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言归正传, 皇帝与安乐老亲王说起了正经事。
“今日召皇叔入宫,是有一件事想交给皇叔替朕去办,换作其他人, 朕都不放心。”
安乐老亲王拱手道:“圣上尽管吩咐就是,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他领着爵位,享着俸禄,自当有所付出。
“朕是想让皇叔替朕跑一趟边疆, 查一个人, 他叫薛远。”
一听这个名字,安乐老亲王下意识抬眼与皇帝对视,就这一眼,安乐老亲王就确定皇帝的心思了。
“老臣遵旨, 启程之日就定在——”花朝节后吧。
“不急, 朕收到消息,边疆前不久才下了一场大雪, 此时不便通行,皇叔等天气暖和些再过去。”
“也好。”如此一来,正合他心意。
从皇宫出来之后,安乐老亲王就问长史:“那小家伙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长史想都不用想,立刻就知道自家老千岁问的是谁。
“林小公子最近都忙着到苏老翰林处蒙学呢,昨日还陪着他姐姐去了一趟荣国府, 不过——”
“嗯?不过什么?”老千岁盯着他。
“林家小姐似乎在荣国府里, 受了些委屈, 一出来就哭了,林小公子哄了好一会儿, 林家小姐才破涕为笑。”
“哼!他倒是对他的姐姐哥哥们上心,哄着这个笑, 陪着那个玩,就是一点儿都不惦记着本王这个钓友。”老亲王这话是赌气说的。
但长史听进去了。
“老千岁消消气,林小公子自然是惦记着您的,否则也不会大年初一那天,巴巴地跑到咱们王府来给您拜年,还陪了您整整一日。等闲之人,哪有您在他心里重要。”
听到这里,安乐老亲王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长史趁热打铁,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宽慰他。
“许是小公子不好意思频繁登门,怕打搅了您的清静,也说不定。”
“本王什么时候嫌他打搅清静了?待会儿你亲自去挑一些他喜欢的吃食,还有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一块儿送到林府去。”
老亲王想见他,就是不说,只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让那小家伙自己主动来找他。
长史陪伴在老亲王身边几十年,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是。”
这要是换了旁人,老千岁这番做法自然容易见效,但老千岁显然忘了一点,林小公子才多大呀,怎么可能能领会到老千岁此举背后的意思。
他得想个法子,将老千岁的意思,明白告知林小公子才行。
于是乎,傍晚林家一家子正吃着饭呢,门房突然跑进来通报。
“老爷夫人!安乐亲王府送来一车东西,先前送小少爷回府的那位锦衣卫小陈大人,还在门外等着,说是有话要当面与小少爷交代。”
“这个时辰送东西上门?”
“老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赶紧放下碗筷,抱着幼子亲自到门口去了。
愣在原地的黛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安乐……亲王府?”她将视线落在唯一一个还在吃饭的长辈身上。
“小姨,我刚才没有听错吧?是说的、安乐亲王府?”
杨婉婉把嘴里的饭粒咽下去之后,回答她:“你没听错啊,不就是球球的那个钓友吗?年前年后,球球两次去王府,不都带回来一堆东西,习惯就好。玉儿你继续吃,咱们不用过去。”
说完还给她夹了两块子菜。
你为什么如此淡定啊,小姨?那可是安乐老亲王!如今皇室之中,辈分最高的宗亲!黛玉无声呐喊。
右手拿着小勺子,脸上还带着饭粒的球球,有点没反应过来,看见人的时候,下意识喊了一声。
“陈宁哥哥。”
陈宁朝他笑了笑,又熟门熟路地同球球的爹娘打了个招呼。
“林翰林,夫人。”
“小陈大人,许久未见,不知老千岁有何吩咐?”
林如海还有些忐忑,老千岁今日怎么丝毫不掩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派人送东西到自己府上,以往不都有意遮掩着的吗?
“林翰林不必担忧,这话不是老千岁吩咐的,是王府的长史大人叮嘱我,说给球球听的。”
“什么话呀?”球球咬着小勺子问他。
“长史大人说,老千岁想念林小少爷了,请林小少爷明日务必到王府去,陪老千岁钓鱼,说说话,但不能同老千岁说,这是长史大人跟您说的。”
球球已经被这一段话绕得晕头转向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明天去王府陪我的钓友钓鱼,球球记住了……”
陈宁就当他都明白了,拱手向林家夫妻告辞。
“既然话已经传达,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呃、小陈大人慢走。”
林家夫妻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低头看向球球。
“嘶!老爷,你说咱们家球球他到底有什么魔力呀?竟然让一位尊贵的王爷如此惦记?”杨妗妗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约是他……长得可爱?”林如海这话说得也不是特别自信。
“可天底下长得好看的小孩多了去了,也没见老千岁对谁都这样。”
杨妗妗说完之后,突然扭头上下打量身边的丈夫。
“妗妗,你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叫人瘆得慌。”林如海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妗妗凑到他耳边,悄悄问他:“老爷,你真的是林家人吗?”
“此言何意?”他不是林家人还能是哪家人?
“哎呀!会不会有可能你是我公公婆婆从外头捡来的,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老千岁的私生子!”
“胡闹!”林如海脸都气红了。
“绝无可能!”又再度重申。
“不是就不是嘛,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看你还着急了。”杨妗妗多少有点没理,语气也是软的。
“错了,我错了,老爷别生我的气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了,老爷最宽宏大量,肯定不会与我这小小女子一般计较的对不对?”
林如海心里受用,嘴上却不饶人。
“哼!我看球球都随你,肯定是他平日里满嘴的甜言蜜语,才惹得人家老千岁上了心。”
“是是是,都随我。”
第二日才刚破晓,黛玉便来到了球球的房间,叫人从衣柜里,取出幼弟最体面的衣裳鞋履,并开始帮着搭配首饰。
“林轩,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把球球喊醒,给他洗漱吧。”
球球揉着眼睛,被林轩从床上抱了起来,半睁着眼看着哪哪儿都是衣裳的房间,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唔……姐姐,是又要搬家了吗?”上次从扬州搬到京都来,娘亲也是这个阵仗。
“搬什么家,我是在给你挑选合适的衣裳,你要去的是亲王府,可不能失了礼数,万一冒犯了老千岁,是有可能被问罪的。”
以前在荣国府的时候,宝玉每次去北静王府,都要好生妆点打扮,不能犯了忌讳,也不能太过随意。
“不会的,我跟他是好朋友。”球球眯着眯着,又要睡过去了。
林轩赶紧给他先洗了一把脸,让他清醒清醒。
听完幼弟一番话,黛玉顿了一下,心想也是,这位老千岁能够与幼弟处成钓友,必定与寻常王公贵族十分不同,若是太过刻意,反倒不见得是好事。
“是我魔怔了,倒不如你一个小孩子看得明白,罢了,你且随意吧,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别走,我想要姐姐帮我,姐姐搭配的衣裳最好看了。”球球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晃了两下。
黛玉轻点了一下球球粉嫩的鼻尖,宠溺地说:“你呀,那我就帮你这一回吧。”
此时安乐老亲王像寻常一般,正吃着早饭。
长史抱着打扮得十分俊俏的球球过来了。
“老千岁,您瞧瞧这是谁来了?”说着,就把球球给放下了。
“嘿嘿!是我呀,球球来看你来了,我的好朋友。”球球笑呵呵地跑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自顾自地想要爬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坐着。
但这椅子对球球来说,确实有点太高了,老千岁故意不喊人帮他,看他折腾了一会儿。
球球见自己实在上不去,就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然后直接趴在他的膝上,委委屈屈地开始控诉他。
“你看见我都不高兴,你都不想我……”
老亲王都气笑了。
“你倒是会倒打一耙,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到底是谁把我这个钓友完全抛在脑后?”
“反正你就是不想我,哼哼——”球球拒绝承认,并继续指责对方。
“不想你,叫人给你送那一车东西去?”老千岁到底心软了,亲自把他抱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让他坐着。
“再拿一副碗筷,等等,筷子不要,给他换成他那小勺子过来。”
等婢女取来球球专用的小勺子和小碗,老亲王又亲自给他夹了他爱吃的早点,放到他的小碗里。
“吃吧。”
球球这才晃着两条腿,开开心心地进食。
吃完之后,心情极好的球球,陪着老朋友到王府后院的池塘里开始钓鱼,顺便跟他分享这一个月以来,自己认识了哪些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老亲王这下彻底弄明白了,小家伙为什么叫他那皇侄孙叫哥哥了,原来是那臭小子主动要求的。
在球球的描述里,出现最多的新称呼,一共有两个,第一个——清竹哥哥,就是一小孩儿,没什么好争的。
第二个——先生,年岁跟他差不多。
“苏家那个老翰林啊,书念得还算可以吧,比不上姓周的。”老亲王开口就是给了人家一个贬低拉踩。
“是说周老太傅吗?我见过他,爹爹说他是圣上的老师,可厉害了。”球球对这个老爷爷很有好感。
“也算不上多厉害,就会死读书。从他那张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活活地把人给气死,你还是离他远点,别搭理他,小心被他骂哭了。”
“不会吧,他那天还说要分我一坛先生的梅花酿呢,看起来挺好的一个老爷爷。”
“呵!一把年纪了,还跑到人家府上去偷人家的酒喝,满京城的人都在看他笑话,幸好你没收,否则你就是他的共犯,那叫分赃。”
“不过你要是对酒感兴趣,王府的库房里多的是,自己去搬就是了。”
贬低完对手之后,老亲王还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心想:这下小家伙总该觉得他们都不及本王好了吧。
“嗯……”球球皱着小脸,摇头表示拒绝。
“酒又不甜,一点儿都不好喝,我才不要呢。”
“这有什么,本王是亲王,你要什么,本王都能想办法给你弄来。你年纪还小,不要被人家特意表现出来的好给哄骗了,就像那个姓周的,嘴巴又毒,性子又孤僻,难相处得很。”
长史仰天长叹,王爷差不多得了,您自己不也好不到哪儿去吗?
第032章 第 32 章
“咦——”球球的注意力被突然下沉的鱼竿吸引走了。
“我钓到鱼啦!”
这让老亲王生出了危机感, 顾不上再针对旁人。
毕竟他当初可是凭借一手垂钓之技,才让小家伙主动亲近。若是连这最重要的手艺都生疏了,话说得再漂亮, 恐怕在小家伙的心里,他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
“恭喜老千岁!是一条鲫鱼!”每每有所收获之时,旁边的长史便为他们报喜。
“恭喜林小公子,斩获一尾鲢鱼!”
“恭喜老千岁……”
“恭喜林小公子……”
……
最后, 还是老亲王有惊无险地赢得了今日的这场比拼。
“如何?”他还主动问起球球对他的评价。
球球心里无奈叹气, 怎么这些大人都要别人哄着。不过看在好朋友这么想念自己的份上,那就夸一夸他好了。
“先生说,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你也太厉害啦!钓了那——么多的鱼, 我以后要继续向你学习钓鱼这门技艺, 你就是球球钓鱼的榜样,是球球永远的好朋友!”
这话听得老亲王笑逐颜开, 喜不自胜,心里的得意根本藏不住一点。
“咳咳!既然你非要跟我学,倒也不是不能教你,往后记得要常来同本王切磋讨教,否则技艺就会生疏,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我以后一定常来找你玩儿。”
老亲王暂时没跟他说自己要离京的事, 省得小家伙直接不来。
关注安乐老亲王的世家不在少数, 他这次毫不遮掩对林家幼子的另眼相待,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就连贾赦那些狐朋狗友都开始问他。
“那老千岁缘何故对你那妹夫的幼子如此上心?你可知晓什么内情, 快与我等说道说道。”
贾赦哪里知道什么内情不内情的,这事儿要不是他们方才说出来, 贾赦根本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但这种时候,打肿脸也要充胖子,贾赦立刻开始胡编乱造。
“果然,你们都不知道的事,还是得听我来告诉你们。老千岁先前不是奉皇命去过扬州吗?我那妹夫自然少不得要跟他打交道,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熟了。再说,我那小外甥长得好,人也机灵,老千岁对小辈疼爱几分,这不是很正常的。”
有个人又说:“可老千岁与你那妹夫似乎并不亲近,只单单对林家那幼子上心。”
一时心虚的贾赦拉高了声量,吼道:“你们知道什么?老千岁自然是欣赏我妹夫的才学人品,才会爱屋及乌。”
那人接着又说:“我可没有胡说,大年初一的时候,还有人亲眼看见过,那小孩儿一个人去的亲王府拜年,王府的长史亲自到门口接待他,一直待到很晚才被送回林府。”
“什么?”贾赦自己听完都不禁诧异,按照常理,怎么也该是林如海亲自去,怎的就让孩子独自前去,未免也太离谱了。
“还有呢,上回人家小孩儿去的时候,两手空空,跟去寻常朋友家玩儿似的,回去的时候,王府却送了整整一车的赏赐。这回,老千岁突然送了一车东西到林府,第二日小公子才去的王府,又是待到日落之后,方才离去。”
“你们瞅瞅这动静,大年初一那回,是人家小孩儿主动求见,前两日这一回,可是老千岁主动的,像不像是在刻意提醒人家,该去王府看看老千岁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是有这么个意思!”
“贾赦,你倒是再说说,林家那幼子跟老千岁到底什么关系?这交情看着不浅啊!莫不是认了干爹?老千岁对他也太好了。”
“还真说不准,老千岁不是一直未曾娶妻生子吗?看见一个符合心意的小孩儿,认个干亲也挺合理的。”
众人都开始笑着起哄:“那林家可真是了不得了。难怪林如海一回京就直接入了翰林院,先前还有人纳闷,不知道他的后台是哪一方的。”
“这不就清楚了,人家背后原来是安乐老亲王给他撑腰,老千岁可是当今的亲皇叔,又深得信任,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老千岁随便一提,当今还不是说给就给了。”
贾赦却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林家哪有那等脸面,能与老千岁攀亲带故!绝无可能!”
他们荣国府都不敢攀扯上安乐老亲王,他林如海何德何能!就凭他那幼子生得好看?那他们家宝玉生得也好看,怎么不见安乐老亲王认宝玉做干儿子呢?
“呃……”
众人私下对视了几次,渐渐明白过来,这贾赦怕是知道得也不多,而且对他那妹夫林如海还心生嫉妒了。
同样的情形,在贾政面前也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回到荣国府之后,二人都跟家中女眷打听。
贾赦:“那林如海的幼子跟安乐老亲王究竟是何关系?是不是真的认了干亲?”
