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穿T恤的丛大人(二更)

    异世大陆的第一匹棉布被织出来是在一个星期以后,当时丛容还在床上,老祭司来敲的门,告诉他布织好了。

    丛容一咕噜爬起来,草草套上毛衣,跟随红午来到专门为织布腾出的空房间。

    “丛大人!”毛莨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米白色的棉布,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早就听丛容形容过布,但真正见到摸到的这一刻,所有人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相比起兽皮,棉布实在太轻薄,太柔软了,就像少女的肌肤,简直令人爱不释手。可他们又不敢多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布给碰坏了。

    原始人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毛莨将织好的棉布交给丛容后,很快退回人群里。

    丛容忍不住对她笑道:“棉布很结实,不会轻易被碰坏,不信你可以试试。”

    毛莨根本不敢试,连连摆手,胆子大的草籽举起手,小声问:“丛大人,我能试试吗?”

    丛容冲她一点头:“当然。”

    草籽上前捏住棉布的一个角,稍微使劲儿扯了扯,棉布果然并没有被扯坏,甚至也没有变形。

    在场众人的眼睛立刻都亮了,老祭司红午也啧啧称奇:“我之前跟圣使换的圣衣没两天就变大变长了。”

    丛容心说那是因为圣城的人偷工减料,把麻布织得非常稀疏,不像他手中的这匹棉布用料扎实。

    丛容让众人继续织,自己拿着棉布回到卧室。

    天气热最方便的当然是T恤和短裤,不过手里的这块布很大,就算给他和炎朔一人一套也还有的多,于是丛容准备再做两件衬衫,到时候换着穿。

    毕竟,一个体面的男人怎么能没有白衬衫呢?

    棉布来之不易,从播种到收获,再到捻线,织成正儿八经的布几乎每一步都遇到了阻力,幸好,最后还是成功了。

    因此丛大人这次没像上回做兽袍那样粗犷,直接在兽皮上掏个洞完事,而是先在石板上画了设计图,然后又在布上画上裁缝线,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动刀。

    看着青年低头专注裁剪的模样,9527在脑子里感慨:“宿主,我觉得您如果不当医生,在服装设计方面应该也能有所成就。”

    丛容没理会它的彩虹屁,丛氏夫妇掌握着华夏医药行业的命脉,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所以他上辈子只可能成为医生,不会有第二个职业选择。

    晚上炎朔狩猎回来的时候,丛容已经把自己的T恤短裤和衬衫做好了,衬衫领子和袖口的部位还做了拷边,只剩下扣子没缝。

    “过来。”丛容坐在床沿上,朝少年招手,“我量一下你的尺寸。”

    十六七岁的男生几乎两三天一个样,炎朔乖乖把兽袍脱了,只穿一条皮裤,丛容拿了根皮绳当尺:“手臂抬一下。”

    炎朔依言抬起手,丛容弯腰将皮尺从他的腋下绕过,再绕回到胸前。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的皮肤,让炎朔不禁头皮发麻,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偏偏丛大人还三分嫉妒七分羡慕地屈指弹了下身前人结实的胸肌,小声嘟哝:“说好修狗的尴尬期呢……”

    炎朔:……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炎朔一低头,就能看见对方低垂的眼睑,浓密的睫毛。

    这个角度的丛容敛去了深埋眼底的冷淡和精明,显得异常温柔,他的嘴唇很薄,是花瓣一样美丽的粉色,唇珠十分明显,好似在诱惑谁亲上去一般,于是又给那份温柔增添了几分多情。

    “好了。”丛容将皮尺一丢,走到石桌边,将数据记录下来。

    炎朔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良久才收回视线,低声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丛容想了想:“你去河里摸几个河蚌吧,用来做纽扣。”

    这时他就有些遗憾他们不是在白水大陆,海边贝类多,做出来的纽扣颜色花样也多,下次去海贝部落收盐的时候,记得问白潮要一些。

    不一会儿炎朔便拎着一大桶河蚌回来了,异世大陆的河蚌和原世界的大小差不多,黑黢黢的,而且也叫这个名字。

    不过在不缺肉食的情况下,原始人并不爱吃,主要是跟所有生活在淤泥里的动物一样,河蚌肉有一股很重的泥腥味。

    原世界的某些江湖餐馆会用大蒜叶和姜来祛除这股腥味儿,只保留蚌肉本身的鲜美,别说还挺好吃的,但丛容现在一没大蒜二没姜,想做得好吃,说实话,可能性不大。

    因此他也没瞎折腾,让炎朔用刀把河蚌劈开后,蚌肉剁碎了喂哼哼兽,只留下坚硬的蚌壳。

    “刮掉蚌壳外面黑色的表层,再打磨成指甲盖大小的圆片,最后中间钻四个小孔,就是纽扣了。”丛容解释。

    炎朔点头表示明白了,果然没多久,一枚打磨得十分光滑,泛着云母色泽的纽扣出现在他眼前。

    “真聪明。”丛容忍不住夸奖。

    炎朔将那枚纽扣放到他手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和仓比呢?”

