去走动着,每回做了席,都能带些鸡肉、鸭肉、猪肉一系家来,每每能教家里打回牙祭。

    家里头吃的荤腥次数多,其实多也是因着他能带肉回来,家里自行前去买肉回来吃也没那般频繁。

    至于田恳,也是七月上才每个给他些铜子自用。

    昔前都是跟着家里吃,花不得甚么银钱。

    细算下来好似也没人乱花钱去,当也没用甚么。

    实则不然,一针一线都是花销,只要不曾处处算计精简,那银钱便用得飞快。

    像萧家这般吃喝松快的人家,一年算下来,少不得也花销十贯以上的银钱。

    且还不算大头的赶考,缴纳赋税等。

    若算下这些,那就是三十贯钱往上了。

    祁北南如此算给萧元宝听,他咂舌道:“这么瞧来,咱挣得也不多了,一年还攒不下甚么银钱。”

    “你也别愁,赶考不是年年都去。若无大头开销,其实咱们一年一家子十五贯钱还是够用的。”

    祁北南道:“不过得是目前这几年这般的日子,若是以后家业更大了,那还是得往上增长花销。”

    毕竟家业大了,人脉更广了,人情往来也是大花销。

    且未来这几年,家里头也攒不下甚么银钱。

    他与萧护算计过了,家里根底薄,有银子周转,就把银子活用起来,多置办些家业。

    往后家底子厚实了,产业自会生钱出来用。

    夜里,一家三口在屋子里洗脚,祁北南与萧护道:

    “今儿我们理了账,我和小宝手上有一百二十来贯钱的模样。”

    萧护手上银钱不多了,先前置办土地几乎就掏了个干净,外在今年虽有进项,但并不曾进他的口袋里头。

    他已经将银钱拿给小宝管了,而祁北南的银钱他更是不可能会去要他的。

    如此一来,手上也就只几贯钱捏着,偶时去县里打个酒,吃碗汤,不至于要花用一个铜子儿也给家里头伸手。

    他问祁北南:“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着明年就不必再把土地赁出去给外头的农户了,租金不高,回馈低。且田恳自有做肥手段,今年家里也得尝了大甜头,若是将田地都收回在自己手上,交于田恳,明年定然收成不差。”

    萧护也十分认可田恳种地,且田地都收回来自己种,定是比赁出去要进账更多。

    去年赁地出去的时候他便这般想了。

    萧元宝忧心道:“可是现在家里已经有四十五亩田地了,不赁出去,便是咱们家里四口人全部埋在地里也种不过来呀~”

    “为此得增添人手。”

    祁北南道:“我想着趁着秋收后闲散下来,人力价钱也不高,请些人来将家里扩建起来,到时候揽用些佃户。将农户人家做成庄户人家。”

    萧护默了默,一开始确实就是如此谋划的,他自是不会反对。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能进展的这么快。

    “扩修房舍的事情倒是简单,我去一趟尤家便是,他们家尤大郎专门是与人修宅盖屋的,另在村里吆喝一声,与人工钱的事情,多的是青壮男子来干。”

    “只是种地的佃户哪里找?”

    祁北南道:“丰年佃户不好寻,今年旱年,要寻佃户不是问题。”

    “问题是手头上只有这些支用的银钱,得先算计好各项开支,省得后头麻烦。”

    萧护道:“房舍扩建,多的银子花销的出去,节省些也成。按照我的意思,手头既不宽裕,那便置得窄些,该有的都有便成。”

    人住的屋子,粮仓,牲口棚,家禽棚,晒谷的坝子扩建是为着能够储存下粮食,那些依附的佃户有住处。

    便是因住在一处的人多了,才从小农户人家,转成了庄子。

    “家里的地,怎么也还得四个佃户才能种得下,算来,建房舍少也得计划上三十贯钱用。”

    祁北南应声,盖屋子请人、买木料是费银子,倘若是盖一家子住的小院儿屋,这些银钱都够盖两个了。

    他们到底是修盖个庄子,花用这些不算多。

    萧元宝见状,连忙禀告了自己要用的开支:“哥哥中秀才的席面儿还没办,村里的人撞见我还问呢。”

    “这样的席,来的人不会少,算来得备上十二张桌子,怎么也得用上十贯钱。”

    祁北南点点头:“话都说出去了,席面儿不能不办,这笔银子的算着。”

    “那余下的银钱,我尽可能的少花销去揽佃户。”

    毕竟家里日常还有开销呢,后头入冬就只有种菜卖的进账了,可瓜菜挑时节,冬月里能种的菜屈指可数。

    外在开年以后,天气趋于平稳,他们占不到天时的优势,便是菜种的好,也不会似今年这般好挣钱了。

    过了两日,萧护去寻人盖房舍的事情,祁北南和萧云宝便去了趟县城。

    去了两间牙行,打听了行情。

    能种地的壮力价格不低,得十二三贯钱,弱力些的小哥儿女子不到十贯钱。

    自然了,那般品貌好的,有个把长处的价格还要高些。

    萧元宝还是头回进牙行里头,如今世道好了,倒是把人更当人看了些。

    牙行里也收拾的还算干净,这些失了自由身的人,一日还能有两顿水饭吃。

    老实的,牙行的人也不会肆意打骂,那般想逃跑的,才会被另关押起来。

    即便如此,可没了身契,到底是低人一等了。

    萧元宝瞧着恁些卖身的人,衣裳破烂,蓬头垢面。

    牙婆牙公,捏着人的嘴,看牙,观眼,俨然是把人做东西卖。

    且这些卖身的价还不如一头耕牛,一只驴子的价格,更别提马儿那些了。

    外头的说,人若有出息,那便是值万金的,若没出息,那就还不如牲口。

    牛啊驴的,一日能干许多活儿不说,还能受几百斤的重,且还只吃草料。

    哪里似人,受得重不如牲口,要吃米要吃面,还要吃肉吃菜,住屋子盖被子。

    一旦是没出息,挣不得银钱,产业也无,那自是不值钱的。

    看了一圈,祁北南也没张口定下。

    这头多还是些只卖身有年限的人,十年二十年的都有,未全然将自个儿一锤子定死做奴。

    想来也是家中一时之困,如此只卖身些年限出去,对自个儿倒也好,不至于沦落得将来成婚生了孩子,孩儿也轮作人的家生奴才。

    这于卖身之人来说是好的选择,可于买家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到底还是需要不同。

    祁北南这厢得要些死心塌地跟着萧家的人才好。

    牙行一个黑脸的牙公见祁北南似乎并不大满意,他却诚心要这桩生意,将他拉去了一边,低声道:

    “小郎君有甚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与我言。我要与一趟泓县,闻说今年那头旱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若是郎君有心寻奴仆,嫌咱县里牙行的不好。我与你从泓县寻合适的来。”

    “价格好商量,定是比这头价贱,小郎君且说要求便是。这灾荒年,受灾的老百姓苦,走投无路卖儿女,若能得寻个好去处,也省得饿死。”

    祁北南见此,道:“家中有些薄功名在身,是庄户人家,新添了田地,要四个踏实的耕种田地。”

    牙公闻听了何种家境,又要人来做甚么,便有了数。

    “郎君安心,这般佃户好寻。若郎君要那般相貌端正,又会点茶水功夫,或是识得些大字的,那般才不好寻。”

    两厢说定,祁北南问了牙公的姓名,住址,得了他是可靠不容易跑路的人,这才与了他一贯钱作为定金。

    商定春耕前务必将人送到。

    祁北南给的时间长,不是好说话,实则是家里头还得盖屋子。

    人太早领来,也没地儿安置。

    出了牙行,祁北南要与萧元宝再去定买办宴的肉菜。

    他见萧元宝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估摸是看着那些卖身的人觉着可怜,心里不大舒坦。

    便伸手要去牵他,萧元宝却忽得溜开背着双手道:“我们去看有没有卖大鹅的吧!鸡鸭鱼的我已经在村子里定下了。”

    萧元宝回过神来,抿了抿嘴。

    上回受乔娘子打趣,他就长了些心思出来。

    哥哥自小待他好,两人亲近,他觉得很高兴,一直不曾胡思乱想过什麽。

    可如今长大了些,还和小时候一样,教外头的人见了说些奇怪的话来打趣。

    他当然是觉得没什么的!

    也不怕别人说笑。

    可哥哥不一样,再过两三年就能议亲了。

    他考中了秀才,名次极好,将来指不定还有大出息。

    彼时受高门人家看中做女婿,是很寻常的事情。娶个知书达礼,高门贵人也是哥哥应有的归宿。

    可外头要是传些不好听的话,坏了他的好姻缘,那不是一件糟烂事么。

    他虽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和哥哥亲近,心中失落,可想着为了他的前程,又觉得没什麽好不高兴的。

    祁北南与萧元宝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些年,他有些甚么不同,一眼便瞧出来了。

    打他从府城回来,就觉出萧元宝和先时有了些不一样,他知晓这是开始与他避闲了。

    祁北南未觉不愉,反倒是嘴角不易察觉的向上翘了一下,他收回手,也没多说什麽,只道:“好。”

    两人往着禽市走了几步,祁北南又闲说道:

    “今儿去了趟牙行,忽想着你自小警惕人,倒教我安心不少。好在不是个胡乱跑的,又少与生人交谈,不容易教人拐了去。否则丢了,还真不知何处去找。”

    萧元宝闻言哼哼了一声:

    “我都长这么大了,哥哥还说这些话来哄骗吓唬我,我可不会害怕。”

    “世道太平,哪里有恁容易被拐的。且那些拐人的将人拐去了何用,这正经牙行可不收来历不明的人。”

    祁北南瞧着小哥儿长大了不少,心思却还是单纯。

    “若是灾荒年间,拐人的反倒是少,大街小巷上多是卖身之人,人口再是好得不过。反倒是日子风调雨顺年间,老百姓都有饭吃,没人卖儿卖女,人口值钱了,那些拐子有利可图,反而活跃。”

    “且拐了人有的是用处,你当以为所有事情都是自愿的呀。那些妓馆,秦楼,又多少人愿意卖身进去的,可作何还许多人在里头,白日夜间门口如何又都是壮丁守着,不就是怕里头的人跑了么。”

    “那些不是正道买卖,被拐子拐去的人,多也都进了黑天暗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不愿的,男子就是捆了打,女子哥儿不说打,饿你几顿,不与人水喝,不愿也都愿意了。”

    萧元宝听得心里头发怵,小脸儿都白了些。

    他自然没见识过这些手段,可光听着也已然让人害怕了。

    于是暗暗往祁北南靠近了些:“那、那他们是怎就被拐的?总不会当街拐人吧。”

    祁北南道:“当街怎敢,权当官府衙差佩得刀是摆设么,得注意的是那些庙会,花集。拐子最是容易混在其间。”

    萧元宝有些怕,又忍不得想问,贴着祁北南走:“拐子混在其间怎拐人的?”