得到刑夫人的回答却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与此同时,二房那边也在上演极其相似的一幕。
贾政:“不知道不会去问吗?赶紧给黛玉下个帖子,请她到府上来,跟她打听打听。”
王夫人一拧手里的帕子,没好气地说:“怕是这帖子即便下了,人也请不来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请不来了?又怎么了?”贾政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王夫人又解释:“前两日,宝钗过生辰,请了黛玉来。末了老太太叫了两个小戏子上前问话,其中有一个与黛玉有些像,大家就说笑了两句。她的气量小,不比宝钗懂事,你是知道的,当时就不高兴了,直接甩了脸子回林家去了。”
“你们、让我说你们些什么好,拿一个小戏子比着取笑人家,到头来还嫌人家气量小。你们知不知道,她们林家现在跟安乐老亲王攀上了关系,日后林如海指不定能够往上登到哪一步,不想着同林家交好,反倒把这门亲戚往外推,简直愚蠢至极!”
王夫人被他直接这么骂,一点体面都没了,当即闹了起来,要寻死觅活的。
“你今日就为了攀扯林家,这样辱骂于我,我们王家在你贾政心里,还比不得他们了,我兄长如今一个堂堂京营节度使,竟也什么都不是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丫鬟婆子们赶紧上去,又是劝又是拉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贾政不耐烦继续看她折腾,提脚就去了赵姨娘房里歇息。
王夫人闹也闹了,事情也已经这样了,心里的恨意又深了一层,视线落在搀扶她的金钏脸上,多年轻的一张脸啊,咬牙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方才他出去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拦着!”
“太太自己说过,不许我靠近老爷的,怎么这会儿又来怪我?”
说完这句,金钏就哭着跑了出去。
荣国府的这些事儿,自然传不到林家人的耳朵里,眼下正有一桩盛事吸引了京城所有人的目光。
春闱——正式拉开了帷幕。
春闱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今日是第一场,举子们排着队接受查验,等待进入贡院。
“嗯?这是什么?竟敢夹带!把他拖出去,登记在册,终生不得录用。”
那名犯事的举子当即白了脸色,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今年才三十啊!”
众举子看得一阵唏嘘,却没人敢靠近他。
科举是残酷的,更是庄严肃重的,不仅仅是考试的举子们心怀忐忑,小心翼翼,参与其中的大小官员,也都严阵以待,不敢出任何纰漏。
林如海作为同考官之一,战战兢兢地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丝毫不敢懈怠,该巡视考场的时候巡视,该收发答卷的时候收发。
与他一同的孟自堇还笑话他。
“我说林翰林,松弛些,别绷得这么紧,事情这不是顺利着吗?要说,还多亏了你先前出的主意,我岳父还夸你呢。说是等春闱结束之后,让我叫上你,一起到府上去见见他。”
林如海都有些羡慕他的自如,道:“我比不得孟翰林有经验,前些日子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颗心难免一直高悬着,实在不敢放下。就盼着这次的差事能够顺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也就罢了。”
“你啊你,放心吧,这次圣上提前警醒过,底下人都拎着脑袋办差,谁敢出什么岔子。”
答卷收上来之后,糊名誊抄,再轮到他们这些同考官进行初步审阅,从中择优上荐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终决定是否取录。
“放晚食了!”
宫中膳房那边把准备好的晚饭送了过来,小吏高呼一声,提醒诸位阅卷的考官。
孟自堇伸了个懒腰,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子,用手肘碰了一下林如海。
“走吧,先吃晚饭,吃完了再回来看,这么多呢,一时半会儿的也看不完。”
“你先去,我看完手里这份就过去。”
林如海自己也是一步步考上来的,深知举子的不易,因此看他们的答卷时,十分谨慎仔细,不希望任何有才之士被埋没。
用朱笔签上一个优字,将卷子归到它该去的地方之后,林如海松了口气,起身缓步朝吃饭的地方走去。
“如海,这儿。”孟自堇抬手,示意林如海坐到他的旁边。
累了一日,同考官们吃饭的时候,难免也会聊几句京都的热门趣事。
眼下最引人注目的,非林家幼子与安乐老亲王究竟是何关系莫属。
正好孟自堇这么一喊,大家就都看向正主。
有个胆子大的,直接问:“林翰林,不如你同我等说说,你那幼子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被老千岁认作义子?”
才坐下的林如海无奈一笑,拱手澄清说:“各位同僚,切莫再轻信此等无稽之言,老千岁何等尊贵,岂会轻易认下小儿做义子。”
他们明明是同辈相交,是同样爱好垂钓之道的好友而已,林如海又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
“既然林翰林都说了,那想必确实是谣言,不过你那幼子确实深得老千岁喜爱,听说这才一个多月,都出入王府两回了。”
林如海谦虚一笑,没有再否认,毕竟这个确实是事实,他想赖也赖不掉。
“我可真是羡慕林翰林啊,生了个好儿子,入了老千岁的眼,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大家说是不是?”
这话就说得有些故意针对了。
孟自堇冷哼了一声,替林如海怼了回去。
“可不是,我们这种人,就是天生命好,没办法,我不也是入了我夫人的眼,才能得以与诸位同僚共事。”
虽然确实有人背地里这么阴阳过,但当面却是不敢得罪孟自堇的,况且孟自堇可是他那一届的状元,若是承认自己说了这番话,回头传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要落得个质疑圣上的罪名。
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孟翰林哪里的话……呵呵,吃饭,都抓紧时间吃饭,待会儿还得赶着继续阅卷呢。”
等人都散了以后,林如海才向他道谢。
“方才多谢孟翰林替如海说话了。”
“这有什么,这样的话我早不知听了多少,只是看不惯他们用同样的手段,去针对一个三岁的孩子罢了。不过说真的,我也是好奇得很啊,下次一定要把你那幼子带来,与我好生瞧瞧,究竟是怎么个了不得的宝贝。”
“一定一定。”林如海也是信得过孟自堇的。
被全京都热议的球球本人,已经复学,并且彻底昏倒在先生疯狂灌输的那些庞大而冗杂的知识里。
回去之后,抱着亲姐姐崩溃大哭。
“我不想上学了,再不想上学了,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呜呜呜,根本学不完,我是个小笨蛋……哇——”
第033章 第 33 章
见小家伙哭得这样惨, 黛玉也有些着急。
“好好好,咱们先不哭了,今日可是在先生那里发生了什么?你且说与姐姐听听。”
球球张着嘴,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溢出,整张小脸哭得都发红了,根本什么也说不出。
“哇——!”
“乖球球,你这样可要让姐姐心疼死了。”
抱着他进了屋里, 轻拍他的后背, 黛玉尽力安抚小家伙过于激动悲伤的情绪。
姐弟俩维持着这个动作,一直等到杨氏姐妹回府。
“怎么哭成这样了?”杨妗妗一进门,将药箱递给管家,快步走到儿女跟前。
杨婉婉先一步过来, 问:“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瞧瞧我们球球哭的, 都成小花猫了。谁欺负我们家球球了呀?快告诉小姨,小姨这就替你揍他去。”
黛玉冲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球球这会儿什么都不肯说。
“来,玉儿,你怕是也累了,让我抱着他吧。”杨妗妗从黛玉那儿把孩子接了过去。
“呜呜呜——娘亲,我不要去上学了, 我是笨蛋……”球球埋到娘亲的颈侧, 眼泪继续不停地往下掉。
才一会儿, 杨妗妗就感觉脖子这块儿被他哭湿了。
但也不能为了哄孩子,就答应让他可以不去上学, 这也未免太过溺爱了,还是得先问清楚问题的关键, 才好对症下药。
“球球肯定是受委屈了对不对?娘亲在呢,想哭就哭出来。”
这做法实在是与众不同,谁家孩子哭了,大人不是赶紧哄着,哪有还这般鼓励,让他继续哭下去的。
黛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让小家伙尽情释放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时不时地能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会抽动一下。
杨妗妗知道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于是问:“现在球球既然已经不想哭了,那有什么委屈,都可以慢慢地告诉娘亲,娘亲陪着球球一起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嗯……是先生教得太难了,我学不会,好多……呜呜”说到这里,球球又忍不住开始哽咽。
杨妗妗一边安抚孩子,一边将视线落在旁边紧张不安的少年身上。
“林轩,今天是你陪着小少爷去上学的,你来说说吧。”
“是,夫人。”
“苏老先生先前在课堂上提问,测出小少爷记性绝佳,千字文听上两三遍,就能完整背过。老先生惜才,今日准备了好些文章,念与小少爷听,要小少爷尽力记下,大约是想测一测小少爷的极限。”
杨妗妗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每每小少爷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苏老先生就会极力劝说他继续,小少爷不忍令老先生失望,一直撑到离开苏府,然后就——就变成夫人您现在看见的模样了。”
这样极端的教学方式,可别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什么阴影,将来彻底厌学可怎么好,杨妗妗心里十分担心小家伙的心理状态。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杨妗妗继续轻拍球球的后背,柔声安慰他。
“娘亲都知道了,这就让人去向苏老先生为你请两日假,就说你病了。明天咱们不必去上学,先在家里好好休息,球球觉得怎么样?”
“嗯……”球球点了点小脑袋,接受了这个建议。
偏偏这会儿春闱正在紧张进行中,林如海根本没办法回家,也无从得知今日发生的事情。杨妗妗身为晚辈,又是女眷,也不好独自前去,同那位苏老先生交涉,只能先这么拖着了。
可第二日,谢清竹一听说小伙伴病了,愣是求着苏夫人,到林府来探病。
苏夫人到这儿一看,小家伙面色红润,一点儿都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就是看着没那么活泼了,一直被他姐姐黛玉抱着。
“球球,外祖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球球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不好。
苏夫人问:“球球这是……哪儿不舒服了?”
今日特意留在府里,没有外出的杨妗妗笑着告诉她:“都好着呢,他大约是、心里不舒服。”
苏夫人一听,紧张坏了,这么可爱一小孩儿,怎么还得了心疾了,这也太可惜了。
“啊?心、心里?心口痛啊?怎么好端端地还心口痛呢?你给他看过没有?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要我想办法,替你请个太医来给球球瞧瞧?”
“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球球他只是心情不好罢了,身体都好着呢。”杨妗妗赶紧重新解释。
“吓我一跳。”苏夫人这才摸着胸口坐下。
那边谢清竹故意扮鬼脸逗球球笑,球球心情渐渐好转,主动凑到姐姐耳边说:“姐姐,我想下去,跟清竹哥哥一起玩儿。”
“去吧。”黛玉笑着将他放下。
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手拉着手,从门后找出来两节笔直的竹子。
“清竹哥哥,这就是我珍藏的宝马,是不是很好看?”
谢清竹郑重其事地举起其中一节,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后,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嗯!长得这般直,此定乃千里良驹,汗血宝马。”
“嘿嘿!清竹哥哥,那我分给你一匹马,我们可以一起骑着它们跑。”
“好啊好啊!骑马咯!”
“驾!”
“驾驾驾——”
两个小家伙骑着竹马,绕着后院跑圈,笑声十分悦耳。
杨妗妗朝终于空闲下来的黛玉招手。
“快,玉儿到这儿来,陪我们坐着,一起说说话,随他们两个疯去。”
“大伯母。”黛玉方才不便行礼,这下上前来,福了福身,补了礼数。
“这孩子,还是这般守礼,快坐下吧。”苏夫人越看这个小姑娘,心里就越是喜欢。
“清竹一听他外祖说球球病了,愣是闹着要回家找我,非要拉着我来你们府上看看,刚才听说,是心情不好,莫不是在苏府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孩子一直在苏老先生眼皮子底下待着,能受什么委屈,嫂嫂别操心他了,就是不想上学,犯懒呢。”杨妗妗总不好说,是你亲爹把孩子逼得不想去上学了。
但苏夫人总觉得必有内情,尤其方才球球那小家伙,听清竹提到外祖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
“妗妗,你和如海喊我一句嫂嫂,临风也拿你们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那咱们就是一家人。若是孩子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你就直接告诉我,别不好意思,我爹那儿由我去说就是了。”
“哪里的事,兄长和嫂嫂好心让球球在苏老先生那里蒙学,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球球也确实没受什么委屈。就是——”
杨妗妗也想最好能把事情尽快解决一下。
“你说就是了,跟嫂嫂还顾忌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就是苏老先生对他的期望太高,孩子昨天有些吓着了。一回来就哭着跟我们说,不想再去上学了,说自己是小笨蛋,先生教得实在太多了,怎么也学不完。”
说到这里,杨妗妗还特意模仿了当时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哭腔。
把苏夫人都给逗乐了。
“球球也实在太可爱了。不过我爹确实也跟我说过,他觉得球球天赋异禀,应当好好培养,将来让他成为国之栋梁。”
苏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碗,同她们提起了旧事。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与那周老太傅是几十年的好友,也与他较劲了大半辈子,一直被别人说不如周老太傅。后来,老爷子就开始收弟子,想让下一辈压过周老太傅那边,奈何周老太傅后来成了帝师,你们说说,天底下谁能够压得过当今啊?”
说到这里,苏夫人左手手背拍了一下右手手心,连她都替自己的亲爹感到委屈。
“是这个理。”杨妗妗倒是能理解苏老先生的郁闷。
黛玉也点头,同情苏老先生的遭遇。
“所以呀,好容易现在遇见你们家球球了,一时就钻了牛角尖。你呀,也别怪老爷子,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同他分说明白,不会让他再这么逼着孩子学。”苏夫人直接立下担保。
杨妗妗忙说:“球球年纪还小,自然不懂苏老先生的苦心。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其实很感激苏老先生,这件事原也不分谁的对错。只是希望老先生,能够把球球只当做一个寻常的小孩看待,毕竟将来孩子会长成如何,谁也不能预料,这也能避免来日,孩子被人说成伤仲永。”
苏夫人点头,“都是为人父母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事情既然都已经说清,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好再纠结的。
只是苏老爷子听完苏夫人的话之后,心情有些低落,偏偏这等事又不好同其他人倾诉。
于是又吩咐管家:“备轿,我要去周府一趟。”
管家愣了一下,因为前不久,自家老太爷还差点把人家告上公堂,这下就又要亲自登人家的门,这实在是……转变得快了点儿。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吗?”
“听见了,听见了,这就去叫门房准备。”
一到周府,苏老爷子又直奔书房,还是熟悉的一幕,周老太傅埋头在一堆书籍里翻找,这次苏老爷子直接坐在书房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开始对着老友吐苦水:“老周啊——我好容易得了个天资聪颖的小弟子,不知该如何正确引导教授他。这些时日,我精心为他准备了一份培养计划,结果昨天才实行了一天,小家伙就哭着回去找他娘,说不想学了,难道我作为一名先生,竟如此失败?”
周老先生笑了,资料也不找了,凑到老友跟前,仔细打量他。
“哟,眼睛都红了,看来这回是真的伤心了呀,要不——”
苏老爷子以为他会说,要不他给自己一些建议之类的话,安慰自己。
结果周老太傅说的是:“要不你把这孩子让给我做弟子得了,我来替你教,毕竟连皇帝我都教了,一个小孩我还能教不了?你觉得怎么样?”
“姓周的!我就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都这样伤心了,你还要跟我抢我的小弟子,你还是不是人?”苏老爷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沓纸一卷,就砸了过去。
周老太傅一点都不避,反而一脸紧张地伸手去接。
“我的宝贝手稿!姓苏的,不同意就不同意,你拿我的手稿撒什么气?”
