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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第 71 章

    陆乘书那日离开之后,陆宋远杳将自己关了一日,第二日便神色如常,继续往城外的青山观跑,晨起用过早膳便出门,到了黄昏才回府。

    净玄擅制丹药,在用药方面极具心德,陆宋远杳擅长施针,又好读医理,两人一起时不仅互相传授医术,还会共同研究各类病症。

    有一次净玄太过专注,一时忘了陆宋远杳公主的身份,说自己午后要下山义诊,邀陆宋远杳一同前去。

    陆宋远杳也是没有细想,直接脱口应下。

    这可将白芨急坏了,她最是注重规矩,赶忙提醒道:“公主,今日风大,应早些回城才是。”

    一声公主,让净玄这才反应过来,饶是长安民风如此开化,身为公主的陆宋远杳,也不该去给平民诊治。

    义诊时免不了会有肢体的接触,且若是此事传开,难免会对陆宋远杳的名声有影响,不得不让人顾虑。

    可这声公主,却让沉浸在医术探讨中的陆宋远杳,眉眼中多了一分沉重,她默了片刻,缓缓道:“能来青山问诊的百姓,多是妇孺吧?”

    净玄点头道:“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山民。”

    陆宋远杳沉吟道:“我戴着帷帽,若有人问我身份,道长只说是新来的方士,如何?”

    白芨一听,也不再暗示,干脆直接劝阻道:“公主不可,这不合规矩。”

    “律令中可写明,公主不得为百姓义诊?”陆宋远杳反问。

    律令中当然没有这样的规定,白芨一时无言,见陆宋远杳也不听劝,铁了心要去义诊,她只好又寻到了长公主身侧。

    长公主久居青山观,又以清玄真人自称,听闻陆宋远杳打算与玄净下山义诊,根本就没有阻拦的心思,反而还将陆宋远杳夸赞了一番。

    白芨彻底没了办法,只得用帷帽将陆宋远杳遮得严严实实,自己与采苓也戴了面巾,寸步不离地跟在陆宋远杳身侧。

    附近山民不认识新来的方士,对她的医术也不放心,来了的人皆是排在净玄那边,陆宋远杳坐在那里许久,也未见面前来人。

    有位排在队末的妇人,实在头痛难忍,最后终是熬不下去,踉踉跄跄跑到陆宋远杳面前坐下。

    周围来问诊的人,终于看到新来的方士面前有了病人,纷纷好奇地打量这边,想看看这方士到底医术如何。

    陆宋远杳隔着丝巾诊脉,片刻后,她又仔细询问了许多问题,最后她道:“那些药只可短日服用,若长久服用,头疼便会不管用了。”

    妇人用力压着眉心,满面苦楚,“那求求方士给我重新开些药吧!”

    陆宋远杳摇头道:“是药三分毒,药不必吃了。”

    “哎呦!”妇人又疼又急,一下就扬起了调门,“这可叫人怎么活啊!”

    原本好奇看热闹的人就多,这一嗓子,更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你看她那身装扮,哪儿像个方士,保不齐就是招摇撞骗的。”

    “可方才净玄道长不是说了,这方士比她医术高吗?”

    “嘁,医术高能连个药方都开不出来?”

    陆宋远杳并未气恼,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的头疾是心脉受堵所致,日后戒了那糖糕,午膳后也莫要立即去睡,步行半个时辰,再去午憩,寻常多饮水,夜里入寝前,记得以热水泡足,还……”

    “哎呀呀……”妇人也不知是头疼得紧,还是性子本身如此,不等陆宋远杳说完,她又是扬声喊道,“我这是头疼,你不治我头上的毛病,管我腿脚做什么啊?”

    人群中议论声更大,不知谁说了一声“庸医”,传进采苓耳中,她登时气得朝前一步,正要开口辩驳,白芨却将她拉住,白芨打心眼里就不赞成陆宋远杳出来义诊,如今正好希望陆宋远杳能知难而退。

    陆宋远杳也不想生事,便让采苓去拿药箱。

    那妇人以为陆宋远杳要给她药吃,便不再说话,等着采苓回来。

    却没想到,陆宋远杳非但没有给她药丸,还往桌上搁了一排银针。

    那妇人吓得瞬间白了脸色,“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若头痛难忍,这几日我可先与你施针,缓解一二,但方才嘱咐,万不可忘。”陆宋远杳认真道。

    妇人本就不是很信任新来的方士,再加上与陆宋远杳说话时,听出她年岁不大,心里便更加不信,如今她不肯给她开药,还要取针来扎,这可叫她如能敢?

    那妇人摇晃着站起身,也顾不得头痛了,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算了算了,我还是寻净玄道长看吧,你去拿旁人试针吧!”

    见此一幕,周围更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净玄道长都不敢轻易施针,这小姑娘家的还想拿针唬人?”

    净玄这边终是忍不住了,起身对着面前排队众人道:“今日前来义诊的方士,正是传我针术之人,她针术十分高绝,绝不是那等招摇撞骗之人。”

    此言一出,议论声倒是停下来了,可那些怀疑的目光,还是未能止住。

    众人的心理不难猜,要真有这般医术高绝,精通针术的年轻方士,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

    陆宋远杳也没想到,自己头一次下山义诊,竟然会遭到病人的拒绝和质疑,她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默默将银针卷好,放回药箱中,继续坐在那边等。

    净玄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便是她与前来问诊的人皆说陆宋远杳医术高,这些人却依旧不信,宁肯排队在她面前等,也不愿再去寻陆宋远杳。

    净玄也以为,陆宋远杳明日不会再下山义诊,可到了第二日,她主动要与净玄一道下山。

    一间屋中,他们二人分坐两边,中间隔着一张帘子。

    净玄那边排着长队,陆宋远杳这边空无一人,也不知为何她还要坚持。

    不知过了几日,某日黄昏,眼看要准备回城,忽然走进来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

    净玄那边只剩两人,陆宋远杳这边依旧无人,那女子犹疑了片刻,走到陆宋远杳面前坐下。

    “方士,我……我不舒服。”

    听声音此女子年岁不大,却不知到底患了什么病,说话时声音明显带着紧张。

    陆宋远杳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女子坐下,撩开衣袖,露出一小节手臂。

    她手臂纤细,肤如凝脂,与周围来问诊的山民截然不同,如此来看,她这身朴素的衣着,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让我看看面色?”陆宋远杳问。

    女子似有顾虑,犹豫片刻,才撩开帷帽,露出真容。

    好一张美艳娇嫩的脸庞,饶是在宫中见惯美人的白芨,都愣了一瞬。

    “可、可看好了?”女子紧张道。

    陆宋远杳点点头,等她整理好帷帽,便又问道:“身上可曾出疹?”

