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烺被送回毓金宫时, 沈寂正在房间里翻译古籍。
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嘈杂叫喊,他转眼看向窗外,正看到一群赤凤护送着什么回来。
“小心!”
“到了到了,快将殿下送进去!”
毓金宫的凤侍们手忙脚乱地迎了出去, 还在门口就悲喊一声:“殿下!”
见有人来接, 凤卫才纷纷让开位置, 露出被围在当中的云烺。
云烺已经陷入昏迷, 躺在他自动护主的佩剑上,浑身散发着淡淡红光, 燃起的赤炎在风中摇摆,明明灭灭。
凤侍见状,当即哭出声来:“殿下怎会受如此重伤?”
凤卫们面面相觑。
他们虽未亲眼见到殿下被谁所伤, 可都亲眼见到殿下是从述典楼十三层被轰出。
众所周知, 述典楼十三层是陛下专属。
而能将殿下重伤至此的,也唯有陛下。
“具体的我们也不知,你们……好生照顾殿下吧……”
沈寂出来时听到他们支吾其词,再联想云烺是去述典楼不久就出了事,转念猜到大致,不由皱眉。
书里的原文, 谢浮解决过邬巡等一干赤凤后,只致力于继续研究打碎封印的方法, 根本没有迁怒云烺,两只鸟表面上就是普通的上下属关系。
但现在云烺在妖界,身兼原本不属于他的数职,四处救火, 忙得伤都不能正常疗治。
这样如果还不算针对, 那么谢浮今天特意把云烺召去述典楼, 把人打成重伤,又出于什么理由?
毕竟于公于私,云烺都已经把谢浮交代的事尽力做到最好。
还是说,他提前救走云烺,对剧情的影响会这么大?
不远处,凤侍急得跺脚:“你们怎么当差的,殿下本就伤重未愈,你们竟还让他身陷险境!”
凤卫们不敢议论谢浮,只讪讪的,不去回答。
沈寂正走过去,看到空中又有人影接连落地,闪身而至。
“殿下?”簌曦现身云烺身侧,看到云烺唇边血迹,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三大长老也质问道:“快说!”
凤卫中有人上前一步,苦笑道:“请尊者莫要为难属下。”
簌曦紧皱眉头:“你这话何意?”
沈寂在几人对话间走到云烺身前,抬手试着平复云烺紊乱的气息,但他修为太低,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凤侍找到靠山,也顺着簌曦不依不饶:“就是——”
“好了。”沈寂打断他,“云烺的伤要紧,先送他进去。”
凤侍这才惊醒,忙说:“公子说得对!”
“刚才怎么把人送来,现在怎么把人送进寝殿。”
沈寂对凤卫说完,转向凤侍,“去布法阵,以治疗的效果优先。”
“是!”
簌曦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凡人有条不紊为云烺做着安排,眯了眯双眼。
身后有人说:“我们也进去看看吧,殿下伤得过重,实在堪忧啊。”
簌曦不答,当先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寝殿时,阵法已经引动。
仿佛滔滔不竭的灵力汇入阵中,流入云烺丹田,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簌曦看见,自知已成定局,于是抬起掌中手杖,对身后三人道,“还不助我!”
其余三长老立即掐诀,调引灵力自她身后灌入。
簌曦手杖一震,点向云烺。
精纯的凤族本源气息源源不断涌入灵台,云烺眼睑动了动,可依旧没能醒来。
良久。
簌曦身形晃动,掐诀收势调息,语带虚弱道:“殿下吉星高照,必定早日醒转,你们需要用心照料。”
凤侍无不感激地说:“多谢尊者,尊者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系统在沈寂脑海里气愤:“不要脸!明明是她站在门口浪费时间,结果看到宿主你帮云烺做完这么多,又跑出来抢功劳,真是厚脸皮!呸!”
