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更一更 尔虞我诈,各方斗法……
京城之中王家支持者不在少数, 告示一经发出,便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其中有一种说法传得最盛:有人意图陷害王家!
人们发现, 不过小半天的时间,各茶铺、酒楼、歌舞坊等文人名士聚集的地方,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夸赞王家的作为, 说这次的事是他人的阴谋, 有人针对王家, 意图陷害王家。
一番话下来,总能引来不少王家人或王家追随者的附和。
但很多人心里很明净,这些人不过都是无脑附和,辩黑为白,所讲得毫无道理。这怎么能有人叫意图陷害王家?那可是官府发的告示, 上面所陈明的王家官员罪状, 据他们了解情况皆属实。
京城往来人员最多, 文人名士们都爱结交, 总会有人认识一两个犯事的官员,打听总结下来, 便会发现告示上所列的罪状基本都属实。既然属实,那王家犯案的官员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其中还涉及采矿、结党、养兵……说王家有不臣之心,丝毫不夸张。
帮王家说话这帮人在第二日宣扬得更甚, 矛头直指一直以来跟王家有些不对付的另一门阀大族卢家, 意指是卢家刻意构陷,意图打败王家,取代王家,跻身第一门阀世族之位。
卢家人本来听传闻凑个热闹,说两句风凉话罢了。如今发现自己竟置身在流言漩涡之中, 如何能忍受王家人任意构陷,为自己辩白的同时,骂王家人自己德行败坏,被抓了错处,还到处找借口赖别人。卢氏所出的名士,以辩才居多,骂起人来嘴毒得很,骂人的时候可以不带一个脏字,引经据典地问候到你全家老祖宗,能把人气到吐血。
王家人向来被人客气敬重,何时被这样摆在明面上骂过?自然不会相让。王、卢两家往日本来在面上还过得去,不曾撕破脸过,如今倒是直白了,两厢一见面就对骂。什么名士风度都没有了,两个外表斯文的男人骂起来,你争我抢,面红耳赤,跟泼妇骂街其实没什么两样。
两家的战火还烧到了朝堂之上。
萧晏明明是年轻英朗的皇帝,听两家臣子吵架的时候,就像个眼浊耳聋的老者,问什么都说没听清,不表态。
俩家人都明白,皇帝这是两家谁都不想得罪。但越是这样,俩家越想争个高下。尤其是王湛如今因为在家养伤,上不了朝堂,卢氏更觉得该趁这个机会争一口气,反正已经得罪王家了,不可能再和好,干脆一举压过王家。
当日,御史大夫卢林就命人将王家众罪官本人及其属下随从的认罪书张贴在告示榜上,以昭告天下,王家人罪状句句属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没有一点诬陷,王家的狡辩根本不成立。
王修珏自听说外面的传闻后,便想办法应对。他以为他能处置好,因为以前不是没有过王家官员犯事被处置的事,都被很轻松容易地处置好了。这次事件虽然稍微大了点,但王修珏觉得在他可控范围内,加上凭王家固有的声望,事情不会太难解决。
尤其是他着手开始解说的时候,就听说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为王家澄清,把责任推给了卢家。王修珏更加觉得这事儿好解决。他当时以为卢家不敢得罪王家,会老实受着,然后登门赔罪,流言便就此揭过了。
万没想到卢家这一次竟然不安分了,意图对抗王家。今日在朝堂上,以卢家为代表的御史大夫卢林竟当众跟他吵起来,丝毫没有谦卑敬让之意。王修珏气急,与卢林舌战半个时辰,俩个人不分输赢地下朝。谁知那卢林居然有后手,不知何时弄来了那么多王家官员及其随从的认罪书,张贴满墙,足有百丈之长。
因为认罪书里内容将诸犯案官员的罪行描述更为具体,许多内容荒淫奢靡,骇人听闻,引得满京哗然,开始再度声讨王家。
王修珏发现这个局势自己控制不了了,忙去禀告王湛,求父亲做主。
王湛这两日用药很易犯困,所以他变得十分嗜睡。王修珏为表孝道,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作为东海世子将会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王家长房继承人,他特意下令全府,不要叨扰东海王养病。
当事态的发展开始受他控制的时候,王修珏并没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王湛,存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再努力一下就能解决,怎料时至今日,事态的发展完全失控了。
王湛在见王修珏时,半睁着眼睛,本来有些困倦,在听完王修珏的描述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盯着王修珏。
王修珏、福安等人吓得立刻纷纷跪地认错。
“多少日过去了,你们才将此事告知我?”王湛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恼怒。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王湛一向很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对外说话从来都是斯斯文文,云淡风轻,哪怕对面有人把他和祖宗骂得狗血喷头,他照样可以一笑置之,在事后再把人折磨死。可这一次,他语气里直接带了情绪。
“儿子以为这是小事,不碍什么。”王修珏小声辩解。
王湛气得轻笑一声,“这么多王家官员在同一时间被处置,你觉得是小事,不碍什么?”
王修珏惶恐垂头,不敢应话。
“你也是。”王修珏剜一眼福安,鬼三被他派去岭南了,身边缺个最贴心的得用之人,果然不行。
福安吓得浑身颤抖,他看了一眼王修珏,张了张嘴要为自己自己辩解,却察觉到王湛扫向自己的平静又阴冷的目光。福安吓得浑身更加颤栗,双腿抖得剧烈,忍不住有了尿意,但他必须控制自己不能失态。他深知自己死期已到,如果还想保住自己家人的命,就必须乖巧安分,不能在东海王面前再有任何冒犯。
“小人犯了大错,不敢妄求大王饶恕,只求大王念在属下曾经忠心的份儿上,饶过小人的家人。”福安声音颤抖地三磕头。
其实不用他说,他也知道东海王不会牵连他的家人,这说法其实是在恳求东海王能善待他的家人,希望他的死至少能换来父女儿女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王湛什么都没应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福安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
两名侍卫随即就拉起福安,福安腿软地已经不能走了,任由两名侍卫将他拖走,口里却还颤抖地喊着感恩东海王的话,像是魔怔了一般。
王修珏见福安被处置了,更害怕,诚挚跟王湛检讨自己的过错。
王湛气还未消,斜眸吩咐侍卫,“将他家人一并处置了。”
侍卫即刻领命去了。
王修珏惊讶,他没想到福安已经那般识趣了,父亲不仅没有特别善待他的家人,竟还要将他的家人全都处置了。
但王修珏肯定不会为福安求情,奴仆的命本来就是主人的,身份低微又卑贱,死了也就死了,他其实也不心疼,就是好奇父亲为什么这一次连福安家人都要诛杀。
“区区一介奴仆,也妄想算计我。”王湛冷厉的目光刺向王修珏,“你更是个蠢的。”
王修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福安认死前的那一点点算计被父亲识破,触怒了此时正非常厌憎被算计的父亲。
“儿子知错,求父亲原谅!”王修珏再度诚挚惶恐地道歉。
“我不过歇了两日,你便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王湛声音淡淡,此时他已经控制住情绪,听不出喜怒了,但这样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惧。
“儿子想为父亲分忧,没想到——”
王湛轻笑一声,王修珏立刻闭嘴,不敢继续说话了。
“我时常怀疑你脖子上面没长东西。”
王湛嫌弃睨一眼王修珏,真不想承认自己居然生了一个这么蠢的儿子。
“儿子愚笨。”
“算了吧,你若真知自己愚笨,又怎敢善作主张让处置这桩事。如今事态发展至此,已无力挽回了,王家这次必受重创。”
王湛左手执笔,写好了一张奏折后,令王修珏呈到御前。
王修珏看过内容之后,惊讶至极:“父亲,这——”
“照做就是。”王湛随即将一张名单递给王修珏,“三日后,再当朝呈上这份儿名单,只说是我们王家自省肃查之后的结果,好生向陛下赔错。至于卢氏那边,不急,如今且先避过风头,自有惩办他们的时候。”
“儿子明白,儿子一定照办。”王修珏应承之后,仍跪地不起,看着王湛。
“还跪着作甚?”
“父亲,儿子这次犯了错,您还没惩罚儿子呢。”王修珏恳请王湛惩罚他,他愿意接受任何训诫。
“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教训么,用我罚?”
王修珏深刻检讨自己,“儿子深知自己犯了大错!”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王家长子,将来我的一切,王家的一切,都要由你来继承。这一次咱们王家虽然中计,受了重创,能让你成长也算是好事了,不要让我失望。”王湛淡淡地看着的王修珏,淡淡地说道。
王修珏没有想到父亲根本不舍得罚自己,竟还说出这样一番托付的话。
他感动得落泪,急忙应承,向王湛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王修珏心情激动地告退,手捧着折子在怀里,充满了干劲儿。
王湛踱步到窗边,看着王修珏离去的背影,眼底冷意止不住地迸发。
鬼七应召,匆匆赶到王湛跟前。
王湛令其附耳过来,对其低语了一句。
鬼七作为暗卫,一向不喜怒形于色,这次听了王湛的吩咐后,他不禁惊讶地愣了一下。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应承王湛。
晚间,王湛见了平原军副将李辰。
王湛用左手为李辰斟酒,李辰忙伸手接过来,感慨王湛的右臂还有伤,千万别乱动。
“我料到他非凡俗,等他羽翼丰满的那日必不好对付,自以为周全看顾,但我还是失算了。”
李辰常在军中,近来是听到一些传言,但了解并不算多,“大王所指的他是——”
卢家人?感觉不太像。
王湛薄唇微启,“新帝。”
李辰惊讶:“你说这次的事其实是陛下搞的鬼?跟卢家没干系?”