“呵!我就不该来找你!”苏老爷子气呼呼地起身,作势就要走。
周老爷子把手稿放回桌上之后,笑着跟上来拦他。
“你看看你,终于承认你自己不如我了吧,难为你愿意来找我帮忙。这样,过两日,我到你那儿去,替你瞧瞧那小家伙天赋性情如何,到时候给你想想合适的招,这总行了吧。”
“成交!”苏老爷子本来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成日还嫌我说话不好听,你瞧瞧你,还算计起我来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两天后, 杨妗妗亲自把球球送到苏府。
“球球来啦,身体好些了吗?”苏老先生笑得尤为和善。
“嗯……多谢先生关怀。”
虽然正常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但球球还是有些抗拒, 一直躲在娘亲的身后,不愿意坐到座位上去。
无奈之下,苏老爷子只得宣布:“今日先不上课,你们两个自去后院玩耍一会儿吧。”
此话一出, 两个小家伙倒是高兴了, 手牵着手就往后院跑去。
“苏老先生,实在是抱歉,球球他——”杨妗妗刚想继续解释,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那边苏老爷子摆了摆手, 道:“夫人不必紧张, 这件事确实怪老夫操之过急,所以才会适得其反, 致使球球现在不愿读书。先前清竹他娘也同老夫说过你的意思了,老夫能够理解,今后也不再强迫孩子,将他与清竹一般相待,夫人放心。”
“能得老先生指点教导,我们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大约因妾身与他爹爹二人都是普通人, 家里又只有这么两个孩子, 所以一直不曾对孩子们寄予厚望, 只盼着他们能够平安康健,无忧无虑的, 也就心满意足了。辜负了老先生一番苦心,实在是愧疚难当。”
“诶……罢了罢了, 孩子还小,将来如何,老夫也未必有幸得见,便顺其自然吧。”苏老先生虽然心里遗憾,但也不是那等固执之辈。
跑到后院去的两个小家伙,这会子玩儿起了捉迷藏。
球球是找人的那个,趴在树干上,两只小手还捂着自己的眼睛,老老实实地念完了一百个数。
“清竹哥哥,我要来找你了哦。”
奈何苏家的后院实在是大,走着走着,球球就走到了上次误入的那片梅林里。
并且又见到了熟悉的老爷爷。
“老爷爷,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球球笑着跑上去,同他打招呼。
“是你啊,你就是球球是吧?”让老友如获至宝,又无可奈何的那个宝贝小弟子,没想到他才进苏府,就撞见了。
“嗯,我是球球。”
球球双手放在嘴边,问得特别小声:“老爷爷,你又是来挖先生的梅花酿的吗?”
“那倒不是,你瞧,我今天可是连锄头都没带。”周老太傅摊开双手,让他好看清楚。
“那老爷爷是来找先生的吗?先生不在后院,在书房里呢。”球球特别好心地给他指了指路。
“老夫知道他在书房,但老夫今天还真不是来找他的,老夫是来——寻你的。”周老太傅没忍住,捏了一下小家伙肉乎乎的小脸。
“寻我的?”球球指着自己,很是意外。
又问:“老爷爷寻我做什么呢?”
“还你这个。”周老太傅从袖口取出一方小小的帕子,正是当日球球送给他的那块。
球球接过自己的小帕子,把它收回衣襟处贴身放着。
想了想,还是好心劝告对方说:“老爷爷,这样到别人家里不问自取,实在是不太好,会被官府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去的!大牢里可吓人了,黑黢黢的,还有老鼠蟑螂,老爷爷你要是被关了进去,肯定会被吓到的。”
周老太傅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会记住你的提醒的。”
本来周老太傅今日登门,是想简单了解一下这个孩子,这样接触了两回下来,对他愈发感兴趣。
“那日还要多谢你把它借给老夫,老夫才没有着凉生病。为表谢意,老夫请你明日到我府上去吃顿便饭,可好?”
球球摇着脑袋,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只是帮了你一点小忙,怎么能接受老爷爷你这么大的回报。”
从没想过自己主动邀请谁登门,还会被拒绝的。
周老太傅又问:“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我知道啊,老爷爷你是周老太傅,是圣上的老师,特别厉害,我爹爹可崇拜你了。”
一听这话,周老太傅不禁有些得意,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为何还拒绝我,可知若是换作天底下任何一个读书人,这样的机会他们都求之不得,必定选择欣然接受。”
“唔——因为我明日没空呀,我要来先生这里读书。”
“嗯?可我怎么听说,你明明不想读书啊,你前两日不还哭着同你娘说,以后再也不想上学了?”周老太傅觉得这肯定是小家伙的一个借口。
“是这样的没错,但先生他对我很用心,先生费心教我,我不该辜负先生的悉心教导。爹爹说,做人要尊师重道,虽然先生教的东西很多,也很难,但是……我会努力学的。”
“那要是你依然学不会怎么办呢?”
“实在学不会……我就跟先生说,可不可以慢点教我,我虽然笨,但我会认真的!”球球握着自己的小拳头,说得很诚恳。
这两日在家中,球球也不单单只是玩乐,他还是思考过的。
“哦?”周老太傅再次意外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家伙,虽然年纪是小了点,倒是不缺毅力。
读书人,最怕的不是天资平平,而是轻言放弃,这孩子倒是二者都不缺。
“小家伙,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反正老友也不知道怎么教他,周老太傅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打算越过老友收徒。
球球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再次被拒绝的周老太傅,有点不信这个邪。
追问道:“为何?在世人眼里,老夫可比你先生厉害,你愿意让他做你的老师,为何不愿意让我也做你的老师?”
“老爷爷你别生气,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可是球球太笨了呀。”小家伙双手一摊,很是无奈地叹气。
“嗯?”周老太傅被他说的有点懵,这算什么理由,况且小家伙要是算笨,这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出几个聪明人了。
“现在先生一个人教的东西我都学不会,老爷爷你那么厉害,你教的东西,我肯定就更学不会了。”
“嘶——”这么一听,好像确实也没毛病。
“这个事儿它不是你这么算的。”周老太傅想纠正一下他的这个观点。
“球球——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呀?你去哪儿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小伙伴的呼唤。
球球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同清竹哥哥玩儿捉迷藏呢。
“老爷爷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找青竹哥哥,我先走了。”
说完,人就朝着谢清竹方才说话的方向跑了。
“诶——你站住!你等等!老夫话还没说完呢!”
可惜球球人小,跑得又快,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消失在梅林里。
“老夫还就不信了!老夫受天下读书人景仰,还能拿不下一个区区三岁小儿!”
这等跌份的事情,周老太傅自然是不会主动告诉老友的。
但他自这一日起,隔三差五就要跑来找苏老爷子,还屡屡有意无意地往球球的面前凑。
苏老爷子也不是傻的,自然渐渐就看出他的目的。
“真想要抢走我这小弟子?”
“我什么时候说要同你抢了?”事情一日未成,周老太傅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存歹念的。
“那你总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我那梅花酿可都已经让你霍霍完了,也没别的什么值得让你惦记,只除了我那天资聪颖的小弟子。”苏老爷子继续试探。
周老太傅面不改色地说:“你瞧瞧你这个人,我们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就不能只是单纯地来找你喝喝茶,聊聊天吗?”
“呵!这要是搁在旁人身上,我自是信的,但要换作你姓周的,绝无可能。”苏老爷子死都不会信。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被老友用质疑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周老太傅却坐得稳稳当当,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对了,我最近也观察了一下,你那小弟子生性活泼,但专注力还不错,你也别整天只教人家读书识字的,多无趣啊,换我,我都觉得乏味枯燥。也可以适当教一教别的,孩子们总是喜欢玩乐的。”
“比如?”苏老爷子这次是虚心请教。
周老太傅迫不及待地说:“比如下棋啊!”
“下棋?容我想想,下棋的话,也不是不行,但两个弟子,只有我一位老师,顾此失彼,怕是不——”
不妥的妥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周老太傅就抢先一步毛遂自荐。
“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替你照看一个,你看,你教你外孙,我来教球球,多好。”
“我就知道!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方才问你,你还死活不承认,呵呵!”苏老爷子冷笑,一脸鄙夷。
“又想多了不是,我又没说我要收他做我的弟子,你急什么?”
苏老爷子继续讽刺:“呵呵!不收他当弟子,难道你还能与他做棋友不成?”
“我、我就与他做棋友怎么了!”周老太傅被架到这个份上,愣是硬着头皮不承认,甚至宁愿认下这离谱的理由。
“你明日要是不来,老夫瞧不起你!”
于是乎,第二日,苏老爷子还真的安排了半天的棋艺课,特意把老友拉到课堂上。
“今日,咱们不教读书识字,咱们上一门新的课程——下棋。”
球球好奇地看着与先生坐在一起的老爷爷,还觉得奇怪呢,今天他怎么也在。
“来,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棋盘,清竹,你坐到老夫对面去。”
“球球,这是老周,以后就让他做你的棋友,陪你练习切磋,你坐到他的对面去。”
“是,先生。”球球乖乖听话落座,对自己的新棋友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周爷爷,你好,以后我们就是棋友了,还请您多多指点球球。”
“……”周老太傅清了清嗓子,含蓄地点了一下头。
“不客气,小……棋友。”
第035章 第 35 章
林如海抽空回了一趟家, 这才从妻子口中得知近日发生的一切。
“你不在,我就自己做主处理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否恰当?”杨妗妗毕竟不是世家出身, 就担心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得罪了苏家而不自知。
林如海轻拍她的后背,宽慰道:“你处理得很好,既表达了咱们家对球球的态度, 又避免直接同苏老爷子对话, 有不敬之嫌。这件事咱们还是得多谢嫂嫂从中调解。”
“嗯,这个我自然知道,已经登门亲自谢过了,还给嫂嫂专门留了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 她如今旁的也不缺什么, 保养好身子是最重要的。”
“多亏家里有你在。”
二人相互理解,相互关怀体贴, 自是感情更深。
“对了,二月十二是玉儿的生辰,豆蔻年华,花朵般的年纪,总困在家里实在可惜。正好又是花朝节,我想着带她到郊外的花神庙去, 看看外头的风景, 也算是踏青游玩。这段时间她操持着家里不说, 又要帮着安抚球球,我看她也累了, 出门正好换一换心情,可好啊?”
“自是好的, 须得多带几个人去。一来花朝节外出的人多,近日京城又涌入不少外来人士,鱼龙混杂,二来我不能陪同,你们又都是女眷,恐遭歹人惦记。”
“这个自然,婉婉和她的朋友也会同行,这个你放心,况且我们要去的,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之地。”
夫妻俩商议完毕,就把消息告诉了其他人,大家都无比期待,当晚就各自准备起来。
雪雁举着一件衣裳说:“小姐,出门穿这身粉色的吧,这是张记成衣铺前两日才送来的新衣裳,上面绣着的是桃花,正适合这个时节,衬得小姐的气色好。”
紫鹃举着一件浅碧色的衣裳说:“我觉得还是穿这身好看!清新雅致,和小姐的气质最搭,上边是百蝶穿花,又添了一丝俏皮,不会让人觉得沉闷。”
“那就选紫娟手里那套吧。”黛玉笑着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见雪雁有些失落,她又安慰说:“雪雁手里的那套下次出门再穿。”
立刻就被哄好的雪雁笑着说:“也行,反正现在在咱们自己家,不像以前在荣国府,压根没得机会出门。”
等球球向他先生告假,说:“先生,十二那日是我姐姐的生辰,我们家决定一起出去踏青,拜花神庙,特意向先生告假一日。”
谢清竹立刻就跟着说:“我也要去!”
“好啊!但是你要记得给我姐姐准备生辰贺礼哦。”球球不放心地提醒他。
“没问题,我回去跟我娘说。”谢清竹一拍胸脯,满口答应。
恰好,皇帝那边的人也收到了这个消息,正在御前禀告。
“回圣上,林家打算明日花朝节外出踏青,还打算去拜一拜花神庙,苏家估计也会同行,您看咱们的计划是否跟着调整?”
原本他们是打算在林小公子放学回家的路上,用吃食或者玩具诱哄他到预定地点,与圣上和小皇孙碰面,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注定无法实行。
“要去踏青?唔——罢了,朕既然答应了琛儿,总不能失信于他,那就将计划即刻调整,与林家同行,再伺机偶遇吧。至于苏家,琛儿不大喜欢他们家那个小孩儿,没办法让苏家就别去了。”
“是!属下领旨!”
想着人越多才越热闹,这次球球放学回家之后,还特意找到管家。
叮嘱他说:“林叔,你帮我去跟我的钓友说一声吧,我想邀请他也一起去,这样就又多一个人给姐姐过生辰了。”
管家林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对方可是亲王,这事儿他哪里敢擅自做主,当面应承着,事后赶紧去找自家夫人拿主意。
“夫人您看,这亲王府我是去通知好呢,还是不去通知好呢?”
“呃……”杨妗妗也没料到会面临这种难题。
“婉婉,玉儿,你们觉得呢?”她把问题抛给大家,让大家一起决定。
“那可是老千岁,如此随意相邀,会不会不太妥当?”黛玉没想到自己过个生辰,弟弟竟然还替她邀请了这样一位尊贵到让她不敢想的宾客。
杨婉婉的观点却有些不同:“人家是球球的朋友,给朋友的姐姐过个生辰,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而且人家也未必答应,还不如顺着球球的意思。”
综合考量之后,杨妗妗最终拍板决定:“那就……别太过正式,按照球球说的,去知会一声吧。”
第二日,苏家因故未能成行,杨婉婉的朋友也说有事,林家一行独自乘坐马车前往郊外。
“林叔,我的好朋友,他没告诉你,他来不来吗?”
没看见清竹哥哥一家也就罢了,球球也没见到钓友的身影,心里越来越感到失落。
坐在马车外头赶车的林管家只能据实相告:“小少爷,昨日傍晚我去到王府,压根没有见到老千岁,只是给门口的两个侍卫留了个话,我也不知老千岁今日究竟会不会来。”
“那好吧。”球球放下马车的帘子,坐了回去,趴在姐姐的膝上,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失望了?不高兴了?不是还有咱们自家人吗?”小姨杨婉婉笑着去挠他的痒痒肉。
球球哪里遭得住,扭来扭去躲避,笑得肚子都疼了,立刻把刚才的那一点点不愉快,全都抛到脑后了。
“小姨坏——啊!哈哈哈哈——”
笑声传出去老远都能听得见。
花神庙离得不算太远,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过在半山腰上,马车只能停在山脚,还得爬上去才行。
“奇怪,今日可是花朝节,按理来说,参拜花神庙的百姓应该挺多的,怎么咱们到了这儿,一个人也没瞧见?该不会是走错了吧?”下了马车之后,杨妗妗发出质疑。
“夫人放心,错不了,我在京都都待了二十年了。”回话的是林家的车夫。
“许是咱们到得比较早呢?”黛玉推测。
“也许吧,管他呢,人少还清静,咱们一家正好可以放开了玩儿。”
“夫人,可要换轿子?”林家自然也是准备了的。
杨妗妗扭头问:“玉儿,你是想乘轿子上去,还是与我们一同慢慢地走上去?”