    女子手指紧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陆宋远杳,“方士乃修道之人,可……可会随意泄出病患……”

    “只论病,不论人。”

    陆宋远杳从小跟在阿翁身边,走过天南地北,见过无数的人与病症,阿翁最常说的便是这句话。

    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在害怕什么,便让采苓和白芨合上窗子,退出屋外。

    见状,女子终是愿意开口。

    此女名为烟罗,是平康坊藏香阁里的娘子,如今才刚至十七,眼看就要坐到头牌的位置,却不知为何,从上月开始,她小腹隐隐作痛,身上开始出疹,奇痒无比。

    阁里有自己的郎中,烟罗却是不敢寻,怕万一被妈妈知道,不允她在露面,等待她的便是那牙婆,天知道她会被卖到何处。

    她知道许多寺庙或是道观外,会有修行之人来做义诊,便一直想要寻机会出城治病,但她因为身份的问题,再加上极有可能是染了房事之病,不敢轻易让人来治。

    这两日有人与她说,青山观山下义诊的道长,是为道姑,且医术高明,为人和善,今日才终于寻得机会,过来看看。

    她一早就来了,却因为人多,不敢上前,一直在暗中观察,做她这一行的,自幼就被教会了如何识人,她看不到陆宋远杳容貌,却能看到净玄道长见无人去寻这方士时,那种无奈的模样。

    烟罗觉得,净玄道长所言非虚,便壮着胆子过来一试。

    “方士,求你救救我,我听闻染了那种病的,最后会浑身溃烂而亡,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烟罗一面说,一面拭泪。

    “我是医者,自然会尽全力救你。”陆宋远杳说着,起身拉上了她与净玄中间的那道帘子。

    藏香阁里的郎中,每每听到有姑娘有此病症,去查验时都不愿靠近,只远远看上一眼,便会撵人。

    可今日,一个年轻的女方士,竟然明知她染了何病,非但没有嫌弃躲避,反而还要亲自查验。

    烟罗想要活下去,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良心,她摘了帷帽,没有上前,恭敬地向陆宋远杳躬身一礼,才缓缓起身,去解衣裳,“方士还是不要靠前,有什么瞧不清的,问我便是。”

    陆宋远杳却是没有说话,举着灯走上前去。

    烟罗七岁时被卖入藏香阁,她在里面渡过了漫长的十年,这十年中,她几乎日日都要被人这般细细打量,她有过不适,有过羞赧,有过愤怒,有过隐忍,有过不甘……唯有这一次,她心怀感激。

    一番查验之后,陆宋远杳坐回桌案旁,等烟罗穿好衣裳,重新坐于她面前,她才出声询问:“可有四肢酸痛?”

    烟罗摇头,“不痛,但没有力气。”

    陆宋远杳问:“眼睛或是喉咙可有不适?”

    烟罗继续摇头,“就是浑身无力,小腹疼痛,那些疹子……很痒。”

    陆宋远杳一面思忖,一面询问她日常饮食,及生活习性。

    最后,她终是说道:“这不是房事之病,也不是疠风。”

    烟罗登时愣住,“那是什么病,可会要人命?”

    陆宋远杳朝她弯唇,“你因维持腰身,而不敢多食,再加上昼夜不律,导致浑身无力,病邪入体,所以才会生出团疹。”

    烟罗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化险为夷,她愣了半晌才结巴着又问道:“那我为何、为何小腹会痛?”

    陆宋远杳道:“因你总是服用阻截癸水的药物,下腹淤堵,导致腹痛。”

    烟罗彻底僵住,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只两行清泪不住下落。

    “好了,我开些药方给你,你除了喝药以外,不要再……”陆宋远杳话音一顿,抬眼看着眼前与她年岁相近,却截然不同命运的女子,也是许久没有出声。

    论病,不论人。

    陆宋远杳在心里又对自己念了一遍,最后,她不得不开口道,“不要再服用那些阻截癸水的药,也不要再昼夜不律,饭食得吃八分饱。”

    说完,她落下笔墨,将药方递到烟罗面前,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小瓶药膏,让她涂抹于团疹处,不日便可痊愈。

    烟罗起身又朝陆宋远杳恭敬一拜,接过药方,却不敢接药膏,“这药膏多少钱?”

    第 72 章   第 72 章

    烟罗抬眼看向面前男子,她终是明白为何郑盘会这般好心,知她得了病,不仅帮她隐瞒,还将她带出城看病。

    原来他是动了这样腌臜的心思。

    那方士看身形,以及说话时的声音可以辨认的出,是位年轻女子,烟罗不知那女子和郑盘有什么样的过节,却是能够猜出,若她真的按照郑盘所说去做,那女子后半生多半是要被毁了。

    烟罗不忍,可也没再反驳,自由于她,实在太过诱惑。

    面对烟罗的沉默,郑盘朗声大笑,转身上马,正要扬鞭,便听马下又传来烟罗急切地声音,“若我传出此话,妈妈还是心存芥蒂,要将我发卖呢?”

    郑盘笑着扔出一块玉佩给她,“若她当真要卖了你,让她找我便是。”

    说罢,郑盘驾马而去,马蹄溅起沙土,烟罗掩唇轻咳,她赶忙坐回马车,怔怔地望着手中玉佩。

    宋远杳回到王府,正到了晚膳的时辰,这段时间虽然义诊时没有出多大力,但城里城外来回跑,舟车劳顿也的确让人疲惫。

    采苓晨起出门的时候,还叮嘱过灶房,这几日晚膳要炖牛乳燕窝。

    结果她去端时,灶房的婆子却说燕窝没了,只给了一碗热牛乳。

    采苓气地朝她道:“我前几日送了那么多过来,怎么会没有呢?”