“卢氏是有些不安分,但背后若无人撑腰,再给他们三百年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况且能做到在悄无声息间,惩处我们王家这么多官员并列其罪状的人,只可能是他。谢明经被他请出山了,正是一大助力,他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吃素的。”
“东蝉居士确实厉害,那要不要我派人先把他解决了?”李辰问。
王湛对视李辰,“这种时候,他们必然有所防备。”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李辰向王湛保证,就算事情办砸了,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不宜擅动,可以先备好人,再择时机。”
李辰马上点头:“好,都听湛哥的。”
“近日风声紧,你也谨慎些,咱们暂且先别见了。我的话只由鬼七去传,别人的勿听勿信。”王湛谨慎嘱咐道。
李辰应承,随即蒙面乔装,从东海王府离开。
新的福安接管了上一任福安留下的杂务,在熟悉好情况之后,来到王湛跟前报到。
“大王,小人已经派人数十人在城内四处搜集消息,如今王家在暗地里的风评不大好。除却议论王家官员犯罪一事,还有许多人在暗传王家遭天谴。”福安说罢,小心的打量一眼王湛。
王湛面色未变,示意福安细说。
“大家都说帛书一事就是王家所为,本意是效仿陈胜吴广之举,借天意得民心,想趁机谋划谋反,结果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这才有天雷和乌鸦两种异像出现。这两日安排了不少人澄清,效果甚微。”
王湛细听之后,问福安在各茶铺、酒楼给王家罪官说情的人是否是府里的安排。
“并非咱们这边的安排,不过小人听说世子那边也安排人了。”
“蠢货。”王湛眼底闪过一丝难掩的厌恶,胸口闷堵地团团郁气久难疏散。
……
太极殿。
东蝉居士谢明笑着给萧晏竖大拇指,夸他搅浑水的能耐堪称第一名。
想不到他这乖徒儿这般‘阴险’,竟借着叶初棠对付王家的‘天谴’招数,趁机派了一群人在市井内替王家辩黑为白,实则捧杀了王家,令王家更惹众怒。接着又将卢家逼出来,跟王家对干,令卢家不得不选站在帝王这一队。
52. 一更一更 你这什么癖好?
“陛下, 东海王世子请求觐见。”
“宣。”
王修珏进殿后,便下跪,双手呈上奏折:“父因伤, 恐犯圣颜,特交代臣向陛下呈此奏折请罪。”
说罢, 王修珏就俯首磕头。
比起往日在朝时的傲慢自得, 此时的王修珏看起来十分谦逊惶恐。前一日上朝时他还不是如此, 今日就大变样了。萧晏不认为是局势的微妙变化, 会令王修珏有所顿悟,看来他应该是被他那位奸猾异慧的父亲给狠狠数落过了。
萧晏在看过奏折之后,面上故意闪过一丝惊讶,“王卿可知这奏折里的内容?”
王修珏:“臣不知。”
“你父亲请辞,求寡人撤了他的爵位。”萧晏微勾唇角, 看着王修珏, “你如何作想?”
王修珏忙再度磕头, “父之命, 臣自当遵从。”
“那如果你父亲欲杀寡人,你也从命?”萧晏突然冷冷地盯着王修珏。
王修珏大骇, 忙解释道:“君父之间,自当是君在先,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萧晏安静看着王修珏。
王修珏不敢抬头, 紧张地弓着腰, 全身的每一存肌肤都绷紧,内心十分惶恐不安。陛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然察觉王家有反心,今日便要跟王家清算?
萧晏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即放下手中的奏折。
“瞧给你吓得,寡人不过开一句玩笑罢了, 你们王家的忠心寡人心里清楚。回去告诉你父亲,好生养病,病好了便赶紧来上朝替寡人分忧,休想在家躲清闲。”
王修珏松了口气,忙谢恩。转念想以他们王家的地位和实力,皇帝那里可能会擅动,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归家后,王修珏就将自己面圣的经过描述给了王修珏。
他有些担心地问:“父亲,您说陛下那话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心试探咱们王家?”
“敲打。”见王修珏悟性如此之差,王修珏已经懒得训斥他了,直接告诉他答案。
王修珏大惊,“那陛下是不是已经忌惮我们王家了?”
王湛嗤笑,“王家势大,遭人忌惮是必然。反倒是他这般直言试探,叫人不那么担心了。”
王修珏十分疑惑地看着王湛,他不懂,但又不敢再继续问自己的父亲,怕显得自己太蠢,又挨父亲的骂。
王湛一眼就看破了王修珏的心思,对他道:“若此时真有大筹谋,他断然不会这般出言,打草惊蛇。”
王修珏恍然大悟,连声赞美父亲英明。
王湛面上保持温和的笑容,目光却只是很冷淡地扫视了王修珏一眼。再英明有何用,半点没传承到他的身上。
王修珏丝毫未察觉,依旧滔滔不绝地拽词赞美王湛。
王湛缓吸了一口气,对他摆了摆手,“别忘了两日后再将肃查的名单呈送上去,如此这次的风波就算是混过去了。你要谨记这次的教训,切勿再犯,此一次已伤了元气,经不起第二次。你也不必亲自在我跟前尽孝,王家的事你能管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王修珏一听说没什么大事了,高兴地应承,向王修珏保证他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两日后,王修珏正式代父当朝请罪,又将王家自查的名单呈送上去,其中不乏有位居要职的王家官员在列。
此一举的确平息了风波,却也寒了部分王家官员的心。他们为王家长房做事,被外人针对也就罢了,王家自己人竟也将他们出卖了。这根本就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一时间王家门阀第一望族的地位岌岌可危,有不少原本倾向站队王家的一派开始倒戈,寒了心的王家人对长房也不太那么敬重了。更有传言说,东海王王湛前些日子那一摔,摔坏了脑子,人大不如从前了。
总之不管有多少非议声,王家这次‘有反心,遭天谴’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王家毕竟是树大根深,就算这次受了重创,损失了许多人,仍然在门阀望族中实力强悍,无人敢小觑。只不过当文人名士们再提起王家的时候,王家不再像从前那样完全受人敬重,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表情轻蔑,对王家表示不屑。
平静了几日之后,王修珏开始遵从父命,携妻参加应酬,努力修复在这次风波下,王家跟各家之间的关系。当然这种应酬,实质上并无大用。但是王修珏的努力,屈尊降贵到各家走动的行为,还是多少平息了一些王家跟随者们心中的怨愤。
临近月末,按照之前王湛的吩咐,王修珏要外放去南边沿海为官一年,为自己累积德名。
王修珏不想离京,便特意来跟王修珏商量,“王家如今遇事了,父亲的伤也未痊愈,儿子想着要不还是别去——”
“成大事者,皆坚忍,能吃苦。不趁年轻时,多走动,了解民情,博得民心,等何时?你老了不能动之时?”王湛轻声反问。
王修珏当即表示,他会立刻收拾行李,两日后按时出发。
“带你妻儿一遭去。”
王修珏有几分不情愿,嘴唇动了动。
王湛:“有时妇人间的交际,比我们男人有用。再有你意图杀妻的流言因这次风波再一次被提起,要多做给别人看。”
王修珏老实应承:“儿子明白。”
……
子时夜深,城东破败的城隍庙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郑玲歌小心翼翼地迈步进了城隍庙。因怕人跟踪,她没走几步,都会注意观察四周。
她没有点灯笼,怕引人注意。城隍庙内四处漆黑,满地散落着破败的物件,郑玲歌很难想寻到人影。
“我来了,你在哪儿?”
郑玲歌话毕,等了片刻,听着四周都很安静没声音,转身就要回去。当她走到城隍庙后门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揪住了她的衣领,扼住她的脖颈。
郑玲歌随即被按在墙上。
“寒云娘子怎么刚来就想走?怎么,急着回到平原王的被窝里?”
郑玲歌艰难地喘息,咳嗽不停,拍着扼住她脖颈的男人的手。男人这才稍微松开了手,一双眼在漆黑的夜色里分外发亮,透着阴狠。
郑玲歌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上次见他的时候,这双眼含笑,带着十足的谦卑讨好之态。
郑玲歌问,“你跟邓婆子是什么干系?”
除了平原王府的前管家外,曾经还有一人作为郑玲歌的上级曾联络过她,姓邓,见她的时候会男扮女装,所以郑玲歌就称呼他为邓婆子。
从前管家开始能更为方便地给她传话开始,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邓婆子了。
“他另有任务,今后便由我联络你。”张阿七怀疑地打量郑玲歌,猛地再度用他粗糙的大手扼住郑玲歌的脖颈,“怎么才来?你让我等得好苦。”
郑玲歌艰难咳嗽了数声之后,才被允许呼吸。
“我并不知你与邓婆子有干系,那钱袋我收了之后,便收进袖袋里忘了取出,今日整理衣物才发现。”
张阿七听了解释后,才消了疑虑。想着如果郑玲歌真有问题,在收到钱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叫人来城隍庙抓他。现在隔了三四天,且还是孤身一人前来,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这次咱们受了重创,平原府只有你比较幸运,侥幸活了下来。我们那么多兄弟姊妹都惨死在大晋暴君的刀下,此仇不报枉为人。”张阿七将一包药递给郑玲歌。
郑玲歌看着药包,惊讶地看向张阿七:“还要下毒?经上次的事,皇帝陛下如今进口的东西全需内侍品尝验毒之后才会食用,平原王大怒之后,对府内的一切都肃严处置,慎之又慎,想再下毒得手根本不可能。”
“想什么呢,短时间内咱们必然要蛰伏,你且好生呆着就是,别的事不用你做,你如今只管好生享福,哄得平原王的欢心即可。我给你这药,是能治愈平原王旧疾的良方,一剂下去,我保证他能生龙活虎,不必在坐轮椅。你治愈了他,他必然更喜欢你,你便趁此时机努力怀上孩子,他日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子嗣继承平原王的爵位,到时候就会被奉为太妃,有一辈子的风光和体面了。”
张阿七将药包送到郑玲歌的手里,嘱咐她用药时一定要小心,药对平原王的病有特效,但对身体安康的人来说却有剧毒,切忌不要自己服用。
郑玲歌乖乖地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后,她确认问:“你真有办法让我的孩子当上平原王?”