“我、还是走上去吧。”黛玉虽没有这样的经验,但却很想跟着体验一番。
“行,要是累了你就说,让你小姨带着你用轻功飞上去。”
至于球球,他早冲到最前头去了。
这山头并不算高,山上还种了成片的桃花和杏花,有些开得早的,已然枝头傲立。
人行走在其中,正可谓是一步一景,步步得趣。
花了半个时辰,林家一行人才抵达花神庙,才一进大门,就瞧见了熟人。
“诶!屿琛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真巧!”
被小姨抱在怀里的球球,看着换了一身银白色绣红边衣裳的赵屿琛,兴奋地朝他挥手。
“球球,我们又见面了。”
同样被伺候的内侍抱着的赵屿琛,也笑着跟他挥手示意。
杨婉婉警惕地看着他们身后那几个护卫,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就为了护着这么一个小孩儿?
“球球,你跟他认识啊?”
球球点头,对她说:“嗯,他是屿琛哥哥,小姨,你放我下来吧。”
落后一步跟上来的杨妗妗一瞧,门口那个,不就是在上元节当晚,曾偶遇过一回的神秘赵姓爷孙,差不离就是小皇孙的那位吗?
立刻拽着身边的黛玉远远地停下脚步,低声提醒:“低头,行礼。”
“妾身拜见赵小皇……公子。”
“小女子拜见、赵小公子。”
“嗯,不必多礼。”赵屿琛一点也不觉得她们二人向他行礼有何不对,倒是习以为常。
抱着他的内侍笑着说:“既然夫人小姐们是来拜这花神庙的,且进去就是,让林小少爷一个人在这儿陪着即可。”
她们哪能听不懂,人家是冲着球球来的。
“……是,婉婉,你也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可是姐——”
“进去吧!”杨妗妗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三位女眷入了庙里的正殿,里边一个人也没有。
杨妗妗叹了口气:“果然,我刚才在山脚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今天花神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姐,怎么回事啊?”杨婉婉拉着她问。
“别问了,总之是咱们招惹不起的人。你待会儿护着点玉儿,跟咱们家的人一起到后面去,尽量不要靠近这里,我在这儿看着球球就行了,快去吧。”
杨婉婉素来最听她姐姐的话,虽然满腹疑问,但没有追问下去,拜过花神娘娘之后,陪着黛玉去了后头。
“玉儿,那小孩儿到底什么身份啊?我看我姐跟你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怕小姨莽撞,得罪了贵人,黛玉凑到她耳边,小声告知:“那位小公子他姓赵,多半是皇室中人,至于他到底是何身份,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姨也莫问了,只敬着他就是了。”
捂着嘴,消化了好一会儿,杨婉婉才喃喃道:“不是……怎么回回都是球球这个小家伙,吸引到这么了不得的人呢?之前是个王爷,现在又来一个皇室宗亲。”
什么都不懂的球球最是松弛,与那位赵小公子手牵着手,走到庙里的池塘边,指着水里的鱼儿,说说笑笑的。
“屿琛哥哥,你会钓鱼吗?”
“钓鱼?不会。”赵小公子摇了摇头。
“不过我皇、我祖父他会!”
“真的吗?那他钓鱼厉害吗?”球球一脸好奇。
“当然厉害了!连我叔祖都比不过他!我叔祖的垂钓之技那可是天下闻名的,都不用饵,就能让鱼自动上钩!”
“屿琛哥哥,你叔祖也会这个啊!我的钓友他也会这个!但我还没学会,这个可难了。悄悄告诉你,每回我都悄悄往水里扔点心渣子,才能钓到鱼。”
“可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这么小都会钓鱼了。”赵小公子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小伙伴格外与众不同。
身后跟着的内侍和侍卫们,都紧紧地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不小心跌进去。
就在他们身后的屋子里,被他们讨论的两位主角,赵小公子的祖父,还有他的叔祖,正面对面坐着。
皇帝,如今该称作“赵老爷”,他笑着先开口:“皇叔今日怎得有雅兴到这偏僻的花神庙来?”
“哼!自然是受邀而来,那么皇帝呢?怕是不请自来的吧。”
被迫待在这屋子里,无法出去同小钓友相会,安乐老亲王满腹的怒火需要宣泄。
第036章 第 36 章
面对老亲王的质问, 皇帝只是笑着,并不接话。
“许久未曾坐下来,好好与皇叔闲谈一番。今日既然得空, 又在此遇见,便不论君臣,只是作为一位晚辈,想要关心关心皇叔的近况, 正好与皇叔谈谈心。”
“好啊, 你想谈什么?”老亲王拉着一张脸。
“没想到皇叔竟然会同林家小儿成了——钓友?朕还记得小时候,皇叔对朕都没有这般亲近。莫不是皇叔觉得膝下寂寞,真如外界所言,有意想要收那孩子为义子?”
“这些人闲得没事, 都在诨说些什么呢?本王的年岁做林如海的亲爹都足够了, 如何会收他的孩子做义子,简直是一派胡言。”
“哦?真的不是?”皇帝听见他的澄清, 还有些不信。
“我同那孩子确实只是忘年之交,起初在扬州偶然得见,那孩子机灵,说话有意思,心思也纯正,本王就留他在身边, 相处过一段时日, 这些想必锦衣卫也都早已禀明。”
见他如此坦然, 皇帝笑了笑。
“那还真是可惜了,原本还以为事情是真的, 想着虽不能让那孩子上咱们皇室的玉碟,但朕可视他为皇叔亲子, 也就是朕的小堂弟,今后保他一世富贵安宁。毕竟当年若非皇叔鼎力相助,朕这个皇位坐得也不会这么稳当。”
这番话,皇帝说得真假参半。
当年之事安乐老亲王确实站在他这一边,他也心存感激,但要将一个非皇室血脉的孩子视为堂弟,这就有些言过其实,多少存了些旁的心思。
“大可不必,于他而言,这也未必是好事。他虽然年纪尚幼,但看得出天资不错,来日未尝不能凭借他自己建功立业,何必给他引来非议。”
老亲王对球球的维护爱惜之意,表现得已然十分明白了。
皇帝收回试探,正色道:“既然皇叔不愿,朕自然不会再提。”
室内静下来那一瞬,窗外正好响起两个小家伙的说话声。
“屿琛哥哥,你能答应球球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可以,你说就是了。”
“待会儿,屿琛哥哥你能祝我姐姐生辰快乐吗?因为今天是我姐姐的生辰,我本来还邀请了其他人一起过来的,但他们都有事,没来成。没想到屿琛哥哥你竟然出现了,我想着如果能多一个人祝福她,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听完球球的解释之后,屋里的两位和屋外的那一位,一共三个赵家人,同时被触动。
“球球……”
“怎么了?屿琛哥哥。”
赵小公子突然抱住他,小声地说:“你要真是我弟弟就好了,真想把你带回、带回我家去。”
赵小公子此刻真是羡慕极了球球的姐姐,恨不得以身代之。
“屿琛哥哥,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赵小公子先是摇了摇头,又发现现在这个动作,球球看不见。
于是补了一句:“没有,不过我伯父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但我和她们见得少,也不怎么亲近。”
“好吧,没关系的,屿琛哥哥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弟弟,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下次我也给你过!”
听到这里,老亲王有些嫉妒了,这小子都没给他这个钓友过过生辰。
“那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还哄着人家喊他哥哥,此事若是被朝中大臣得知,弹劾林如海父子的折子,第二日就能堆满你的御书房,你就任由他这么胡闹,也不管管?”
看出了他的吃味,皇帝轻笑了一声,摇着头无奈解释。
“皇叔,琛儿还小,方才您也亲耳听见了,他在宫中没有玩伴。况且他又素来懂事,从不让朕操心,上次上元节之后,他难得主动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朕如何好拒绝。”
“罢了罢了,你为了他,现在把本王就这么一直困在这间破屋子里,那小子是你的孙子,本王还是你的皇叔呢,你觉得这么做合适吗?”
皇帝笑意更深了,无比自然地说:“朕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朕这不是在主动关心皇叔吗?难不成在皇叔眼里,朕这个亲侄子,还比不上外头那个假义子?”
他甚至还反将了一军,让老亲王无可辩驳。
见那招不管用,转而打起了感情牌,老亲王又说:“你让球球误会本王失约,本王就成了一个言而无信之徒,实在有损皇室颜面。总该让本王出去露个面,本王不拦着你孙子跟他玩儿就是了,成不成?”
“皇叔莫急,这样,朕会让那林家小儿得知,皇叔是被朕临时召入宫中,才无法应邀前来此处,此番一来,他定然就不会误会皇叔的人品。”
老亲王气得不行,三两下把面前的一壶茶都给喝了个干净。
“好了,朕不与皇叔你开玩笑了,朕其实是想与皇叔商议些关于定国公薛远的事,事情有变,恐怕皇叔得尽快启程前往边疆了。”
一提起正事,老亲王的神态立马就变得严肃慎重。
黛玉这个生辰过得与她先前的十二个都不同,格外惊心动魄,幼弟原本请了一位亲王,亲王虽未到,却来了一位贵不可言的小公子。
这位小公子不但送了她生辰贺礼,还亲口祝她生辰喜乐。
原本林家自带了一些吃食,但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位小公子的仆从拿出来的吃食样式精美,香气馥郁,口味极佳,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最后倒更像是人家过生辰,他们林家人成了被招待的宾客。
球球本就是个馋嘴的小吃货,小嘴巴全程都在动,压根就停不下来。
赵晓公子笑着对他说:“球球,你再尝尝这个,这个好吃。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让他们多带些,你拿回去慢慢吃。”
“好呀好呀!我都喜欢!”
在球球这儿,可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反正但凡别人送给他的心意,他都是来者不拒。
原本林家人还以为会看见那位赵老爷,谁知一直都没见有其他人再露面,渐渐也放松了。
一整天的时间,吃吃东西,看看风景,围观两个小家伙追逐打闹,挖土建造,往水里扔石子比谁扔得更远,最后女眷们还折了一些含苞待放的桃花,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分别之际,赵小公子明显比上回更不舍。
“球球,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儿,你不许忘了我。”
“知道啦!屿琛哥哥你也要记得想我,下次再见!”
球球对于离别倒是没有特别深的感觉,在他的世界里,永远都会有重逢的下次。
不过进了城门之后,林家人遇见了安乐亲王府的车驾。
还是熟悉的王府长史,他捧着一个雕花镂空的精美漆盒,说:“老千岁今日有事耽搁了,因而未能履行与林小公子的约定,这是给林小姐准备的生辰贺礼,还请林小姐收下。”
黛玉下意识看向继母,不知该不该收。
与那位长史对视一眼之后,杨妗妗笑着略点了一下头。
黛玉双手高举,弯腰恭敬地接过那漆盒之后,即刻道:“黛玉多谢王爷。”
长史笑着侧了侧身,并未受她这一礼。
“夫人,老千岁还想见林小公子一面。”
杨妗妗只能说:“球球今日玩累了,这会儿正睡着,那就有劳长史抱他去王府了。”
“夫人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长史对她很是客气。
城门一别,睡着的球球直接被送到了王府,长史一路亲自抱着他。
“睡着了?陪着赵屿琛那小子跑了一天,也难怪。把他放在本王的躺椅上,让他接着再睡会儿吧。”
老亲王望着小家伙的睡颜,自言自语:“你说说你,究竟有什么魅力,又让人给瞧上了,得亏你不是个小姑娘,否则这后半辈子就得掉到皇宫那个大坑里去了。”
“诶……本王就要去边疆了,但愿你这小家伙别惹什么麻烦,否则本王也鞭长莫及。”
“陈宁做什么去了?”老亲王突然问。
长史立刻回答:“被卢云澜叫去办事了,您要找他?那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你等等。”老亲王又把他给叫住了。
“这次本王去边疆,指不定要去多久,你亲自去跟卢云澜说一声,就让陈宁守在林府,看着这小家伙,让他别给陈宁安排别的差事了。”
“明白,我这就走一趟。”
球球这一觉,睡到夜幕彻底降临,才缓缓苏醒。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钓友这儿。
才睡醒的小家伙语气又软又黏人:“你今天怎么没来呀?我等了你好久。”
“有事,被圣上拦住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啊,但是你要是在的话,会更开心一点。”球球伸出手指比画了一下,笑得很甜。
老亲王捏了一下他的脸,“开心就好,先吃晚饭吧。”
饭桌上,一老一少一边吃,一边偶尔聊上几句。
说着说着,老亲王突然告诉他:“本王过两日要离京一趟。”
球球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之后,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说不准,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多。”
听见这一句,球球连小勺子都不动了,咬着它,巴巴地瞅着自己的钓友。
“要去……这么久啊,不能不去吗?”
老亲王给他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红烧肉,道:“不能,这是圣上下的旨意,本王无法抗旨,必须要去。”
接下来,球球就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很明显不太高兴。
“怎么了?又不是没同本王分开过。”
“但是没有这么久过……”而且在球球的心里,他就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说着说着,球球就开始掉起了眼泪。
“诶……”老亲王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将他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
“本王答应你,会尽快赶回来。你要是想本王,就让陈宁替你写信告知本王,本王方便时,每月也会寄一封信回京,让陈宁带给你,可好?”
“……嗯,那好吧。”
“你要去的地方会有危险吗?”
虽然球球年纪小,但在扬州同好友住在一起的那段时日,遭遇过刺杀的情形,他也都还记得,自然担心好友会再度遭遇这些。
“……不会。”老亲王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不想让小家伙替他担心。
“那就好。”一听没有危险,球球就放松多了。
“那你要是看见好看的,好玩的还有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记得回来告诉我。可惜我还太小了,不然真想和你一起去。”
“嗯,会的,那我尽量多活些年头,将来同你一起再走一遍同样的路程,可好?”
“嗯……不要。”
“这是为何?”
“我们换一条路走吧,你都走过一遍了,再走一遍就没那么开心了,我想跟你一样的开心。”
“……好,那就换一条。”
一轮明月高悬,朦胧的月光照在二人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柔软的纱,让整个画面变得温暖。
第037章 第 37 章
安乐老亲王离京后, 春闱也结束了。
举子们在京中的各个角落,等候杏榜张贴那一日的到来。
京中排行第一的酒楼仙临轩,适时推出了一个登云榜, 鼓励举子们比拼诗才,优胜者可以享受在酒馆的一切花销全免。
或是凭借样貌,或是凭借才学,在这样本就引人注目的场合, 日日都有人在京都扬名。
身为同考官的林如海因举荐佳作之故, 同主考官、副考官们倒是相处得越来越多,中途用饭以及小憩的时候,便时常被拉过去,聚在一起闲聊。
孟自堇这个万事通, 最是闲不住嘴。
“今日仙临轩的登云榜头名又换人了, 几位大人可都听说了?”