    “拐子装作摸骨算命的,装作是崴了脚的老太太,又或是好心与你分点心吃糖水的夫郎娘子。他们选定了人,就前去接近。”

    “算命的就与人说,哥儿眉骨平顺,瞧着将来有富贵平顺的日子过;老太太便崴倒在人跟前,哎哟可怜的叫唤;他们教人先放松警惕,再设法将人引去僻静处,立跳出几个同伙儿来,一举就将人拐了去。”

    萧元宝眉头紧紧叠起,手心也出了些汗:“那、那也太吓人了些。”

    牙行里都教他受不得了,更何况是非正经门路。

    他赶紧抓住了祁北南的手:“还好是上回哥哥去赶考,我上庙里烧香没理会那个算命的。有个摆摊儿算命的瞧见我,说我眉骨平顺,本是苦多福气短,福运与祸运相生。可命格却奇特,似乎受到甚么变故给改了,往后福享长远。”

    “我见他谈得玄乎,跟说书似的,本是想给他几个铜子教他细细说说,谁晓得有个夫郎气汹汹的前来骂,说他算命不准,要他退钱。两厢争执起来,天儿又热,我怕他们打起来打着我,就回了。”

    萧元宝越想越觉着后怕:“好在是我没与他细谈。”

    祁北南干咳了一声,这应当是个正经算命的。

    “警惕些就无事的,不必害怕。”

    萧元宝吸了吸鼻子:“我才不怕呢,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受这些拐子哄骗么。”

    祁北南闻言将自己被拽着的手抬高了些:“那这是?”

    萧元宝的脸微微发红:“我、我这不是怕别人觉得哥哥奇货可居,教拐子盯上了么。”

    祁北南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那往后出门你都牵着我,省得我教人拐了去,成吗?”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的眼睛,怔了怔,倏的回神又收回了目光。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应答祁北南的话。

    心中忍不住想:有人起了心拐,拐子手段又了得,他一个乡野村哥儿哪里看的住的。

    第57章

    这回家里头要做宴, 萧元宝定买了鸡、鸭、鱼,猪肉,这些都是乡里做宴必不可少的肉。

    要做些别的花样来, 得靠除却这些寻常的肉外, 村里少有吃的肉。

    萧元宝挑来选去,最后定下了兔子、大鹅、羊肉这三种少有上农户人家饭桌的肉撑场面。

    谢请宴做得不能太水,教人吃不饱私下里头议论说萧家抠搜。

    想昔前村里有两场婚宴,便做得太寒碜了, 碟子多,菜肉少,一桌子八个人姑娘哥儿的都吃不大饱, 更甭提一桌男子了。

    酒也掺了许多水, 喝着都没了甚么酒味道。

    这事儿过去了一年了, 村里谁家做宴的时候, 事情都还被拿出来说嘴。

    为此萧元宝预办的十二桌子, 五斤往上的村养走地鸡买了五只, 三桌子吃一只鸡的模样。

    鸡肉准备出一锅子肉汤菜, 一桌上两碗碟, 五斤重的鸡去毛,去血, 去肠子内脏,也还能有三四斤。

    配上汤水, 炖鸡菜,出六个碗碟全然是够的。

    多出的一只鸡是为了以防万一的, 预请的人数和实际到的人数不会全然相同。

    菜肉多备了好处理, 少备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事。

    萧元宝虽此前没有接到过那般菜肉都靠掌勺一手置办的席,但做菜的时候始终是要见到肉菜的。

    便有人户菜肉准备的不够周全, 自己准备了五桌子的菜肉,亲友客人却来了六桌子。

    这多出来的客没在预计之中,人来了凳子都没得做,一水儿立在院子里头。

    人家看着不好看不说,又没准备足够的菜怠慢了人家。

    因着这样的事情得罪了人,此后再不来往的都有。

    萧元宝出去了好多场席面儿,他自不能犯如此不周到的错。

    鸭子一桌子吃半只,三四斤重的买了七只。

    鱼是预备烧整尾,两斤多的鱼一桌子出一条,定了十四尾。

    其实乡里大多还是爱吃水煮的辣鱼脍和酸口鱼脍,汤汤水水还有配菜一桌出一盆碗,还费不得一尾鱼。

    但为着撑门面儿,烧一尾整的摆桌子要好瞧许多。

    且出整尾浇酱鱼,是没有甚么配菜的,纯吃鱼肉,更费鱼。

    他选的是肉质细嫩、骨刺少的草鱼,价格也比寻常的青鱼高上几个铜子。

    猪肉就没得什麽说了,买了半扇,到时候出大刀白肉,或是煎炖许多菜都得用上。

    下水也从杀猪的人家定下一整套,又还从别家要了两个猪肚,一笼猪肝,一对腰子。

    猪大肠子、心子,和猪脸肉卤出一碟子凉菜。

    猪肚耙煨一道莴苣条,肝腰用大葱子合炒。

    兔子骨小,肉还算多,他只买了四只,出炒丁肉。

    大鹅也是买的四只,用笋子来辣糟煨脍。

    像这些贵肉,就用容易出盘子且还不如何费肉的做法。

    羊肉他买了八斤,用去了快一贯钱。

    今年甚么价都高,比往年买肉费银子的多。

    他不会做羊肉菜,可要撑场面又不能没有羊肉,到时候还得请老师来做。

    估摸着蒋夫郎会煨汤,撒芫菜。

    肉定下,又有了大致的安排,再就是小菜了。

    小菜还好办,家里地头上有。只是冬季菜样不多,地间有菘菜、萝卜,蒜苗、葱子

    田坎上垂着大拢的红凤菜长得倒是鲜嫩,上一茬摘去县里都好卖。

    待着做席两日应当又能吃了,摘来煮血汤很是鲜美。

    家里还存的有几只大冬瓜,两篓子芋头,都能出菜。

    萧元宝把菜肉数量,菜单子拟定下来,送去给了蒋灶郎掌眼,他点了头。

    才再去给人借碗碟桌凳。

    他留意了一圈,觉着村里各家的碗碟子大都是土陶碗,不大漂亮。

    且没有专门的鱼碟,他又去城里跑了一趟,赁了十二桌子的蓝花云纹碗碟。

    酒楼那头嫌乡下远,遣人送到家里得加收银钱,萧元宝觉着赁用盘碟就花费不小了,便让田恳赶着牛车进城里拉回来。

    十月初,定下的菜肉陆续往家里送了来。

    初八一日便置席。

    家里原本想要是等庄子盖成了,再一并请人来更宽敞,还更有派头。

    不过待屋子盖好再快都年底了,腊月里头都在忙着团年不说,天气寒冷,再热乎的菜端到桌子上没一盏茶的时辰就凉了。

    那些炒啊煎的肉,再是好吃冷了都不是个味道。

    十月上秋高气爽的,吃宴做宴都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席面吃在下午,初八一早,村里帮闲的人热热闹闹的就来了。

    “昨儿夜里星子多,今朝保管天晴。日头好,做席面儿再好不过。”

    方家除了方老爷子外,一家子清早吃了早食就上来帮忙做事打下手来了。

    里正家的张娘子随后也跟着赵光宗来的早,里正要去县府上交接秋收的事情,支不开身,得午后才来。

    帮闲的人一到,就开始忙活着砌灶,摘菜,洗肉

    田恳带着人搬搬扛扛,萧护和祁北南便在院子里接客招呼人。

    “吃些散果子,大伙儿快着手头上的功夫。”

    蒋夫郎端着一大圆盘碟的糕饼果子,供前来帮闲的人吃个闲嘴,打打牙祭。

    “蒋灶郎,今儿咋是你给大伙儿端果子咧?”

    蒋灶郎抓了一把散果子塞进切菜的胖娘子肚前的围腰口袋里。

    “灶上有人忙活,我偷个闲。”

    “今儿宝哥儿掌勺呀?”

    蒋灶郎道:"今朝欢喜,咱师徒俩一道给大伙儿做菜。"

    “好着咧,我们大伙儿可有口福。”

    几个得了果子吃的娘子夫郎,闲了一刻手,低声道:

    “萧家备的菜肉恁多,十二桌子,办十七八桌子的肉都有咧。恁舍得!”

    “让一让,碟子碗儿来了!”

    田恳和方有粮将碗碟抬出,教洗碗的先把碗碟净上一净。

    切菜的娘子夫郎伸了伸脖子,忍不住啧啧:“碗碟儿都是配套的,好生漂亮,怕是城里酒楼上赁的。”

    午间,有四桌子的人。

    萧元宝炒了菘菜,煮了卵花儿小菜汤,炒了蒜苗子五花肉。

    一桌子简单的做了几个菜,招呼提前来帮忙跑闲的人吃。

    下午,未时便有吃席的客来了。

    祁北南萧护忙碌起来,接客人,陪说话,受恭贺,忙的走不开身。

    灶屋里的萧元宝探头往外头瞧了一眼,眼瞅着来的人愈发多,院子里头都聚了四五桌子人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端了端腰上的围裙。

    蒋灶郎在一头与萧元宝掌着眼,他张口的时候少,见萧元宝如此,才说道:

    “耐煮炖的鸡,鸭,鹅,炒了料子都下了锅,我尝了料子的味道,很好。煨炖出来的肉不会差。”

    “灶屋里都喷香了,宝哥儿,你菜做得好着咧。”

    灶下帮忙烧火的方三哥儿也附和道。

    萧元宝眼睛里起了些笑:“炒煎才见功夫,瞧着来许多的人,锅铲我都要抓不稳了。”

    他揩了下额头上的汗,虽是十月了,可守在灶上的铁锅前做菜,一直操着锅铲,还真是又累人又热。

    眼下他背心里都是汗淋淋的。

    往时他东一趟西一趟的帮着老师打下手,还不觉太累。

    见着老师掌勺的时候还怪是轻松的,以为掌勺也并不难,实在是老师稳,才显得轻松来。

    全然自己握住了那把勺,才知晓其间的辛苦。

    他今儿水都没得个功夫吃一口,生怕出了什麽篓子。

    “瞧你热的。”

    萧元宝闻见声音,回过头来,见着祁北南竟与他端了盏子茶水来。

    是外头泡的一大缸子的粗茶,谁渴了都能去打一碗来吃。

    “你怎进来了?外头一直来客要人招呼咧。”

    萧元宝接过碗盏,牛饮了三大口,他早就口渴的很了。

    祁北南又取出身上带着的帕子与他:“萧叔看着呢。我瞧你在窗子前望,一日都埋在灶屋里头,午间也没吃几口饭。”

    萧元宝拿过祁北南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帕子早已经湿透用不得了。

    “有事做,我不觉饿。哥哥快去招呼人吧,别在灶屋里头待久了,染一身呛人的菜肉味道,迎客的时候教人闻着多不好。”

    “我这就出去。”

    祁北南还捻了两块糕进来,要萧元宝吃了他才肯出去。

    萧元宝见状好笑道:"我守着灶呢,还怕没东西吃么。"

    “太老实了,能吃又不吃。”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吃了糕,这才出了灶屋去。

    灶屋里这当儿还没几个人,都是熟悉的很的。

    蒋夫郎瞧着祁北南来了屋里一趟,眉眼间舒展了些:“倒是心疼你的。”

    萧元宝不解道:“我哥哥怎会不心疼我的。”

    蒋夫郎笑了笑,道:“差不多时辰了,做菜吧。今儿早夜席。”

    “嗳!”