“这是自然,你只管想办法生出一个来就是,后续都交给我。”张阿七说罢,就跟郑玲歌告辞,也催促她快走,以免被人察觉到异常。
郑玲歌应承,在张阿七的目送下,转身先走了,但随即又转身回来,问张阿七:“我听说张阿五是你堂哥,那我若遇到意外情况,是不是可以找他——”
“不行!”张阿七立刻否认,“他不是我们的人!我是冒充了他堂弟的身份认了他,他对此全然不知情。张阿五身世清白,是平原王府的家生子,不然他也不可能通过平原王的几次肃查。你千万不能找他,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郑玲歌点头,表示明白。
二人分别后,张阿七迅速离开城隍庙,返回了自己卖鱼铺。
萧礼在听过了两人对话的具体内容后,将郑玲歌抵在墙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郑玲歌脆弱的脖颈。他明明已经病愈,却还仍旧如从前一样吐息轻缓,似有几分孱弱,气息若有似无地吹拂着郑玲歌的耳际。
“问他作甚,不如问我,我有更直接的办法让我们的孩子当上平原王。”
郑玲歌垂眸,紧张地解释道:“大王,我并非真有此意,当时只是为了——”
“你并没有此意?”萧礼立刻打断郑玲歌的话,字字透着怨憎,“所以你心里一直不曾有过我?你不仅背叛我数年,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睡我只是为了玩弄我?郑玲歌,你跟叶初棠果然不愧是好姐妹,都是没心无情的负心女!”
“不是,不是这样的。”
郑玲歌急忙摇头,她不懂萧礼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他们之间,当初明明是他先主动,虽然她也情动了,可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更不曾起过勾引他的心思。
萧礼:“那是哪样?”
郑玲歌慌乱之下没未自己辩解,只为叶初棠说话,“大王可以误会我,但请别冤枉棠棠,棠棠她特别好——”
“你们才相认,你仍然失忆着,就这般姐妹情深了?”萧礼冷笑,“果然是负心女,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比不过她与你相处一夜!”
“不是的,不是的……”郑玲歌忙拉住萧礼的衣袖要解释,但不管她怎么解释她与叶初棠的感情跟萧礼的不一样,萧礼都不听劝。
郑玲歌感觉到自己解释得嘴皮子破了都没用,急得头顶要冒火了,忽然想到了叶初棠教她的办法。两厢争执的时候,男人其实很好哄,先说甜话再卖惨,而后声东击西,问题就混过去了。
“在我心里,自然是什么人都比不过大王。但我与大王有云泥之别,我怎敢有奢望,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我还做过细作,做过背叛大王的事,我怎么配,哪里配,何德何能……”郑玲歌越说越真情实感,哽噎起来,落了泪,纤瘦的肩膀开始簌簌发抖。
萧礼见状,缓缓地松开了紧攥郑玲歌手腕的手,
“我不敢想,我怎么敢想,我知道大王一直怨我恨我,我也活该被怨恨,便打算这次事情结束后,以死向大王谢罪——”
萧礼一把堵住郑玲歌的嘴,红着眼看她,“我不许!”
郑玲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奔着说甜话去的,最后竟将心中真是所想说了出来。
她含泪看着萧礼。
萧礼用衣袖给郑玲歌拭泪,“在得知你是细作之前,我为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给你,可以正大光明娶你进门,筹谋了三年,扶植了一名合适的官员。本打算就在生辰日那天,我以此为赠礼给你一个惊喜,万没想到你先给我一个‘惊喜’,我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郑玲歌哭成了泪人儿,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萧礼眼里不过是个暖床的婢女,即便得宠一些,也不会长久,没什么特别,万没想到萧礼竟动了真心要娶她为王妃。
郑玲歌哭到不能自已,愧疚至极,哑着嗓子对萧礼张口:“我——”
萧礼俯身就堵住了郑玲歌的唇。
从窗外看,窗内的两道人影重叠,而后没多久,灯灭了,没影子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蹲在廊下围观的叶初棠表示惊讶,扭头质问身侧的萧晏:“这么大的平原王府,缺钱吗?差那点蜡烛吗?还熄灯?”
萧晏无语地斜睨一眼叶初棠。
“你这什么癖好?我们自己做,不比看他们有趣?”
53. 一更来了 亡子构陷
叶初棠眨眨眼, “我是怕玲歌受欺负,但凡她叫一声,我就立刻冲进去, 第一时间保护她。”
萧晏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叶初棠,“你确定?”
“我当然——”叶初棠在与萧晏对视的瞬间, 明白了萧晏的意指, 脸倏地火辣辣热起来, “算了, 我看应该也没什么事,先回去了。”
转身之际,屋内刚好传来些微的声响,叶初棠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加快脚步离开。
萧晏轻笑一声, 紧随其后, 拉住了叶初棠的手。
“寡人这两日很用心地给阿礼开解, 他们和好, 该有寡人的功劳。”萧晏主动邀功,问叶初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他。
“那必须好好感谢。”叶初棠笑眯眯地弯眼, 抬手刮了一下萧晏的鼻梁,像是要奖励做对事的孩子一样,神秘兮兮地哄他道, “一会儿有大礼送你, 走!”
夜深了,她要送的大礼自然该是——
一个时辰后,已至后半夜。
萧晏坐在一桌丰盛的菜肴前,眼底情绪复杂。
“烧猪尾、炖猪尾、烤猪尾、猪尾汤……来尝尝看!”叶初棠开心地给萧晏双手递上筷子。
萧晏打量满桌猪尾,略惊讶, 又略带防备地看向也叶初棠:“都是你做的?这猪尾可有什么寓意?”
“没什么寓意,如意食肆的厨子做猪尾宴可好吃了,每次我都能多吃一碗饭。我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享给阿晏,所以我特意求问做法,亲自做给阿晏。””叶初棠笑着在萧晏对面坐下来,“从上次我逼自己一定要学会烤鸡之后,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做饭,做饭的时候手脚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笨了,很麻利。阿晏快来尝尝!”
叶初棠把每样菜都加一块给萧晏,让他评出哪一样最好吃,哪一样最难吃。
熙春看着满桌菜,不仅把同情的目光落在萧晏身上。
萧晏一一品尝过所有的菜后,又要了一碗饭点,吃了很多。放下筷子后,萧晏对叶初棠笑道:“都很好吃,挑不出最差,但下次不要做了。”
“为何?”
萧晏怜惜地拉住叶初棠烫伤的手指,“心疼。”
“没关系,我可以——”
“不行,舍不得,应我可好?”萧晏把叶初棠搂在怀里,心疼地吻了一下他受伤的手指,轻声哄她道。
叶初棠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
“我还没来得及尝呢!”叶初棠起了筷子,要尝一下自己的饭,突然被萧晏吻住了。
“唔——”
“原来寡人最想吃的菜在这。”
雨歇云收之后,叶初棠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沐浴之后,一翻身就睡了过去。
萧晏躺了片刻,确认叶初棠熟睡了之后,他悄然起身,披了件衣裳出门。
秦路挑着灯笼伴驾,观察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很白,秦路正要询问。萧晏三两步疾冲到院外,便扶墙吐了起来。
正厅内,熙春在收拾桌上的剩菜时,有几分出神地盯着桌上的菜,红烧猪蹄色泽棕红诱人,看起来是很美味。
想到之前皇帝陛下吃得很香很开心,熙春的心里不禁产生了几分怀疑,难道是她想错了?误会了自家娘子的手艺?熙春尝试拿了一块红烧猪尾送到嘴里品尝——
“呕——”
好难吃!无法形容的味道,腥气里充斥着诡异的糊甜味儿,一点咸味都没有。女郎做饭其实根本不熟练,忙碌之中,把很多个调味都放错了。她之前看皇帝陛下吃那么香,还以为女郎运气好,阴差阳错间做成了美味,果然是她想多了。
“熙春娘子,这些剩菜该怎么处置?”因为这次的菜是女郎亲手所做,婢女们出于谨慎,才特意询问该怎么处置。
“剩菜自然留不得。”惜春带人将满桌剩菜丢去喂狗。
看守库房的两只大黄狗见有人端着东西来,兴奋地摇着尾巴跑过来,嗅了嗅,转头都走了。
熙春和婢女们:“……”
狗都嫌。
皇帝陛下对女郎果然是真爱。
熙春:“刨个坑埋了吧,不准传出去。”
婢女们连声应是。
……
三日后,李麟等人从张阿七那里顺藤摸瓜,基本掌握了凉国余孽大部分势力的藏匿地点。如若肃杀,就在须臾间。之所以继续保持监视,没有立刻行动,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北凉王府遗落的血脉。倘若这次不能彻底斩草除根,只怕些许年后,他们又会东山再起。
天近晌午时,京外有人快马传来消息,瞬间震撼了整个京城。
王修珏及其妻儿在赴任的路上遭人劫杀,未留下一个活口。案发地在庐州管辖范围之内,庐州太守当即带人保护现场,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报至京城。东海王世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天下人皆知,这等大事庐州太守万万不敢擅自做主,只等朝廷下达指示。
这一消息令满京官贵哗然,大家都很好奇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对东海王世子动手,公然挑衅门阀第一大族。所有人都十分关注此事的后续发展,以及朝廷的处置结果。
听说东海王在得知自己长子遭人暗害后,悲痛不已,晕厥了三次。不顾伤病在身,形神悲戚地跑到御前,恳请皇帝陛下一定要彻查凶徒,为他死去的儿子伸冤。
皇帝委派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神武将军共同督办此案,可见皇家对这次案件的重视。
通过勘察现场,设关卡,追查行凶刺客们的逃跑踪迹,神武将军朱寿在第五日追查到了刺客们藏匿的地点。刺客们拼死反抗,一部份遭到诛杀,另一部分见无力反抗,尽数服毒自尽了。
“皆为死士,身手利落,拼死反抗,未获一句口供。”朱寿回朝后,当着东海王、平原王、刑部尚书以及卢御史的面,向萧晏禀告他此次彻查的结果,“臣在他们的藏匿地点搜到了一片未完全烧完的信。”
朱寿随即将所得的一张不足巴掌大的信纸呈上。
在信纸被秦路取走之际,朱寿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卢御史。
卢御史察觉到了朱寿的目光,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中莫名升腾起一种不安感来。
萧晏容颜冷峻,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信纸。
纸上只有部分残句,但依然能从残留的两个半句话里推敲出来,信是幕后主使传令给刺客们,令他们按照所示路线刺杀东海王世子。
“这字迹有几分眼熟。”
萧晏的声音在安静的太极殿内分外清晰。
话毕,他就慢慢抬眼,观察殿几位大臣的反应。
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好奇皇帝怎么会觉得上面的字迹熟悉。
王湛的神色最激动,他仪态羸弱,却立刻急切地站出来,求问萧晏是否能让他看一眼信上的字迹。
一名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急切想要知道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是谁,这反应再正常不过,没有一点问题。
萧晏立刻就让王湛看了信,他已经认出信上的字迹属于谁了。他倒想看看素来才智无双,有过目不忘能耐的王湛,是否会一眼认出信上的字迹。
王湛在接过信之后,眼睛突然睁大。他认真地又看了一遍信纸之后,便隐忍着愤怒,颤抖地将信纸递向卢御史。
“烦请卢御史看一看,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属于你!”
