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说完,白西棠眼睛微微睁大了眼,问:“师侄是从何处听到的谬传?”

    说着,他转头对林长辞掩唇一笑:“师兄,我与怀昭并非外界所传的关系,师侄大抵是误会了。”

    “是么?”

    温淮几乎是把剑拍在二人中间的矮几上,如愿分开白西棠搭在林长辞手臂上的手,道:“我前些日子还与师尊说,小师叔与殷宗主正游山玩水,师尊特地嘱咐我勿要打扰。”

    他寻了个林长辞身边的位置坐下,问:“对吧,师尊?”

    矮几设在竹榻上,旁边分明有独椅,温淮却偏要来挤榻上本就不多的位置。

    也幸好林长辞本就身形清瘦,不占什么地方,即便如此,背后也几乎和温淮贴了个满怀,他转身道:“去旁边。”

    温淮很不给面子:“不去。”

    他握了握林长辞的手,意有所指:“师尊的手怎的如此冷冰,莫非与人在外闲谈太久,忘了暖炉?”

    这般作态让白西棠笑容淡了一瞬,随后垂眸,语气黯然:“都怨我,与师兄重逢太过欢欣,竟拉着师兄说了半天话,也不知师兄畏寒。”

    “无妨。”林长辞道:“不是什么大事。”

    白西棠心思纤弱敏感,易大喜大悲,方才还晕倒在自己面前,若知道自己灵力枯竭,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

    “师兄从来习惯这样,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白西棠苦笑一声,道:“若是怕我担心,师兄更应该告诉我,如此瞒着有何意义?我又不似师侄有重任在身,以后总归会一直陪在师兄身边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话中有歧义,对温淮笑笑道:“师侄莫要误会,你年纪轻轻,便已颇有威望。师叔比不得你,也无甚远大志向,在山中陪伴你师尊倒是正好。”

    温淮觉得他话里有股微妙的意味,不过三言两语,便把二人身份划得清清楚楚,暗示自己杂事繁忙,比不得他清闲。

    赶路赶得有些口渴,温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日的茶水不像是林长辞常用的那种,香气更足,一时之间,屋内茶香四溢。

    他轻抿一口,道:“小师叔说笑了,温淮一介白身,何来威望,不过是其他道友给几分薄面罢了。身为弟子,还有什么比侍奉师尊更要紧的事么?”

    “师侄真是孝心可嘉。”白西棠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林长辞隐隐察觉出二人间似乎暗潮汹涌,但没明白潮头从何而来,只记得这二人都不是爱争论的性子,便问转移话题道:“师弟,你与殷宗主一同出行,如今你舍他上山,他可知情?”

    白西棠道:“他不知我是来找师兄,但是……”

    他叹了口气,道:“我忘了告诉他莫要来找我,假如他来到此地,见到师兄,那岂不是又要扰了师兄的清净?”

    闻言,林长辞蹙了蹙眉,他适时道:“我这便与怀昭传信知会一声。”

    白西棠出去放飞灵鸽,屋内暂时剩下温淮与林长辞。

    温淮将暖炉塞给林长辞,趁机占了白西棠的位置,道:“师尊,小师叔怎会突然找来此处?”

    林长辞垂眸拂开茶沫,道:“你师叔认得我补魂的手法。”

    温淮眯了眯眼:“黑水镇离此三十里,山头少说也有百余座,小师叔来的似乎有些快。”

    林长辞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道:“你小师叔擅长卜卦,多半随卦象寻来。倒是你,回了宗门为何又来此处?”

    “来不得么?”温淮瞧着不大高兴,转过去不看他:“师尊在此,弟子为何不能来?”

    两人没说几句,白西棠便回来了。他见两人似乎有些冷脸,不知是否拌了嘴,眸光微闪,随后浅笑道:“天色已晚,又是久别重逢,我为师兄做顿团圆饭,以表心意,如何?”

    元日才过不久,山中冷清,没有一点新年伊始的味道。

    林长辞拒绝道:“不必如此麻烦,你我皆已辟谷,心意我收到了。”

    白西棠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温淮:“我见师兄新收了一名弟子,想起昔年还未出师时,我包饺子,师兄总要多吃一碗的。”

    他还是这般细心,林长辞柔和了眼神,道:“好。”

    看白西棠卷起袖子进了小厨房,温淮心中闷气更甚,暗恼自己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难怪平日总被师姐嫌弃。

    林长辞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奇道:“这便饿了不成?”