    萧元宝应了一声,吃了点东西身子有力多了。

    申时末些,便招呼着来客团桌坐下,酉时正,灶屋里便开始出菜。

    很快十二张桌子坐了个满,田恳仔细瞧了一遍,每张桌子都坐足了八个人,连忙点了人,又还加了两张桌子。

    “要是再有人来,再是坐不下,就每桌子添两个凳儿和碗筷,八人桌转做十人。”

    祁北南看着来的人是超了,与田恳交待道:“不怕坐不下,菜准备的足,就是一桌子十二个人也是够吃的。”

    “嗳。”

    好在添了两张桌子,把人都安排下,陆续只伶仃又来了个把人,完全坐得下了。

    “好热闹得席,上回这般热闹还是里正家里的谢宴。”

    “恁多的肉菜,席面儿也忒好了。”

    桌上的客瞧着一股脑儿的上菜来,桌子上收拾空位置出来摆菜,都收拾了四五回。

    碗碟这个叠在那一个上,干碟子吃尽了菜几个重在一处,还把剩得不多的菜赶做一个碟子,如此这般都还将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

    “于娘子,今儿菜还合不合口?”

    蒋夫郎做了羊肉,待着羊肉上了就没在守着萧元宝,自出来与人说话了。

    “王夫郎,肉可还下得嘴?”

    “好着咧,菜样多,又好吃。我筷子都打拧转不过来了。蒋夫郎你这手艺可没得说。”

    “是咧,下回你来我家里也给我弄几桌子。”

    “你唤我定然来的。”

    蒋夫郎笑道:“只是今朝的菜除了那钵羊肉,旁的都是徒弟做的,大伙儿吃着还好就成。”

    “呀,宝哥儿这般能干!不是我拍马屁,今儿席面儿的菜当真是好。”

    桌子上的人道:“师傅会教咧!”

    端菜的将最后一碟子泡菜上了,萧元宝才从灶屋出来。

    外头的天儿已经暗了些下来,院子头人声鼎沸,吃酒吃菜的热闹一片。

    萧元宝叉着腰在暗处瞧着,从蒸笼似的灶屋出来,受晚风吹吹,很是凉快。

    虽浑身汗的很,不舒坦的紧,可见着恁多张桌子的菜都是自己收拾出来的,心里怪有股成就感。

    又听人夸,说哪个菜好吃,更是有些得意起来。

    旁的灶人头回出师置席也不过是五六桌子的菜,他一举就能办十几桌子,年纪又还轻,怎能不得意高兴。

    他又瞧了一眼祁北南那桌子,见他与里正,还有些村子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正在说笑吃酒,眼睛弯了弯。

    没前去上桌子吃席,转提了些水进里屋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又捡了一小包护肝解酒的小药包,在后院儿屋檐下的炉子里煮着。

    这才出去。

    天色更暗了些,席已然散了半数。

    萧元宝随着前去送客。

    一通忙碌,待收拾干净来,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萧元宝这时候累劲儿都涌了上来,回屋子便一头栽到了床上去,虽已乏累的很了,却精神睡不着。

    “小宝。”

    敞着的屋门被叩了叩,他抬起两只眼睛,看见祁北南端着几碟子菜过来。

    他一点不想动弹,可见着祁北南空不开手,还是一股脑儿的从床上爬起。

    “怎端菜进来了?”

    萧元宝瞧着拿进屋了一碗兔子丁,炒鸡杂碎,还有一盏鸡汤,里头放着只整鸡腿。

    “还说,夜里饭都不吃。忙一整日,身子怎么吃得消。”

    祁北南把菜放桌上,道:“老实等着,我去打米饭。”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出了屋子,呆呆眨了眨眼睛,这人是长了四只眼睛不成,陪客招呼人,又还吃酒。

    竟还晓得他没吃晚饭。

    忽的他一拍脑袋,赶紧也跟了出去。

    一会儿两个人回来,一个手上是米饭,一个是碗醒酒汤。

    “幸好想起来了,不然都教炭火给煨干了去。勉强倒了两碗出来,另一碗给爹爹送去,他倒在凉椅上已经打呼噜了。”

    萧元宝无奈道:“我唤都唤不醒,还是田恳大哥把他扶去了床上,趁着他起身的功夫,教他吃了醒酒汤。还在打马虎眼说喝不下了咧。”

    祁北南吃着醒酒汤,晚秋冬初的夜里,觉着格外的暖胃:

    “萧叔今儿属实吃了不少酒,主要还是替我挡了许多,要不然依他的酒量吃不得这般醉。”

    萧元宝笑:“村里那些男子吃酒厉害,想欺负哥哥是读书人呢。”

    祁北南道:“可不是,这般机遇不多,人家祝贺敬酒不好不吃。”

    “好了,快,吃点饭菜,一会儿凉了。你烧的菜,不吃多可惜。”

    “这么一夜了,还吃东西合适么?”

    萧元宝看着菜,没有多大气力。

    以前他不明白老师每回掌勺以后怎都不如何吃菜,分明那么多的好肉好菜,大家都说好吃,他却尽数与人说谈,也不见动两回筷子。

    小时候他怕老师饿着,也还偷偷揣些糕点在身上,席散了给老师吃。

    老师与他说做菜的时候光闻着香气都饱足了,他还不信。

    这回他算是切实体悟到老师的感受了,做了许多的菜,当真是不想再吃。

    祁北南把筷子递给他:

    “不吃饿到天亮才不合适。我今儿夜里都没吃上两筷子菜,倒是吃了不少酒,时下还饿着,咱俩一块儿吃。”

    言罢,他往萧元宝的碗里夹了一筷儿兔子丁。

    转又自夹了些杂碎,就着米饭送进了嘴里。

    萧元宝瞧那模样是真的饿了,见他吃的香,倒也起了点胃口。

    他抿着嘴笑,端起鸡汤喝了一口:“我要先吃大鸡腿。”

    “这鸡肉真好吃,细滑一点不柴。”

    祁北南见状:“给我吃一口尝尝,一锅子的鸡汤,寻了半晌也只寻到了一只鸡腿。”

    萧元宝好笑的递上鸡腿教祁北南咬了一口。

    “还不错。”

    说罢,又大咬了一口去。

    萧元宝圆了眼睛,赶忙把鸡腿收了回去,气鼓鼓道:“真坏!”

    祁北南笑了一声,道:“席面儿上我听见好些人都夸菜做得好,还瞧了蒋灶郎四处问人味道如何。”

    “我以为你们师徒俩要趁着今朝的席面儿,宣你掌勺呢。”

    “我还是想等着到了年纪再正式说掌勺,这两年便试试手,再多磨砺磨砺。”

    祁北南想,如此也好,事情太快,未必是件好事情。

    烛火曳曳,两人就着两个菜反倒是吃了个饱足。

    说不想吃的萧元宝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进肚子去。

    吃罢食困上来,这朝再不觉精神了,声音都弱了下去:“哥哥这碗碟就摆在屋里吧,明儿起来我再收拾”

    祁北南看着趴在桌儿上的人,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他这么劳累,可见着他高兴,心里又好受了些。

    翌日一早,萧元宝醒来太阳已经钻进窗子里了。

    从床上爬起,浑身酸软的没力气。

    他抿了抿嘴,记得自个儿昨晚上好似是趴在桌上就给睡着了的。

    这怎么他回头看了看床铺,吸了下鼻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又躺倒在了床上。

    第58章

    萧元宝从屋子里出去, 日头已悬在正空上了,过了秋老虎,太阳再怎么圆大, 却也不觉得热。

    初冬的风吹得老树上枯黄了的叶子簌簌作响, 小树林边上的两颗柿子树叶儿掉了大半,黄澄澄的柿子小灯笼似的挂在枝梢上,怪是喜人。

    萧元宝瞧这两日日头不错,能去摘一筐柿子家来去了皮儿晒柿饼来吃。

    “醒了。”

    萧护和祁北南从外头回来, 瞧见蹲在屋檐底下漱口的哥儿,笑着道了句。

    祁北南和萧护跑了几趟了,把家里借的桌凳儿都还回了各户人家, 碗碟也清数了三遍, 教田恳拉去县城归还。

    那头还压着两百个铜子咧。

    只是碗碟点数下来, 碟子坏了两个, 得赔上十来个铜子。

    萧元宝早有心理准备, 村里这般席面儿, 来的人多, 孩童也多, 少不得碰砸几个盏子。

    他盥洗毕了,钻进灶屋去, 灶台和案板上大盆小锅的还装着许多剩下的菜肉。

    小菜零零散散的也还有一大圆脚盆。

    萧元宝去清看了一晌,寻出半只鸡, 一只鸭子,半斤鲜羊肉, 还有十余斤带骨的鲜猪肉。

    鲜肉倒是好办, 盐腌了挂灶台上熏做腊肉吃。

    鸡和鸭子,也不是不能熏, 只是他想了想,预备把半只鸡和羊肉送去给老师吃,鸭子送去给方家。

    除却这些不曾切用的肉,还有许多成了菜的剩菜。

    素菜不多说,倒给家禽吃就行,只是像鸡汤,鱼,卤肉,羊肉,恁些肉菜倒了就太可惜了。

    送人不好送,他们一家子可有的吃。

    好在是天气凉快了,菜存得久,能好几日不坏,若唤做夏月里,保管一日就酸嗖了。

    萧元宝插着腰,道:“还是没预备好,剩下的菜肉太多了些。”