    那婆子两手掌一摊,“就是喝没了啊,每日清和院一碗,瑞和院也一碗,那么一点哪里够喝嘛?”

    采苓气呼呼端着牛乳回了清和院,她将此事说给宋远杳,忍不住又埋怨道:“这都快两个月了,那崔娘子到底是什么病,怎地还未好,她要是一直不好,王府中馈就一直扣在她手上啊!”

    宋远杳夹起一块醋芹,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没有说话。

    白芨转身去合门窗,等回到宋远杳身旁,她压低声道:“此事若公主不好出面,奴婢觉得,可去寻世子来说。”

    白芨记得乘书在这一方面,是站在宋远杳这边的,她知道宋远杳面皮薄,若让她自己去,崔宝英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样,还不如直接让世子去。

    采苓一听白芨说起乘书,脸色瞬间沉下,揪了半晌的帕子,才憋着气道:“别提世子了,他自打上次去了白渠,眨眼都已经十多日了,连封家信都没有送回来。”

    白芨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方才有此提议,便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宋远杳亲自过去寻一趟。

    乘书离开那日,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够肯定的是,这两人发生了隔阂。

    夫妻之间难免会有磕绊,白芨跟在宋远杳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她能觉察出,宋远杳看着温柔和善,骨子里却是个倔的,她若下定主意,八匹马都难以拉回,去山下义诊便是这样的情况。

    至于世子那边,怕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润。

    思来想去,白芨还是觉得,与其这样耗着,不如寻过去两人见上一面,也许小别胜新欢,那心里的疙瘩也就解开了。

    “奴婢记得世子此番外出,带的衣物不多,眼看深秋愈发寒凉,不如公主送些衣物过去?”白芨提议道。

    宋远杳搁下碗筷,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淡道:“不了,我还要义诊。”

    白芨想说,寻她诊脉的人那般少,她去不去都不打紧,可还未开口,宋远杳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抬眼看向她道:“我这两日需要做些药膏,那女子可能晚些时候还要来青山观寻我。”

    这是她答应好的事,不能随意更改。

    提起那女子,采苓和白芨互看一眼,他们知道病患之事,没有得到患者允许,不得外传,哪怕现在再是好奇,两人也不敢开口问,便是问了,也知道宋远杳肯定不说。

    用过晚膳,宋远杳写下药方差人去抓。

    等药取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下,宋远杳将药浸泡起来,翌日天亮,她打开药锅,看药材泡得差不多了,便又放在炉上开始熬制。

    昨日她与净玄分开的时候,已经同她说过,今日要在府中制药膏,停诊一日,待后日再去。

    净玄心疼她,看她每日这样奔走,便劝她多歇两日再来,没想到她当真只空了一日,便又来了青山观。

    晌午还是两人一起交流医术,到快至午膳时,她如往常一样来寻长公主,两人一道用素斋。

    这段时间,每次用完膳,长公主还会留她喝茶,今日喝茶,长公主却少见的挥退了房中之人,只留宋远杳与她独处。

    宋远杳正好将昨日新制的药膏拿给了长公主。

    得知这药膏有美颜的功效,长公主望着药膏喜笑颜开,“吃着净玄给我的丹药,在用着你给我的药膏,我岂不是当真要长生不老了。”

    宋远杳知她是玩笑,跟着掩唇笑了起来。

    长公主呷了口茶,敛住几分笑意,望着宋远杳道:“孩子,与我说说崔家姨母的事吧。”

    长公主久居道观中,原是很少过问这些事的,还是昨日万寿公主来探望她时,说是无意,似是有意般与她说起了茂王府之事。

    长公主这才知道,宋远杳日日都得工夫往青山观跑,竟是那王府一直被崔宝英攥在手中。

    宋远杳垂下眼来,没有说话,她没想到白芨和采苓刚劝过她,又轮到长公主来劝。

    “崔家那个脸皮厚,你面皮这样薄,岂不是任由她拿捏?”长公主叹了口气,“乘书是什么态度?”

    宋远杳低道:“在中馈之事上,他是向着我的。”

    “哼。”长公主却是冷笑,“他若真心向你,那崔家的早就回她清河去了。”

    说罢,她看向宋远杳,“男人,信不得的,他们向来嘴上一套,背地里做的却是另一套,不瞒你说,我当初为何修道,就是懒得应付这些,可不是说,我不懂这些。”

    就是因为她太懂太了解,所以看透了,不愿在牵扯其中。

    可宋远杳与万寿公主皆是她的晚辈,有些事她看得再透,却不能直接将她们拉到观中,让她们与她一同修道,而是得耐下心来,或是相劝,或是提点,总之,她喜欢这两个晚辈,自是希望她们能过得舒坦。

    “崔家的暂且不提,只要你拉下面子去要,她总得给你,除非乘书出来当着众人面说,崔家的才是主母,否则,这中馈就是你的,谁也别想打主意。”长公主说着,又喝一口茶,看她道,“所以你听懂了吗?”

    宋远杳怎会听不懂,长公主这意思,分明是在对她说,要她去寻乘书。

    见她还是不语,长公主摇头叹道:“他不回来,你又成日泡在我这青山观,若是传出去,宫里头那两个可要怨我了。”

    宋远杳终是开口:“不会的,若他们埋怨,我定会解释清楚的。”

    长公主朝她笑着摆摆手,“我不是怕这个,我是不想看你遭罪,我与你说,男人是要哄的,你对他何必真情实意,是好是坏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最后这句话,让宋远杳倏地一下抬了眉眼。

    长公主以为,这日的一番话是将宋远杳点醒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她又跑到青山观,还是没去白渠寻乘书。

    “罢了,道法自然,她自有她的道,勉强不得。”长公主也不再相劝。

    这几日天明显变得更寒,晌午宋远杳出城的时候,坐在马车里都要抱着手炉,采苓都劝她多歇几日再去,她却依旧坚持,每日都要往青山观来。

    许是天寒更容易生病,眼看义诊的队伍越来越长,终于有人耐不下性子,愿意跑到宋远杳这边来问诊。

    这其中就有那日喊着头痛的妇人。

    这次看到宋远杳,她不好意思地耷拉着眼皮,“那日你与净玄道长说得话相似,我回去后就按照你们说得去做,晚上倒是能睡着了,可白日里醒来,头还是疼啊。”

    宋远杳道:“恐怕得施针,你可还愿意?”