“诗才再好,也不一定写的文章就能一举夺魁, 不过都是些商家刻意营造出来的噱头罢了。”说出这等评价的,自然是资历深些的老臣。
主考官礼部尚书魏阁老,也就是孟自堇的岳父,他说:“你这话虽有理,倒也不尽然。人家诗仙李白凭借诗才,不也力压诸多贤臣烈侯, 流芳百世了吗?”
有人撑腰的孟自堇紧接着就说:“就是, 魏阁老说得对!况且距离这杏榜登出, 还有些时日。即便是咱们这些阅卷的,现下也不知哪张答卷是谁写的, 更无从知晓哪些人最终名列前茅。家中有适龄的女儿的大人们,就不想替她们觅得一个东床快婿?”
一说到这里, 不少人脸上露出意动的神情。
“那孟翰林你还不赶紧说说,最近都有哪些青年才俊冒头?”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上心的,第一个催促孟自堇。
孟自堇得意一笑,倒也没卖关子,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分享给在座的同僚们。
说完之后,大人们就开始互相讨论,谁谁谁什么籍贯,家里几口人,是否娶妻等等。
“诶?我说林翰林,你那长女,我记得年岁也差不多了吧,难道是定亲了?”孟自堇见他一直不吭声,故而有此一问。
“小女年纪尚小,不急,呵呵,不急……”林如海恨不得现在立刻堵上孟自堇的嘴,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要着急你自己嫁去!瞎操什么心呢!
“你前两天不还跟我说,你女儿刚过十三岁生辰,十三也不小了,你这个当爹的,一点儿都不上心可不成,回头好的都叫其他大人挑走了。”
其中一位姓邱的副考官左副都御史,家中独子今年正好十五,最近正操心孩子的婚事,听方才孟自堇说完,一直看向这边,最后主动坐了过来。
笑眯眯地对林如海说:“林翰林家里有个女儿啊?”
人家正三品的上官,林如海自然得毕恭毕敬地回应。
“邱大人……正是。”
“小儿正好比令千金略长两岁,去年已经考得秀才,明年本官想让他再下场乡试看看。林翰林觉得如何?”
“令郎自是一表人才,前程不可估量。”林如海还能如何,只剩下硬夸这一条路可选。
这位邱大人连连点头,很是自信。
“那本官这次回去之后,立刻就让夫人给令夫人与令千金下请帖,林翰林可务必要让她们记得赏光莅临。”
“一定、一定……”林如海笑得脸都僵了。
“林翰林,也别只答应邱大人啊,我家中的儿郎也都是很不错的,也让令夫人与令小姐到我府上去坐坐。”
“还有我呢,林翰林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呵呵……好好好……”林如海脸上的笑,就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魏阁老有些看不过去,从旁警告:“差不多行了,赶紧开始阅卷吧,还真开始相起亲来了。”
之后的一个月,林家还真的陆陆续续收到不少请帖,碍于情面,杨妗妗也不得不带着黛玉出席了几回,幸好每次都有苏夫人陪同,倒不曾出什么差错。
只是本就是明月,即便前些年乌云蔽月,如今也终究再难掩其光辉,黛玉诗才出众,貌比西子的名声,很快就在一众世家夫人之中,暗自流传开来。
结束了一日的应酬之后,黛玉随杨妗妗登上马车回府,神色恹恹的。
“怎的还不高兴了,方才席间,那些夫人们不都在夸玉儿你吗?”
说完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杨妗妗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姑娘样貌确实出众,带在身边可真是长脸,别人夸起来那些话,她听了都觉得浑身舒坦。
“是好,可也不那么好……”黛玉幽幽地叹气,心烦地转着手里的帕子。
杨妗妗多少看出小姑娘在担心什么,握着她的手宽慰了两句。
“别怕,你爹和妗姨我呢,在关于你的婚事上,早就达成了一致。咱们不着急,也绝对不会轻易把你定给别人,别担心这个。”
“可是……”其中不乏高官贵族,万一人家强求,爹爹一个五品官,如何相抗。
“好了,咱们出门交际,你就当是打发时间,看看别人家的热闹,高高兴兴的就是。至于别的么,自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替你担着,这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有人强买强卖啊?”
“再不济,还有你弟弟呢,他认识的大人物,可比我和你爹都要多,同人家的交情也比咱们深。”
说到球球这里的时候,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原本安乐老亲王离京之后,林家自然也就不再有机会出什么风头。
奈何宫里那位小皇孙,在他生辰的那日,大张旗鼓赐了好些糕点给球球,又再次引发了京都世家对林家的讨论与关注。
寻常的世家贵族,如今还真是不敢轻易怠慢林家,她们应邀出席一些场合的时候,往往待遇也都不错,没尝过什么冷眼,也几乎没有受委屈。
“吁——!”
停车停得太过突然,杨妗妗扶着险些摔倒的黛玉,待她坐稳之后,才朝外头问了一嘴。
“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发生何事?”
车夫道:“夫人,小姐,今日杏榜张榜,前头都堵住了,乌泱泱的全是人,怕是得等上一阵。”
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之后,杨妗妗拧着眉问:“不能换条路吗?”
“可咱们后头也堵了好几辆马车,想回头也没法子啊。”
杨妗妗自言自语:“差点忘了,今日是景阳郡主六十大寿,参加寿宴的人可不少,这才出门没多远,可不是都堵在这儿。”
“罢了,那就暂且等等吧。”
话音才落,前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为什么榜上没有我?为什么没有我!他们肯定是花钱买试题了,不公!实在不公!”
“喂!总不能你自己考不上,就随便质疑别人吧。”
“就是,这人怎么这样啊,张嘴就来。”
“难道我们这些上了榜的人,就是你能随便污蔑的吗?我看你这人才是居心叵测。明明圣上之前已经下令查明,之前试题泄露一事,确为子虚乌有,是有人想要诓骗考生钱财编造出来的谣言,你竟还在这儿胡说!”
“就是,难不成你是在质疑圣上?”
“赶紧报官,将他抓到大牢里去,他也就安分老实了。”
旁边凑热闹的人越说越过分,那人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看向众人的眼神愈发阴狠。
恰好旁边有个猪肉铺子,他跑过去,直接夺了那屠夫的剔骨刀,朝着方才洋洋得意的那几人砍去。
“都去死!都给我去死吧!”
“啊——!”
“杀人了!”
“快跑啊,死人了!”
本就拥堵的人群,此刻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推搡挤攘之下,最前头的马车,有马儿受惊,撅蹄子开始疯跑,出事的马车又撞到另一辆马车上,最后林家的马车也受到了波及。
“玉儿!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黛玉本就体弱,剧烈颠簸之下,当场犯了旧疾,渐渐失了力气,最终脑袋磕在车壁上,渐渐陷入晕厥。
她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杨妗妗拼死朝她扑了过来,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玉儿……你怎……”
再后面的就再听不清了。
不知过去多久,黛玉突然在脑海中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此人似人非人,言辞语气都十分怪异。
“滴——!”
“系统0375号已绑定,正在核实宿主数据。”
“确认身份,宿主姓名:林黛玉,该世界灵魂人物——警告!!!绑定出错!”
“正在试图解绑……”
“解绑失败!”
“检测到宿主正处于危险状态,开启主动救助功能。”
“能量消耗过大,低能量警报!”
“系统能量不足,暂时进入休眠状态。”
后来,她渐渐能听见家人呼唤她的声音。
“玉儿……”
“姐姐……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呜呜……”
是球球,别哭,姐姐没事——
杨婉婉抱着球球,打算带他出去,“球球乖,咱们不打扰你姐姐休养,让小姨陪你出去飞高高好不好?”
这时,林如海突然拉着正打算给黛玉喂药的杨妗妗,激动地说:“方才玉儿的眼珠好像动了!”
球球跑过来,指着黛玉的手也喊着:“姐姐的手指也在动!”
第038章 第 38 章
下一瞬, 球球看见姐姐缓缓睁开了双眼。
“姐姐醒了!”
“玉儿醒了!”
“这真是太好了,定是上天保佑咱们大小姐了。”
可众人这时候却瞧见黛玉突然面露惊慌,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是谁、谁在说话?”
林如海立刻说:“什么?玉儿, 这是在你的绛仙阁里,除了咱们自家人,也没别人了,方才自然是咱们在说话。”
“不对……不是的, 还有一个声音。”黛玉再度想起昏睡之中时, 那似人非人的声响。
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窃窃私语:“莫不是咱们家大小姐,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说不定是魇着了。”
黛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白了,下意识朝昏迷之前,护住自己的继母伸手, 寻求她的庇护。
“妗姨……”
毕竟杨妗妗是了解黛玉曾看见过奇象的唯一知情人, 赶紧握了上去。
“都胡说些什么。”杨妗妗扭头看向众人,面露不悦之色, 申饬了一句。
“天子脚下,什么妖魔鬼怪敢胡作非为,莫说没有,就算有,咱们家是清白人家,行得正坐得直, 也不必害怕那些东西。”
婢子们忙连声告饶。
“夫人说得极是。”
“是奴婢们一时失言, 还请夫人饶恕。”
她又温柔地笑着安慰小姑娘说:“玉儿, 别多想,也别怕, 况且妗姨觉得许是你之前撞击到了头部,产生了一些幻听的后遗症, 妗姨这就为你施针,稍作缓解。”
黛玉轻轻颔首,握着她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
“施针需要安静的环境,不便被人打扰,婉婉,把她们都叫出去,你在门口亲自替我守着。”
“知道了,姐。”
“还都愣着干吗?走,都给我出去。”
把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之后,杨婉婉顺带把球球也抱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了杨妗妗和林如海夫妻两个。
等房门被关上之后,黛玉又一把抓住林如海的袖口。
“爹爹,我真的听见它说话了。”
杨妗妗归置银针的布包才打开,针都还未取出,就听见小姑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过后,林如海轻拍女儿的手背,心里想着,得赶紧找大师和真人来家中,为女儿做一场法事,驱除了这邪祟。
就是不知他这重活一世的魂魄,会不会也受到影响,罢了罢了,不管这些,女儿的安危最重要。
“明日,爹爹就去打听京都有名的大师真人在何处栖身,一定将他们都请到咱们府上,为玉儿驱邪。”
反倒是杨妗妗问:“它都说什么了?玉儿可听清了?还记得多少?”
黛玉盯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慢慢追溯回忆说:“它自称……是一个、细桶?大约是形状比较细窄的木桶之类的?可我瞧不见它,却能听见它在我脑子里说话。”
“细桶……”
杨妗妗突然有了个很荒谬的联想:“系统?”
“玉儿,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它都说过些什么?”
黛玉的记性同球球一样,都极好,她很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所听见的全部内容。
“还真的是系统啊!”杨妗妗都快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林如海急忙问:“夫人,你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何物?”
“呃……这个么”
杨妗妗在考虑,要不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说出来,但又看见床上躺着的小姑娘模样实在羸弱又慌张,到底不忍心了。
“其实,我大约是知道一点的,但不一定完全准确,你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件……嗯,让我想想该用什么东西形容。”
脑中灵光一闪,杨妗妗道:“有了,可以将它视为一件法器。”
“就是外头真人高僧们做法时,常用的那些?”林如海问。
“差不多吧。”
这下父女俩立刻就懂了。
杨妗妗接着说:“既然玉儿说它曾救助过她,多半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而且,既然它如今正处于休眠状态,那就先别管这么多了,等它什么时候开机了,咱们再讨论下一步的事。现在玉儿就好生将养身子,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别太放在心上。”
“开鸡?”林如海对这个词尤为陌生。
杨妗妗立刻解释:“不是吃的那个鸡,就是——苏醒,等它什么时候苏醒了,咱们再商量,如何?”
“可是万一——”林如海还是不放心,这东西就这么放着不管,怎么想都膈应。
黛玉却说:“我相信妗姨。”
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杨妗妗的手背上,那上边有大片的淤青,看着十分可怖,多半是当时在马车上,手掌垫在她的脑后,为了护住她才受的伤。
夫妻两个都关注着黛玉,见她的视线放在杨妗妗的伤处,一个抿唇,一个急忙用袖子遮掩。
“多谢妗姨护玉儿周全。”黛玉泪光闪烁,哽咽着道谢。
“嗐,你这孩子,什么谢不谢的,在我心里,你和球球都一样。再说,妗姨这也不碍事的,就是瞧着严重,没伤着筋骨,过几日就好了。”
门外的管家高声问道:“老爷,夫人,荣国府那边派了个婆子过来,说是要探望咱们家大小姐,眼下是否要让她见一见大小姐?”
里边三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就派来一个婆子?做样子给谁瞧呢,贾家的人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杨妗妗忍不住腹诽。
不过到底顾及着小姑娘的颜面,没有真的说出口。
贾家这事办的,林如海虽然也不高兴,但还是问:“玉儿是否想见那婆子?”
床上的黛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背过身去。
谁也不知她眼中的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滚落到鬓角的青丝之中,又沾湿了枕巾,寒透了她的一颗心。
“既然玉儿不想见她,那我这就让管家打发了她。”杨妗妗给了林如海一个眼神,示意他多陪陪小姑娘,自己出去处理。
谁知等杨妗妗出了绛仙阁,走到偏厅门口,却听见里边球球在说话。
“你不许见我姐姐!我记得你,你就是之前欺负过姐姐的那个人。”
此刻的球球,就像一只努力张牙舞爪吓唬敌人的小兽。
“林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就算这是在你们林家,也断没有这样冤枉人的。”周瑞家的虽然有些心虚,但声量却不小。
“你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球球本来想上手推她出去,但他也不傻,比较了一下自己与她的身高,就知道行不通,于是跑到院子里,抢过一个正在洒扫的仆从手里的扫帚,又冲进了偏厅。
“你再不走,我要赶人了!”
“我可是我们家太太派来的!”周瑞家的就不信,林家真的会任由一个小孩子胡闹,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因此双手撑腰,十分嚣张。
“哈——!我哒哒哒哒哒哒——!”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球球,立刻胡乱挥舞着扫帚,春日多雨,扫帚沾了不少污泥。
翩翩今日周瑞家的为了显得神气,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最好的新衣,泥点子甩到她衣裳上的时候,她立刻心疼地叫了起来,跺着脚开始往外退。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我,接了到你们家这么个差事,还叫你们毁了我这一身好衣裳,你们林家就是这么对待岳家的人吗?简直家风败坏!怨不得先前人人都说,林姑娘尖酸刻薄,还小心眼儿。”
听到这里,旁边倚着柱子,边嗑瓜子,边看热闹的小姨杨婉婉冷笑了一声,用手里的瓜子皮击中了她的后膝。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周瑞家的毫无准备,直接扑倒在地,恰好双手扑在排水沟里,张大的嘴里,恰好被溅进去好些污水。
“哕——!”