卢御史吃惊不已,忙拿信来确认,见果然是自己所书的颇具特色的圆钩小楷,他震惊不已。
“这确实像是我的笔记,但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卢御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向萧晏下跪,大呼道,“陛下,这是构陷!有人要陷害臣啊!”
“构陷?请卢御史说说,是哪个人有胆量为了构陷你,杀我长子一家五口!”王湛气愤地质问卢御史,“只因我们王卢两家前些日子的矛盾,你便要下次狠手?”
卢御史频频摇头,激动地再三解释他没有,他是被冤枉的。
王湛突然闭上了眼,一颗泪珠从他左侧脸颊滑落。
相较于卢御史激烈地反复辩解,王湛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他表情哀凄,缓缓地下跪,向萧晏行了一个跪礼。
以王湛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觐见皇帝早就可以不必行跪礼。如今他这一跪,可谓是分量不轻。
“臣从陛下决断。”
言外之意,他不会擅自去指责什么,要求谁一定要付出代价,他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吩咐。
此一句话说出口后,卢御史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然意识到,这场争辩他输得很彻底。在明显有巨大嫌疑的证据的情况下,皇帝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刚刚失去儿子的王湛,伤心失落而归。
果然,事情如卢御史所料,他被押入大牢候审,整个御史府遭到查抄,所有家眷被集中关押。
王湛下朝归家后,便解开了胳膊上所夹的板子,灵活自如地坐到桌边品茶。
鬼七这时回来复命,告诉王湛人都以死,万无一失。
岭南那边也来了回信,随一起来的还有一对玉佩,正是叶放夫妻随身必戴的鸳鸯玉佩。
54. 一更一更 突然一击,成就大业
王湛将信焚烧, 把玩着两枚玉佩,听王府文书朗声读信。
这些信都是王家各房送来的慰问信。
前些日子,因为王湛令王修珏递交了一份自查名单给皇帝, 或多或少伤到了王家各房人的感情,大家对长房都心生芥蒂。大家都觉得长房为了自保, 无情地把他们这些‘小喽啰’推出去顶罪, 那他们又何苦傻呵呵孝敬长房, 为长房卖命。因此近些日子, 王家各房人皆质疑长房的权威,不再如从前那般敬畏。
但当这些人听说王修珏和妻儿都惨遭算计遇害之后,所有人对长房的态度都转变了。原来他们承担的风险跟长房比起来连屁都不是。族长才是肩负最多,为了王家牺牲一切忍辱负重的可怜人,他们竟半点不懂, 竟还如小人一般埋怨抱怨。王家人不该内讧, 应当团结一致, 同仇敌忾, 共同对外,誓要把那谋害东海世子的畜生挫骨扬灰, 连带着其十八辈祖宗都不能放过!
根除卢氏,团结王氏,少了个拖后腿的蠢材, 一箭三雕。
思及儿子王修珏, 王湛只有一声冷笑。莫要怪他心狠,人总要为自己办过的蠢事付出代价。他已经护过他太多次了,他却从不长进。他的命本就是他给的,让他白白享了荣华富贵二十年,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王湛垂下眼眸, 淡淡饮了一口茶。
?
婢女花清匆匆进门,跪地向王湛告罪:“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尸首刚运至府中,老太妃非要去看世子最后一眼,婢子们怎们都拦不住,结果老太妃看了尸首一眼便晕了过去。”
王湛立刻抓住了这句话的问题所在,盯着婢女问:“那尸首情状如何?”
老太妃的性情他最了解不过,从王氏长房长媳熬到太妃这个位置,她经历过太多风浪了。折损子孙这种事对她来说,早不是第一次了。纵然伤心,她老人家在外人面前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仪态。
“惨不忍睹。”婢女偷瞄一眼王湛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
王湛立刻前往查看,在看到王修珏烧焦的尸首后,他淡淡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鬼七。
鬼七颔首,低声对王湛道:“属下离开的时候,眼见着他们在车内杀人后,将尸首拖了出来。”
见事成了,鬼七就在第一时间离开了。倘若走晚了,他便有可能被关在关卡之内,被当成嫌犯缉拿。
鬼七老实地跪地告罪。
王湛知晓鬼七做事并无错处,吩咐福安道:“去查清楚。”
王修珏是东海王府的世子,他的尸首被烧焦成这副样子,东海王府当然有合理的理由去询问清楚。
福安正是因为领悟到了这一点,便气势汹汹去衙门质问尸首被焚烧的缘故。
衙门内竟有许多人不知道这情况,接连有数名衙役表示,他们在收尸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白绢缎包裹,稳妥置于棺材之中。大家都以为贵族遇害,尸首都要被这样珍重保存,没人敢擅动,更加不可能去窥探尸首的真容了。
福安只得找到负责尸首运送的最高长官南宫迁询问情况。
南宫迁屏退左右,客气地请福安用茶,对福安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尸首我是从神武将军的属下手里接管。”
福安本以为南宫迁神秘兮兮地把人赶走,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自己,结果就说这?
南宫迁压低声音道:“不过我隐约好像听到了一点点东西,不敢妄言。”
福安会意,马上道:“烦请南宫令丞如实告知,我也会在大王面前为南宫令丞仔细解释清楚,绝不会给南宫令丞增添麻烦。”
“我听到他们提到什么雷,说的时候,面色惊骇,似乎很震惊,很忌讳。”
福安琢磨了下,心料这事不简单,马上折返将情况禀告给王湛。
王湛听到雷这个字,立刻蹙眉。
“看来想弄清楚具体情况,还得问朱将军才行。”
神武将军的属下那可是个个都如虎狼一般凶猛,只听命于朱寿一人,所以想弄明白情况就有一种办法,去找神武将军。
“大王,李将军求见。”
刚提到神武将军,人就来了。
王湛意料到事情不简单,沉着心思见了神武将军朱寿。
朱寿先是说客套话,对王修珏一家身亡的事表示哀悼,然后为难地看一眼王湛。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我还不算年纪大,尚能承受得住。”王湛温声道。
“唉,这事儿怪我。”朱寿懊恼地拍自己脑门一下,“一忙活就忘了交代属下,把情况提前告知大王。世子的尸首在现场停放的时候,遇到了异像,晴天一道雷,不偏不倚,刚好劈在了他身上,着了火。”
王湛眼色越加深沉,带着一丝惊讶看着朱寿。
“幸而事发时,周围都是我的人,我叱令他们保密,才将此事掩藏了起来。”朱寿接着道。
王湛沉吟了片刻,琢磨此事真假与否,又琢磨朱寿今日此时此举的目的,才张口问朱寿:“那此事陛下可知晓?”
朱寿瞄一眼王湛,不大好意思道:“跟大王说话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是陛下的亲信,这种事我自然不会瞒着陛下。”
“那朱将军为何想替我保密?”王湛再问。
“与其说我想为大王保密,不如说是我明白陛下待大王的态度,会替陛下会为大王保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传出去对王家却有大害。好在陛下并不信什么天降异像,愿意一再袒护大王。”朱寿紧盯着王湛,“希望大王不会辜负陛下这份信任。”
朱寿说罢,便拱手向王湛行礼,告辞了。
王湛一个人静坐许久,猛地抓起朱寿未喝过的那碗茶,狠狠地砸向地面。
周遭的侍从们从没见王湛发过这么大的火,纷纷跪地,静默不敢言。
朱寿这次特意登门来提醒他,显然是皇帝恩威并施的手段。恰如他之前分析的那样,既然皇帝要对他恩威并施,必然说明皇帝暂时没有铲除他的心思。这一点反倒不让人担心。
他现在担心的是‘天雷’,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如果说前一次天雷劈府,是有心人利用巧合造谣作祟,那这一次雷直接劈到王修珏的身上,又该怎么解释?