    妇人点了点头。

    宋远杳让采苓合了门窗,又拉上帘子,妇人以为是要扎在头顶,得知要扎在心口处,吓得又想打退堂鼓,可瞧着宋远杳动作娴熟,整个人都有着一股淡定平静的气质,她干脆一咬牙,闭着眼不再理会。

    等她再度睁眼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宋远杳已经在她身上插了许多针,这些针看着可怕,却一点也不痛。

    妇人松了口气,只片刻功夫,她便觉得头不痛了,且心口也不再发紧。

    “神医!这是神医呐!”妇人离开的时候,对着外面的人不住夸赞。

    有几个和她相熟的,听了她这番话,赶忙就跑来排队。

    从质疑到信任,宋远杳用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在看过诸多病患之后,她心中有一人还是放心不下,终于,又是在她打算回城之前,那个她心中牵挂的人来寻她了。

    烟罗走进屋,坐在椅子上,搁着帷帽看向宋远杳。

    “小腹可还在痛?”宋远杳轻声询问。

    烟罗摇摇头。

    “那疹子可退下了?”宋远杳又问。

    烟罗沉默地点了点头。

    觉出她今日情绪低落,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宋远杳不好去问,便从药箱中拿出药膏,推到她面前,“你肤色浅白,容易留下印记,涂抹这个可以祛除。”

    烟罗还是没有说话,只用力掐着掌心,看向面前药瓶。

    见她没有去接,宋远杳便解释道:“这药中加了珍珠粉与山栀子,还有一些桂花,你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按至吸收后,只会留下花香,没有其他异味的。”

    似是怕她不信,宋远杳打开药瓶,又递到她面前,“你试试看。”

    烟罗红着眼尾,手指微颤地接过药膏,她用指尖轻点了一些,缓缓涂抹在手背上,全如宋远杳所说,这个药她可以用,用完后不会让她受妈妈任何责骂,也不会让客人心有疑虑……

    烟罗深吸一口气,将药膏放回桌上。

    她今日早早便来了,她没有上前,便又是躲在暗处去看宋远杳,就像一个做坏事的人,害怕自己受良心的谴责,所以一定要给自己寻个借口。

    可她看到的宋远杳,极具耐心,心善温和,医术高绝……她越看,内心越觉得愧疚。

    “谢谢你,方士。”这是烟罗今日与宋远杳说得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见她尾音似是带着颤抖,宋远杳又耐下心温道:“是哪里还不舒服吗?”

    这声温柔的询问,让烟罗久忍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没有拿药膏,也没有与宋远杳道别,而是直接起身,提着裙摆小跑而出。

    宋远杳看着她仓皇而出的身影,又望向桌上的药膏,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寒衣节的前一日,乘书终是回到了王府。

    两人已经将近二十多日未曾见面。

    人前,乘书举手投足还是那般温润俊雅,宋远杳也还是淡然平静。

    至于人后,宋远杳没有看到,因乘书一直在书房,或是带着王佑外出不见人影,等他入夜回府后,她已早早躺在贵妃榻上。

    她合着眼,背对外面。

    听见脚步声朝寝屋走去,快至门槛处,却又停了下来,随后朝她走来,宋远杳眼睫微颤,在快至她身后的地方,脚步声终是停下。

    “明日与我出去走走。”乘书道。

    寒衣节不论大小官员,皆要休沐七日,这几日的长安街道最是热闹。

    如果是之前的宋远杳,约摸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会喜悦,可现在的宋远杳却没有半分欢喜,因她知道,正如长公主所说的那样,是好是坏,皆是演给外人看的。

    乘书久不回府,坊间自然会有传言,所以他此番回来,便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演给外人看。

    宋远杳合上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翌日醒来,乘书又是没了影踪,直到将近酉时,他才回来。

    他今日头戴白玉发冠,一身紫衣,与鹅黄长裙的她极为相称,两人在街上并肩而行,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想去牵她的手,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掩唇轻咳,躲了过去。

    他搓了搓扳指,没有再向她伸手,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交叠在腰间,端庄又贵气。

    路过平康坊时,宋远杳脚步微顿,她又想起了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她在何处生活,只从她诉说病情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猜出,她应是在这坊中。

    阿翁曾经给这样的女子治过病,他与她说,旁人瞧不起她们,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若能选择,她们也想生在皇城。

    就如她自己,若不是阿翁捡到了她,她那日可能会被冻死,也可能被旁人捡去,可若是捡她之人将她卖入烟花之地,她与那寻她看病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见她忽然顿住脚步,乘书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目光朝里面看去。

    街道两旁灯火璀璨,歌声不绝,酒香与脂粉味融合在一起,随着风充斥在整座坊内。

    “啊——”

    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喊,周遭的一切仿若瞬间凝结。

    拥挤的人群顷刻弹开,让出一片空地,一位女子身着罗衣,伏地不起,口中是汩汩而出的鲜血。

    “藏香阁有人坠楼啦!”

    不知又是何人的一声叫喊,划破了这份凝结。

    第 73 章   第 73 章

    兼禾一把将宋远杳推了进去,自己就守在门外和兰苕碧萝诉苦??生病了的公子更阴晴不定不好伺候啊!而且他现在嗓子哑了不能骂人了??所以动手的次数就更多了啊啊!娘亲啊~~被兼禾推了进去的宋远杳紧张的把剑穗藏到了身后,要是慕大少爷骂自己手笨怎摸办?自己能和他拼命吗??哎对了!他生病了!!