簌曦又抬掌,将一朵散发着高温的玉盒送到凤侍面前:“这是明焱真草,殿下疗伤若能用上,助他服下。”
见她如此,三长老也各自取了些天材地宝送了出去。
之后才和簌曦一同离去。
凤侍们见多了这些,倒并没有显得太过兴高采烈,送走四人后,只对簌曦的明焱真草看了又看,讨论着该不该把这株即便三灵境也罕见的灵草给殿下服用。
系统连气愤都忘了继续,忙对沈寂说:“宿主,那不能给云烺吃!明焱真草是好东西没错,可它太大补了,云烺伤得这么重,肯定把他补出毛病来!臭不要脸的簌曦,她绝对是故意的!”
沈寂于是抬手按下凤侍试要炼化灵草的手:“这个不急。”
凤侍一脸疑惑:“为何?”
沈寂只说:“这么珍贵的东西,等云烺醒过来说不定有更好的方法服用,才不会浪费药效。”
凤侍恍然,连连点头:“还是公子考虑周全。”
另一名凤侍担忧地看着阵法中心的云烺:“不知殿下何时才能醒来。”
“不论何时醒来,都不可让殿下再遭暗害!空青,随我来,调令凤卫过来,把殿下寝殿团团护住!”
“哎!”
闻言,沈寂眸光微动。
临走前,空青看向沈寂:“劳公子劳累半日,是否要回去歇息?”
沈寂面不改色:“我留下吧,云烺不醒,我不安心。”
空青一愣,眼里盈起水光,吸了吸鼻子:“殿下有公子这般知己,真是一大幸事。”
系统:“……”
绑定也这么久了。
它一眼就看出宿主肯定是想蹭人家的凤卫,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可在场凤侍没有一个和它想法一致。
和空青一样对沈寂道过谢后,众人都忙了起来。
沈寂没去打扰,走到另一侧坐下,接着翻译古籍。
他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但直到第四次日落,云烺还没醒,房门被“砰”声推开。
一众侍从众星捧月般跟着张扬雍容的辛煊进来。
毓金宫凤侍忙过来行礼:“大尊。”
辛煊手里换了一把金红折扇,随意摆了摆:“免了免了,你们家殿下呢?”
他话音刚落,已经看到寝殿阵中的阵法,当即走近过去,又问,“三日多了,还没醒?”
凤侍眼中含泪:“是,大尊,全无醒来的迹象。”
辛煊皱起眉。
他自小与云烺一同长大,从未见云烺受过这样重的伤。
但他打听消息自有门路,知道云烺是从述典楼出来昏的,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抬手掐诀,闭眼感受云烺体内的气息。
不多时,他收回手,脸上难得的肃容又恢复平常,摆手道:“不必担忧。”
虽说伤得不轻,却也没有重到不治。
想来谢浮没有真的对云烺生出杀心。
就是不知,云烺究竟如何惹得谢浮这样动怒。
想想三日前听说的消息,辛煊浑身一抖,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璀璨奢靡的大氅,盖住肩上渗出来的寒意。
云烺真是疯了。
你说谢浮那样的性格,去招惹他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辛煊摇着头,转身时余光不经意看到角落里的人影,桃花眼里的后怕瞬间消散,眼神亮起。
“是你!”
沈寂循声看过去。
“快拿来!”辛煊对身后连连招手,正要走过去,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笑意一麻,唇角抽搐两下。
不行。
昨日场景历历在目,他正是因此人才撞上谢浮,谢浮也是在那之后命云烺速至述典楼,不论这之间有无牵连,若他不想再惹麻烦上身,便不该和此人再有牵扯。
可是……
辛煊甩开折扇,大开大合扇了两把,却扇不尽心头的火气。
邬巡死前据说为了追杀谢浮,在凡间摆了不少大阵仗,结果细细一算,花干了罥赤台的账面。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死得该!