王湛令鬼七即刻去调查,“一定要查清楚,他遇刺身亡的地方,是否真的出现过异像。”
傍晚,鬼七将调查到的情况禀告给王湛。
“当时现场由神武军把守,刚好有我们的一名探子在,据他所述,当时却有一道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在了世子的尸首上。属下还向居住在周围的百姓打听了,很多人都听到了轰隆的雷声,还有人看见了闪电。”
鬼七见王湛脸色很差,悄然退到一边。
鬼七不管回禀什么事情,都只说自己所见所查的情况如何,不会去做个人总结,就是怕自己见识短浅,判断有所偏颇,在自家大王跟前班门弄斧。
但这一次,鬼七相信王湛的判断结果跟他一样。天雷异象,两度降临在王家,怕是极不好的兆头。
若为天意,人又能如何?没有人能敌过天意,斗得过老天爷。
婢女花清提着篮子,前往如意食肆为崔老太妃买桂花糕。
她刚行到半路,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套进了麻袋。
半个时辰后,花清将买来的桂花糕装盘,呈到崔老太妃跟前。
崔老太妃因伤心过度,食难下咽,已经有两餐未用了。唯有如意食肆的桂花糕,能叫她有点胃口。
崔老太妃吃了半块桂花糕后,抬眼发现花清脸色苍白,问她怎么回事。
“见太妃伤心忧虑,婢子担心得紧。”
崔老太妃握住花清的手,“你这孩子着实贴心,真心待我。”
花清忙道不敢,“都是婢子应当做的。”
次日,花清再一次出门,说是担心老太妃还是没胃口,要为老太妃再备些点心。
两炷香后,花清进了张记包子铺,对她的上级禀告道:“我是凉国细作的身份被东海王发现了。”
“那你怎么还过来!”张掌柜吓得立刻站起身。
“你不必害怕,没人跟踪我。东海王叫我传个话,让我们帮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他会以血如意为谢礼。”
“不行,咱们现在受了重创,人没有以前多了。”张掌柜冷哼一声,“上次咱们跟他交易,可是赔进去了一个山寨!”
“我知道,但这个交易实在是太划算了。血如意对主上来说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也清楚。难道你就不想在如今士气低迷的时候,干一桩大事,讨主上欢心?”
张掌柜纠结片刻后,心一横,问花清:“什么事?”
“杀了李辰。”
“就杀李辰换血如意?”
“对,就杀李辰。”花清对张掌柜道,“你该清楚,此人看似是副将,实则掌握着平原军的实权。”
张掌柜哼笑:“平原王一个病秧子,自然是无暇东顾平原军的事务。这倒是个好时机,杀了他,不仅能得到血如意,对我们还有别的好处。咱们有人如今已有人能在平原王跟前说上话了,李辰一死,保不齐还能举荐咱们的人到军中担任要务。”
“行,这事儿我会禀告主上。”
“那你快去,东海王今日就要回复,我可得罪不起这一位。”花清道。
张掌柜一想也是,这东海王一向是个狠人,估计没什么耐心等别人。
一炷香后,从外头匆匆回来的张掌柜就告诉花清,主上同意了。
花清离开了张记包子铺,匆匆走过两条街,听到吹哨声示意自己没人跟踪后,她就钻进莲花胡同里的一处民宅内。
傍晚,东海王府里有人发现池塘里飘着一具女尸,喊人打捞上来一看,竟是崔老太妃身边的大婢女花清。
一名婢女的死在东海王府掀不出什么水花,略查一查,事情就掀过去了。
王湛一夜未眠,在沉寂与爆发两者间斟酌许久,最终决定选择后者。他随即就书信与众王家亲信,又与李辰暗中见面,道明了他的意图。
“这时候,会不会太急?”
“近来发生的事十分诡异,萧晏此人远比我想得复杂,他怕是在没登基之时,便早就想除掉我,搬倒王家了。如今是在温水煮蛙,想一步步蚕食我们王家的势力,直至无力反抗的那一天。倒不如及早出手,趁着他尚且对我恩威并施,以为我暂且被他震吓怕了选择沉寂的时候,出其不意对他突然一击,成就大业。”
55. 一更一更 举起酒杯——
李辰点头赞同, 铿锵道:“不成功则成仁。”
在与王湛商量好具体计划后,李辰就告辞,悄悄离开了他们秘密相约的民宅。
因为私下秘谋造反大计, 出于行事谨慎,李辰今夜出行只带了两名亲信随从。未免在归途的路上节外生枝, 三人选择抄近路往平原军大营去。
夜深了, 林子里漆黑安静, 只有他们三人骑马所发出的马蹄声。李辰现在满脑子里只向着尽快抵达大营, 及早部署他的计划。只要穿过这片竹林,再骑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平原军大营。
“有埋伏!”随从惊呼一声。
突然四周火光起,数十支箭飞射过来,一名随从抵挡不及, 中箭倒地。李辰和另一名随从被剑逼得只得下马, 与三四十名围攻上来的人对打起来。
李辰到底是掌握平原军实权的人物, 武功高超, 极具战术。十几招下来,就解决了十五名刺客。李辰的随从也不是吃素的, 连杀七名刺客。照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他们就能解决所有刺客, 顺利逃离包围圈。
就在李辰干劲儿十足地将刺客杀剩五个人的时候, 周围再度亮起火光,黑压压的一圈人将他们包围了。李辰和随从三两下解决眼前的人后,背靠着背,防备地看向四周。俩人皆从胜利在望的兴奋情绪急转为绝望。
怎么会又来这么多人?
从攻守阵型来看,李辰明显能感觉到之前那波人和现在这一波并非出自同一处。
刚才那些人虽然也算训练有素, 但带着匪气,有些招法很像是出自凉国。眼前所见的则像是正规军,整齐划一,盾在前,弓在后,然后是长矛,最后一排持刀。葫芦形布阵,在道东留了一个好突破的口子,引诱人从那里离开,实则从那冲出去之后,会进入更大的包围圈,纵然插翅也难飞。更不要说李辰和随从只有俩人,刚才已经打了很久,体力耗费掉了大半,面对这么多人的包围,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李辰并不甘愿束手就擒,他拱手对那些人道:“不知各位兄弟来自哪里?我李辰有什么得罪诸位的地方?若有,我愿赔错,若有其它所求,也都好商议,只希望诸位能手下留情,给在下一个活命的机会。”
“呵呵。”年轻男子的轻笑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李辰一听这笑声恍惚觉得熟悉,预感不妙,脸色大变。
一身月白华服的萧礼,从包围圈外围走了进来,素来温润谦和的脸,如今冷若冰霜。
“近来身边人好像都很喜欢背叛我。”
李辰只跟萧礼对视一眼,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闻得萧礼的这句话,他料知萧礼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他与东海王之间的密谋。
他急忙下跪,爬着本向萧礼求饶,把责任都推给了东海王,恳请萧礼原谅他。
不及萧礼答话,李辰猛地从袖间抄出匕首,朝向萧礼的脖颈。
咕噜——
利刃割破喉咙,发出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薄唇蠕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惜一个精准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高大的身材轰然倒地,手握的锃亮的匕首随之也松开了。
萧礼丢掉手里带血的匕首,从属下的手里结果绢帕,擦了擦脸上的血。
“啊——”随从见到李辰在一瞬间倒地身亡,吓得后退数步,转身就要跑。
侍卫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刀解决了随从的性命。便将这名随从的尸体包裹严密后,丢上了马。
……
三里外,茅草屋。
两名凉国余孽在此等了三个时辰,眼见着天快亮了,还是没见去刺杀李辰的人回来,心里没底了。二人立刻去探情况,发现了对打惨烈的现场,四周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和尸体。他们的人居然全军覆没了!好在经过确认,发现李辰也死了。
看李辰的死状,和他身边尸体的的情况,似乎是他们的人在一起围攻李辰的时候,惨遭被李辰反杀,但其中有一人趁机割了李辰的脖颈。而要了李辰命的这个人,从后背中刀,看起来应该是被李辰的属下要了性命。
经过认真排查之后发现,现场只发现了李辰和他的一名随从的尸体,另一名随从的尸体并不在其中。由此可知,那名随从在解决了他们最后一个人后,成功逃走了。
“我不明白,既然有一个人逃了,军营离这里很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没人来给他们的将军收尸。”
“笨啊!这人是真逃了,军营怕是不敢回了。你想想他身为随从最大的使命是什么,自然是该保护主人。如今李辰已死,他就算回去报信,也难逃被军法处死的下场,倒不如直接逃命去,或尚有一线生机。”
二人随即就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给上级,消息最终传到了凉国余孽的少主耳里。
虽说他们损失了四十个人,让他们为数不多的残留人马,数量更加骤减了,但成功杀死李辰,由此换来凉国的镇国之宝血如意,也算值得了。
当夜,凉国少主就让属下传消息给东海王府的花清,希望她能尽快将消息传达给东海王,将血如意带回。然而当夜并未成功将消息传到,次日他们的人试图用放风筝的老办法,引花清主动来找她们,但他们还是没等来花清。
如此又过了两日之后,他们情况不对,托人去东海王府打听,这才得知,花清早在几日前就失足跌落东海王府的池塘,死了。
问具体那一日,这一算,正好是花清传话给他们之后的时候。
怎么会这么巧?说是失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这是被人灭口了。在东海王府那样密不透风的地方,还有谁有能耐灭口花清?当然是东海王自己。
他们居然被东海王给耍了!东海王欺负他们是凉国余孽,不敢跳到明面上跟他叫嚣,就把他们当猪狗一样肆意愚弄!