    宋远杳突然开心起来,把藏在身后的剑穗掏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乘书面前。

    都说病来如山倒,果然不假。乘书虽和往常一样半躺在座椅上,拿着简报,思考问题。但往常白皙的脸上现在却很明显的染上了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再加上近乎惨白的薄唇,乘书整个人呈现的就是烧糊涂了的病态??

    宋远杳一把抽出乘书手中的简报,第一次扬着声音和她亲爱的表哥说话,“听说表哥你病了?”

    乘书翻了个白眼,并不说话,反而稍稍起身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宋远杳下意识的将简报一提,乘书够了个空,整个人脱力的又跌坐回了座椅上。

    “还没说完呢,那一场对魔教的讨伐的确是成功的。魔教又恰逢内乱,漠云苍重伤,抛下了他的夫人,带着漠引逃出重围。但慕老前辈并没有为难漠云苍的夫人,而是放了她。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漠云苍又带着漠引折了回来,后来漠云苍和他夫人在几大门派的围堵下,双双跳崖。而漠引被成功掩护,转移了出去。”文少秋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歇了口气,夺过茶杯,狠狠灌了口水。

    宋远杳满脸“当年的事好复杂”的表情,“那,你刚刚说的魔教遗孤又是什么?”

    “慕老前辈说,当年他放走漠云苍的夫人时,她已经怀胎九月,而后来跳崖时,她的肚子却已然平平??”

    “所以,漠引在找的是??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算是吧,也是他主子。毕竟漠引只是漠云苍的义子,而那个孩子才是魔教真正的主子。魔教这些年也内斗不断,起因也无非是说漠引不是他们正经主子??若是漠引找到了那个孩子,不管那个孩子接不接位,不再动乱的魔教??都将更加难对付??”文少秋捏紧了茶杯,眼中全是焦虑和恨意??“娘,你怎么了?”乘书正和兼禾商量着什么,宋远杳坐在一旁等的心都焦了。

    打发走兼禾后,乘书瞥了眼宋远杳,这一瞥竟然让他移不开眼,一身嫩黄的宋远杳再加上特意为枫阑鸢准备的妆容还未卸下,这近乎女人的扮相一下让乘书惊到了。

    宋远杳见兼禾一走,立马贴了上去,“表哥,嘿嘿。”

    乘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靠这么近。又要求我什么?”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拖油瓶最近天天和文少秋黏在一起,没事怎么会来找自己?!q(s^t)r

    宋远杳小心翼翼的说,“表哥,你也知道枫阑鸢缠我缠的紧,所以我就撒了个小谎~”

    乘书端起茶,“什么?”为什么啊?!”宋远杳不服气的转向乘书。

    “那是我的车!”这姿势,可以哼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

    宋远杳低下头,左手的“鸡”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右手的“鸭”也忿忿不平的盯着她。

    左边是宋远杳的侍女,碧萝。右边是她的侍从,兰苕。

    碧萝兰苕是阮鹤年后来给宋远杳选的侍女侍从,说是丫鬟小厮,其实就是玩伴。

    “少主,你干嘛不带我们去迎接庄主啊!”兰苕控诉道,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就是!听说大家都去迎接庄主,夫人了。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碧萝顿了顿,被兰苕白了眼后,立马开口,“们!我们!”

    一道闪电惊现,像是撕开了那漆黑的天幕。

    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的天,伴着一声惊雷,开始向下倾倒如注的雨水。

    苍茫的雨雾里,一破旧的小院孤零零的杵在荒郊野外。

    小院里,女人痛苦的喊叫断断续续,在雨夜中,格外凄厉。

    几名黑衣男子守在小院里,窃窃私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这孩子也来的太急了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卿言啊,虽然你和回深从小就合的来??但是你们现在都大了,回深又不知道你其实是女儿身,你??还得多注意一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啊?”

    宋远杳挑眉苦笑,合的来??是挺合得来的,乘书又暴力又变态,自己又只会认怂,可不是合得来嘛??至于男女授受不亲,这话和她说有毛用,您去告诉乘书啊~他以前“勇”闯落玉轩欺负自己可从没手软过。

    阮鹤年见自家女儿但笑不语,也不由在心里暗叹,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卿言,你的女儿身一定是要恢复的,但??现在还不行,知道吗?你娘亲的病情,还不稳定??你??”

    “爹,我明白的。”宋远杳微微一笑,打断了阮鹤年的话,然后便欠了欠身离开了书房。

    “还不追上去!”碧萝一脚踹向兰苕。

    兰苕踉跄几步,正要追上前去。却发现碧萝动也未动。

    “你还愣着干什么?”兰苕回来拉碧萝。

    “我??我??才不要进去。你快进去找少主!!我在这等你们。”碧萝别过脸。

    兰苕这才想起,碧萝是个女孩??o(s□t)o

    “坐坐怎么了?!”乘书作势要拉过宋远杳,宋远杳连忙闪开,赔笑:“我喝,我自己来。”

    宋远杳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咬牙,全倒进了嘴里,迅速吞咽了下去。“蜜饯,蜜饯!!”吞完药,舌尖仿佛还沾满了苦涩,宋远杳大声呼唤着蜜饯。

    乘书嫌弃的拈着药碗边准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喝个药怎么还要蜜饯?你现在越发活的像个女人了。”乘书讽刺道。

    “我,我,”宋远杳一噎,及不服气又不甘心,想解释又不愿,想反驳又无理,干脆,也不讲话了。

    周围的掌门还有下方仰望的人群都摸不着头脑,盟主这,这是在叫谁啊?

    宋远杳顿了顿脚步,摸了摸鼻子,碧萝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兰苕也停住脚步,“嗝”,打了一个嗝??

    乘书一眼认出了宋远杳,心里一喜,那莫名的欣喜就像是,在做一件反复做了无数次的枯燥乏味的事情时,突然有一个并不讨厌的意外打破了这一切。

    乘书忍住不小心要松开的眉头,突然想起了宋远杳身上的伤,刚刚一见到宋远杳的小情绪一下子又没了。

    真没看出来这小拖油瓶竟然这么不听话,受了伤不好好在家养着,到处跑。还有他那三脚猫功夫,最近魔教猖狂,云水山庄的少庄主一定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万一??