    丛容正把棉布裁成需要的形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和仓比,谁更聪明?”炎朔一脸认真。

    丛容:……

    他仔细回忆,前几天仓造出了织布机的时候,自己好像确实夸对方聪明来着,想不到小崽子居然听进去了,还记在了心里。

    丛容其实很难理解这种类似“别人家的孩子”的心理,一是因为他天生共情能力低下,二则他自己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论智商,没有人能超越基因改写后的E017号实验体。

    他看了眼表面平静,实际耳朵高高竖起的少年,不由轻笑:“当然是你,你是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

    炎朔的耳朵尖一下子红了,他继续打磨纽扣,只是手上的动作轻快了不少,唇角微微勾起。

    丛容收回目光,9527在他脑子里啧了一声:“宿主,您真会哄小孩儿。”

    丛容挑眉:“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找得到第二个价值一万点财富值的私奴?”

    9527沉默。

    半晌,它复又开口:“宿主,您觉得炎朔好,只因为他值钱吗?”

    “不然呢?”丛容想也不想地回答。

    缝完衬衣纽扣,和T恤短裤一起过水后又晾晒了一天,丛大人终于穿上了心心念念许久的棉布衣服。

    毛衣虽然也柔软,但贴身穿实在太扎了,特别是脖子那里,丛容总忍不住去挠,偏偏他又生得白,一挠就红一片。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以后不用穿皮裤了,那玩意儿真是谁穿谁知道,粗糙又不透气。作为一名专业的外科医生,丛容深刻怀疑再穿下去,可能会影响他某项重要男性性征的发育。

    丛大人换上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棉内裤,长长呼出一口气,在T恤和衬衫之间选了半天,最终还是拿起了后者。

    T恤舒服,但衬衫更稳重,符合他如今圣主眷属和部落祭司的身份。

    然而等他套上后才发现,白衬衫似乎做大了,不仅大,还有点长,丛容正犹豫要不要改改,浴室门被敲了两下后推开。

    炎朔已经换上了新衣,同样是衬衫。

    他身材颀长,肩背的肌肉和胸肌已经发育起来了,却又不会太夸张,正好能撑起衬衫的版型。大约是不习惯系扣子,一排五颗衣襟扣只扣了中间的三颗,最底下和顶上的风纪扣敞着,露出平直精致的锁骨,乌黑长发高高束于脑后,有种恣意不羁的张狂。

    啧,怪不得说白衬衫才是男人最好的制服。

    丛容真心实意地夸道:“不错,很帅。”

    炎朔第一次听说帅这个字,但从青年的语气大概能猜到是夸他好看的意思,唇角微勾了勾。

    “我的这件好像做大了。”丛容低头看看自己的,有些懊恼。

    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背,衣摆一直垂到臀部,薄薄的布料下,两瓣浑圆若隐若现,再往下是笔直修长的双腿……

    白衬衫在炎朔身上是男人气质的象征,而在丛大人这儿却多了几分不可描述的情趣……嗯,总之就挺不庄重的。

    炎朔的目光在青年身上停留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才淡定移开,将手里的T恤递过去:“我穿有点小,丛哥你穿吧,衬衫给我。”

    丛容一想也只能这样,胡乱把白T往身上一套,再穿上五分裤,瞬间他整个人都舒坦了,恨不得大吼一声,棉布,你是我的神!

    炎朔在门口定定望着他,眼神古怪。

    “怎么了?”丛容疑惑。

    少年轻咳一声:“没什么。刚才老祭司派人过来说,又织了一批布出来,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当然要看!”丛容现在一门心思全在他的织布大业上,兴致高昂。

    两人来到织布间,里面五台织布机在红午五人的操作下,正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看见他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浮现出慈母般和蔼的笑容。

    丛容:?

    不过此时他顾不上思考太多,直接问:“布呢?”

    话音未落,五匹叠好的米白色棉布被毛莨双手捧着展示在他眼前。

    俗话说,熟能生巧。这次的布纹理比上一批更加细密,纺织组的效率明显提高了,织布速度也变快不少,丛容对此非常满意。

    他没有留下这些布,而是作为预支的报酬,分发给五人:“你们可以用它做衣服。”

    “丛大人,就是像您和炎朔身上这样的衣服吗?”草籽活泼地问。

    “对,我穿的叫T恤,他的是衬衫。如果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们。”丛容笑着说。

    他自认摆足了圣主眷属亲和大度的架势,然而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却仿佛变得更加温柔了。

    丛容:???