可耻,可恨,极其可恶。
这口气岂能咽下,这若是咽下了,他们还算有血性么?若一点血性都没有,还谈何复国?
……
太极殿。
萧礼前来复命,跟萧晏道:“昨夜,臣弟已经跟平原军一一列举了李辰的罪名,有几名一直跟着李辰的部下表示不服,臣弟皆已经将他们军法处置了。”
“你多年不去军中,这一去便大开杀戒,不怕其余将领对你心有怨怼,更加不服于你?”萧晏反问。
“平原军本该忠心于平原王,若另从他主,便是第一大罪过,该处死。他们皆对我心有怨怼,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这些年,我一直在家养病闲逸,少吃了太多苦,也缺少了太多锻炼的机会,正好趁着一次多练一练。若有什么疏漏不足之处,或失败了,还望四堂哥能为臣弟收拾烂摊子。”
萧礼前面说的时候态度还算严肃,到最后依旧,语气就有点半开玩笑了。
萧晏也跟萧礼半开玩笑起来,故意沉吟了片刻道:“寡人考虑考虑。”
萧礼下巴一扬,得意笑道:“陛下若不愿给臣弟这个面子,倒也不怕,臣弟去求郑玲歌便是。”言外之意,只要郑玲歌开口求到叶初棠那里,叶初棠再开口求萧晏,必然是能成事的。
萧晏怔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萧礼,“好小子,在家养病这些年一点不耽误你长心眼,还如小时候一样,贼得很!合着这一圈绕下来,寡人虽地位最高,反而最受气?”
萧礼含笑对萧晏郑重行礼,“陛下英明!”
萧晏:“……”
次日,天空碧蓝如洗,初夏的微风拂面,给人以最宜人的舒爽感觉。
叶初棠见萧晏来了,立刻端来锅里热的鸡蛋羹,送到萧晏跟前。
“我做的,来尝尝味道如何。”
萧晏一听说这菜出叶初棠之手,嘴角微微抽动,扯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上次不是答应好好的,不会再为我受累下厨了么?”
“忍不住,我真的喜欢上做菜了。”叶初棠随即睁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紧张地看向萧晏,“啊,我这算不算欺君啊,不尊圣旨?”
萧晏笑着捏一下叶初棠的脸蛋,“当然不算。”你做什么都不算,哪怕你口上应我会进宫,转头却要谋划死遁。
萧晏已经做好了吃一大碗极腥或极甜或极咸又或是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的鸡蛋羹。却没想到这鸡蛋羹入口之后,十分香嫩软滑,以鲜蘑虾仁打成的卤汤,刚好为鸡蛋羹增添了鲜咸的味道。
萧晏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这一碗,其实如果细论味道的话,这个鸡蛋羹必然不宫里的御厨做的好吃。但因为是出自于心爱之人的手,萧晏觉得这鸡蛋羹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味,什么都替代不了。
“比起我之前做得怎么样,是不是进步了很多?”叶初棠笑问。
萧晏闻得这句话,瞬间明白叶初棠应该是知道了自己上次做的东西很难吃。
“只要是你做的东西,哪怕是毒物,寡人都甘之如饴。”
“陛下真的愿为我饮毒?”
萧晏淡笑,与叶初棠四目相对:“你舍得,我便喝得。”
“我当然不舍得。”叶初棠笑着跟萧晏浅聊了几句后,便扶额表示头疼,问萧晏能不能早一点走。
萧晏口上应承,但心里已然察觉叶初棠今日的表现有些奇怪。
他离开后不久便复返,在窗外暗观室内的叶初棠。
叶初棠对镜梳妆,打扮得比之前见他时的样子更漂亮。随后她从妆奁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将酒盅里的酒添了八分满之后,就把瓷瓶里的粉末倒了一点进去。
熙春在旁看着,一直静默未出声。
“鸩酒一杯下去,从此世间愁便消了。”
叶初棠举起酒杯——
萧晏立刻冲进屋,握住叶初棠的手腕,“你要干什么?这种玩笑开不得。”
叶初棠将一封信递给了萧晏。
萧晏从信中取出了一对玉佩,两枚玉佩的图案能合成一副完整的鸳鸯戏水图。这两枚玉佩很像是有情男女之间所用的信物。
“此为我父母的定情玉佩,从不离身。离京的时候,他们也随身佩戴着这对玉佩。 ”
萧晏预感不妙,紧盯着叶初棠。
“东海王派人秘密传话给我,要我以陛下的命,换我父母的命。我不想负陛下,更难负父母。”叶初棠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盅,目光有几分失神,轻声呢喃道,“倘若父母因我而亡,我绝不会苟活。”
萧晏连忙握住叶初棠的手,“棠棠,寡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父母救出来。”
“东海王要我今夜便做出选择,他说我若不取陛下的命,来日我定会收到父母的项上人头。”叶初棠抬眸对上萧晏的眼,还不忘在这时候跟萧晏斤斤计较,“所以那一碗鸡蛋羹,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陛下做饭了。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陛下若非说出自我手就甘之如饴,实在有些自欺欺人。”
“爱不就是自欺欺人么?真智者,看透世间一切,又怎会为情所困?
寡人不觉得自欺欺人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些年,寡人一直就靠这个过来的。没它,寡人撑不到今天,见不到你,更不会有如今的帝位和野心。”
萧晏立刻从叶初棠手中夺过酒杯。
“倘若以寡人的命,来换你父母的命,寡人愿意!”
萧晏举起酒杯——
叶初棠吃惊地睁圆眼,眼睁睁看着萧晏把那杯酒给倒干净了,瓷瓶也给摔了。
这“愿意”不该是把这盅酒喝了吗?怎么还倒了?
56. 一更一更 秘密,囚禁(捉虫)……
“但可惜这种情况并不存在, 寡人一旦死了,王湛阴谋得逞,他绝不会放过你们叶氏一族。”
萧晏提到的不仅是叶初棠和他的父母, 而是叶氏一族,其中还包括叶初棠二叔一家以及叶氏其它族人。
“你这时屈服, 就是葬送了整个叶氏族人的命, 你我的下场岂会是简单一死那么容易?”
“我知道。”王湛什么人, 叶初棠早就了解。
“知道你还弄这个?”萧晏看一眼地上的毒酒。
叶初棠瞪一眼萧晏, “谁说这酒我要喝了,是给王湛准备的。”
萧晏稍加回忆了一下,叶初棠确实没说这杯酒她会自己喝,只说斟酒下肚,愁就消了。倘若说是王湛喝毒酒下肚, 他们大家的愁确实都算消了。可叶初棠后来说的话, 明显有误导的意思。
“谁叫陛下去而复返, 扒窗偷看, 便吓了你一下。”叶初棠打发熙春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萧晏轻笑一声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叶初棠在房间里提前倒好了一杯酒,说是为王湛准备,难不成王湛一会儿会来这里?
叶初棠点了点头, 给萧晏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跟他说我知道他早就派人跟踪我了, 在外见面恐再遭他算计,让他有种就来我这。我特意告诉他,纵然以我父母的命作为要挟,我也不会蠢到任他摆布。如今就看他有没有胆量来了,陛下觉得他敢来么?”
“不仅敢, 恐怕还会大张旗鼓地来。”
王湛此人最精于算计,也擅摸透人心。他肯定早就料到以叶初棠的聪慧,不可能轻易就范。所以他的算计绝不会流于表面,他应该还有其它图谋。
萧晏话音落了没多久,便隐约听到外面有锣鼓声。
侍卫立刻前来回禀外面的情况,东海王府的人马往镇国公府来了。队伍里不仅有奏乐的,还带了许多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许多百姓闻声围观,都以为王湛在给谁家下聘。如今人马已经快到街口了,从街口往这边走,一共就有六户人家可抵达。除了镇国公府,还有两座尚书府,一座侯府和两座皇亲府邸。
倘若东海王“提亲”的队伍抵达了镇国公府,叶初棠纵然有百口也解释不清了。男女这种事上,女人一向在舆论上占据下风。只要男人开口诋毁,女人总会是人们口中有问题的那一个。即便东海王将来会被论罪处置,叶初棠的名声一旦和他有了牵扯,就会有了污点,永远抹不掉。
以前的叶初棠,可以不在乎那些非议,但现在她既然允诺了萧晏会做他的皇后,便该注重名声,避免让自己处在那些本不该存在的非议漩涡里。否则将来她被立后,这些事都会成了别人攻讦她和萧晏的理由,何苦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影响自己的后半生。
叶初棠立刻派人去拦截队伍,向王湛传达消息,她会按照他的要求,在约定地点与他见面。
萧晏全程没说话,静看叶初棠做决定。
等她把传话的人派出去之后,萧才道:“你中计了。”
“我没有选择。”
萧晏看向叶初棠,“或许有,但你没选,甚至没有考虑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不相信他,不依仗他。
“我若什么事都靠阿晏解决,阿晏靠谁?还是说在陛下眼里,我只能是个依附你而活的女人?”
萧晏一眼见到叶初棠目光里的坚毅和倔强,意欲回应间,叶初棠抬脚就走了。
秦路忙凑到萧晏身边,“陛下,咱们要不要去追?”