    乘书嫌弃的皱起眉,已经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人,只盯着人群后那白色身影。

    宋远杳面不改色的继续向门口走去,心里默念:我一定没被发现~我一定没被发现~

    乘书正等着那白色身影转过来,结果那白色身影竟然继续向前头也不回的离开。乘书眼神一凛,脚尖一点,飞身从人群上跃过。这拖油瓶胆子变大了呵!不乖乖认错,还敢试图蒙混过关?

    屋外喧哗吵闹,隐约传来刀剑碰撞声,而厢房内,万籁俱寂,阴冷剑端抵在燕槐安的下颚上。

    冰冷,无情,透着杀意。

    藏娇阁内,一片靡靡之音,入目皆是衣着暴露的女人娇笑着贴近形形色色的男人。这便是宋远杳的第一印象。兰苕气喘吁吁的从女人堆中穿出来,便看见自家少主立在大厅一侧,与这里的场景格格不入。

    兰苕正感慨着人不可貌相,就被身后的人一下挤到了宋远杳的面前。

    “少主,咱们快走吧,这儿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那个??进都进来了,看一眼这儿的花魁再走吧。”宋远杳眨巴眨巴眼,趁着兰苕还没反应过来,便赶紧展开折扇,翩翩上楼了。

    “哎,少主!”兰苕连忙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楼下开始沸腾。

    慕府的下人来来往往,路过膳厅时,都有意无意的斜眼。

    兰苕碧萝背靠背的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托着头。“到一个时辰了吗?”兰苕有气无力地说。“快了吧,好无聊啊~”碧萝回答。“少主,您再撑撑,应该快解开了~~”碧萝猛地起身,伸了伸腰。“哎哟!”兰苕背后没了支撑,一下倒在了地上。

    “少主少主,”碧萝凑到宋远杳面前,“咦?少主?”

    “兰苕兰苕?!”碧萝踢了踢还躺在地上的兰苕,“你看少主好像没意识了??少主会不会晕过去了呀?”

    兰苕本来哀嚎着在地上打滚,一听这话,骨碌一下爬起来。也凑到了碧萝旁边,两颗头颅挨在一起,四只大眼睛紧紧盯着宋远杳。

    兰苕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戳宋远杳的脸,宋远杳仍然一脸“安详”……

    兰苕又戳了戳,戳了戳,然后一脸惊喜的转向碧萝,“手感还不错哎~”

    碧萝:????

    “我有洁癖!”

    “那我不是也坐了吗?”乘书皱着眉头上前,诡异的看了看“安详”的宋远杳,随即出指解开了宋远杳的穴。谁料宋远杳竟仍紧闭双眼,软软的倒下。

    乘书眉心一抖,在洁癖与扶人之间纠结了一小会之后,宋远杳的脸离地就已经只有几公分了。

    乘书仍嫌弃的瞧着宋远杳,白衣翩翩??嗯,还算干净,姑且扶他一扶。

    在宋远杳终于要着地,而兼禾兰苕碧萝又反应不过来之时,慕大盟主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最终一把扶住宋远杳的手,一用力,那人竟晃晃悠悠的栽进了自己的怀里。

    乘书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投怀送抱的是什么鬼?!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强烈不适感让乘书立马就要将怀中的人推出去,手刚一动,那出奇柔软的手感让他不由得一愣。

    宋远杳默默在心里哀叹,这苦死人的药到底还要喝多长时间啊TAT,自己明明没事了啊……宋远杳一脸便秘的挥手,“先放那吧,我过会儿喝。”

    “放那?放那,待会儿就会喂盆栽了吧。”碧萝丝毫不吃这套,板着张小脸,向乘书控诉,“公子,您可得好好管管少爷,少爷总是不肯喝药。这药不喝,怎么好的起来?”

    宋远杳一听见这话,忙瞪瞪碧萝。碧萝不怕死的翘着嘴扬了扬头。

    乘书一撩衣摆,在床沿坐下。宋远杳心里一咯噔,往里缩了缩,有种不祥的预感。

    乘书转身接过碧萝手中的药碗,碧萝喜笑颜开的退了下去:啊哈哈哈,总算把这灌药的重任交出去了,回去就和兰苕炫耀去,哦呵呵。

    乘书把药碗平平递到宋远杳面前,“快喝掉。”

    宋远杳皱着张脸,“表哥,很苦。”

    “那是你自己硬钻进去的!”

    “你??” 乘书成功的使宋远杳噎住了。“那你不让少秋坐马车,我??我就不走了!!”

    “你爱走不走!”

    枫阑欣莲步轻移,走至文少秋面前,“听闻青峰派文掌门年轻有为,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文少秋笑着赞叹,“枫大小姐谬赞了。江湖第一美人,枫大小姐才是名副其实。”

    枫阑欣又朝宋远杳施了一礼,“少庄主很少在江湖走动,没想到少庄主竟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宋远杳心里乐开了花,美人还挺会说话的啊~自己得保持高冷,要对得起美人夸自己玉树临风!面不改色,宋远杳侧头点了点,“哪里哪里。”

    乘书冷哼了一声,就是!哪里啊!这女人看着长得还有模有样的,不过??也太虚伪了点!有自己在旁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宋远杳玉树临风?!

    正暗暗鄙视这女人的虚伪,却见枫阑欣已垂头走到自己面前。

    枫阑欣两颊似有红云飘过,声音也娇柔了些许,“阑欣见过盟主。”说完,便疾步退到了枫品南身边。

    乘书手腕狰狞的皮肉,割裂整齐,足以让她看到后,弯腰想要呕吐,尤其是想到喝过他的血。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盟主好帅~~”“轻功好强~~”

    宋远杳高高挑起眉,苦着脸。一眨眼间,一个黑影已经闪到了自己眼前。碧萝悄悄把脸转到兰苕背后??

    宋远杳赶紧笑嘻嘻的抬起头。“表哥??那个,那个好久不见啊哈哈。”?

    兰苕碧萝:少主啊,真是要被你蠢哭了??