    他下意识朝炎朔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想了想,压低嗓音道:“可能是第一次见到T恤,所以他们都很惊艳。”

    丛容隐约觉得有点道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他将T恤和衬衫的样式画在石板上,让五人拿回家研究,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自己。

    处理完这些,丛容打算去三号试验田看看那七株葡萄藤。

    最近一直下雨,采猎队晚出早归,这个点所有人都还留在部落里,经过族人和奴隶聚居的石屋群,男女老少恭敬地向他行礼。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丛容的错觉,大家的目光和织布组的五人如出一辙,慈爱中带着一丝浓浓的怜惜。

    丛容心中越发奇怪。

    “丛大人?”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叫个人问问究竟怎么回事,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颜秋。”

    几天不见,圣城小白花的气色更加红润,走路的时候腰都是软的,娇得不得了。

    丛容摇摇头:“等下一批布织出来,我送你和仓一人一匹。你一个匠师,怎么做衣服应该不用我教吧?”

    织布机图纸是颜秋画的,没有他,棉布根本不可能被成功苏出来。

    老祭司红午当初从圣使居伊那儿换到的麻衣是一件直筒长袍,颜秋刚来炎黄部落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虽然脏得看不出颜色,但依稀也能分辨出是条长袍,所以丛容猜那应该是圣城的流行款。

    颜秋谢过他的好意,随后眨了眨眼睛,真心实意地说:“丛大人,您今天真可爱。”

    丛容:?

    大概是他疑惑的表情太明显,颜秋抬起手,暧昧地抚上青年的脸颊,狭长的丹凤眼里情丝浮动:“早知道您好这一口,我愿意当那出力的一方……”

    下一秒,手便被人啪地打开了,颜秋嗷一声跳起来,愤怒瞪向来人。

    炎朔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冷看着他,周身释放出来的寒意让颜秋差点以为自己的人设不是小白花,而是小白菜。

    不过,他之所以能成为圣城商会会长最钟爱的情人,靠的不单单是一张好皮囊和引以为傲的床上功夫,还因为他懂得看眼色。

    来炎黄部落这半个月,颜秋已经知道眼前的漂亮少年是丛容唯一的私奴,除去外出狩猎的时间,其余时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部落里都在传炎朔是丛大人的情人。

    不过以颜秋十三个情人的毒辣眼光判断,这话纯属扯淡,丛容看少年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欲,比奈罗河里的水还要干净。

    至于炎朔看丛容的……

    颜秋摸摸自己肿起来的手背。

    脏,比猫砂盆里的沙还要脏!

    圣城小白花怒视少年,你特么自己吃不到也不让别人吃是不是?

    炎朔淡淡道:“有虫子。”

    颜秋:……

    丛容没注意到两人间的机锋,他还沉浸在颜秋那一句“您今天真可爱”的后劲里。

    异世大陆没有镜子,因此丛容只能跑到河边。

    他其实也才十八岁,穿上干净减龄的白T,整个人看上去乖得不行,放在原世界正是深受姨姨们怜爱的类型。

    不过因为他上辈子年纪轻轻就是名声在外的外科圣手,所以即便模样再嫩,医院上下也没人真敢把他当成普通十八岁的孩子,见到了都要尊敬地喊一声:丛医生。

    “还是应该穿衬衫。”丛容无奈扶额。

    他瞥了眼跟过来的炎朔,抱怨:“你也不提醒我一声。”

    炎朔忍住笑意,替他整理了一下卷起来的T恤下摆。

    “提醒什么?我觉得挺好看的,而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而且,我不认为圣主眷属的身份会因为区区一件衣服就有所改变。”

    丛容一想也是,不论他穿什么,他都是炎黄部落的祭司。

    之后几天,丛容穿着T恤在部落里晃来晃去,族人和奴隶们见到他依旧恭敬如常,一口一个丛大人。

    与此同时,毛莨五人的棉布衣服也做出来了。

    大概是上衣加裤子的搭配太费布料,有了兽袍的例子在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将上衣加长,演变成袍子,倒是和圣城的亚麻长袍有异曲同工之妙。

    毛莨从未穿过如此柔软贴身的衣服,她原以为兽袍已经是十全十美的存在了,毕竟它足够保暖挡风,能帮助奴隶们顺利渡过大雪纷飞的凛冬。

    但和棉袍一比,兽袍的缺点顿时暴露无疑。

    首先,它实在太粗糙了。因为缺少碱液等现代化学试剂,导致这时候的兽皮鞣制得并不彻底,不仅质地坚硬而且带着一股动物的气味,时间一久,有些甚至已经发霉发臭。

    可棉袍不会,它轻薄得像云朵一样,毛莨仔细闻过,没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干净得不得了。

    丛大人给的这匹布不算小,但毛莨舍不得给自己做袍子,她给女儿红果做了一身,给炎卯做了两条棉内裤,剩下的布料全给红果的双胞胎儿女做成了小衣裳,足足有四套呢!