    预计的十二张桌子,超出来两张,一共十四张桌子,前前后后置这场席面儿用了将近十一贯钱。

    也便是说一桌子菜,快用了八百个铜子。

    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了,寻常人家五百个铜子置办一桌子席面儿已够拿的出手。

    他一味的想着把席面儿做的光彩,到底弄的还是不够周到。

    祁北南道:“哪里有刚刚合适的事情,谁家做席不剩些菜的,若不剩下,便是桌子上不够吃的。”

    “且你头回置席,能做成这般已经好的很了。这中秀才的谢宴,我也只做一回。”

    萧元宝听见祁北南这般说,心里好受了些。

    热了两个菜吃了早食,萧护去盯帮着工队的人盖屋子去了。

    萧元宝取了人情簿子,与祁北南一道翻看点礼。

    一翻簿子,发现礼金竟收了十二贯有余,除却礼金,还有送的礼。

    布匹,糖面,熏肉,皂角,盏子,糕饼吃的用的都有。

    其间布有八匹,两匹绫布,两匹细布,四匹火麻粗布。

    两匹好布是方二姐儿送来的。

    田家送来的两盒子糕饼,还有半斤干桂花。

    庄子上朱庄头儿还给牵送了一对乳猪来。

    像是些熏肉,糖面的,礼金包的少的人家就会再拿些东西添着,东西拿着过来好看不说,也补了礼金的不足。

    除村里的人情,城里也有两户送了礼来。

    一户是明家,一户是白家。

    也不晓得两家怎晓得的日子,人虽没来吃席,可礼却到了。

    明家送来了墨宝一副,萧元宝只觉得盒子和墨宝都精美的厉害,比祁北南有的那些都要好,可究竟是甚么好货却识不得。

    另又有小金元宝一对,约莫七八两重。

    萧元宝取出金元宝,圆了眼睛:“这礼也忒重了,咱要不要退回去呀?”

    “于寻常人家来说属实是重了,于明家来说,送得算是顾忌收敛了。”

    祁北南知道小户人家考得功名后,难免有不少想要攀关系的人前来送礼送物,贪图钱财的一时抵不住利诱,来者不拒。

    如此他日少不得受人钳制。

    但也有些考取功名的人不受任何礼,杜绝与商户富贵人户来往,以此杜绝后患。

    此般倒是端得正,护了自己的清名,只是过刚易折,把握不住度就落个孤僻无人亲近的境地。

    “明家是在咱们家中榜前便有来往的人户,并非见我中榜才刻意来相识。”

    祁北南道:“这般家里做席面儿人家才送来礼,又未曾求办事,若是退回去不好看。左右你与那明二公子有来往,往后定是还要走动的,届时他们家里办事做席,我们再封些像样的礼送去便是。”

    “嗳。”

    萧元宝应了下来。

    再是白家。

    送来了一株参,六根官烛,一盒子豌豆黄。

    “我还当这回置席面儿银子花的多,礼钱收不回来了呢。便是不算城里送的厚礼,就村里的人情,礼金也全然够扯平了。”

    祁北南道:“中榜这般谢宴,礼少不得送的重些,历来如此。再者村里的人户见我们家这头又修盖庄子,少不得添些礼。人见势多少都是有些不同与无势的。”

    萧元宝想想也是。

    先前他们家的瓜菜好总被偷,里正开了集会好了些,可还是在丢。

    可自打哥哥中了榜,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家里的瓜菜就再没见丢过。

    说来不是因哥哥中榜,偷菜的心里生了畏惧,他才不信。

    “说起盖屋的事情,村里有嘴酸的说些不好听的出来咧。”

    祁北南道:“总有人家少不得这般,今年家里瓜菜挣钱,家里运去城里卖,谁人都瞧见了的,咱家的进项正经有话说。”

    萧元宝点点头。

    午些时候,萧元宝去把鸭子和肉与蒋夫郎家还有方家送去了回来,田恳也整好家来。

    他带了信儿,与祁北南说牙行那牙公从外头回来了,唤祁北南去瞧人。

    祁北南没成想牙公回的快,家里头的屋子还没盖好。

    昨儿席面儿又给耽搁了一日,这人要是领过来,还不大好安置。

    他便与萧护商量了一下。

    “要是领回来,就只能先睡着通铺。我前儿问了尤大,要把这头盖建完工,快也得年后,不过春耕前一定能盖好。”

    祁北南微做了考虑,既是完工时日还长,不是等几日就能完工好支使开的。

    既然这样,倒是不如趁此去将人领了来,多上几个人力,倒是还能搭手帮着盖屋子。

    萧护答应了下来。

    下午祁北南去了城里,萧元宝便和田恳将杂物间收拾了出来,东西往外堆去后院的屋廊下。

    那牙公从外县带了不少受灾而卖身的人回县里。

    孩童不少,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余岁的年纪。

    村县一旦是受灾,多也是卖儿卖女,孩子年少,学甚么东西都快,有人家愿意要去教。

    恁些上了年纪的老汉老妪,就是想卖了自个儿与儿女谋出路,可年纪大了,愿意要的人家少。

    牙公教祁北南自行挑选,许是联系了不少大户人家,今儿来选奴仆的不少。

    祁北南要了两个壮力,二十出头的男子。

    本是再想要两个年纪小的,教些识数算账的本领,往后也好提起来管庄子铺子的账目。

    不想却教一个举家卖身的三口之家求上来。

    他问了一嘴三口人可有甚么长处。

    妇人言会浆洗缝补,老汉言无病身子康健,两人八岁大的小子力气也大。

    祁北南没说话。

    那妇人见此,连忙又道:“民妇以前在乡里会养蚕织布,鸡鸭猪羊都养得来。”

    “虽俺一家子都是农户,不会高门大屋里伺候人的功夫,但俺一家子能学。”

    “这一家子,就想在一处。方才有两三个大户瞧中了他们的小子,想单独买了去,他们却不肯。”

    牙公怕祁北南教这些人缠着发厌,前来说道:

    “我都劝了几回了,有去处已是再好不过,何故又一定要往一户人家去。能买一家子的,哪有那般好机遇。”

    “本是一家子日子好好过着,受天时的灾害卖身做奴,亲情割舍不得,不愿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牙公见状便道:“郎君是庄户人家,不挑识字认字的,虽只言了要四个,这多上个小子,也不是坏事,养上两年,也是做活儿好手。”

    那老汉闻说祁北南是庄户,连忙道:“郎君,老汉以前受赁在庄子上做过几年事儿。你要了俺们一家子,定不吃亏。”

    祁北南想了想,应了下来。

    小子不大,也是能教算账的,一家子在一处,自也有在一处的好。

    五个人,因着不是有年限的赁身,价也高些,祁北南拢共费了四十五贯铜子去。

    拿了身契,接着便引人前去官府过了文书,户房的人识得他,倒是办事快。

    晚些时候,萧元宝在院子里扫地,远就瞧着祁北南领了好几个背着包袱,四处张望着的人回来。

    他伸长了脖子数了数,点出五个人。

    萧元宝小脸儿上起了笑,他插着腰,心想别的不说,这朝家里做席剩下的许多汤呐菜的,不怕吃不完给倒掉了~

    徐徐进了冬,一晃翻进了冬月里。

    赵光宗休沐家来,特地给祁北南带了话。

    县学里催他紧着些去报道咧,再不入县学去,今年县学里都得春节大休沐了,到时候入学可就延误去了明年。

    实则祁北南心里就是这般想的,他就是想拖到了明年再去县学。

    可县学都教赵光宗带了话回来,他也便不好继续拖着,到时候得教人说闲,言他托大。

    于是过了两日,他便赵光宗一同去了县学报到。

    县学的规矩是读书六日,休沐一日。

    住在县学的学生卯时三刻便得点卯,走学的学生能稍晚些,但辰时初也得到县学。

    下午放课倒是早,申时中即可离县学。

    祁北南没有打算在县学住,每日从村里去县城,午后下学又再回来。

    如此倒是不必多余的将时间都消磨在县学里头,可冬日早间前去城里读书,也很是辛劳。

    早间天不亮就顶着冻骨头的冷风坐板车县学,待着到了县学,手脚冻得僵硬不能行走。

    若是到的早些,还能与住在县学的同窗要上一壶热水泡脚暖暖身子再上课。

    要哪日到的迟了些,就只能冷着身子先上课。

    赵光宗见他每日读书来回折腾,又不肯住在县学,便邀他一同在外头住。

    早两年赵光宗在县学读书,也是住在县学里。

    今年得中了秀才,赵氏举族都欢喜,便出资与他在城里买了个一进的小宅院儿住,还给赁了个长工,一个仆妇专门看家,料理庶务。

    俨然是有了些士人的模样。

    祁北南哪里肯前去与他住一块儿,倒不是他不欢喜赵光宗。

    他若愿意住在外头,便住去县学的学舍了。就是想归家去,这才学舍也不住的。

    祁北南觉得有些硬吃苦一般,几朝下来,硬朗少病的身子竟咳嗽了起来。

    却也是无可奈何,只盼着年底上大休沐早些来。

    家里头见他如此,萧护当日便抗了些盖屋的木材去了木匠家里,让给打了个有窗的棚车。

    萧元宝取了块新布,塞着棉花给厚厚缝了两个帘儿。

    把鹏车套在家里的大黄牛身上,早间去读书就喊家里的人驾着车送他到县学门口去。

    萧元宝还买了一只小的碳炉子,放在棚车里头,自有了这车,祁北南去县里读书再没挨过冻,方便多了。

    腊月中,今年一场雪才洋洋洒洒的飘下来。

    早间出门的时候只觉得风大,刮得耳朵疼,待着下午些时辰,雪跟着风一道来了。

    夫子怕走学的书生归家不便,以雪为题作文章,留为课业早早放了课。

    祁北南把书箱挂在胳膊上,两只手对揣在袖子里出了县学。

    他鼻尖冻得有些发红,想着今儿这天气,晚食萧元宝会做什嚒吃食。

    许是会炖个猪肺萝卜汤,用锅子煨着,底下放几颗火炭,端上桌子热气腾腾,还能边吃边烫些鲜菜吃。

    昨儿家去的时候他瞅见家里菜地上的冬葵生得粗壮。

    冬葵他不多爱吃叶子,反倒是喜欢那根剥出来的菜杆子,又嫩又甜,比叶子的味道好。

    烫煮在猪肺汤里定然好吃。

    若是不做猪肺萝卜汤,依萧元宝的性子保管也会做个旁的大菜来。

    总之都好,回去少不得有好吃的。

    祁北南正美滋滋的想着,身后传来道声音:“祁同窗,今儿下学早,又是初雪日,不妨一道前去湖心船帆上吃盏子暖茶。”

    是马俊义。

    院试的第二名,县公做宴那日两人还说了些话。

    入了县学,祁北南才听说此人大有来头,竟是江州节度使之子。

    其父正四品官员。

    只是祁北南有些诧异,父官官职不小,怎在岭县这等小地方的县学上读书,岭县又不曾有什嚒闻名于外的书院。

    若是因随父上任地,也应当在江州府学读书才是。

    赵光宗与他言,说是马俊义的母家在岭县,他外祖身子不好,特从江州来岭县读书伴外祖。

    说来,倒是孝顺。

    祁北南虽觉得这套说辞不大挂得住脚,但也未去细究,他没有太多与此人结交的心:

    “多谢马同窗相邀,虽也有心湖中赏雪景。只是雪日路滑,只怕雪大了不好归家。”

    马俊义却不罢休,道:“雪大了便于我家中住上一宿又何妨。我几回邀祁同窗都不肯赏脸。莫不是祁同窗嫌我文章做的不好,故此不愿与我吃茶?”