    乘书冷哼了一声,“宋远杳??你是猪吗?不是让你呆在府中养伤吗?”

    “额,那什么,那什么,”宋远杳又开始脑回路不正常了,理由到用时方恨少??

    乘书俯视宋远杳,十分高冷的回答,“等人。”

    正说话间,一阵马蹄声传来,宋远杳一抬眼,竟是文少秋一袭蓝衣“奔”了过来。

    立刻,瞬间,宋远杳跳了起来,高兴的朝文少秋那边挥手,“少秋~~”

    文少秋的到来让宋远杳的心情好了不少,有人和自己讲话了耶,重点是有“人”了??

    再次启程时,因为已经离开了叶城,乘书不必再坐在马车内,宋远杳也磨磨唧唧的不肯上马车了,坐马车貌似比骑马还累呢??

    文少秋眼见着乘书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抢在乘书之前开口道,“卿言,你不是还有伤吗?我陪你坐马车吧。”

    宋远杳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想想自己的伤也确实未痊愈,重要的是有文少秋陪自己坐马车,就勉强凑合吧??

    刚要答应,只听乘书在一旁断然拒绝,“不行。”

    乘书明显的感觉到宋远杳浑身都僵硬了,缓缓凑近动也不动的宋远杳,“表妹,姑父已经告诉我了。”

    宋远杳一愣,但是平常性子温吞的她倒没立即出声,反应迟钝终究有迟钝的好处,顿了半晌,宋远杳脑袋里转了几个弯,自己老爹不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告诉乘书,而舅舅舅母一直都不知道,这厮十有八九在诈自己。

    宋远杳唇角一扬,连忙用笑掩饰自己的惊慌,“表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乘书也不反驳,仍嘲讽的扯嘴角,“还垂死挣扎?如果真的检验,你以为你全身上下哪处不是破绽?”

    宋远杳:“??”她算听明白了,听起来乘书的话很正人君子,而翻译一下就是“有本事你脱衣服给我看!”的意思,既简单又粗暴??

    啊啊啊,宋远杳心里乱七八糟,索性心一横,牙一咬,“没错,我就是女扮男装。”

    乘书心里一跳,又听得宋远杳用正常女声说道,“表哥??男女授受不亲!”

    众人纷纷向声源处看去。

    吴夫人此时的面色不是很好看,而她的手边,是刚刚打碎的杯盏。吴萱被吴夫人刚刚的失措吓了一跳,自己印象中,娘好像还没这么行为失常过啊?

    宋远杳见吴老爷一说出自己的假名,吴夫人就打碎了杯盏,好似很惊讶的样子,眨了眨眼,“吴夫人,您没事吧?”

    吴夫人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少许,支吾着回答,“啊,没事,没事。”

    一名小丫鬟走上前默默收拾好了碎掉的杯盏。

    吴夫人试探着对宋远杳问道,“苏??少侠的名字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枫阑鸢垂着头喃喃的说着什么,文少秋戏谑的凑近枫阑鸢,“什么?”

    枫阑鸢一下像炸毛的猫跳了出去,瞬间恢复本色,“滚开。”

    文少秋仍弯着眉眼,乐呵呵的凑了上去,“等我回来哈~”

    宋远杳瑟缩着拉过碧萝,“真是受不了受不了~肉麻死了~~”

    那边,枫阑欣情意绵绵的看着乘书,从丫鬟那里接过一个剑穗,垂着头递了过去,“盟主,这是我做的剑穗,希望??你能收下。”

    宋远杳一下竖起了耳朵,小眼神飘了过去。剑穗倒是漂亮,做的也用心,就不知道伪高冷的慕大盟主会不会接受美人的好意了。

    正当宋远杳纠结的盯着吴夫人看,吴夫人也抬眼看了看厅中的众人。

    吴夫人首先看向了坐在那气势逼人的乘书,心里一惊。就算自己这么些年并未涉足江湖上的事,但也还是关注过当今武林盟主。现在,坐在自家正厅内,眼中带些笑意的黑衣男子,不就是武林盟主——乘书么!

    乘书旁边,坐着的蓝衫男子,应该是青峰派掌门,文少秋。

    而顺着乘书的视线看过去,那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男子一身白衣,笑容温润。等等,那双眼睛??那抹笑容??怎么让自己同时想到两个故人?他??到底是谁?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吴夫人向在座的各位笑着打招呼,然后坐到了自己相公的身边。吴天侧头对吴夫人介绍道,“这是文掌门。这位是木深木少侠,”吴夫人对自己相公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表示很担忧??

    “这位是苏青苏少侠。”

    “噼里啪啦。”瓷器摔碎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远杳张了张嘴,生气地想要说,是乘雪不对是燕槐安绑架她的,怎么能怪自己跟他走呢?

    万万没想到,乘书竟毫不犹豫的起身,黑袍一甩,“走吧。”

    什么?!这么好说话?!宋远杳和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乘书率先走了出去,剩下来的人各有各的想法。

    三人组:公子最近有转型的趋势嘛!体贴好男人啊~

    文少秋:这种时候,盟主你凑什么热闹!最好连卿言也别去!

    宋远杳:是我瞎了?还是表哥他病了?难道慕大少爷真的对枫阑欣不一样???唔,感觉怪怪的。

    宋远杳的房里,碧萝巴巴的望着自家少爷,“所以,你和一个长得很妖孽很妖孽的紫衣男一起看了场烟花?”

    “额,恩。”对,就是这样。宋远杳试探着指了指乘书抓住自己的手,呵呵呵呵的笑了。

    乘书顺着宋远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自己的手扣得紧紧的,不由脸色尴尬起来。

    乘书手一松,宋远杳马上站了起来,一秒退后离他几米远。?

    乘书怀里一空,莫名的有种复杂的情绪冒了出来,黑眸略敛,看向宋远杳,宋远杳垂头默不作声的站在那。

    乘书蓦然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宋远杳时的场景,桃花树下,一个白绒绒的团子窝在那里,脑海里,这个团子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如今,竟然出落成了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乘书心里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以前忽略,不敢想的念头如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眼神一转,见宋远杳默不作声的伫在那,乘书刚刚戳穿她的那些小得意全没了。别扭的开口道,“所以,真的是因为姑姑的病?”