    除去毛莨,其他几人,包括老祭司在内,也迅速将拿到手的棉布做成了袍子。

    纯白色的棉袍在一众兽袍和光膀子的原始人中间仿佛高傲的孔雀落入鸡群,立刻把部落里剩下的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也想要棉布,他们也想穿棉袍!

    丛容不觉得这个愿望有什么不对,毕竟部落成员穿得整齐得体,对他的眼睛也很友好——天知道,每当上身赤裸的女性原始人从他面前款款经过的时候,丛大人内心有多尴尬,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然而一亩试验田总共也就收了五百来斤棉花,织成的布根本不够分,除去织布组的五人,他又给了仓和颜秋,以及负责捻线的族人和奴隶每人一匹。

    原本应该还有牟吼的份,但之前出了棉铃虫的事,为服众不得已暂时克扣了对方的酬劳,牟吼自己没什么感觉,丛容还是决定以后找机会补上。

    这么下来,全部落五十几个成员,算上他和炎朔,拿到棉布的也就十二人,其余四十人依旧只能围皮裙。

    就如今的情况而言,棉布无疑是极为珍贵的,因此丛容打算将它作为一种奖励的手段。

    炎黄部落有盐有糖有棉布有大米有圈养的幼兽,但在他看来,物资依旧匮乏得厉害,过于单一的饮食结构和狩猎方式必然意味着抵御风险的能力会非常差。

    如果哪天这一带的野兽因为某种天灾或瘟疫而大批量死亡,或者藤壶部落的河谷农场收成欠佳,更甚至对方直接不交货,他们又该吃什么?

    所以丛容希望能在这片大陆上找到更多食物和其他有用的东西,比如颜秋曾提到过做兽车的金属,可惜他们至今没有发现铜矿或者别的金属矿藏。

    于是丛容说:“如果以后有谁能拿出有价值的东西,我愿意奖励他(她)一匹棉布,外加两罐糖。”

    第82章 看星星

    丛容的这一承诺在部落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奖励,连一心只想当米虫的颜秋都跟着采猎队出去磨洋工了。

    棉布比他之前穿的麻布还要柔软舒服,怎么都不嫌多,再说还有糖。

    就这样,在接下去一段时间里,每天都有人进出丛大人的神庙,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大部分是植物的茎叶和花,也有别的,诸如花纹奇特的石头,从田鼠洞里掏出来的种子等等。

    刚开始丛容也很意外他们竟然能找到这么多东西,一一辨认过后,才发现都是没什么用的杂物,其中一个居然还是钩吻,也就是俗称的断肠草。

    丛容也不知道干旱的炎火大陆怎么会有这种喜湿的毒草,只认为大概是雨季来临的缘故。

    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将断肠草的汁液滴入装有活鱼的水桶里,不一会儿,鱼肚皮便翻了白。

    围观众人瞬间变了脸色。

    “这一定是魔鬼草。”老祭司红午厉声喝问,“是谁发现的?”

    颜秋战战兢兢举起手,讪笑着说:“我看它的花还挺漂亮的……”

    钩吻的花序十分密集,小葡萄似的一串一串,明黄的颜色在一众浓淡不一的绿色中确实非常显眼。

    众人:……

    虽然没找到真正意义上有用的东西,但也算为大家规避了不小心中毒的风险,丛容最后奖励了颜秋一罐红糖。

    小白花高兴极了,前几天被炎朔打手的不爽一扫而空,笑得见牙不见眼。

    其余人见状受到鼓舞,于是寻找得更加卖力,可惜几乎将绿洲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一样能入丛大人的眼。

    “感觉这种事情还是要靠运气。”丛容有些失望。

    他嘴里叼着一根族人刚刚交上来的野草,这种草的茎叶连接根的部位微微泛甜,不过糖分含量远不及河滩上的那些甜树,也榨不出多少汁水,用来制糖并不合适。

    炎朔忽然道:“我打算明天出门。”

    丛容一愣,旋即坐直了身体:“就是你之前说的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抓兽类幼崽?”

    “对。”炎朔点头,“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用得上的东西。”

    “去几天?行李收拾好了吗?”丛容问。

    “行李?”炎朔疑惑。

    “就是你要带的东西。”

    炎朔笑起来:“收拾好了,就一套换洗的衬衫。”

    其实他本来连衬衫也不准备带,担心路上的树枝和草叶会把衣服划破,但这一次出去恐怕有好几天见不到丛容,穿着衬衫,也算睹物思人。

    丛容拧起了眉:“吃的呢?还有水?”