紧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干呕声,根本停不下来,偏她脚上失了力气,站又站不起来,只能继续这么狼狈地趴着。
“你们两个是死人啊,不知道赶紧扶我起来!哕——”
荣国府跟来的两个粗使仆妇赶紧上去搀她。
“快回府!哕——!我要立马哕——告诉太太去!哕——”
周瑞家的说话含糊不清,两个仆妇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林家的人这会儿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指着她嗤嗤笑着。
“赶紧走啊!”周瑞家的气得不行,又跺了一下脚。
这回俩人听懂了,赶紧应声:“是,是是。”
人走以后,杨妗妗才露面,淡淡地吩咐:“把污渍赶紧清理干净,拿水洗一洗,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是,夫人。”
林家的那位洒扫的仆从憋着笑,赶紧走到自家小少爷跟前,问他讨要扫帚。
“小少爷……扫帚该还了。”
“喏,给你。”
还了扫帚以后,球球拍了拍手,走到亲娘面前。
“娘亲,我把坏人赶走了。”他挺着小胸脯,仰着一张小脸,正骄傲地等着挨夸。
“嗯,干得不错,今天记你一个首功。”
有些事大人做不那么方便,但小孩子做就不一样了,谁家小孩子不惹事,不闹腾的。不过孩子么,年幼无知,即便人家真的找上门来,最多说上两句也就是了,糊弄人的事,谁还不会做了。
“哦吼!首功!球球拿了首功!我要去告诉姐姐,我把坏人赶跑咯——”
欢呼雀跃的球球,又跑去绛仙阁了,林轩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别摔了。”杨妗妗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无奈摇头。
她又看向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亲妹妹,问:“是你出的手吧?”
“没啊,有我什么事,都是球球一个人干的,要骂你骂他去。”杨婉婉说完,就也跟着溜了。
“一个两个的,无论大小,都不让人省心。”杨妗妗嘴上骂着,脸上却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不过,确实是挺解气的。”
“妗妗——”
突然被喊了一声,杨妗妗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的来人。
“嫂嫂?”她笑着迎了上去。
“我听说你们的马车受了惊,你和黛玉没事儿吧?”苏夫人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倒是没事,黛玉磕了一下脑袋,正在房里休息。”
“还说没事,你瞧瞧你这手上,都青紫成这样了。”苏夫人怜惜地给她吹了一下。
“怎么也不上药啊?幸亏我担心你们受了伤,从府里带了两罐专治外伤的,我这就给你试试。”
被人关心的感觉自然是很好,杨妗妗亲热地反握着她的双手。
“我的好嫂嫂,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家里怎么会少了药。早就已经上过一遍了,许是方才不注意,药膏都擦在衣裳上了。”
“说得也是,我这也是关心则乱,那就先带我去瞧瞧黛玉那孩子吧,这会儿醒着的吧?”
“嗯,昨晚昏睡了一夜,今早已经醒了过来。”一边说着话,杨妗妗一边领着她往里走。
苏夫人压低嗓子,悄悄问她:“诶,方才我在你们门口瞧见了荣国府的马车,是谁来看过黛玉了?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没谁,来的只是个仆妇罢了。”说起这个杨妗妗就来气。
“啊?这也未免太……”苏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即便是她听了,都替黛玉心寒。
“一个仆妇方才还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她们荣国府的主子呢,我已经打发了出去,没叫她见着玉儿。”杨妗妗忍不住跟她吐槽。
苏夫人点着头说:“你做得是对的,你们林府的大小姐,即便荣国府的长辈不来,至少也该派个体面的同辈来探望,问候一声。打发一个奴婢过来,成什么样子,没得叫人笑话。”
一瞧见黛玉憔悴虚弱的面容,苏夫人就心疼得不行。
“乖乖诶,怎得这般模样了,真是遭了大罪了,大伯母回去就同你大伯说,这次定要想尽办法,严惩那当街闹事的罪魁祸首。”
自己的外祖家,一个亲人也不曾来,才认亲没多久的大伯母却看着她掉眼泪,两者对比之下,让黛玉不禁鼻尖一酸。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受了伤,怎么好再伤心,该高兴些,身子才能好得快。”杨妗妗也在一旁劝她。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自己拭去滚落的眼泪。
“嗯……有妗姨和大伯母对我这样好,我高兴才哭的。”
“这孩子,真真是叫人心疼,难为你说出这样窝心的话来,大伯母接下来,日日都来看你还不成吗?”
“玉儿的眼泪就这么把你大伯母引来咱们府上,回头你大伯父怕是一个人在家见不着她,就得登咱们的门要人来了。”
两位夫人相互说着俏皮话,黛玉听了,果然破涕为笑。
“谁要登咱们家的门?是刚才的坏人吗?球球才不许她见姐姐,来一次赶走一次!哼!”
方才球球非要抢着给姐姐喂药,打翻了药碗不说,还弄脏了自己的一身衣裳,林轩才抱着他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
“我就说呢,是哪个小英雄做的好事,原来是我们球球,快到大伯母这里来。”苏夫人笑着朝他招手。
球球笑呵呵地跑了过去,挤在她们中间。
“快夸夸我吧,大伯母——”球球随处撒娇,习惯成自然。
“夸你夸你,我们球球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姐姐了,真是了不起,这么棒的小孩儿是哪家的呀?”
苏夫人笑看向旁边的黛玉。
“原来竟是我们家的,妗姨,你说说球球怎么这般英武?”黛玉笑着接茬,又把话头递给了继母。
球球巴巴地等着亲娘的下一句。
杨妗妗只好也遂了他的意,也跟着夸了一句:“那自然是他自己长的,长的还是一副熊心豹子胆,小小年纪就敢效仿武松,打起老虎来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个不停。
至于林如海,苏夫人来了之后,他不便久待,便去到了书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道折子,痛斥当街行凶,制造混乱的元凶。甚至连旁边故意挑衅的人,他也没放过,称他们为帮凶,请求圣上严惩不贷。
大朝会上,谢临风也站出来参了一本,除了他与林如海二人,好些受了牵连的官员都纷纷请求圣上主持公道,彻查此案。
“朕定会给诸位爱卿一个交代,此案就交由京都府尹负责审理。”
京都府尹是一年近六十的老臣,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跪下请旨。
“启禀圣上,当街杀人踩踏案件,本该确实由京都府负责,奈何近日府衙关押的犯人实在太多,确实没有多余的牢房了,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很快想起,春闱前,京都府衙确实关了一批造谣生事的。
“既然如此,那此案就移交给了大理寺负责审理。”
涉案的读书人身上至少都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由大理寺审理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大理寺卿站了出来。
“臣领旨。”
散朝之后,林如海与谢临风走在一起。
“实在是未曾料到,此案竟然会被移交到大理寺去了,若是在京都府衙,尚且可以施压,但大理寺……我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谢临风身为通政使,与大理寺卿同为正三品官,且与对方私下并无交情,眼下就有些使不上力了。
“兄长不必介怀,如海都明白。我倒是有一好友,就在大理寺。”
“哦?那这岂不是正好,你到时候直接去寻他,倒更便利一些。”
林如海说的这个好友,乃大理寺寺正余子明。
案件审理了十几天后,余子明突然邀他过府一叙。
“莫不是案件已经快要结束了?”林如海猜想。
谁知等到了余家,得到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如海,事情背后仿佛并不简单,我这边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那些刻意挑衅者,其中有人在事发之前,家中曾收到过来历不明的银钱。发狂杀人者的这里——”
说到此处,余子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本就不大正常,去年他家中遭遇剧变,性格越发孤僻,还十分顽固执拗。这次又没能考中,本就精神有些恍惚,再经人故意刺激,一时冲动,就犯下了无可挽回之事。”
林如海还是痛恨此人,接着说:“事情终究是他所为,小女至今还在卧病休养,恕我实在无法同情此人。”
这倒也能理解,余子明一边点头,一边给好友倒了一杯酒。
“他自然是罪有应得,只是幕后之人才是真正推动这一切的元凶,作为负责审理此案之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责无旁贷。”
“子明,若有用得到如海的地方,尽管同我提就是,你我交好多年,这件事也关乎小女,于情于理,我都会尽力帮你。”
余子明饮尽杯中之物,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今日请你来,确实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
“我听说,你和锦衣卫千户陈安在扬州共事过,关系还不错,能否让他帮我调查一个人?”
“是他,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帮你找北镇抚使卢云澜,毕竟京都传言,都说他和我关系不错,他也确实曾在御前替我说过话。”
“他?呵呵,得了吧,那条美人蛇心思可毒着呢,看着对你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两面三刀,信谁你都不要信他。作为朋友,我真心地奉劝你一句,离他越远越好,你以为他是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坐稳了北镇抚使这个高位。”
提到此人之后,余子明明显怨念很大。
就连林如海都看得出他们似乎很熟悉,但关系也很不融洽。
“你们很熟吧,那你怎么不直接找他?”
“谁跟他熟了?早就老死不相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宁愿同东厂的人亲近,那就也是我们大理寺的仇敌!”
余子明如此愤慨,也是有原因的。
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合称为三司,对于重大案件,一般要通过三司会审,才能最终结案。
但这些年,司礼监掌印所掌控的东厂,权力却逐渐凌驾于这三者之上,不过人家刑部有位阁老坐镇,都察院左都御史好歹与六部尚书同级,唯独大理寺最不幸,什么都比不过,处处被东厂压制。
“罢了罢了,提他做什么,平白招惹晦气。你先告诉我,我这忙你到底帮是不帮?”
“我试试,不过得提前告知你一声,陈安未必真的会卖我这个面子。”林如海也不敢给他保证事情一定能成。
余子明摆了摆手,对他说:“好赖先这么着吧,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由于安乐老亲王有命,陈宁一直在林府,林如海是通过他找的他哥哥陈安。
陈安也确实答应了帮忙,而且行动迅速,才短短两天时间,就把结果送到了余子明的手里。
但很可惜,余子明还来不及动作,东厂那边就先动手了。
“不好了,余大人,东厂的人连夜把行凶踩踏案的犯人都带走了。”
“都带走了?岂有此理,东厂简直欺人太甚!此案是圣上钦点,交由我们大理寺主审,东厂竟敢越权行事,随我速速去见寺卿大人!”
余子明官位太低,无法面圣,这件事只能交给上官,由他到御前去,与司礼监的掌印进行博弈。
可等大理寺卿赶到宫中时,那位掌管东厂的司礼监掌印早已在御前禀明过了。
“圣上说了,东厂提拿嫌犯之事符合情理,不过事情涉及绝密,不便告知寺卿大人。寺卿大人,您还是请回吧。”
负责传话的内侍说完之后,就转身又入了大殿。
大理寺卿只得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第039章 第 39 章
“此案还是尽快了结了吧。”
在宫门口等候许久的余子明, 最后得到的,就是大理寺卿这一句无奈的劝告。
“可此案是圣上亲□□由咱们大理寺——”
“好了,东厂比咱们棋高一着, 既然技不如人,便要懂得知难而退。东厂的手段不必我多言,你也清楚,事已至此, 犯人是要不回来了。尽快结案吧, 别到时候被别人反将一军,说大理寺审理案子刻意拖延迟缓,自己惹得一身骚。”
说完这段话,大理寺卿的马车缓缓驶离, 独留下弓着身子, 低着头的余子明一人在原地。
“大人,咱们也回吧, 您昨晚一夜奔波劳累,都没合过眼,今早又站在这儿,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时辰,就这么个折腾法,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说话的是余子明一手带到现在的下属, 他唠叨的时候, 余子明仰头看了一下今日的天。
“青天白日, 万里无云,还真是个极好的天气。罢了, 听你的就是,回吧。”
当马车经过某条巷道, 突然钻出一头发狂的驴,还拉着满满一板车的竹子。
因竹子的头尾两端都十分尖锐,又是从侧面相撞,在惯性的作用下,表层未经固定的几根竹子快速前冲,直接插入了马车内。
坐在前头负责赶车的下属见此情形,目眦欲裂。
“大人!”
“啊——!”
几乎是发生在同时,马车里的余子明惨叫了一声。
帘子掀开的一瞬,被竹子刺中右边肩胛的余子明模样狼狈,因忍痛而齐齐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大人!我就送您去医馆!”
余子明归家遇袭的消息,林如海是当天下午知道的,下值之后,他即刻赶往好友家中探望。
“林翰林,我家大人失血过多,如今正在昏迷当中,怕是无法同您说话。”
“无碍,你时刻跟在你家大人身旁,今日之事,可否详细告知于我?”
“您是我家大人的至交,卑职自然知无不言。”
从余子明家离开的时候,林如海脑子里始终隐藏着一个怀疑。
事情根本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接二连三的事件背后,总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他是否也早已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回到家中之后,林如海更是挨个叮嘱。
“近日接连发生意外,夫人,你外出时,要多加小心,一定要让婉婉陪同在侧,切忌去太过偏僻的地方。”
“好。”
“知道了姐夫。”
杨氏姐妹都点了点头。
“玉儿在家休养,基本不会出门,家中的护卫们也须得谨慎些,这方面管家多注意些。”
“老爷放心,我自会亲自盯着。”管家也立刻表示了。
“至于球球,他日日都得去苏老先生处,接送途中,让车夫尽量不要走小道,让林轩也要多看着他,别叫他乱跑。”
“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提到的……”林如海眉头紧拧,唇角也抿着,整个人看起来很紧绷。
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倒扣的杯子,杨妗妗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
“老爷,到底发生何事了?让你这般如临大敌,好像随时要跟谁打一架似的。”
“子明今日遇袭受了重伤,好在性命无虞,我担心你们也会遭遇类似的意外,这心里总是不安得很。”
“原来是这样,不过老爷你别想太多,咱们又没得罪什么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高官之家,哪里值得人家费这么大的功夫,刻意设计针对。”
“但我总觉得,自己说不定已经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官场凶险,情势瞬息万变,我又身处其中,总是看不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夫人,你还是听我的吧,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如海紧握妻子的手,深深叹息。
“我会的,老爷,你自己才更应该小心些,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你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杨妗妗竟一语成谶。
自这一日起,林如海便敏感地察觉到,他开始遇到种种不顺,譬如中午分给他的餐食掺杂着沙石,写好的文书无端被人泼水晕染了墨渍,借阅文渊阁的藏书,屡屡遭到拖延推诿等等。
但最明显的差别,还得是被召到御前的时候。
内侍以往待他和善,等候圣上正式召见的时候,会特意上一杯热茶让他暖身,顺便提醒一两句,今日圣上的心情如何之类。
现下却变得尤为冷淡,连笑脸都懒得给。
有时,他甚至得在外头等上许久,因为内侍总有事情急着禀告,圣上忙于其他事情,便会忘了要召见他的事。最长的一次,林如海从早上开始,足足站着等了四个时辰,全程水米未沾。
强撑着离宫,登上回家的马车之后,就陷入了昏迷,足足在家里休养了三日,才缓了过来。
林如海索性多请了两日假,懒得去白白遭罪。
难得闲暇下来,午睡醒来之后,披了一件外裳,就着黄昏,倚坐在窗前看书,窗外修竹林立,随着阵阵风吹摇曳,倒是十分安然惬意。
“老爷,北镇抚使卢大人亲自登门,说是来探病的。”管家突然进来通报。
“卢云澜?他这时候来做什么?”林如海还觉得纳闷。
“请他进来吧。”
既然是见外客,林如海还是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谁知等来的,却是自家幼子和对方亲密相拥的一幕。
“爹爹,卢叔叔来看你了。你怎么以前都不跟我说,你还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又那么温柔的朋友呢?”