萧晏负手转身,呼吸加重。
“不追,追了寡人就成了看不起她的人了!”萧晏语气里有几分气性。
“叶娘子正是这般有脾性,才叫人爱得紧啊。”秦路在皇帝面前说别人的好话,那可不是凭自己喜恶,全凭皇帝的喜恶。正因为他很清楚叶初棠在萧晏心里有多重要,才会在这种时候为叶初棠说情。
萧晏听了这话后,面色更加不愉,冷冷瞥向秦路。
秦路心里一颤,琢磨着他说话的方向不该错啊,难道要去骂叶娘子陛下才会开心?不对,若是真骂了,他脖子上此刻支撑着的就不会就脑袋了。
“奴这嘴呦,有说错话了,是叫陛下爱得紧!别的人那都不配!”这句话纠正完毕之后,见皇帝陛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秦路暗暗松了口气,幸亏他自省及时。
叶初棠依着王湛的要求,去了城北十五里的梅花观与王湛见面。
见王湛面容光洁,胳膊看起来也跟正常人无异了,叶初棠便恭喜王湛病愈。
王湛听了这话,眼底的暗色加深一分,他含笑盯着叶初棠。像极了老鹰盯上了自己的猎物,有着势在必得的信心,也带着袒露无遗的杀欲,只被盯上一眼,就不禁让人觉得浑身发麻。
叶初棠将父母的玉佩亮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里是大王的地盘,那咱们就不必说暗话了,请大王直言目的。”
“不是说过了吗?”
王湛轻啜一口茶,言语温润里带着笑意,就像是长辈跟后辈聊天的语气。
“我倒是很好奇,这两者之间,你会如何做取舍。”
王湛最喜欢看人性里的这种东西。普通人见多了,他没什么好好奇的了,但叶初棠如何做选择,他还是有一点兴趣欣赏一下的。
叶初棠狠狠盯着王湛:“大王以为我会傻到,乖乖听从大王的摆布?杀了皇帝,我可能是会做到,但也会绝了我的后路。自那之后,恐怕我和我的性命都是大王一句话的事儿了。”
“你有的选吗?”
“有啊,我有一个要命的秘密,保证大王听了很惊讶,这个秘密应该足以换我父母的命了。”叶初棠不卑不亢地对王湛道。
王湛观她的态度,隐约透着自信,又想以她的聪明程度,敢单独来赴约,必然是有所准备了。
“什么秘密?”
“那我要亲眼见大王放了我父母才能说。”叶初棠道。
王湛勾唇,“你父母人如今不在京中,不过要放你父母也容易,我一句话的事。”
“那就要等我确认父母安全了,才能把秘密告知大王,不然我怕大王还会像今天这样使阴招。”
“岭南有多远,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哪怕快马传信,也会耗费许多时日,你确定你的秘密在半月之后,还有价值?”
叶初棠的脸色变了。
“那我也不能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告知大王这个秘密。”叶初棠斟酌片刻后,对王湛道,“不如这样,大王将一件重要的东西压在我这,等我父母被带回京城时,我再以此物跟大王作交换。”
王湛笑起来,“你倒是聪明,可以,那你想索要我府上何物可做抵押?”
“血如意如何?上次我见大王对她真爱得紧,怕是东海世子在大王心里的分量都不及它。”
王湛又笑一声,打量叶初棠的眼神带着几分诡谲,“好,我答应你。”
王湛带着叶初棠一起回京,令叶初棠确认过血如意之后,就命人将血如意送到了镇国公府。
在确认完这一点后,叶初棠就告诉王湛:“东海世子还活着。”
说罢,她便欲驱马回府。
王湛的脸色只有一瞬间的变化,便笑了起来。他迅速将银针刺入叶初棠的后颈,便抬手扶住了昏迷的叶初棠。
叶初棠再次醒来的时候,一阵恍惚之后,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石室中,四面皆是石墙,没有窗。室内点了四盏油灯,倒是将这间石室照得很明亮。
之所以刚醒来时有一阵恍惚,是因为这石室的布置跟她的闺房一模一样,除了地上铺着的厚厚毛毯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叶初棠检查妆奁盒,里面的首饰虽然样样精致名贵,但跟她平常用的首饰用的并不相同。叶初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她贴身的人中并没被王湛收买。大概是扫地或送菜之类的下人,被他给收买了,这些人都有机会观察到她闺房的布置。
叶初棠觉得有些热,但这间石室明显比外面凉一些,她不该觉得热才对。
叶初棠转头看着正冒烟的玉炉,提起茶壶就将玉炉里的焚香浇灭。
在检查过四面墙之后,叶初棠根据地上的痕迹,找到了石门。叶初棠抚摸了一番地面上的痕迹之后,用帕子擦了擦手,才站起身,去推石门。
果然不出她的预料,石门从内推不开。
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叶初棠立刻返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腿,坐着。
石门打开,穿着月白袍的王湛踱步入内,见叶初棠已然醒了,他脸上洋溢出一抹温润的笑意。
“醒了?”
“如你所见。”
“生气了?”王湛在桌边坐了下来,“你之前说,王修珏还活着?”
王修珏的尸体被雷劈得焦烂,确实难以辨清容貌,不过他的随从鬼七却是亲眼看到王修珏的尸体被人从车内拖了出来。不过当时距离远,树林茂密,鬼七不能完全确认当时的王修珏一定死了。
所以,王修珏确实有活命的可能。尸体被李代桃僵,遭雷劈一事也恰如他之前所怀疑的那样,人为所致。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处境,还会愿意跟你说具体的情况么?”
“你当然不愿意。”王湛踱步到叶初棠跟前,伸手欲摸叶初棠的脸,叶初棠立刻躲到床里面。
王湛在床边坐下来,直接扯住叶初棠的胳膊,将她硬拉到自己身边。
王湛一双眼黑如深渊,仿佛要将叶初棠一口吞没。
“你说萧晏若是知道我动了他心爱的女人,还强逼她给我生了一个孩子,会作何感想?”
57. 一更一更 王湛之狂
“我猜他不会有什么感想。”
以她对萧晏的了解, 萧晏一定会行动先于思考,立刻将东平南海王府夷为平地,将东海王扒皮抽筋骨头剁碎了喂狗。
“他曾邀我进宫, 我早拒绝过了,不然哪有今日大王擒我的机会。”
王湛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连笑了两声, 目光犀利地盯着叶初棠。
“你似乎并不害怕自己现在的处境, 却又很怕我碰你。”
“说怕其实并不准确, 我只是很讨厌别人算计我。”叶初棠看一眼被熄灭的白玉香炉。
“聪明。”王湛更开心,欲凑近叶初棠。
叶初棠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靠近的王湛,既不躲藏也不挣扎。她知道,以王湛的聪明高傲和自视甚高,根本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强迫女子与他行房的事。
香炉里的催情香显然量并不够多, 否则她现在身体的感觉不会仅觉得有一点热了。以现在的局势, 王湛若真想要她中媚药, 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以香炉下药的举动, 既慢又明显,此举目的分明是为了让她察觉。
王湛在试探她, 至于他试探的目的是什么,叶初棠还没弄明白。
王湛在距离叶初棠的脸三寸远的时候,王湛突然停下。
“这一点我们倒是很像, 我也很讨厌被算计。”
王湛起身, 负手踱步,脸上带着淡淡温和的笑容,声音更是温润悦耳,语气像是跟他最亲昵的情人打商量一般。
“你算计我在先,我还了回来, 那如今你我可算是扯平了?”
叶初棠眨了下眼睛,像是应和了王湛的话。
她注视着王湛,认真地说道:“但凡催情之物,对育子都不好,宋神医就碰见过两例因媚药而生子畸残的情况。一般人遇这种事都羞于启齿,生子畸残更会觉得丢脸晦气,立刻就处置了,秘不宣扬。所以即便是医者,也未必都知道此事。”
之前叶初棠听萧晏说是王湛杀了王修珏,着实诧异了一番。结合刚才王湛说生孩子的话,即便她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叶初棠还是揣摩明白了王湛的心思,一番话正好说到了王湛的心头上。
王湛转眸默然看了叶初棠许久,倏地笑了,“你果然够聪明。”
这么聪明识趣的女人,养起来逗着玩儿,想必也会很有趣儿。
从之前坐定主意要去母留子的想法,到现在突然生了改主意的念头,王湛立刻进行了自省。因此,他不得不欣赏起叶初棠的聪明敏锐以及她的巧嘴。难怪她朋友遍天下,即便是面对绑架她的仇人,她依旧能泰然处之,言谈轻易精准地切中了对方的内心需求。
王湛喜欢识趣的人,也喜欢聪明人,但他并不喜欢身边人跟自己一样聪明无情。叶初棠足够聪明,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刚好是他最喜欢的一类。这样的人聪明有弱点,便好控制,只要萧晏死,她跟他有了孩子,再以她父母、家族的性命做要挟,她一定会识趣地乖乖就范。等日久天长,情意累积下来了,自然成了定局,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这几日委屈你在此暂住。”
王湛说罢,就要告辞。
叶初棠忙叫住他:“我想知道为什么,大王分明没有胁迫我之意,为何要点那香炉?”