    炎朔不以为意:“我可以狩猎,雨季水源也很丰沛……”

    “雨季不一定好狩猎。”丛容打断了他。

    炎朔想说自己不需要挖陷阱,下不下雨对他影响不大,结果就见他丛哥去厨房拿了一大包腊肠和熏肉出来。

    ——这些腊肠熏肉都是面包窑建起来后用柴火烘干的,保存时间比鲜肉要长上不少,而且自带果木独特的香气,别有一番风味。

    “最近气候潮,衣服洗了恐怕干不了,一套衬衫也不知道够不够。算了,我再给你做两身……”丛容絮絮叨叨地离开厨房,直奔放棉布的仓库。

    9527忍不住在他脑子里说:“宿主,您现在很像一个老妈子。”

    丛容:“闭嘴吧你!”

    9527:……

    丛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操心过了头,像个不放心孩子去春游的家长。

    他顿了顿,不知是说给系统听还是自己听:“他值一万点财富值。”

    9527:……

    您最好真的是因为他值一万点财富值。

    丛容最终并没有给炎朔另外再做衣服,他听见少年问:“丛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说实话,丛容几乎瞬间就心动了。

    作为祭司,丛容的主要任务是坐镇大后方,因此哪怕是每天的采猎行动也和他无关,自打上次白水大陆之行后,他已经在部落里待了快两个月了,走过最长的路,也就是从神庙到那三块试验田的距离。

    丛大人觉得他快长蘑菇了。

    人就是这样,出远门嫌累,但如果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又容易憋出病来。

    “去吗?”炎朔看了眼他纠结的神情,笑道,“我可以变成狼,让你骑在我的背上。”

    丛大人的犹豫在小奴隶的这一提议中彻底瓦解:“去!”

    他将部落里的事务暂时交给老祭司红午代管,安全则由炎卯负责,兽圈那边,茕如今打理得游刃有余了,她甚至还会给母兽们接生,小哼哼兽也劁得有模有样。

    小麦和棉花刚收获完毕,新的种子尚未播种下去,试验田里唯一需要上心的是那七株葡萄藤,牟吼一个人完全忙得过来。

    这么安排下来,丛大人发现炎黄部落没有自己似乎也能正常运转,就还蛮打击人的。

    丛容自嘲地笑笑。

    “怎么了?”炎朔奇怪地问。

    “没什么。”丛容眯了眯眼,“只是忽然觉得这里好像不需要我了。”

    炎朔微怔,不由笑起来:“丛哥可以再建一个部落。”

    确实,炎火大陆这么大,他不能仅局限于一小片绿洲,再说他欠生命财富系统的债务也才还了个零头,或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扩张自己的版图……

    丛容若有所思。

    第二天天明,两人谁也没惊动,悄悄离开了神庙。

    一出炎黄部落地界,炎朔脱掉身上的衣物,化身巨狼。

    和去白水大陆之前相比,炎朔的狼形又大了不少,肩高将近两米,体长三米,不过毛毛依旧蓬松,柔软得不得了,丛容摸了又摸,还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炎朔:……

    他轻咳一声,趴伏下来,让丛容坐到背上。

    “坐稳。”巨狼的声音低沉悦耳,和少年很不一样,丛容下意识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下一秒,一道灰色的影子如流星般长长划过广袤的平原。

    没有下雨,空气温润潮湿,风在耳边呼啸,将丛容微长的刘海吹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丛容在脑中对比三维立体地图,炎朔的目的地是绿洲往北一片名为坎垦的原始丛林,丛林面积很大,足有上万亩,仿佛一条绿色的丝带将整个炎火大陆分隔成南北两部分。

    炎朔的速度非常快,隔着薄薄的布料,丛容能清晰感受到身下肌肉的起伏,一张一弛,每一下都充满了让人战栗的力量感。他忍不住扭头后望,炎黄部落所在的绿洲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不一会儿连黑点也看不到了。

    抵达坎垦丛林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巨狼背着他跳上外围一棵高大的乔木,丛容赶紧抱住乔木的一根枝丫。

    炎朔没有立即变回人形,暗金色的竖瞳注视着丛容的眼眸:“丛哥想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进去看看?”

    炎朔找的这棵乔木很高,一般猛兽上不来,相对比较安全。

    “我跟着去会不会影响你行动?”丛容问,他当然不想傻兮兮地一个人待在树上,可又怕拖累少年,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完蛋。

    “不会。”炎朔十分笃定地回答。

    他其实也不放心把丛容独自留下,虽说树上安全,但无法避免鸟类的袭击,还有某些爬行动物也习惯在乔木上栖息,比如蛇。

    “那我跟你去。”

    丛容话音刚落,便觉身体一轻,炎朔叼起他的衣摆将他甩到背上,一人一狼在丛林间跳跃穿梭。

    丛容被吓了一跳,慌忙抱紧身下的巨狼,惹来后者低低的轻笑,丛容没好气在他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佯装愠怒地威胁:“不许笑。”

    炎朔根本不怕他,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嗯。”