面对幼子的质问,林如海实在不该如何作答,卢云澜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朋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有,温柔?卢云澜?这两个词是能放在一起的?
事情还得回到一个时辰前。
跟平日里一样,半梦半醒的球球吃了早饭,被林轩抱着上了去苏府的马车,陈宁则伪装成车夫陪同一起。
半路上,球球突然扭扭捏捏地说:“林轩哥哥,我肚子不舒服,想如厕。”
人有三急,小孩子的急比大人更急。
林轩赶紧让外头的陈宁帮着想办法:“陈宁,小少爷要如厕,你赶紧找个方便的地方停下。”
也是巧了,马车正好在卢云澜的宅子附近,陈宁他兄长陈安是卢云澜一手提拔的,当年陈宁尚且年幼,陈安离京办差的时候,他还曾在卢家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可以说,卢云澜是陈宁的半个长辈。
他下意识就把马车停在卢府,上前敲门,表明意图。
卢家的门房自然也认得陈宁,哪有不答应的。
“陈小公子客气了,带那孩子进来就是。”
得到允许之后,陈宁又跑回去。
“这家主人算是我的一个长辈,林轩,你在外头等一会儿,我带球球进去就行。”
“好!”林轩对他自然没有不放心的,毕竟他是安乐老亲王安排,特意来保护球球的。
带着球球进了卢府之后,陈宁熟门熟路地向西转,直奔茅厕。
“陈宁哥哥,再快一点……球球要憋不住了……嘤——”
球球又羞耻又难受,小脸涨红,两只手都攥成拳头,牙关紧咬,小小的身子颤抖得特别厉害。
“再忍忍!马上到了!”
等终于把球球顺利送进茅厕,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而卢云澜身为北镇抚司的掌权者,向来是不必应卯,这会儿正悠哉悠哉地擦拭保养他惯用的那把刀。
“你是说陈宁带着个小孩儿来借用茅厕?”他觉得一大早听见这么个消息,还挺有意思的。
他当然知道陈宁带着的小孩儿是谁,毕竟他的前上司——安乐老亲王,离京前,特意派了王府长史来交代过。
“知道了,既然来都来了,我这个主人家总该招待招待这位小客人,毕竟人家背后的那位,要是知道我怠慢他,怕是连夜要找我的麻烦。让后厨赶紧准备些小孩子喜欢的吃食。”
“是,那我这就过去等着,请那位小客人过来。”
“嗯,去吧。”
卢云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趣事,刀也不擦了,随手一甩,将它插回悬挂在墙上的刀鞘之中。
等球球终于完事,从茅厕出来,刚喊了一声:“陈宁哥哥,我们走——”
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他以为的陈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是林小少爷吧,我家主人听说您来,特意吩咐小人在此等候,主人还说,要亲自招待您,特意让人准备了好些好吃的款待小少爷,还请小少爷随我来。”
“可我好像不认识你家主人呢。”
球球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瞧见陈宁就在那人身后,立马绕过他躲到陈宁的后头。
最近他被亲娘亲爹频繁培训保护自身安全的重要性,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像他爹娘举例的那些诓骗小孩儿的坏人。
“你是拐卖小孩儿的人贩子吗?”
“什么?”卢府的下人愣住了,他怎么就成了人贩子了?
“不是,林小少爷,您误会了,我是——”
“好了,你不要再想骗我了,我可不怕你!我告诉你,陈宁哥哥可厉害了,你肯定打不过他的!识相的,就赶紧放我们离开这儿!”
陈宁听着球球狐假虎威地震慑对面,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
“陈宁哥哥你笑什么啊?”球球一脸纳闷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又信誓旦旦地说:“嗷!我知道了!他肯定给你下药了!他想让你笑死,然后再把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儿抓起来,卖掉!”
听完他的这番推测,陈宁笑得更厉害,站都快站不稳了,扶着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勉强没趴下。
“陈宁哥哥!你、你不会真的要死了吧?”球球吓得不行,慌里慌张地开始往自己的小荷包里掏。
“娘亲给我的药,救命药,马上就找到了,陈宁哥哥你再撑一会儿,别现在就死了……呜!”
给孩子都急哭了。
卢府的下人无奈叹气,想要上前解释,安抚一下这位吓坏了的小客人。
谁知球球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手了,反而先掏出一包秘药,直接撕开往他脸上一撒。
那人翻了个白眼,一眨眼的工夫,就直愣愣地往后一倒,人事不省了。
把陈宁看得目瞪口呆,连笑都给忘了。
事情这下是真的闹大了。
陈宁赶紧解释说:“球球,这里是我一位姓卢的长辈的宅子,倒在地上那个是府上的下人,他真的不是什么人贩子,你给他下的什么药啊?毒药吗?”
“啊?不是……是迷药……”娘亲哪里敢给他准备毒药,万一他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怎么办。
“呼——幸好幸好,问题不大。”陈宁刚才吓得魂都快没了。
等卢云澜当面听完陈宁复述这一段之后,笑着为他们拍手叫好。
“真不愧是老千岁看中的孩子,有勇有谋,很是不错。”
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家伙放在身边,这乏味的生活都变得多姿多彩了,卢云澜突然就理解了先前前上司的种种“不合情理”的做法。
“所以,陈宁哥哥,你刚才真的不是被那个人下了毒药,要笑死了吗?可是你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真的很像要……死掉的样子。”
一脸无辜的球球,两根食指不安地对在一起。
陈宁放松下来之后,笑着说:“球球,是你当时快要把我笑死了,你是怎么想到那些的?觉得他是人贩子……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想笑。”
“是爹爹和娘亲他们说的,人贩子通常都有以下几个特征,第一点,是对我表现很和善的陌生人。他是吧?”
卢云澜和陈宁同时颔首,表示赞同。
球球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掌,掰下一根手指头。
然后接着说:“第二点,他会主动邀请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吧?”
卢云澜和陈宁再次同时颔首,表示赞同。
球球又掰下一根手指头,接着说:“第三点,他会用好吃的或者好玩儿的诱惑我,也没错吧?”
“嗯,确实都对得上。”卢云澜笑着给予了肯定。
“那这三条都中了,而我爹爹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你说得很对,这件事确实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叫他们准备的这些馅饼,你还吃吗?”卢云澜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球球瞅了一眼桌上香喷喷的吃食,又摸了摸自己已经空掉的肚子,有些纠结。
“嗯,我还是吃吧。”
“哦?”卢云澜勾起唇角。
“可你方才不是还说你爹娘说过,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吗?”
“可它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虽然我跟您先前确实不认识,但是陈宁哥哥他跟您是认识的呀,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我是球球,我爹在翰林院当差,他叫林如海,我娘是一名大夫,她叫杨妗妗。”
球球呵呵一笑,又往人家跟前凑了凑:“这位美人哥哥,球球能有幸跟你认识一下吗?”
这要是换作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敢如此轻佻,卢云澜必然要他好看,但换作一个三岁稚子,就只剩下可爱了。
“当然可以,其实我不单单认识你的陈宁哥哥,还同你父亲是朋友,我姓卢,按照辈分,你可不能叫我哥哥,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旁边的陈宁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卢大人和林翰林是朋友?他怎么不知道这事?他们应该也就见过一两次吧。
卢云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陈宁立刻低头装哑巴。
“球球见过卢叔叔。”球球乖巧朝他行了一个礼,小小的人儿憨态可掬。
“嗯,是个识礼数的好孩子,坐下吃吧。”早就听见这小家伙的肚子在叫了。
晃着小腿吃着东西,虽然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球球却一点都不拘谨。
“卢叔叔,你也是我爹爹的同窗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不是,我和你父亲,应该算同僚,不过我所在的衙门事情多,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同你父亲见面的机会不多,自然你也就不曾见过我了。”
“原来是这样,卢叔叔,那你可真辛苦,难怪你还这么年轻,就长出白头发了。”虽然大美人依旧是大美人,但白璧微瑕,总会令人替他惋惜。
卢云澜又笑了,意有所指地说:“你倒是、还挺会心疼人的。”
“不过没关系的,你看起来还是比别人俊美,尤其是卢叔叔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太好看啦,我都不好意思看你了,嘿嘿——”
虽然说着不好意思,但球球的两只眼睛却都粘在人家的脸上,舍不得挪开半分。
“是吗?还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你、当真觉得我好看?”卢云澜又凑近了些,对着小家伙缓缓一笑。
球球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就像一只吃了猫薄荷的小猫,就知道傻笑。
“好、好看,真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大美人谁能不爱!他球球就爱得不行。
旁边的陈宁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对方,心想:那还真不是,其他人看见卢大人的时候,都像是见了鬼。
看见笑了的卢大人,就像是看见了要立马吃人的厉鬼,躲都还来不及呢,喜欢?开什么玩笑……
“呵呵——也许吧,不过没有人同我说过,你是第一个。”
球球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那他们肯定是不好意思告诉你,悄悄喜欢你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记下了。”
“那个、大人,小少爷还得去苏府上学,要不我就先带着他——”
“不急。”卢云澜打断了陈宁打算告辞的话。
“难得今日有空,又恰好遇上你们,就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至于苏府那边,我会叫人过去知会一声的。”
“呃——”陈宁刚刚替自己壮胆,打算再努力一下。
卢云澜又露出黯然之色,开口问:“球球,不能多陪一陪我这个孤寡无依的叔叔吗?”
“当然能了!卢叔叔,今天我不去先生那里了,我一整天都陪着你,你千万别难过!”球球哪里舍得让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大美人伤心,况且人家才请他吃了好吃的。
“那就好。”卢云澜又再度展颜一笑。
“球球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嗯,可多了,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喜欢听树上的小鸟每天叽叽喳喳说话,喜欢陪着姐姐说话,还喜欢爹爹娘亲每天都回家,我们一起在后院里散步,喜欢看我的好朋友给我写的信,喜欢和清竹哥哥一起玩骑马,喜欢和先生学认字,喜欢和我的棋友一起下棋,喜欢陈宁哥哥和林轩哥哥每天都陪着我,还有很多很多。”
“这样,还真是丰富多彩啊,听得我都有些羡慕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能把身边的那么多人都放在心上。
“难道卢叔叔你平时没有喜欢做的事吗?”
“呵呵——”卢云澜突然垂头笑了起来,他的青丝成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了一些,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陈宁背后开始冒冷汗,球球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卢大人平时最喜欢的,莫过于——杀人。
“当然有了。”卢云澜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轻快,谁都能听出他的愉悦。
“而且每天都在做。”
陈宁咽了口唾沫,悄悄伸手,打算喝口茶缓一缓,谁知手一抖,没拿住,反倒把茶杯碰翻了。
“对、对不起,大人!”他下意识起身,对着卢云澜单膝跪地。
“陈宁哥哥……”球球一时愣住了,陈宁哥哥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只是打翻了茶杯而已,我在家里也经常不小心,没关系的。”
卢云澜温和一笑,对他说:“球球说得对,瞧你紧张的,快起来吧,重新倒一杯就是。”
陈宁刚起身坐下,卢云澜提着茶壶说:“来,我亲自给你倒,这回可别再打翻了。”
“不、呃,是!”他想拒绝,但对上大人的眼睛,又不敢拒绝,这茶就算给他倒了,他也不敢喝啊!
球球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还觉得大美人叔叔很温柔呢。
在卢府待了一天,和大美人相处得十分愉快,大美人还主动提出要亲自送他回家,球球简直都舍不得跟他分开了。
这也就是林如海为什么会看见,球球和卢云澜抱在一起,十分亲密的始末。
“呃,卢大人,这是和小儿在门口遇见了?”这也太说不通了吧,俩人第一次见,就、就这么要好了?
“不是的爹爹!我今天去卢叔叔家里做客了,卢叔叔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他送我回来的。”说完,球球还主动蹭了蹭大美人,大美人对他可真好啊。
因为过于诧异,林如海声音都变了:“你还去卢大人家里做客?”
他都没去过!
第040章 第 40 章
“是啊……爹爹,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亲爹好像对这件事不太能接受的样子,都快晕倒过去了,难道是因为不赞同自己今日没去先生那里好好上学?
“……没事, 爹爹挺好的。”
就是再被你这么吓两回,怕是得折寿,指不定到时候就得中年早逝。
“赶紧下来吧,球球, 你别累着卢大人。”
“卢叔叔, 你抱着我累吗?”年纪还小的球球看向大美人叔叔,并十分真诚地询问。
卢云澜勾起唇角,声音都快温柔到出蜜了。
“一点儿都不累,球球很轻, 比我平日里捉拿的那些嫌犯轻多了。”
“哇!卢叔叔好厉害, 还能捉坏人。”小孩子对于这样充满正义感的英雄,总是格外崇拜。
一边的林如海不忍再看下去, 闭上眼,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了两下,球球你个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能劳动他去亲自捉拿的嫌犯,每一个都比你爹的官位还要高!
作为一名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林如海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带上温和儒雅的微笑, 继续接待客人。
“卢大人, 请入座。”坐下总该撒手了吧,林如海是这么想的。
谁知落座之后, 卢云澜非但没有放下球球,还当着他的面亲自给球球喂水喂吃的。
“球球方才不是还说渴了?来, 卢叔叔帮你举着杯子。”
球球咕嘟咕嘟就着人家的手,喝了一整杯。
“谢谢卢叔叔。”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记得球球很喜欢吃这种酥皮点心,来,卢叔叔再帮你拿一个。”
虽然并不饿,但彻底迷失在大美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中的球球,乖巧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点心。
“怎么样?是我府上的好吃,还是你家的好吃?”
“卢叔叔家的点心皮更酥脆,我家的馅儿更甜,都好吃,但卢叔叔喂给球球的这块最最最好吃!嘿嘿。”球球下意识一碗水端平。
“你这个小鬼,点心那里有你的嘴甜。”
旁边的林如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画面对他的刺激,就类似看见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羊崽,主动跑向一只凶残嗜血的饿狼,还朝着人家不停地咩咩叫撒娇。
“球球,你姐姐一天没看见你,你既然回来了,就去陪她说说话吧,爹爹和、和你卢叔叔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好,姐姐肯定想我了,那卢叔叔还有爹爹,球球就不打扰你们了。”
规规矩矩地自行下地,朝着两位长辈行礼过后,才跑了出去。
林如海这才如释重负。
旁边的卢云澜见状轻笑了一声。
“林翰林放心,卢某虽然声名是不太好听,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对一个三岁稚子出手。更何况,这孩子还是老千岁离京前,特意叮嘱过要看护的人。”
他确实对那小家伙没有任何恶意。
“是,卢大人事务繁多,是小儿不该耽误卢大人。”
“好了,我今日特意来这一趟,不完全是因为那小家伙。你同余子明是好友,记得替我提醒他一句,别再查下去了。查不清的,不想死,就赶紧放下这个案子,有人已经盯上他了。当然,林翰林你也差不多。”
听完这段话,林如海面色沉了下去。
“卢大人可否明白告知,这背后究竟是何人?”