可这混账一死百了,如今罥赤台出事不久,百废待兴,云烺跟他要钱。
金阁受凤令下雪域追查什么劳什子魂魄,动辄带一批凤卫下凡,簌曦跟他要钱。
最最是谢浮受仙帝所托,调查封印被破一事,从四界张罗的古籍全是上古神纹,贵得丧尽天良。谢浮不要钱似的,几天功夫买了一堆。
辛煊想到这些就头疼。
他就是坐拥灵石矿,也经不起这样的挥霍。
他是真的没钱了。
但这种话,他敢对谢浮说吗?
他很诚实。
他确实不敢。
辛煊看向沈寂。
所以他才急着悬赏,万转如意丹是他新得的宝贝。
只要这东西能大批量炼制,他就有法子卖通四界。
可惜这宝贝只有两粒,他用了一粒确定效用,余下一粒悬赏丹方,至今唯有一人没被难住。
也就是这个凡人李尘隐。
辛煊暗恨。
偏是这个似乎被谢浮看重的李尘隐,让他为难。
相交,前有谢浮。
不交,没钱,后还是谢浮。
“大尊?”
身后有侍从不明所以,前来问他,“我们这是去还是不去?”
辛煊又摇了两把扇子。
也罢!
横竖都是一个死,那他宁愿死得晚一些。
“去!”
辛煊带着如意丹走向沈寂,正要开口,听到身后侍从对沈寂喝道:
“大胆!见到大尊还不起身行礼!”
辛煊:“……”
他回头一扇子抽到对方头顶。
“啪!”
侍从委屈:“大尊……”
辛煊骂他一句:“混账东西,不会说话就给我滚远点。”
话落重又转向沈寂,“这位公子,昨日我们见过,你没忘吧?”
既然凡人被谢浮看重,以礼相待是必要的,免得凡人到谢浮面前告状。
沈寂看他一眼,缓缓起身:“大尊有何指教?”
辛煊见他站起来,莫名想起昨天谢浮的眼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对上凡人眼神,脸色微僵,不动声色又走回来,才把如意丹放在桌上。
“昨日有事耽搁,公子的丹方还未写完。”
辛煊拂袖又铺开金纸,亲手把笔递给沈寂,“不如今日补过?”
他说着,身前金光一闪,一枚储物戒也飘在空中。
“这是两万灵石,公子写完丹方,你我两讫。”
系统克制地吸气:“宿主,两万灵石,他又涨了五千,真是个冤大头!你快写!”
这两万灵石赚得轻易,沈寂也没打算拒绝。
他正要接过辛煊的笔,身旁突然传来凤使惊喜的喊声。
“殿下!”
沈寂转眼看过去。
凤使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阵法旁,一脸激动:“殿下,您终于醒了!”
系统跟着松了口气:“太好了,云烺可不能死啊。”
沈寂也走过去,查看云烺的伤势。
辛煊看看手里的笔,再看凡人再次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闪身到他身旁。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关头醒。
自从谢浮和云烺从凡间回来,他简直没一日顺心!
看到他们,云烺眉心动了动,自剑上飘身而起。
动作牵扯伤处,他捂胸咳了两声,剑眉紧蹙,还在忍耐。
辛煊貌似关切:“没事吧?我今日特意来探望你,不想你果然醒了,莫不是我带来的福气?”
一旁空青泪眼看着云烺,哽咽着说:“是啊殿下,还有李公子,自殿下伤重不醒,公子便一直守着殿下,四天三夜,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云烺听着,面露怔怔,又抬脸看向沈寂。
另有凤侍连连点头:“那日殿下回宫,属下等方寸大乱,若不是公子,还不知要乱到何时呢!”
附和声接连响起。
辛煊:“……”
他如水的灵石送进毓金宫,便是白养的这群混账,都向着外人说话?
云烺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垂手踏前一步,却又咳了一声。
沈寂说:“伤还没好,别动了。”
云烺抿了抿唇。
他脸上血色无多,温润的嗓音也略有沙哑:“又劳尘隐救我一次。”
沈寂说:“大多是你属下的功劳,不用谢我。”
云烺看着他,忽而轻轻苦笑。
辛煊不由问:“你笑什么?”