    “哪里的话,不过是有心而无力,实在是归家路途遥远,否则不必马同窗相邀,我反过来邀你了。”

    马俊义正欲再言,又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俊义哥哥?”

    两人巡声望去,不远处有个少年公子哥儿。

    他披着件细毛缀边的青底银纹大氅,脖颈间有一圈白绒绒的兔毛,手上端着一只铜手炉。

    此哥儿生得很有些颜色。

    下人与他举着把大油纸伞,笑盈盈的走上前来。

    “叙哥儿,可是出来观雪?”

    “虽岭县连年都有雪下,今年头场雪,许久不见雪日,倒还稀奇一场。”

    言罢,唤做叙哥儿的公子与祁北南行了个见礼:“若不曾记错,这位当是今年院试的案首,祁秀才。”

    祁北南客气了一句:“杨公子好记性。”

    他倒也记得这哥儿,是杨学政家的孩子,与他年纪相仿。

    来县学报到那日,学政唤他前去宅中一坐,他恰巧见过。

    “二位秀才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马俊义连道:“我邀了祁秀才,正说去画舫上看雪景。叙哥儿既也是出来看景,不妨一道,人多也热闹。”

    杨郴叙闻言,暗瞧了祁北南一眼,立答应道:“好啊。”

    马俊义见杨郴叙难得答应一回邀,亦是欢喜:“太好了,那咱快些前去,寻上个好位置。”

    “打搅二位好兴,眼见雪势大了,我前去观了景,只怕城门口的车马已无,届时可就只能步行归家了。”

    杨郴叙道:“这有何妨,到时候我唤家里的车马送祁郎君归家便是。”

    “怎好劳烦杨公子。”

    “小祁最是怕劳烦人的,且雪后乡路确实不好行。”

    马俊义一改先前的热邀,变得贴心起来:“咱也不能误了小祁归家,教家里人担忧。”

    祁北南眉间起了笑意:“多谢马秀才体谅。二位尽兴。”

    言罢,与两人拱了拱手,不在多攀扯,赶紧告辞离去。

    杨郴叙见着祁北南走了,眉头微皱了皱。

    马俊义道:“你别见怪,这些农户清流出来的读书人,与人来往的少,难免心中局促,因不知如何结交而有意疏远,教人觉得清高不好接近。实则心底还是良善的。”

    杨郴叙扯了个笑:“俊义哥哥说得有理。”

    他其实已不再想前去画舫。

    马俊义却瞧着独只两人了,甚为欢欣:“走吧,我晓得画舫上有个观景的绝佳位置。”

    杨郴叙不好出尔反尔,勉强道:“好。”

    祁北南赶着牛板车到村里时,撑的伞上已经积了层白雪了。

    他抖了抖雪,踩着夸嚓夸嚓的小路赶回家去。

    “小宝!”

    半道上,他便瞅见了前头有道带着草帽的熟悉身影,正弓着身子哼哧哼哧的往前去。

    萧元宝听见声音,回头瞧着是祁北南,欢喜的小跑了过去。

    “哥哥今儿怎么这么早!”

    “来,我拿书箱!”

    萧元宝一把就将书箱子抱了过去,圈在怀里头。

    祁北南将伞偏过去了些,与萧元宝拍了拍身上积的雪花。

    “下雪夫子便放课的早了些。”

    祁北南瞧着萧元宝的一张脸颊子冻得有点发白,搓暖的手心伸去捂了一下,果然冰手。

    “去哪儿了?”

    萧元宝喜滋滋道:“你猜一猜。”

    祁北南看人欢喜的很,想了想:“莫不是菜价又涨了?”

    “哎呀,快过年菜价前些天就涨起来了。”

    萧元宝得意道:“是李夫郎家年底上要置四桌子的席请人吃,唤我去咧。”

    他挑起两道秀软的眉毛,眼睛亮闪闪的:“是请我去掌勺噢,单只请我一人去掌勺噢!”

    祁北南眉心微动:“家里宴上蒋夫郎不是没宣你正式掌勺么。”

    “是呀。可村里的人都晓得了那日的席面儿是我掌勺做的,觉着我厉害咧。”

    萧元宝要是长得有尾巴,此时必定翘得老高:“所以有小席,不是做大宴的人家就想喊我去做。我十几桌子的宴都应付得来,三五桌子的小席定是没问题。”

    “要紧是我这般还没正式出师的灶哥儿价钱实惠,人家乐意喊。”

    萧元宝高兴的不行,虽去一回只有四十个铜子,但他能受人请去单独掌勺,那便是对他的认可。

    若他菜做的不好,哪怕只要二十个铜子儿,那也不会有人买账的。

    祁北南见他欢愉,也高兴:“那可得好好恭喜萧灶哥儿了,得偿心愿。”

    萧元宝同祁北南摊开手:“哪有口头上恭喜的,真恭喜便送点礼物来。”

    祁北南拍了萧元宝的手心一下:“要礼没有,要人一个。”

    “哪有你这般只收礼不置食请人吃的。”

    萧元宝扬起下巴道:“今儿天冷,我一早就去劁猪的人家买了一笼猪肺回来了,人还送了我一碗猪血呢。”

    他眯起眼睛看着祁北南:“我可不是那般抠搜的人物。”

    祁北南道:“……”

    第59章

    腊月二十四一日, 是小年。

    县学自这一日起开始休沐,足能够休二十五日,翌年过了大年以后再复学。

    萧家盖屋子的事情紧赶慢赶, 可算是将工期缩短, 也在今日完了工。

    庄子盖的简单,以萧家的一方小院儿为内院儿,往外新扩盖了一圈外院儿。

    从原本萧家的小院儿院门出去,左置了间小门房, 右出有两间房,再往前隔开的是牲口家禽棚。

    外院儿中置内院儿两倍大的平地晒谷场,谷场西侧是粮仓, 大门左右各还有两间屋子。

    往后揽回来的佃户就住在外院儿上, 他们一家子照旧住在原来的小院儿。

    这么一来除却出门的时候麻烦些, 要多走几步才能出到门, 旁的和以前也没甚么太大的差别。

    外院儿上置得有灶屋, 新来家里的几个人, 两个壮力大初跟二三, 还有王家三口人, 萧妈妈,王老汉, 他们的儿子王铁男。

    一并都搬到外院儿的屋子去,此后就不在一处吃用了。

    按照安排, 大初跟二三这般壮力,住在挨着大门向左的屋子, 能更好的看守庄子。

    王老汉一家子则住在晒谷场右侧, 近牲口棚那边。

    田恳搬住在离内院儿最近的,挨着门房的那间屋子。

    现在家里人不少, 但是住的一点不打挤,往后就是再来四五个也住得下。

    趁着过年要大扫除污,他们要搬去外院儿住,今日又不是雨雪日,顺道搬进去,就将庄子里里外外清扫干净。

    如此过两日也便能安顺舒坦的过个欢喜年。

    祁北南从县学回来的时候,庄子大门口上已经挂上了只圆圆的红灯笼,大初正架着梯子,王铁男怀里抱着另一只红灯笼,仰着脑袋,两人在挂另一只灯笼。

    “郎君回了。”

    两人见着提着书箱回来的祁北南,都停下了动作。

    王铁男吸了一下冻出来的清鼻涕,跑过去要给祁北南接书箱子,祁北南道:“你们继续挂灯笼。”

    “嗳。”

    王铁男应了一声,又回去给大初掌着梯子。

    祁北南在门口外头捡了根小棍儿,把糊在鞋底上的泥给刮了下来,去了斤把重的泥,一双脚都松快了好多。

    丢了棍儿,又在草上擦了擦鞋边,这才往庄子里头去。

    庄子里这当头上乱糟糟的,萧妈妈正端着水盆子擦洗窗棂,柱儿。

    王老汉和二三则从内院儿里抬了一架风谷机出来,往外院儿的杂物间送去。

    见着祁北南,都在唤郎君。

    祁北南点点头,穿过晒谷场左边的廊子,一直到门房,田恳正撅着个腚往外搬他的那些罐子菜。

    原本放在内院儿下的坛子,挪去牲口棚外的空地上,之后田恳囤肥也在那头了。

    待走进内院儿,原本的萧家小院儿也有了不小的变动。

    篱笆门换了道结实的新木门,院子里原本堆叠了许多的柴火,如今尽数都搬去了外院儿灶屋那头。

    那些零散堆积的东西,一一清了出去,小院儿一昔间大了不少。

    腾出来给田恳住的那间杂物间,教萧元宝用来做库房了。

    这回扩盖屋子,不仅盖了外院儿,又还将内院儿修缮了一番。

    原本的老瓦揭了下来,全部换了更好的新瓦,旧瓦能用的拿去了外院儿用。

    地板也从昔前的泥地,堂屋改贴了石地板,卧间里屋则贴了木地板。

    做了些修缮,老屋这头焕然一新,与新扩建的外院儿相较也不会显得过于老旧。

    萧元宝打算在内院儿里种上些花花草草,这么一来,内院儿就更适宜居住了。

    “回来啦!”