    雨季正是草木最繁茂的季节,密密匝匝的树冠遮天蔽日,大白天林子里暗得跟黄昏似的,偶有光线从叶片缝隙里漏进来,乳白色的尘埃在丁达尔现象的作用下,不规则地浮动跳舞。

    这片原始丛林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腐殖质厚厚一层,狼爪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沿途,丛容看到不少草本植物和灌木,大多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途,还有在雨季冒出来的娇嫩蘑菇,五颜六色,漂亮得一看就能毒死人,时不时还有小型兽类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倒是没看见蛇,让丛大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两辈子加起来最怕的就是这种隐藏在阴暗处,冰冷滑腻的鳞片生物,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忽然窜出来,给你的小腿肚来上一口。

    随着逐渐深入丛林腹地,巨狼放缓了脚步,丛容在他背上坐直了身体。

    “前面有一头成年的母哼哼兽。”炎朔低声说,“而且看它的样子,像是刚生完幼崽没多久,应该不会离窝太远。”

    丛容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你对付母兽,我去找小哼哼兽。”

    炎朔欲言又止。

    他本想让丛容待在安全的地方,对付母兽和找小兽都由自己来,但看青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把话又吞了下去:“好,不过要注意安全。”

    丛容点了点头,也叮嘱他小心,然而以巨狼的战力,显然不需要他担心。

    两人对了下视线,丛容静静躲在一丛灌木后方,目光紧紧追随着炎朔,无声朝远处小山般壮实的哼哼兽靠近。

    巨狼的步伐又轻又稳,头颅高昂,下巴微抬,优雅得仿佛脚下并非绵软的腐殖质,而是装饰华丽的舞池,丛容忍不住暗叹气质这种东西真是与生俱来的,再恶劣的环境也无法将之磨灭分毫。

    然而没等他感慨完,优雅绅士瞬间化身凶残暴徒,尖利的獠牙狠狠扎入哼哼兽的脖子,滚烫的血液顺着撕裂的伤口汩汩流出,打湿了巨狼吻部周围的毛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哼哼兽愣了半秒钟才发出凄厉的哀嚎,巨狼余光往丛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陡然回神,趁着双方战斗的机会,开始寻找哼哼兽的窝。

    丛林里光线昏暗,丛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不小心错过了。

    索性异世大陆的哼哼兽比原世界的野猪要大上不少,自然它的窝也不会太小,不多久,丛容便在一个被掏空的树洞里发现了六只哼哼兽幼崽。

    小猪仔还没完全断奶,个头却已经有小牛犊那么大了,吭哧吭哧地互相挤在一起。

    丛容拿石刀砍了些坚硬的藤蔓,利落地编织成筐,将幼崽一只只放进筐里,然而以他的力气根本背不动,只好待在原地等炎朔那边处理完。

    幸而巨狼和哼哼兽的战斗并未持续太久,从开始到结束,肉山一样的猛兽轰然倒地,也就花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在炎朔的坚持下,他们这次出来没带腊肠也没带熏肉,所以这头哼哼兽就是两人今晚的口粮。

    “炎朔!”丛容朝巨狼挥手,示意他自己的位置。

    巨狼舔去唇边的血迹,浑身的杀意还未完全收敛,丛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坚硬得如石头一般。

    “我找到哼哼兽幼崽了,有六只。”丛容把筐里的小兽给他看。

    “嗯。”炎朔看了看天色,“太阳马上落山了,我送你去树上。”

    丛容没有反对,他虽没经历过,但也知道夜晚的丛林比白天危险百倍,爬上巨狼的背,任由对方将自己带上树梢。

    炎朔见他稳稳坐在枝丫上,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我去做吃的。”

    “等等。”丛容一手扶住装猪仔的藤筐,另一手从自己的草兜里拿出对方的衣物扔过去。

    巨狼重新变回少年的模样,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穿好,随后像猫一样从十几米高的乔木树枝上跳了下去。

    “!”

    丛容看得一颗心都快窜出嗓子眼了,结果少年稳稳落到地上,仰面朝他露出一个恣意的笑。

    丛容:……

    兽人了不起哦……

    丛大人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刻确实有点酸,单挑体型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哼哼兽也就算了,还能在丛林里来去自如,科幻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不一会儿,炎朔拿着烤好的兽腿翻身上树,丛容爱吃辣,烤肉上抹了厚厚的辣椒酱,红彤彤的,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丛容吃不了太多,啃了两口剩下的全进了炎朔的肚子。他瞥了眼少年衬衫下依旧平坦的小腹,啧了一声,这光吃不胖的逆天体质,放在原世界估计能让那些拼命节食维持身材的偶像明星羡慕死。

    两人吃完晚饭靠在粗大的树杈上休息,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丛容难得清闲,又是在野外,他习惯性仰起脸,然而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层层叠叠,黑压压的树冠。

    丛容:……

    “怎么了?”炎朔注意到他的表情奇怪问。

    丛容:“……没什么。”

    他在树枝上躺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被遮蔽的天空。

    炎朔忽然福至心灵,笑着问:“丛哥想看星星么?”