王湛轻笑一声,扭头看叶初棠,“紧急事态下,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怀她十月,时间漫长。如果叶初棠是一个受点刺激情绪就承受不住,发飙发疯的人,那她就不可能安稳度过孕期,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这就与他所求的矛盾了。他倒不如从一开始及时止损,省下精力,转而求其次。
刚刚叶初棠的表现令他很满意。
“要几日?”叶初棠再问。
王湛步伐停了一下,嘴上没说话,但在心里他回答了叶初棠:那就要看你这个“弱点”在萧晏那里有几分重量了。
王湛用叶放夫妻的贴身玉佩要挟叶初棠以萧晏的命来换,其实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叶初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她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自己父母丢了性命。
所以他此举的真正目的就其实为了勾叶初棠来见他,入他的套,成功控制住叶初棠,从而拿捏住了萧晏最致命的弱点。
谁叫他们这位新帝虽然够聪明,手段够狠戾,却是个视情爱如命的男人。
此次与萧晏对抗,要么一击成王,要么沦为败寇,命丧黄泉。他当然要尽可能增添成算,给增加成功的机会。
和萧晏相比,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软肋,哪怕是弑子杀母,他也无所畏惧。成大事者,总要有舍才有得。待苦尽甘来之时,自有好日子在后头。
“能叫你的人给我送点点心么,甜的就行。”叶初棠见王湛似乎有所犹豫,解释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甜的。”
王湛听到叶初棠主动提的要求,下意识会思虑里头会不会有什么把戏。但转念想,叶初棠也没有指定是哪一家哪一样点心,只要是甜的就行,该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王湛在出去之后还是叮嘱鬼七谨慎行事,不准任何人与叶初棠闲谈,但凡送物或取物入石室,他都要亲自监督。
鬼七应是,谨遵王湛之命。
夜半三更,王湛突然收到李辰的传信,告诉他情况有变,他只能托付信任之人,用这种紧急办法给他传信。
鬼七见王湛眉头紧锁,忙问情况。
“信上说今夜平原王突然去了军营,不仅训教了他,还寻了错处,将他的两名亲信将士都调派走了。”
鬼七打个激灵,“是不是他们有所察觉了?”
“若有所察觉,就不止于此了。”王湛看着手中的信,沉吟了片刻后,对鬼七道,“立刻回信过去,告诉未免夜长梦多,趁着他尚且兵权在握,今晚便举兵逼宫。”
鬼七讶异,“这是不是太快了?”
“不过相差一日,今日起,必能打个措手不及。”王湛又看一眼手中的信,随即将信窝成一团,丢在地上。
福安忙拾起纸团,送到油灯边焚毁。
……
寅正,长宁长公主府大火,数里之外都能看见火光。
李辰率领平原军,以剿灭凉国余孽、维护京城治安的名义,包围了整座京城,并顺利进京。
李辰让自己的人马控制了京城的所有城门,大门尽数紧闭,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入内,直到将京内所有余孽铲除干净为止。
李辰随即就带着自己的兵马包围了皇宫,所有皇宫的护卫军都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李辰,随即就束手就擒了,任由李辰的士兵替代他们的岗位。
王湛先派了两人来通知李辰,令其先原地待命,他稍后就到。这两名王湛派来的人分别叫鬼一和鬼二,是王湛身边最厉害的高手应影卫,他们不像鬼三和鬼七那样常伴在王湛身边,平常从不轻易露面。李辰是第一次见这二人。
李辰并不知这二人的厉害,只当他们是给他传话的普通喽啰。敷衍打过招呼之后,便保持距离地站着,并不闲聊。
“大王什么时候来?”李辰心里很是有一番纳闷,这逼宫造反怎么这般不着急,兵都到了,王湛却还不出现?
“莫急,稳妥着来。将军请放心,一切尽在大王谋算在之内。”鬼一面容淡定地对李辰道。
李晨只得无言,继续静等。
不久后,有人送了一张纸条给鬼一和鬼二。二人在看过纸条后,都面色谨慎,邀请李辰到僻静处说话。李辰不假思索地跟着二人去了。
须臾后,李辰和鬼二回来了。
二人在宫门口与王湛汇合后,一路畅行至宫门之内,直冲萧晏所在的太极殿。
王湛对于这一路畅行的反常,似乎并无异议,笑着踱步到萧晏跟前,命人将早写好的禅位诏书呈给萧晏,令萧晏照抄一遍之后,签字画押,盖上玉玺。
萧晏看了眼禅位诏书的内容,挑了挑眉,像说他“暴戾失德”、“不配为君”之类的内容,倒不叫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条说他“痴心不改,钟情于叶氏”,因为叶氏无心为后,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禅位于东海王。后面的内容就是夸奖王湛如何是天命所归、百姓所盼,等等浮夸之言,极其厚颜无耻。
萧晏嗤笑不已,“纵然我被迫禅位,也该找萧氏皇族的人继承皇位。你王氏并非正统,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陛下如此为我操心,感激不尽。”王湛温温笑着,可见他早将这些谋算在内了。
福安在王湛的眼神示意下,当即呈上一份儿告示,满足萧晏的好奇心。
这是一份王湛亲笔画押的告示。告示的内容表明王湛惶恐不敢承袭帝位,因受仁和皇帝和满朝文武的再三托付,才不得已暂居帝位。他承诺在他退位之后,会让萧晏之子继承帝位,继续延续大晋国祚,归还皇位于萧家。
“仁和?”萧晏注意到王湛已经给他起好了尊号。
王湛淡笑:“陛下在位期间暴戾失德,以仁和二字为尊号再好不过。”
说白了,这尊号就是为了讽刺他。
王湛好算计,靠禅位圣旨“名正言顺”,再靠这份儿“百年后谦逊还位”的告示,达到暂且安抚皇族权贵的目的,让他登基之路更顺畅,避免了许多麻烦。
萧晏知道王湛这份儿告示不过是表面功夫,他不可能在谋得地位之后,再把皇位还给萧家。
“寡人倒是有几分好奇,在这份告示昭告天下之后,你便‘君无戏言’了,如何再让你的子嗣继承皇位?”
王湛笑,“陛下果然了解臣。我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好容易得到的位置,再还给萧家。但承诺就是承诺,我一定会让陛下的儿子继承皇位。只是这个‘儿子’在继承皇位之后,因为感恩我的教诲,决定弃父姓,从师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也算名正言顺了。”
好大一份羞辱,萧氏皇子放弃萧姓,决定姓王。
不用问也知这个“儿子”必然不会是他的亲生子。
果然,即便是昭告天下的告示,也不可能约束到像王湛这种的阴险小人。
“陛下倒也不必遗憾,虽然皇帝换了姓氏,但我大晋国祚还是延续下去了,并没有改朝换代。”
萧晏冷哼一声。
改朝换代很容易,反正皇帝已经姓王了,到时候还不是由在位者说得算?
“你的野心和算计,果然不同于凡人,循序渐进,步步缜密。”
“多谢陛下夸奖。”王湛示意萧晏,赶快签字画押,“臣感念陛下恩情,不会要陛下的命。”
“寡人若不签呢?死又何妨。”萧晏冷冷瞥向王湛。
“今日这些将士随我打天下,皆劳苦功高。”
萧晏知道王湛还有后话,眯眼看他。
“陛下若不签,那我就只能请陛下观赏本该成为皇后的叶初棠如何慰军了。”
“王湛,你敢!”萧晏骤然变了脸色,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王湛的头上打去。
李辰立刻拦截,将砚台接在了手里。
“当然敢。我跟陛下不同,不管什么女人在我眼里都是个玩意儿,最大的作用不过就是生儿育女罢了。只要陛下依从我的要求,我就会放了叶初棠。正如我刚才所言,女人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留与不留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王湛说这番话是为了证明,他对叶初棠的存在与否并不在意。
实则他真正的谋算是让叶初棠怀上他的孩子,记在萧晏的名下,但由自己来抚养,将来再让他以萧晏之子的名义继承大统,改姓王。凭此操作,让王家名正言顺地成为正统。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等萧晏被圈禁的时候,看到他这些作为,看到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子,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儿。
“在你眼里当皇帝是什么?拥有了肆意操弄权势、说一不二的爽快?”
“说教就不必了,我读的书比你吃过的盐多。大道理谁都会讲,我也会讲,讲给天下人听。而你我之间,大不可不必。”王湛抬手示意萧晏闭嘴,痛快签字画押就是。
等了片刻后,见萧晏不签。
王湛笑了一声,命人即刻将叶初棠带过来。属下刚要领命去,又被王湛叫住了。
“哦,省得麻烦。你们干脆把她衣裳扒光了,再带过来。”王湛说到这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晏,似乎不想错过他每一个表情。
萧晏知道王湛是故意拿叶初棠刺激他,但她还是被王湛惹恼了。
他愤怒地嫌犯桌案之后,便叱骂王湛:“你当寡人不知你有谋反之心?”
“早知道又如何?陛下如今终究还是受制于我。”
“怎知寡人是受制于你?”萧晏哼笑,大喊一声李辰,“将这个叛贼给寡人抓起来!”
李辰愣了一下,随即带领属下们将刀对向王湛。
王湛收了脸上的笑容,讶异地看向李辰后,又瞥向萧晏。
“他是我的人,只听命于我。”萧晏道。
李辰早就死了,如今的‘李辰’是萧礼的亲信部下,假扮而成。因为李辰之前与王湛的密谋不曾被第二人知晓,所以今夜在李辰死后,假李辰便以可能遭到平原王怀疑为理由,联系王湛。依着王湛多思多想的性子,他反而会觉得目前的情况是安全的,但未来存在变数,决定立即举兵,打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王湛的种种,正中了萧晏的计谋。
王湛的表情惊愕了一会儿之后,噗嗤又笑起来。
“陛下年纪轻轻,不想居然老眼昏花了。请陛下再仔细看看,他到底听命于谁?”王湛说罢,就看向李辰。
李辰随即转换刀尖的方向,又对向了萧晏。
在萧晏的诧异目光下,王湛吩咐李辰带人出去把守。李辰当即就恭敬领命,乖乖地带人出去了。
“我与李辰早做过约定,所通之信要暗中标上只有我二人知道的记号。今夜我收到的信里却并无这种记号。当时我就怀疑李辰那边可能出了问题。回信命他举兵,其实不过是试探。见他真的带兵来了,且进城顺畅,我便决定将计就计,杀了假李辰,让我的暗卫取代他。托他的福,这一路带兵挺进皇城都并未受到什么阻拦,如今皇城内外和京内外,全都被李辰所率的平原军占领了。”
王湛哈哈笑了两声,看着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萧晏,心情更是大好。
“陛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