    萧元宝抱着一沓红纸,瞧间祁北南回来,欢喜的迎了上去。

    “哥哥回的正是时候,就等着你写联儿咧。”

    祁北南在屋檐下换下泥鞋,转穿了双内里纳棉花的干净鞋子,道:“这么多红纸,要写几幅呀。”

    “内院儿里得两幅吧,外院儿大门口如何都得有一副才成。”

    萧元宝拉着人往屋里走:“还有咱庄子也得挂个牌匾,都联系好雕匾师傅了,就等着你题了大字送过去比着刻。”

    祁北南放下书箱,道:“萧大管事给我安排这么多活儿啊。”

    “今儿家里大扫除,你在县学里躲了大半日,家来还不得做点儿事呀。”

    萧元宝掰着手指与他算自己今儿干了多少事情。

    指挥大初二三还有王老汉一家三口搬屋,洒扫,装点内院儿外院儿。

    虽自己不曾下苦力,可事事也都要去说,跟着跑去看,有甚么他们也都来问他,弄得他说了一日话,口干舌燥,水都吃了一大壶了。

    家里屋子宽敞了,是瞧着亮堂,也周展的开。

    东一趟西一趟,进进出出的,一日功夫下来,不比进城来回步行两趟松快。

    祁北南接过来萧元宝的温水,听见他叨叨儿的说,觉得好笑:“咱家这庄子才多大呀,放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来说,不过也就三进。”

    只是他们乡下农庄,盖的不如城里的繁复讲究,又置了一个大的晒场,这才瞧着大些。

    “那倒也是,远还不如鑫哥儿家的宅子咧。”

    他们家光是挑选着贱价的木材盖的农庄,全然盖好,账簿上记着也用出去了六十贯钱,已然超出了他爹预先计算两倍的费用。

    原先预算低,是没打算修缮内院儿,后头外院儿建起来,显得内院儿实在旧,不成样子。

    手头上有钱,想着就一并把内院儿也修缮了,且修缮选的砖和木板都还成,预算就上去了。

    外在他们家原本的宅地不够盖庄子,得占用一些别家的地。

    占用的地无论如何是都得买下的,但盘算下来,以后说不准庄子还要扩修,且旁人的地贴着自家的屋宅也有些不便。

    于是就按照足亩数买了下来。

    祁北南中了秀才,有功名在身,前去与主人家谈,按照市价给钱,人家便很是好说话的就把地卖了。

    若换做寻常商户或者大农户想去买人家的地来扩盖屋宅,没有足够的交情,旁人还要端着不卖。

    你得涨高些市价,人家才愿意出手。

    祁北南吃了一口热汤水,发觉甜滋滋的。

    他眉心一动:“放了蜂蜜?”

    萧元宝道:“置席面儿的时候人家送的,今儿搬屋子,我说多了话嗓子不舒坦,就端出来启了兑水吃。”

    祁北南道:“吃食别放太久,早些挪来吃了是好事儿。别省着舍不得吃反倒是坏了可惜。”

    又问:“房里还有没有旁的糕饼点心?”

    “都吃用了,一个多月去了,甚么糕饼果子能放这般久的。”

    萧元宝道:“不过倒是还有四包白糖,两包红糖,一包蜜饯。这些糖耐放,就没急着吃。”

    祁北南放下盏子,道:“等家里搬整好了,把他们都唤进来,今朝累了一日,外在年下了,也应当分赏些东西下去。”

    “外在庄子落成,家里的规矩也应当立一立。”

    之前家里在盖屋子,买来的人一兑儿都住在内院儿里,虽分了桌子吃饭,但还是一锅灶的吃食。

    祁北南和萧元宝还有萧护,也都算是厚道的人,待人也算得一个善字。

    只是屋宅大了,人口多了,若还主次不分,时日一长,怕他们生出骄慢之心来,做活儿不尽心,也不受管。

    主人家就得拿出主人的姿态来,没有任何一个大户人家,是不用规矩就能长远的。

    萧元宝便听人说有一农户人家,因偶然机遇发了横财,买了大屋,赁了许多仆。

    却因自身是小农出身,不知如何管教人,奴仆错了不说,犯了事也不罚。

    这些奴仆初始感天动地,很为主家着想,人也勤快,办事麻利。

    可日子久了,他们吃的饱,穿的暖,犯了错也无事,渐渐的就懒怠起来,办事敷衍不说,还生出欺慢主家的心来。

    盗窃,私底下占用,偷卖主家的东西,还借着主子名头在外欺男霸女。

    后头惹下来官司,害得主家也受牵连,最后落得家中破败的下场。

    萧元宝想虽这些只是听来的,不知传到这里是否还真实,但故事还是发人深省的。

    他应声道:“好。那我把规矩录下来理一理,哥哥瞧着。”

    于是祁北南写联儿的功夫,萧元宝便把能想到的规矩一一列出来。

    祁北南与他指点,引正了几条。

    晚间,内院儿里吃罢了饭,便教田恳去把外院儿的几个人都唤进来。

    “一会儿谁说呀?”

    萧元宝瞅见田恳去了,贼兮兮的跑到祁北南跟前问他。

    “你说呀。”

    祁北南道:“大户人家都是夫郎娘子管家,操持家里的庶务。”

    萧元宝抿了抿嘴:“可我又还不是夫郎。”

    “夫郎娘子也不是嫁人就会管的,也是在家里就学了管理庶务,成婚后这才会的呀。”

    萧元宝没应话,端来椅子,央着祁北南坐。

    “哥哥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上,立规矩这么威风的事情要不然还是哥哥来吧。”

    祁北南翘起嘴角:"可我在外已经很威风了,家里的威风就让你一回吧。"

    “不不,哥哥家里家外都应当威风。我一个小哥儿,年纪又小,往后再威风也不迟的,哥哥年长些,先威风。”

    祁北南砸了下嘴:“这样,那不如让萧叔来说吧,他最年长。”

    “爹爹笨嘴拙舌的,他与我们说话都说不明白,哪里能与他们说明白呀。”

    萧元宝闻言眉头一叠,小声在祁北南耳边道:“教爹爹说了,只怕就得像那个破落了的大户一样。”

    话毕,萧元宝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心里一急,趴在椅子扶手上。

    “我、我就是有些怕,哥哥你就来说嘛。”

    祁北南捏了捏萧元宝的脸:“早说不就完了。”

    言罢,他拉萧元宝在自己身侧坐下。

    萧元宝见祁北南答应了,眼睛又亮起来,小声说道:“我站着听哥哥说。”

    “傻哥儿,又不是给你立规矩,你站着听,我训了话,往后他们也不听你的呀。”

    萧元宝闻罢,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端正了身子,在祁北南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郎君,都来了。”

    田恳进屋来,先禀告了一声。

    祁北南应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端起盏子吃了口茶,瞧了屋里的几人一眼,站的齐整了,方才把盏子放下。

    “住进新屋,可都安置妥当了?”

    萧妈妈道:“回郎君的话,都已经好了。”

    大初也道:“西屋那头也妥善了。”

    祁北南点点头:“盖的是新屋,你们也都瞧着的,难免有些疏漏不妥当的地方。若有甚么短缺的便与小田说,真当是必不可少的,会与你们添置。”

    萧妈妈道:“新屋宽敞又洁净,郎君处处周道,屋里甚么都有。”

    “如此便好,我事多,不能总周道上你们。”

    “宝哥儿想着你们,与我言,年关了,除却家里的差事儿,你们也当有些自己的日子过。打这月起,便与你们按月发放月钱。你们缺甚么少甚么,也不用怕难与我、与宝哥儿、老爷张口。”

    几人听这话,脸上都可见的起了笑。

    作势便要与祁北南磕头谢恩。

    “你们勿要急着谢,城里城外大户些的人家少不得都是要给下头的人月钱的。只是此先家里忙碌,事多繁杂来不及安排。”

    祁北南道:“家里虽不是甚么富户,也未有泼天的产业,但我也是个秀才,有些微薄功名在身。给不得你们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能予你们一方庇佑,不挨饿,也不受寒。”

    “萧家虽只是庄户人家,又在乡野上,可也是正经人家,也自有些规矩。我今日说来,你们都仔细听着。”

    “家里最见不得手脚不干净,品性败坏之人。在家里做事,若行卖主,偷窃,寻衅滋事者,重之赶出家门,轻之挨板子。勿要心存侥幸,事情一旦是发生,那便无可挽回。”

    “自然了,你们若本分,老实,向着家里,家中必也不会亏待你们。是提月钱,安排去做好差事儿,这些家里都有数。”

    几人听祁北南说完,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这厢才磕头,言忠心。

    “郎君买我们家里来,我们定给家里尽心,郎君训的话,我们牢牢记在心头。往后错了事,是打,是骂,全凭郎君、哥儿、老爷处置,心头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祁北南听了萧妈妈的话,又望向大初和二三。

    大初磕头与祁北南道:“萧妈妈言的便是俺们几个的心头话,郎君,哥儿和老爷都是厚道人,俺们能来这家里来是大福气,没有不尽心的理儿。往后错了事,郎君尽管大棒子打。”

    “既得你们的忠心,我亦欢喜。只是张口之诺来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天长日久,且还看你们的行事。”

    “俺们定不改忠心,恭顺,伺候郎君、哥儿与老爷。”

    祁北南面上这才起了些笑容,点了点头,转看向萧元宝:“你不是说与她们准备了些年礼么,都与他们吧。”

    萧元宝并着脚,交叠着双手,看着祁北南训话,分明不是敲打他,可不知觉的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听得更是津津有味。

    一直以来,哥哥在人跟前都是好相与的模样,与村里人来往,客气、谦逊,一点架子都没有。

    三教九流,感觉他都能与之交谈融洽。

    这朝他端起来,分明还是那张脸,说话也并不是那般有意恐吓人的凶蛮。

    可他条理清晰,赏罚分明,举手投足间,就是很有派头,不似是寻常农户子所有的气韵。

    这是萧元宝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也不曾有见到的一面。

    像后头才富裕起来的人家,招买了奴仆进家中,知晓仆役需得管教,可自身底子又不够厚。

    于是便把奴仆不当人,动辄打骂以此来树立自身的威严,达到管制住下人的目的。

    可这样的手段不够体面,外头的人会说这户人家小人得志,穷人乍富抖起来了。

    不愿意同这样凶悍的人家来往交集。

    萧元宝便是不晓得怎么拿捏这个度,怕话说得太软他们左耳进右耳出,又怕说得太凶,言他是个蛮横的哥儿。

    说到底还是因着没有管理过人,也没甚么机遇见大户高门里如何管理人,心头慌张不知怎么办。

    这朝见了祁北南的一套行事,心头约莫着有了一点点门道。

    便如同儿时随着祁北南出门,站在一头听看着他与人来往说话做事的模样。

    小时候不知刻意去学,但耳濡目染刻在了脑子里,长大了些遇见与人来往的事儿,脑子自就冒出来了一套处事风格来。

    “嗳,拿了年礼,都能舒坦过个年。”

    萧元宝按照先前与祁北南商量的,给四个成年人一人发了四十个钱,铁男发了二十五个钱。

    其中是每月的月钱三十个铜子儿,还有十个铜子儿是过年专门的赏钱。

    他们才来,各都坐着差不多的活儿,也分不出个高低来,谁更能干,更得力,还要时间长了才能分辨。

    同一起点开始,后头是何境地,全凭自个儿的本事。

    而田恳,他来家里早,且也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本事。

    月钱不必说比他们都多。

    家里来了新人,就将他提做管这些新人的小管事。

    月钱也从原先的五十个钱涨到八十个,过年封了一百个钱与他用。

    除却月钱,萧元宝又给了王老汉一家子三口一匹火麻粗布,一包白糖,一包皂角,两条熏肉干;

    大初和二三也得同样的东西。

    田恳得的是一匹细布,其余东西都差不多。

    一屋子的人得了月钱,又得了年货,欢喜的不行。

    又与祁北南、萧元宝还有萧护磕了头,这才领着东西回外院儿去。

    人走罢,萧元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祁北南:“哥哥,你也太厉害了!”