    温淮没有解释,只道:“我去帮忙。”

    进了厨房,他就开始后悔。温淮不是没做过饭,但仅限于用最快速度将食物弄熟,吃饱肚子就够了,没有闲情逸致去品尝味道。

    因此,当白西棠用纳戒的诸多食材与馅料摆满一整个灶台,菜色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地出锅时,他看看自己捏的不成样子的面团,最后闷头做了一碗元宵。

    他正要把元宵端出去,见白西棠带着盈盈笑意给林长辞夹了一枚荷花酥。

    荷花酥松脆幽香,浅粉色花瓣张开,看起来有食欲极了。与之相比,温淮手里的元宵显得大小不一,平平无奇。

    天逐渐黑下来,山中的夜晚总是很冷。

    鹤烧了地龙,放下两层竹帘挡住夜风,屋内暖和起来。

    林容澄毕竟心性稚嫩,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磨完剑跑过来,左看右看,高兴道:“年夜饭不是吃过了么?”

    林长辞摸摸他的头:“是你小师叔做的团圆饭。”

    团圆饭这几个字让少年有些新奇,白西棠恰好进来,闻言笑着递出一个红纸包:“师叔来得匆忙,不曾备什么礼物,只得把压岁钱包厚一些了。”

    他说话好听,又极会起头,林容澄不知不觉便与他相谈甚欢,二人其乐融融间,林长辞抬头,见温淮站在门口。

    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却没有跨进来,手里不知端着什么,看着这边,有一两分落寞。

    “温淮。”林长辞唤他:“站在外面做什么?”

    温淮好像才回过神来,转身回了厨房,回来时,手上已经没有东西了。

    林容澄和白西棠一左一右地把林长辞身边的位置占下,鹤坐在下首,于是他只能挑了个中间的位置,没说什么,反常地沉默。

    白西棠手艺不错,一顿团圆饭下来,屋内暖和,林长辞听他们几人热热闹闹地说话,面色和缓,倒真有了几分年夜饭的意味。

    席间,白西棠取出一壶上好的灵酒,可惜温淮极少饮酒,林容澄年纪还小,他便与鹤饮了几杯。

    哪知他酒量浅,还未散席便醉倒在桌上,手上不得闲,紧紧抓住林长辞的衣袖,嘟囔着些“师兄别走”“抵足而眠”之类的醉话。

    温淮收拾完杯盘回来,黑着脸强行把他和林长辞的衣袖分开,对鹤道:“小师叔今晚就住在你的楼中吧,免得扰了师尊休息。”

    林长辞向来独住一座竹楼,温淮与林容澄同住一座小楼,但白西棠算是贵客,轻慢不得。

    鹤点头应了,正要将人扶走,白西棠却清醒了几分,回头对林长辞笑道:“师兄,明晨见。”

    即便醉醺醺的,他仪容也一丝不乱,像是沾了露水的梨花。

    温淮在林长辞面前一挡,冷着脸道:“明晨见,小师叔。”

    他转身,对林长辞道:“夜深了,我扶师尊去歇息吧。”

    ……

    夜半。

    今晚酒足饭饱,故人重逢,本该一夜好眠,林长辞却莫名失了睡意。

    他从床上坐起,忽然闻窗外风吹竹响,人影晃动。

    林长辞披上外袍,推门出去,见温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袍子,也未佩剑,坐在他窗前的石头上。

    今夜无月,不知他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温淮转头看见他,立刻站起来道:“夜风冷,师尊怎么出来了?”

    “半夜不睡,在我窗前做什么?”林长辞问。

    温淮勉强勾了勾唇,道:“师尊忘了么?你曾经教过弟子用修炼代替睡觉。”

    林长辞没有被他带跑话题,直接点破道:“你有心事。”

    温淮垂眸:“没有。”

    “那为何神色郁郁?”林长辞也在石头上坐下,石头冰冰凉凉,沁入骨髓。

    从这里看过去,除了远山,便是小厨房。

    温淮见他往小厨房走去,急忙将人拉住,道:“很晚了,师尊,还是歇息为好。”

    林长辞低头,瞧见他手腕上一道还未结疤的血痕没入护腕深处,拉起仔细打量。

    平日里,温淮若被他牵住手简直求之不得,现在却轻轻把手臂挣脱出来,道:“小伤。”

    “怎么弄的?”林长辞皱眉问。

    温淮含糊道:“宗门派了个任务,我太急着回来了。”

    看眼前人不欲多说,林长辞叹口气:“下次小心。”

    他来到厨房,见灶台上放了一碗元宵,指尖碰到碗壁,已经冷掉了。

    白西棠没有做元宵,今晚的团圆饭也没有元宵,这碗元宵是谁做的,可想而知。

    林长辞轻声问:“为什么不端出来?”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想尝尝,温淮连忙拦住他:“不好吃,很冷,师尊别吃了。”

    林长辞却放到嘴里,一口咬下,的确已经凉了心,里面包的豆沙馅料,冷后有种甜腻过头的口感。

    看着温淮不易察觉的忐忑,林长辞咽下去,轻声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