“说不得,我就提醒到这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时候不早了,想来林翰林也不想留卢某用晚饭,卢某就先告辞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留一下客,实在显得失礼。
“呃——若是卢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今日就留下用个便饭。”
“不嫌弃,那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如海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冬至!”
“诶!老爷,我在呢。”
管家可是许久不曾听见老爷喊他的名字了,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吩咐后厨,今晚做得丰盛些,北镇抚使卢大人要留在府里用晚饭。”
“明白,我这就亲自去交代一声。”
“前几日圣上说起林翰林病了,还记挂着林翰林的身子,今日卢某听见林翰林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想来是已经好全了。”
卢云澜依然保持着松弛又自然的姿态,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丝毫不介意主人家毫不欢迎,甚至差点对他翻白眼这件事。
“咳咳!”碍于对方锦衣卫的身份,怕他到时候在御前说上一嘴,林如海不得不委曲求全,立刻应付着假装咳嗽了两声。
“多谢圣上挂念,我这病也是时好时坏的,毕竟年岁越来越大,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才站了几个时辰,这身子就扛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卢云澜没有再继续威胁,而是瞧见他手边那本诗集,将话题引到诗词上去了。
虽然卢云澜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但他的学识却并不差,尤其是在诗词这一道上,可是连当今都亲口称赞过的,林如海与他谈论的时候,也不禁连连点头,生出欣赏。
等到杨氏姐妹归家,饭桌上多出个人来,不由自主地就多打量了几眼,对方长得确实引人注目。
再加上卢云澜刻意收敛,装作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看着就像一位寻常的年轻世家公子,就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了。
“姐夫,这位是?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杨婉婉动起了小心思。
“这是——”林如海刚要报出对方的官职,提醒小姨子他是锦衣卫,离他远些。
球球却抢先一步,积极地介绍说:“这是卢叔叔,是爹爹的朋友,我今天在卢叔叔家做客,也是卢叔叔亲自送我回家的,卢叔叔人可好了!”
“哦——!原来是姐夫的朋友啊,不知这位卢公子,年岁几何啊?娶妻了吗?”杨婉婉就差直接问对方,觉得自己怎么样了。
“咳咳!吃你的饭,问那么多做什么。”杨妗妗在桌子底下拍了一下妹妹的腿,提醒她收敛一点。
又对对方笑着说:“小妹在乡野间长大,洒脱惯了,有些失礼,还望公子莫怪。既然是老爷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我们家球球今天也多有叨扰,卢公子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卢云澜突然觉得不单单是那个小家伙本人很有意思,他的家人好像每一个都挺有趣的。
“无妨,卢某今年三十有二,还、未曾娶妻。”
杨婉婉一听对方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更起劲了,又碍于姐姐的警告,不敢擅自开口,一个劲地在桌子底下戳亲姐姐的腿。
杨妗妗又拍了一下她的手,笑着替她问:“那不知,卢公子为何一直到现在还不娶妻呢?”
虽然看着人是不错,但万一他身体有什么隐疾,或者心里有个白月光什么的,就算妹妹再喜欢,两个人也不适合。
“一直不曾遇上心仪之人,再加上双亲去得早,也没人催,不知不觉就到现在了。”
没有双亲,倒是正好,婉婉性子跳脱,必不可能循规蹈矩地晨昏定省,杨妗妗心里还挺满意。
“原来如此,事先不知,公子勿怪。我倒是认识一些闺秀,卢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兴许我可以替公子做个媒。”
“别的都好说,只一点,对方还是得胆子大些的吧。”卢云澜唇角上扬的弧度又拉高了些许。
胆子小的,一知道他的身份,怕是都要吓死了。
杨氏姐妹对视了一眼,怎么感觉有戏,京都的闺秀谁能比杨婉婉的胆子更大?
旁边的林如海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开口,小姨子就真的要跳入火坑了。
“那个、夫人啊,卢大人的婚事,连圣上都为难,你还是别操心了。毕竟夫妻二人过日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怎么样才合适,就让卢大人自己找吧。”
听到这里,杨妗妗反应过来了,这位卢公子似乎身份不一般,那确实就不那么适合妹妹了。
“嗐,瞧我,球球他大伯母最近老跟我念叨着给人做媒的事,我也跟着凑热闹呢,不说这些了,都赶紧吃菜。”
卢云澜之后也确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闲聊些今日与球球的相遇的趣事。
不过临走前,他的目光落在球球黏着的一名少年脸上。
“林轩哥哥,我不想走了,你抱我回去吧,好不好?”
“林、轩。”上了马车之后,卢云澜念了一下这个方才听见的名字。
“去查查林家幼子身边那个叫林轩的,看看是什么来头。”
马车外的下属即刻应声:“是!”
临睡前,杨妗妗又去了一趟绛仙阁,给黛玉把了把脉。
“今日觉得怎么样?可还头晕?”
黛玉轻轻摇头,“都好着呢,头也不昏了。”
“那就好,基本没什么大碍,虽然不想让你出府,但每天还是得适当地在院子里多走一走,总这么懒懒地躺在床上可不行,你得多动一动。”
“知道了,妗姨。”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有些犯懒,不爱动弹。
“对了,马上要到端午了,你外祖母那边,你还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就让人备一份礼送过去。妗姨个人是不太希望你过去的,端午我怕是空不出时间陪你,你一个人我是肯定不放心的。”说完,杨妗妗怜爱地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
垂着头犹豫了一小会儿,黛玉最终点了点头。
“我听妗姨你的,就不去了。”
“嗯,乖,我会让人同你外祖母解释清楚,你才受了重伤,她老人家一定也能理解。”
过了一日,宫里的贵妃赐了节礼到荣国府,荣国府把黛玉的那份差人送来了林府。
是两柄宫扇和两串数珠儿,黛玉起身谢了礼,给了银子打发了送东西的下人。
“宫扇给夫人和小姨一人送去一柄,念珠我自己留一串,另一串送去给老爷吧。”
“是。”雪雁和紫鹃领了话,就各自去送。
又过去了半月,史老太太派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一等丫鬟鸳鸯过来。
“鸳鸯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黛玉瞧见她的时候,正在算账,毕竟耽搁了一个多月,堆积了不少。
鸳鸯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同她也算亲近,笑着迎上前来,没叫她起身。
“老太太说许久不见你了,也不知你的伤好了没有,她实在不放心,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叫大老爷和二老爷拦下了。别的那些人,老太太又信不过,就叫我一定要来瞧瞧你。”
“外祖母年事已高,哪能为了我这么个小辈奔波,我——”黛玉自然是已经好了,不去也是有意为之,眼下倒不好开这个口了。
鸳鸯压低了嗓音,靠近她说:“那日的事,我都知道,不用姑娘解释。姑娘受了委屈,心里埋怨她们,不想去见她们,也是合情合理的。只要姑娘不是因为伤病才不去的,我和老太太也就放心了。”
“妗姨医术高明,有她的悉心医治,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家中堆积了一个多月的杂事,我这几日忙着处理,实在不得空。鸳鸯姐姐,改日我会去看外祖母的,你替我跟外祖母说,让她老人家安心。”
“好,我回去就同老太太讲。我瞧你的面色红润,倒比上回胖了些,想必在自己家过得也很舒心。如今你都自己掌家了,那杀伐决断的架势,我方才一时竟不敢认,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面对鸳鸯的这番打趣,黛玉红了脸。
“我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长辈们都各自忙碌,总不能抛下不管。鸳鸯姐姐,你快别笑话我了,你一直管着外祖母的库房钥匙,经验丰富,正好给我指点指点,这些东西,该如何登记才不容易乱呢?”
“这个,姑娘你还真算是问对人了,我听你说,要……”
黛玉就像是拜了个师傅,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鸳鸯教授的知识,硬是不许她提前走,只把人缠着到傍晚才松手。
“再不回,老太太该担心了,你若还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到府里来问我就是了。”
“那好吧,鸳鸯姐姐你慢走,下回我还找你。”
俩人依依惜别,许下约定。
晚上,黛玉把事情同长辈们说了一声。
“既如此,玉儿是该登门去看看你外祖母,免得她老人家一直记挂着。”林如海觉得女儿想去探望长辈没什么不对。
杨妗妗有些为难地说:“最近,我手里的病人不少,预约的日程排得很紧,怕是抽不出时间来。”
“我去!我陪着姐姐去就是了,上回也是我陪着姐姐去的!”球球高举着小手,自告奋勇。
“那就这次也把石榴带上,再加上陈宁在旁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杨婉婉觉得这个配备,除非是顶尖的高手,否则绝对够用了。
最终,小姨的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几日后,黛玉在球球的陪同下,来到荣国府。
一进贾母的院子,就发现几个姑娘都在,贾宝玉也在,不过他这次不敢上前来拉扯黛玉,只时不时悄悄看她,又呆愣一阵。
“玉儿可算是来了,快到外祖母跟前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老太太一见到外孙女,就红了眼眶。
黛玉牵着幼弟上前。
“外祖母,玉儿给您请安来了。”
“好孩子,快来这儿坐下。”贾母哪里舍得让她多站。
老太太拽着外孙女的胳膊捏了捏,又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说:“上次伤得重不重啊?养了这么久,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叫太医瞧过没有?”
“磕了一下头,已经好全了,多亏了妗姨,太医终究是男子,多有不便,远不及妗姨周全细致。”
听出了黛玉话里对继母的维护之意,老太太点了点头。
“那就好,听你这么说,你那继母的医术想来也是十分高明的,她对你如此用心,外祖母也就放心了。”
“还有那天杀的凶手,都这么久了,也不知判没判刑,我看就该拉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老太太没忍住,还是啐了一句。
三姑娘探春是姑娘里,头一个开口打抱不平的。
“可不是么,这样的恶人,除了黛玉,还让不少人丧了命,受了伤呢。”
“就是说呢,遇上这样的恶人,林姐姐也真算是倒了大霉了。”年纪最小的四姑娘惜春也忍不住同情。
一向少言的二姑娘迎春最后附和:“好在黛玉现在安然无恙了,也算是菩萨保佑。”
坐在一旁的薛宝钗也说:“此案闹得这样大,我听兄长说,圣上亲自下令,要大理寺严审此案,怎的拖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
黛玉如实相告:“爹爹说,犯人似乎早已经被移交到东厂去了,至于之后的,连我那位大伯父也打听不到。”
贾母一听东厂二字,面色霎时一变。
“噤声!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提那起子人做什么。好了,既然玉儿没事,那就是万幸了,案子总会有个结果的,等着看就是了。”
姑娘们悻悻然,也都不作声。
“姐姐,我想喝水。”球球扯了扯亲姐姐的衣袖,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好,姐姐喂你。”
黛玉顺势给球球喂了点茶水,衣袖往下滑了一些,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面还戴着一个玉镯,日光下看,那玉镯还泛着一圈光晕,莹润透亮,种水极佳。
“林妹妹,怎得不见你戴上贵妃赐的红麝香珠串?那可是好东西,香味甚是好闻,你不喜欢吗?”贾宝玉突然盯着黛玉的手腕,问了这么一句。
“嗯?什么香珠串?”虽然她是看见过串珠,但就是寻常的木料,并不带任何香味。
“就是宝姐姐现在手上戴着的那个。”贾宝玉快步走到薛宝钗的跟前,指着她放在桌上的手臂。
薛宝钗下意识将手收回,袖口下垂,遮住了那珠串。
三姑娘冷笑了一声,直言道:“旁人哪有这样的好福气,那是贵妃独独赐予你们俩的,黛玉同我们一样,都只有扇子和数珠。”
宝玉愣愣地看向黛玉。
黛玉没说什么,她现下已经看清了,宫里的贵妃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心里却十分平静,就像先前得知袭人要做宝玉的姨娘一样。
“那我岂不是以后要叫宝姐姐一声嫂嫂了?”
“颦儿你!”薛宝钗羞红了脸,偏过头去。
旁边的贾宝玉却像是没听见似的,陷入自己的世界,也没个反应。
贾母笑着岔开了话题:“我看玉儿的这个手镯不比那红麝香珠串差,可是你爹爹给你的?”
这样的水头和成色,拿来当传家宝都不为过。
黛玉摇了摇头,说:“这是先前头一回去拜见大伯母时,大伯母赠予我的。”
“是谢家吧,我倒是听你二舅母说过一回,她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似乎都与玉儿你年岁相当,两个孩子性情如何?学识好不好?”
莫不是谢家有意来个亲上加亲?老太太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否则这样好的镯子,岂有说送就送的,虽然叫着大伯母,可又不是亲的,就是不知,谢家是打算定的老大,还是老二。
黛玉倒是没有多想,回答:“二位表兄为人大方,温和有礼,学识自然也都是拔尖儿的。”
“能得颦儿你的这句夸赞,想必定是极好的了。”旁边的薛宝钗笑着打趣。
贾家的三个姑娘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说不定这二位中的其中一位,就是以后的林姐夫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贾宝玉的脸惨白着,呆呆地望着黛玉,就像个失了魂魄的人偶似的。
“好你个探春,看我不撕了你的这张嘴!”黛玉又羞又气,板着脸呵斥了回去,说着起身就要去追她。
把三姑娘探春给吓的,立刻就绕着桌子跑。
“姐姐加油!抓住她!”球球在旁边摇旗呐喊,比谁都兴奋。
探春体力渐渐不支,开口告饶:“好姐姐,我知错了,快饶了我吧,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哼!”黛玉这才又坐了回去。
贾母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笑着说:“玉儿的体力倒是好了许多,我瞧你方才追着探春,跑了这一阵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这身子看来是养好了。”
黛玉饮了一口茶,缓了一口气,才回答:“嗯,妗姨费心为我制了养身的药丸,吃了这半年下来,几乎没有犯过病,这个春日里,倒是舒服多了。”
往年一到春秋两季,她总要难受,走两步都喘,连床都起不来。
“果真有如此奇效?”贾母心想自己先前竟是小看了外孙女的这位继母。
薛宝钗笑着说:“您怕是不知道,杨夫人最近在京都的名气可不小呢,好些夫人都争着去请她瞧病,先前景阳郡主在自己的寿宴上,还公然称赞过杨夫人医术过人,治好了她的旧疾。”
“竟有这回事?”贾母还真是不知,她年纪大了,这些个对外的应酬,都是两个儿媳去的,只是这样的事,她们竟一个也不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