    “说几句话就厉害了?”

    “有条不紊的把一套话说出来,还是当着那么多人,比自己年长的年幼的,怎么就不算厉害了。”

    萧元宝心中的崇拜溢于言表:“要是那一日我也能这般了,那可真是长了本事。”

    “怎么不能,家里学着,很快就会了。”

    萧元宝有起了些担忧,道:“只怕是我空学了这些管事的本领,到时候去上一户没有下人的人家,那不白瞎了嘛。”

    “总不能拿来管公公婆婆还有相公吧。”

    祁北南被他说得笑出了声。

    一旁的萧护说道:“那爹就买两个送你夫家去,教你管着总成。”

    萧元宝闻声笑着跑去萧护跟前,与他锤了锤背:“爹爹最疼我了。”

    祁北南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本我觉着席面儿收了许多礼不知得用到甚么时候,现在家里多了几个人出来,这才分了一回东西,屋子里头的礼就少了好多去。看模样还经不得分几回。”

    祁北南道:“人多了少不得这样,人卖力气做活儿,做事,与了我们方便。钱和物总要撒许多出去才行,不可能只一头尽沾着便宜。”

    萧元宝点了点脑袋。

    祁北南站起身来,道:“写得联儿当是干透了,贴上吧。”

    “嗳。”

    萧元宝欢喜的去端糊好的米浆,与祁北南一道去贴联儿。

    寒风簌簌吹打着伶仃干残的树叶,屋舍在灰漆漆,雨雾蒙蒙临近夜幕的光景里。

    赤红的春联儿贴上门框,与红红的灯笼映衬,倒是与屋子添了几分光彩与热闹来,消减了冬日的萧瑟。

    县城的方向,那片儿天儿炸开了几朵烟花,怪是漂亮,不知是哪户富贵之家放的。

    两人在院儿里呆看了半晌,直至一阵冷风拍在脸上,冻得人一个冷哆嗦,两人才缩着脖子钻回了屋里去。

    “这冷天儿,起码还得下场大雪才开的了春。”

    “下便下吧,左右这些日子是不必起早去县学。”

    “那明早要是下雪,我要睡到天大亮才起,不许喊我吃早食”

    第60章

    翌年, 过了忙碌的正月,乡野醒了春,村里开始春耕播种。

    萧护去城里拉了一车子农具家来, 庄子里又买了四只幼猪, 两头一公一母的小羊,牵了一只凶悍的看门犬拴在门口。

    鸡孵了两窝,十二只;鸭子养了二十只。

    庄子上空荡的牲口家禽棚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

    出了正月,做席面儿的人家少, 也就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热闹了一朝。

    萧元宝与蒋夫郎各接了一处活儿,蒋夫郎去的是邻村,一处五桌子的席面儿;

    萧元宝则是就在本村上, 接了个三桌子的席面。

    过了这一茬, 就再是没消息听到谁家有做事的苗头。

    萧元宝落了闲, 得空翻着祁北南给他带回来的那本江南食谱, 整好春日里野菜生得好, 有食材, 他便自练手学做学菜谱上头的菜。

    素日里去挖野菜的时候, 多摘了些新鲜的草回来, 喂两只小羊羔。

    庄上新买来的两只小羊羔毛发卷卷,白乎乎的, 两只眼睛黑溜溜的十分灵动,瞧着可爱。

    萧元宝以前少有见到养的活羊, 如今得了新鲜,很是喜爱。

    偶时还拿家里地头的鲜嫩小菜喂羊。

    庄子上的日子恬淡, 却又热闹, 萧元宝觉得很是舒坦。

    就是可惜了祁北南,日日要去县学读书。

    这日, 萧元宝去了一趟工匠家里,把自家那块拖做了两个多月的牌匾给领了回来。

    早该做好的,奈何过年,木匠今儿忙,明儿也忙,一直就拖到了三月初。

    “萧元宝。”

    抱着块裹了黑布的萧元宝从村道上返家去,便听到一声唤。

    他回过头去,竟然是王朝哥儿。

    王朝哥儿已然长到十三岁上了,他抽条儿的快,个子高,面白,且还匀瘦;

    身上穿着一件青绿细布交领,腰间挂了两只流苏香囊,瞧着不说派头,但也怪体面。

    朱庄头儿不是甚么恶人,反倒是待秦氏娘仨儿厚道。

    连王朝哥儿这般并非亲生的,也养得不差。

    两人虽都住在村子上,可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若不刻意约见,还真不容易碰到。

    萧元宝已经许久没见过王朝哥儿了,他心中算了算,起码是按年算的。

    为此在这里撞见王朝哥儿,萧元宝很惊讶。

    “听说祁北南中了秀才。”

    王朝哥儿走上前来,扫了一眼萧元宝抱着的牌匾,道:“萧家也从农户做成了庄户,恭喜啊。”

    萧元宝眸子里起了些好笑的意味:“你这一声恭喜可不好得啊。”

    王朝哥儿看着萧元宝那张笑眯眯的脸,早是寻不见一丝幼时的怯弱。

    他道:“你也别太得意,便是农户变庄户,那也终归不过是泥腿子人家。”

    “我往后便不再这小村子上过日子了,朱庄头已经联络好主家。我要去金陵了!”

    王朝哥儿眸子间满是出人头地的光,得意的与萧元宝道:“金陵姜家,姜相公得了升迁,如今已是正五品官员。姜郎君又中了举,姜家势头大好。”

    “金陵那头繁荣富庶,吃的、用的、耍的,数不胜数,教人眼花缭乱;满街都是上好的绸缎,绫罗,岭县这边数金难求的香料,簪子,不过是金陵那头淘下来的不时新货。”

    “你也莫要小富即安,他时若有机遇,走出岭县这般小地,去那些繁荣的地方好生瞧瞧,也开开眼界。终日围着个灶台打转,烟熏火燎的,本就不多的颜色都教熏没了。”

    萧元宝面上的笑容不变,这么些年了,王朝哥儿还是那个王朝哥儿,说起事和物来,怪是吸引人的。

    小时候听他说县城里的吃的玩儿的,他听得心头向往得紧。

    王朝哥儿是还又长进了不少,都会遣词造句了,比以前说得更好了。

    只不过,时移世易,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甚么都不知,甚么都不懂的无知幼子了。

    他道:“那我也恭喜你。”

    “只是姜家这般前途无量,金陵的官宦清流,我有一件事不明。”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朝哥儿,你是以甚么身份去姜相公家里的呀?”

    王朝哥儿微怔了一下。

    “我、我习得了做茶,插花,还学会了些字;只要去姜家熬上几年,将来是有机会做管事的。”

    萧元宝点点头:“若是能在高门官宦人家做个管事,确实也是个好前程。只是姜相公那般几代的官宦之家,府邸上多是家生奴仆吧,这些人自小就生在高门人家,不知事的时候就耳濡目染的学起来服侍人的功夫,外头的人应当很难比。”

    “且家生子多半有个管事的妈妈,在外头算账管铺子管庄子的爹,外头做甚么都需要人脉,高门人员冗杂,想来也不会比外头简单。”

    “前去高门中若是能得主子信重,也是穿绸子吃肉食的好日子,可若没甚么独有的本事,在芸芸的下人间出不得头,又丢了自由身,倒是不如在外头。”

    王朝哥儿竟是不知萧元宝何时一张嘴已经如此厉害了。

    他心中本就对金陵的前程没有绝对的信心,撞见萧元宝想要显耀一番,好让心中安定。

    不想却教萧元宝一番话说得心中更是没了底,大抵上是因着萧元宝说得并不错。

    “你、你懂什么。你进过官流大户人家的门么,便再此胡编乱造一番。”

    王朝哥儿道:“再者我和家生子有甚么差别,也一样有个在外管庄子的爹,朱庄头的大娘子还是府里的管事妈妈。”

    萧元宝心中好笑,竟是连这般人脉都说算出来了。

    朱庄头儿在管事地上纳了个小的,正头娘子晓得这事儿高不高兴还另说,得有多心善才会管王朝哥儿这般一个外姓的。

    不过萧元宝也不想太过打击王朝哥儿,他自觉着前程光明,便去奔一奔,是好是坏也就有了定论,用不着旁人来说。

    “如此那也算是有人脉了。”

    萧元宝道:“往后若有了大前程,还望与我们这些乡野人户关照呀。”

    王朝哥儿轻吸了口气:“那是自然,你且等着吧。”

    萧元宝抱着牌匾回去,教大初和二三挂了上去。

    萧庄两个敦实厚重的大字悬在大门之上,三月的暖阳落在牌匾边缘,镀上了一层光辉。

    叉着腰扬着脑袋的萧元宝露出了一抹笑,心中欣慰又有些感慨惆怅。

    昔时那些相识的孩童玩伴,一日日的长大,三五年间晃眼即过。

    他们都从爹娘长辈、亲戚朋友手中央糕饼果子吃,央好瞧的衣裳布匹穿的小孩童,长成了需要靠自己前去挣糕饼果子、衣裳布匹的少年孩子了。

    大家都在想着将来,都在奔向各自的前程。

    即便是王朝哥儿选的那条路坎坷,并不是清明之举。

    但换个方向来想,他何尝又不是个上进的人呢,也是一样为着好日子而努力。

    他虽不欢喜他的性子,可于他求好光景而肯下功夫这件事还是认可的。

    但愿大家将来的路即便并不一帆风顺,过程荆棘,但最后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那下一程究竟是什麽呢,是继续长大,成长;或许也是情窦初开,知好色而慕少艾。

    三年后

    "乡试咱们结伴如何,到时候到了磷州就赁个小院儿,几个同窗在一处也相互有个照料,比散在外头住客栈不更安生些么。"

    “如此再好不过。咱就选一处种得有桂花树的院子,寓意一个蟾宫折桂,如何?”