    宋远杳默默点了点头??

    “这,”宋远杳犹豫的向乘书那里瞄了一眼,少女你也太天真了,你觉得盟主大人会允许你把他往首饰店里带吗??

    枫阑鸢见宋远杳没答应自己的提议,微微垮下脸,求救似得看向文少秋,文少秋被心上人盯得十分受用,立马凑到宋远杳身边,“卿言,我们也得顾虑顾虑人家女孩子的感受不是?”

    宋远杳噼里啪啦朝文少秋一顿扎眼:你脑子也坏掉了?!表哥不会同意的!

    文少秋挤眉弄眼的回应:你一定有办法的!或者你把盟主打发走,让他先回去。

    宋远杳无言以对,话本上说才子佳人看对眼后就是两只傻子,果然一点都没错。文少秋就是典型的一个,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可以在乘书面前说上话啊!

    “那个,那什么,表哥,我们去看看?”宋远杳试探着问了一声。

    “他长得比我家公子好看吗?”碧萝深深的吸了口气。

    “唔??风格不同,类型不同,不好比。我私下里觉得吧,紫衣男好像更养眼一点,呵呵”宋远杳翘起头,有点花痴的回想。

    “所以?”碧萝缓缓站起身,突然“砰”的一下踹开身边的椅子,暴跳如雷,声音一下炸开,“你就抛弃了我家公子?!”

    宋远杳惊的向后一退,挠挠耳朵,“什么叫抛弃啊?”

    碧萝义愤填膺挥舞着手臂,“枉公子对你一片心意~片心意~心意~意。你竟然这么以貌取人!”

    宋远杳一脸迷茫的眨着眼睛,“他怎么对我一片心意了~片心意~心意~意了?我怎么不知道?”

    见宋远杳困得眼睛立马就要闭上,碧萝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不和你讲了,你赶紧睡吧你。”碧萝憋着口气,气呼呼的摔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枫云堡门口,上演着一出依依惜别的戏。

    宋远杳双眼都直了,这些比枫阑欣编的都好看,看见这些剑穗,自己都想使剑了。

    宋远杳伸出手,一个个抚摸过去,最终停在了一个剑穗上,轻轻挑起它仔细打量。墨色的盘长结下方是两粒深棕色裂纹蜜蜡珠,而两颗蜜蜡珠之间是一块龙纹紫檀玉,长长的墨色流苏被固定在两粒玉珠下。

    “这个好漂亮啊??”宋远杳拿着剑穗爱不释手。

    吴夫人凑过去看了看,笑道,“我也觉得这个很好。还要不要其他的了?”

    宋远杳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就这个吧??哎,这些是什么?”

    宋远杳突然瞥见箱子里有些散落的小配件,吴夫人拾出一块看了看,“哦,这些是剑穗的配件,为了修理客人拿过来的坏了的剑穗。”

    “??”宋远杳想了想,厚着脸皮道,“夫人,我能再挑些配件吗?”

    宋远杳攥紧他的衣袖,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一手拎着自己喜欢的剑穗,一手捧着剑穗的配件,宋远杳心满意足的回房去了。

    在桌边坐下,又打量了打量那墨色剑穗,宋远杳得瑟的向碧萝炫耀,“好不好看?”

    碧萝接过剑穗,也不由感叹,“这做工真的不错哎,好精致啊。”

    兰苕好奇的凑了上来,摸了摸剑穗上的流苏,“不过,少主你不是就打算拿这个应付公子嘛,为什么还要拿那些配件啊?”

    宋远杳眼睛亮了起来,抖了抖手中的配件,“这你就不懂了~我后来觉得要是我也能做出这么精致的剑穗,那多有成就感啊!!”

    “??”??真是好容易得到的成就感??

    宋远杳忧桑的看着自己编成的剑穗??盘长结歪歪扭扭,龙纹紫檀玉和裂纹蜡珠是本来就有的配件,余下的自己穿的流苏也不忍直视??

    再看看模板??好吧,根本看不出它是模板。

    碧萝安慰宋远杳,“少主别桑心??你看你的剑穗多完整!多结实!”

    宋远杳仍丧着脸,“就这样吧。去看看表哥出门了没??”

    宋远杳走出门,恰好看见文少秋从乘书房里走了出来。

    宋远杳高深莫测的扫了文少秋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文少秋朝门内指了指,轻声说,“我来找盟主出去,结果他老人家今天身体不适,不出去??”

    “你又不用剑!??送我吧~”文少秋拿着剑穗在自己剑上比划着。

    “不行。”宋远杳毫不犹豫的拒绝。

    “哎你个没良心的,我在这边讲的口干舌燥,你给个不用的剑穗给我怎么啦!小气鬼!”文少秋不舍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穗??

    宋远杳正要一把抢回自己的剑穗,没想到文少秋一躲,噌噌噌的弹开,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宋远杳震惊的看着文少秋就这么不要脸的拎着“原版”龙纹紫檀玉剑穗风一样的逃出自己的视线??

    “哇呀呀!”手里只剩自己编的那个丑不拉叽的剑穗的宋远杳狂躁的跳了起来??

    原本打着不要脸算盘的宋远杳,想着把两串剑穗拎到乘书跟前,然后说丑的是自己第一次编的,好看的是最后的成品,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诚意以及心灵手巧!!结果!!该死的文少秋??宋远杳纠结的盯着手中的剑穗,内牛满面了一会,还是认命的朝乘书房中走去。

    吴夫人的柳叶眉立马竖了起来,“他在里面干什么?他又不是大夫,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

    兰苕碧萝有些招架不住,“这??这木公子离不开我家公子??”

    吴夫人心里一惊,想问的话很多,却一句都不敢问出口。

    见碧萝又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吴夫人脑补出了一大堆东西??心里越来越凉。

    这病人是探望不了了,吴夫人只好拉着不愿走的吴萱

    转身离开,步伐迈的很急,裙摆间发出刷刷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