被谢浮伤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他实在想不通。
说完见云烺终于看向他,对他道:“辛煊,你且回去吧,我有要事告知尘隐。”
辛煊:“……”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玉扇,身上如浪的火色随着他沉重的呼吸波动。
然而记起上次和云烺抢夺凡人的后果,他又松开力道,皮笑肉不笑。
“好,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烺示意凤侍送他出门,在他离开的片刻掐诀调息稍许,平复胸中翻涌的气血。
正在这时,沈寂听到系统大叫:
“宿主,你快看,又动了!”
它赶紧把面板打开,向宿主展示着变动的内容。
云烺好感度:10
系统半是激动半是奇怪:“不对啊宿主,你这次连不值钱的东西都没送,云烺的好感度为什么会涨?他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劲,情绪感应有延迟??”
沈寂没理它。
云烺也已经重新睁开眼。
他看向沈寂,敛眸整理过思绪,出声道:“尘隐,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沈寂挑眉:“什么?”
他没想到,云烺重伤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向他道歉。
难道这次谢浮和云烺之间的冲突,和他有关?
也果然。
云烺的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测:“是我唐突,未能准备完全便去讨要仙界卷轴,惹怒了谢浮,也牵累了你。”
沈寂皱眉:“你是为了仙界卷轴被他打伤?”
云烺轻叹:“是,也不是。”
系统被他说得晕了:“什么叫是也不是啊,宿主你能听懂吗?”
沈寂只问:“那是因为什么?”
云烺摇了摇头:“此事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清楚,尘隐,莫要问了。”
谢浮为一个凡人大动干戈,个中反常,他早该料到。
而那日谢浮心绪仅被一两句话牵动,起伏之大、之难忍,也是相识九千年来,他生平仅见。
那凡人生死未卜。
李尘隐被谢浮当作什么,他了然于胸。
谢浮的答案言犹在耳。
他心知对方不会轻易放手。
但这件事他还不可让李尘隐知晓,否则生变,难保谢浮不会动手。
本以为暗中出手便是李尘隐的劫难,谁想谢浮才是李尘隐真正的无妄之灾。
云烺又叹一声。
这一切,何尝不是他的过错。
他转而道:“谢浮已决意不准任何人离开三灵境。”
系统之前收到的惊喜全部换成惊吓:“宿主!”
沈寂皱眉愈深。
任何人。
有上古封印,妖界原本就没几个人,这句任何人,不如说特指他这个凡人。
傻鸟这是什么意思?
云烺看他的神情,按胸强忍经脉中的剧痛,轻声说:“尘隐,此事待我另找办法,你且放心,我定会送你回凡间。”
沈寂抬手压下他的动作:“这件事你别想了,先养伤吧。”
云烺抬眼。
这样近的距离,凡人点漆眸中无波的从容如此清晰,仿佛一切仍在掌握,并不足以使他忧愁。
“尘隐——”
“好了。”
沈寂淡笑打断他,“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帮我够多了,养好身体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
凡人偶尔会有似曾相识的独断专行。
云烺按在胸前的手微紧,只好答应:“这样也好。”
沈寂站在阵外,看着他盘膝打坐。
宿主急得发慌:“宿主怎么办啊,伪装的期限只剩最后十七天了,现在大反派说话不算数,我们怎么去仙界啊!”
沈寂抬手捞起腰间的银色凤佩,垂眸看了一眼。
傻鸟出尔反尔,他的确没想到。
不过也不要紧,他还有备用计划。
明天还要来探望云烺的“冤大头”,很有必要合理运用。
已经有两万灵石预约到手,以对方出手的阔绰程度,剩下八万,十七天筹清不算太难。
期间他只需要再想办法拿到一粒魔界的丹药。
沈寂摩挲着银凤微冷微硬的喙。
按这个计划,离开妖界,也许比从傻鸟手里换一个仙界卷轴更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