    “眼瞅着没几个月便要乡试了,同窗都在商议着赶考和住宿的事情,怎也不见你有两分兴致。”

    赵光宗本与同窗们说聊,瞥见祁北南正坐在靠窗边画园子里头婆娑的竹影子。

    祁北南也没应他的话,只自顾自的提着只细毛笔,沿着打在纸业上的光影描摹。

    直到赵光宗说了一句:“投机取巧。”

    祁北南才笑着止住笔:“天气炎热,凑在一处说话,热得很。”

    “我们又不是头次前去磷州,无需忧虑。”

    赵光宗看着便是伏坐在桌案前,祁北南身姿也高大挺拔的很。

    他一屁股挨着祁北南坐下:“我时有疑惑,如此一位体健貌端,英俊倜傥的少年郎,怎么会像你这般终日老气横秋的。”

    “你晓不晓得课室里的同窗都私下喊你祁夫子啊。”

    祁北南咂摸了下嘴:“唤得好,大家同辈,我这不是还占便宜了么。”

    赵光宗摇摇头,瞧这还给端起来了。

    “咱们要与同窗结伴么,我听他们说的也不错,大家一道读书了这般久,情谊如何也是比他乡学子深厚。届时到磷州住一处也能相互照料。”

    祁北南道:“还未到七月,不急。”

    他心中想,今年的乡试,成不得事。

    言罢,祁北南忽的起身,双手掌在了窗棂上。

    六月下旬明晃晃的日色像是能将池子里的水煮沸一般,光在荷叶间跳动。

    正午的阳光明媚毒辣,赵光宗正欲随上去。

    骤然之间,天色一暗,如同日暮,青天大白日,乍的竟天黑了一般。

    课室之中一瞬也噤了声。

    诸人以为有人恶作,将课室的帘子给全放了下来,可一经环顾,窗子尚且大大的敞着。

    见祁北南与赵光宗站在窗前,连忙都跑去了窗边观望外头的情景。

    只见花还是花,树还是树,不曾狂风骤起,夏雨欲来时的天象,反倒是太阳一夕之间叫什麽给遮住了一般。

    “天起异象天起异象了!”

    不知是谁抖着唇道了一句,诸人听得后背乍然生寒。

    “会不会有妖魔横空出世!”

    “此番天象见所未见,我们是躲还是跑?”

    县学里忽的骚动了起来,颇有一副天地即将倾覆的态势。

    “祁兄,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有学生见祁北南神态自若,并不曾慌乱,连忙前去求问。

    祁北南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有些异常的天象而已。诸位都是读书人,将来国之栋梁,遇事当冷静才是。”

    “可、可这天象实在是怪异渗人的紧,甚么时候出现正午间骤然天黑的。”

    “天地之成千万年之久,我们一生不过匆匆数十载,许多事未闻未见,不必惊慌。”

    诸人受祁北南徐徐的话语劝诫,心中的慌乱稍稍减弱了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骤然天地间又再度恢复了光明,日色依旧明烈。

    众人哗然。

    若非将才是大家一同经历的异象,只当是做了场梦一般。

    虽此番异象只短短一刻钟,外头却起了骚乱。

    有人趁异象时钻进了沿街的铺子中,行偷抢之事。

    一时间,绸缎庄,珠宝铺,粮铺都遭了殃。

    肉市上也有贼人前去作乱,奈何肉摊子前的屠户都不是好惹的,发觉异动直接动了刀子。

    待天象恢复时,街市上还跑着抱了绸缎,脖子上挂着璎珞珠串的人。

    又有一身是血的偷肉贼

    总之街上乱的不成样子,县府急忙整顿了衙差前去镇压恢复秩序。

    衙门里一时间涌满了人前去报案,求断公道的百姓商户都排起了长龙。

    县学也提前下了学,嘱咐学生谨言慎行,不可四处胡乱言不好的言论,又教走学的学生家去安抚一番家人。

    祁北南倒是一早出门前就与家里人交待了今日天气热,不要远行,尽可能都待在家里头。

    一路上回去,匆匆出城的人不少,都是前来县里买卖生意,附近的农户人家,经历了一场动荡,提心吊胆的,都想赶紧家去。

    “郎君回了,郎君回来了!”

    祁北南到家里,发觉大门紧闭,叩了叩门,屋里的狗叫唤的厉害,引了庄里的人警觉。

    须臾,大初和二三才小心的前来开门。

    见着他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连忙往院儿里大声喊了两句,迎着祁北南进去。

    刚到晒场上,萧护跟萧元宝也跑着迎了出来。

    两厢头一句都是问对方有没有事。

    “我们才吃了晌午饭,天气热,正在园子的风口上纳凉,吃了一盏子绿豆水,正说去午歇,天乍的便暗了下来。”

    萧元宝道:“大家也不敢贸然出门去,还是爹爹看着正午天黑,立马唤大伙儿把门窗给封紧。”

    祁北南点点头:“封门封得好。”

    他与一屋子的人简单的说了说城里混乱的情况:“除却偷窃外,又有个屠子下手重了些,将一个趁乱偷肉的贼人给失手打死了。时下城里头十分不安生。”

    大伙儿都听得胆战心惊。

    萧护道:“好在村子里人员稀少,住得也不算太紧密,劳作后又都有午歇的习性,不曾起甚么事。你回来的前脚,里正也过来了一趟,带了六个村里的壮力好手,家家户户的去问询,看有没有起事。”

    萧护本是也想前去跟着走一圈,可不放心萧元宝在家里头,这才没有出去。

    一旦要起乱事,他们这般庄户人家,便是那些贼人最先盯上的。

    晚些时候,里正召集开了村会,祁北南作为村子里有功名读书识礼的人,前去说话抚慰民心。

    又警惕了村民切勿听信外头的谗言,受其蛊惑做些不利于安定的事情来。

    近期在村子里行动,勿要去太远的地方。

    散了会,一家子结伴回去。

    萧元宝忧心道:“八月便是秋闱了,七月考生便要陆续前往府城赴考,这关头上出了这样的事,路上能安生么。”

    “今年的秋闱,未必能如期举行。”

    祁北南道:“你别担心,且再看看吧。”

    七月初,州府上快马加鞭送来公文。

    天降日食异象,为不祥之兆,科考为选拔国之人才,不可马虎,天下学子,延于翌年秋赴考。

    县学里这回准备前往州府赶考的秀才们,听得这消息,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忧。

    可朝廷下了令,个人的忧喜早已无足轻重,是欢喜还是忧愁,都只得按朝廷的律令办事。

    祁北南心头没甚么起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罢了。

    他带了消息回去说与萧护和萧元宝听。

    “哥哥可真是料事如神,说可能会延期,还真就延期了。要我说这延了时间倒是好事情,能多一年读书预备秋闱不说,出了那天象,闹得是人心惶惶,出去赶考也不安生。”

    祁北南点头:“是矣,这般便再等一年也无妨。”

    萧护道:“这两年刮风下雨,雪霜之日,你都要进县里读书,我瞧着实属也是辛苦。”

    “里正家里有先见,早早的在城里给光宗置了宅,我想着,要不然也在城里置个住处吧。”

    原先又是买地,又是盖村里的屋,手头上紧,便是有那起子想法,也拿不出钱来。

    可这两年地里的庄稼料理的好,又没有甚么极大的开销,手头比之先前已经充裕了。

    “本想着是等你乡试以后再谈城里置住处的事,省得让你分心。可如今乡试延期,还得再等一年,不妨把这件事落实下来,也便你读书。”

    祁北南听闻萧护的打算,没有很意外,先前他便提过要在城里置宅的事。

    他倒也不反对,毕竟多处产业不是坏事,且萧家根在岭县,合该在县里有产业的。

    早几年他就同家里人说,手头若有闲钱,可以趁着宽松置办些产业下来,不必等到实在需要的时候再办。

    到时候未必能得到合适的,手头也并不一定宽松。

    置宅是好事情,只是

    祁北南道:“萧叔做了两年庄户主,已然有了不少生意远见,我听萧叔的。”

    “在城里有了住处,我也能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可可惜吃不上家里的饭菜了。”

    萧护看着祁北南,他也是个男子,怎不懂他的心思。

    不过听他这么说,反倒宽心了些,想来他当是初心没有改。

    眼下祁北南已经到了能成家的年纪,自身品貌好,又有秀才功名在身,俨然便是个香饽饽。

    村里倒还好,那些个有哥儿有女的人家早些年就听得了风声,不会自讨没趣的把主意打到祁北南的身上。

    但城里的人不晓得他已有了亲,见着祁北南的品貌,少不得有结亲的心思。

    在城里头置了住处,这小子便多数时间在那头落脚了,原本用来赶路回家的时间便可用来茶楼里吃茶,酒肆头吃酒;

    也有了时间同人相会,来往。

    要是没个人瞧着,心思一歪,到时候与那些高门的定下亲,再扭头中举去了别处。

    那他管哪里去要人?

    虽说若歪心眼儿,那便也是个不堪托付的。

    话是这么说,可人总还是需要些约束才行,任其自由,再好的也容易变却。

    经这些年来看,萧护已然认定了这个女婿,要丢开再另觅个这般的,实属不容易。

    “你一个人住在那头读书,没人照顾定是不行的。”

    萧护转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萧元宝:“小宝,你去城里照顾哥哥吧。”

    “我?”

    萧元宝听着家里的安排,正想着祁北南往后去了城里住,那他在乡里该多无趣。

    本来去县学读了书以后,也就只下午晚间的那几个时辰能见到人。

    但爹爹这么安排,也是为着哥哥的前程着想。

    可他却没想到爹爹会教他也去城里,萧元宝喜出望外,但又不好表现的太高兴,便眨了眨眼睛:“那、那我去了谁照顾爹爹呀?”

    “家里头这么多人,还愁没人照顾?你去了城里,便教萧妈妈与我烧饭,你不是夸说萧妈妈做的菜不差么。”

    萧护道:“你哥哥正是读书辛苦的时候,若没个可靠的人照料,怎么能行。”

    没可靠的人照料还好,怕就怕有个可靠的人去给照料了。

    自然,萧护没把这话说出来。

    “那那我就依爹爹的吧。”

    萧元宝道:“整好去了城里,我也能再学些城里的菜式。”

    虽他如今掌勺了,可手头上的功夫始终还是乡野席面儿的菜式,若要在城里,还远拿不出手。

    祁北南听罢,想着老丈人真是上道。

    如此他就安了心了,左右只要有萧元宝在,他住哪里都不要紧。

    过了两日,祁北南和萧元宝便一同去城里找了个房牙,问询置宅的事情。

    赵光宗闻着味儿便来了,痴缠央着两人寻与他一条巷子的宅舍。

    怕两人不应,还拿出了请吃三回冰饮子,两回羊肉,一回宝湘斋的糕点才给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