    丛容心说想看也看不到,但还是含混地嗯了一声。

    炎朔背对着他蹲下:“上来。”

    丛容懒洋洋地不动弹。

    “带你去看星星。”

    丛容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趴上少年劲瘦的脊背。后者托住他的膝弯,小心避开横斜出来的枝丫和竖着垂下来的藤蔓,迅速沿着乔木往上攀爬,丝毫不逊于狼形时候的敏捷。

    不断闪过的障碍物让丛容下意识闭眼,将脸埋进少年的颈窝,炎朔忍不住侧过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鬓角。

    枝叶摩挲的沙沙声,飞鸟被惊起时翅膀的扑棱声,还有少年踩踏树干的声音,清晰地落在丛容耳畔,这一刻,心脏仿佛产生了共鸣,咚咚跳得飞快。

    丛容深吸一口气,似是想平息这种没来由的悸动,然而此刻他和炎朔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鼻腔里全是对方的味道,干净的,热烈的,蓬勃的,属于少年的味道。

    于是他的心跳频率非但没有降下来,反而变得更快,几乎冲破胸腔。

    “炎,炎朔……”丛容有些无措,甚至可以说惊慌地低低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什么?”他听到炎朔的回应,托着膝弯的手微微紧了紧。

    “没事。”丛容呼出一口气,他怀疑是自己俯身压迫到了心脏,所以心跳才会异常,于是稍稍直起身。

    就在这时,少年轻柔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到了。”

    丛容一愣,缓缓睁开眼睛。

    他们站在某棵乔木的顶端,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树冠,好似一片墨绿色的海洋,夜风卷过广袤无垠的丛林,带来青草,泥土和水汽的气息。

    丛容忍不住仰起头,深蓝的夜空辽阔悠长,如神秘的面纱一直延伸到他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少年,渺小如空气中的尘埃,汪洋中的沙砾,丛容一只手举过头顶,点点星光透过指间缝隙坠入青年浅色的瞳仁,他轻声呢喃:“站在高处果然会离天空更近。”

    身边,炎朔静静望着他,目光深邃而缱绻,丛容似是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扭头,正对上少年专注的黑眸,在看到那双眼睛里两个小小的自己时,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丛容莫名想到之前系统说炎朔在撩他……

    作为天生共情能力低下的残次品,丛容很难感受到被爱,也几乎不会爱上任何人。

    喜欢,这两个字就像是透明的水迹,在他人生的字典里干涸消失了一般,然而这一刻他忽然十分笃定,炎朔对他抱有这样的情感。

    炎朔喜欢他。

    和以往隐晦的吃醋,试探,幻想不同,少年似乎并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喜欢,坦然地,直接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丛容面前。

    “丛哥。”他听到炎朔轻声唤他,不知是不是已经意识到对方喜欢自己的缘故,丛容从这两个无比熟悉的字眼里听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让他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少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克制而热烈。

    “丛哥。”他又唤了一声,嗓音低哑。

    丛容沉默。

    他在思考该怎么反应。

    他的情感需求非常薄弱,能给出的更是微乎其微,幸而他很聪明,学习能力异常强大,能学会别人表达出来的一切情绪,所以上辈子丛氏夫妇一直到丛容十七岁才意识到E017号实验体存在缺陷。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还没有从其他人身上学会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表现得不像个异类。

    而现在他再一次迷惑了。

    喜欢……

    树顶就那么大一块地方,两人挨得极近,丛容几乎能感觉到少年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出来的身体热度。

    见丛容一直没动作,炎朔轻轻牵起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没有谁教过少年这么做,仿佛只是出于本能,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丛容的眼睛,后者却微微蹙起了眉。

    “你还没成年。”丛容说。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答案,最后只能选择了一个看似最为理智的回答。

    炎朔:……

    “成年?”他挑眉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原始社会可没有成年不成年的说法,两个人看对眼了,不管年龄性别直接就能滚到一块儿,部落里不少女性十六岁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丛容于是解释:“你还没到十八,不能谈恋爱。”

    炎朔更不解了:“为什么?谁规定的?”

    丛容指了指自己:“我。”

    下一秒又给了小崽子致命一击:“你发育完全了吗?”

    说完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对方身上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炎朔:……

    他忽然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告诉丛容自己十五,十七不好吗?或者直接十八,一步到位,可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丛哥谈恋爱居然还看年龄!

    少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丛容迟疑片刻,伸手打算摸摸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抚,结果反被按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很亲密的举动,丛容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一丝熟悉,仿佛两人曾经拥抱过无数次,而自己已经习惯了一般。

    窥视到他的疑惑,脑子里的9527忽然开口:“您每晚睡着以后,炎朔都是这样抱着您入睡的。”

    丛容:……

    “你怎么不提醒我?”他冷冷问。

    9527反驳得理直气壮:“您没说要提醒。”

    丛容:……

    9527试探地问:“您不喜欢炎朔?”

    “你说呢?”丛容嗤笑,“你跟一个共情能力低下的残次品谈喜欢?”

    9527一噎。

    半晌,它幽幽开口:“我记得您说过,您只是情感缺失,而不是没有。”

    那时候丛容用炎黄给部落命名,9527问他是否以此怀念自己的国家,丛容当时就是这么回答的。

    现如今,系统又把话还给了他。

    丛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话这么多?”

    9527:……

    9527号生命财富系统圆润地缩回到意识最深处。

    “你还要抱多久?”和系统打嘴炮输了的丛大人有些暴躁,没好气地瞪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年纪不大,心眼不小,还跟他玩温水煮青蛙,可把你小子机灵坏了!

    炎朔听话地松开手,两人间的距离依旧很近,少年目光深邃,先前的那点失落仿佛因为刚才的拥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问:“十八岁就可以了吗?十八岁就可以和丛哥在一起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但此时风停夜静,少年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丛容的耳中,他想假装没听到都不行。

    您不喜欢炎朔?

    他想起之前9527的问题。

    丛容仔细考虑了一下,他应该是喜欢的,但那是因为炎朔能给他带来好处,比如一万点财富值,再比如对方是个战力很强的兽人,有他在身边,自己的安全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证。

    炎朔曾无数次救过他,兽群暴动的时候,雪崩的时候,遭到盗匪夜袭的时候……

    丛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且冷漠到极点的人,就算没有共情能力低下的缺陷,他也无法表现得多么正直善良。

    实验室的研究完全失败了啊……

    丛容自嘲地笑笑。

    他抬起头,直视少年的眼睛,淡淡道:“不可以。”

    炎朔漆黑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骤缩。

    天上稀稀拉拉的星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风带来雨丝的味道,周围的空气变得躁郁又粘腻,少年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丛容垂下眼眸,“要下雨了,下去吧。”

    炎朔定定望着他,似是想从那对浅色的瞳仁里分辨出青年的真心,然而丛容的目光异常冷静,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83章 茶树和黄豆

    与来时一样,丛容趴在少年的背上,高马尾发梢扫过他颈处的皮肤,旖旎又暧昧,然而各怀心思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

    炎朔找了个树洞,清理干净后让丛容待在里面避雨,自己则去拿装哼哼兽幼崽的藤筐。

    少年回来的时候丛容已经睡着了,银白色的额发乖顺地遮住半个眼睛,花瓣似的薄唇微抿,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炎朔走过去在丛容身边蹲下,静静注视着他的睡颜,良久,树洞里传来少年悠长的叹息。

    “拒绝得真无情啊……”

    丛容半夜是被哼哼唧唧的猪叫声吵醒的,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猛然间想起他们现在是在野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倏地睁开眼睛。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密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筐哼哼兽幼崽被炎朔安置在不远处的树杈边,上面还盖了一片碧绿的大叶子,而在距离藤筐约摸两米的枝丫上,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正虎视眈眈地探出了蛇头。

    巨蟒的身体足有水桶那么粗,长度超过十米,身上的鳞片比他的手掌还大,个头完爆任何一条丛容上辈子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的同类。

    丛容:!!!

    白天还说没有蛇,晚上就给他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丛大人有一堆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习惯性去推身边的少年,炎朔已经醒了,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轻手轻脚地脱掉身上的衣物,下一秒,巨狼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盯住藤筐的大蛇。

    他的速度快极了,而且目标也非常明确,雨幕中丛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直袭巨蟒七寸的部位。

    巨蟒体型虽大,却比丛容想象得要敏捷得多,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个灵活的胖子,破空声以及对危险本能的感知让巨蟒条件反射地调转脑袋,朝袭击者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心!”丛容下意识提醒巨狼,然而很快,他便知道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后者在空中避开巨蟒的攻击,一爪子拍过去,把硕大的蛇头拍得歪向一边。

    巨蟒似是被敌人一言不合就打脸的行为激怒了,伴随无声的啸叫,粗长的尾巴气势汹汹扫向巨狼。

    炎朔利落后撤,双方在树枝上拉开距离。

    雨水打湿了巨狼的毛发,却不显狼狈,他微微伏低身子,暗金色的竖瞳在雨夜里闪着幽如星芒般的光。

    丛容紧紧盯着双方战局,他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掏出那把M9,巨蟒体型庞大,即便光线不足,自己也有把握击中对方,然而却无法将其打死。

    对这样一条盘起来足有小山高的大蛇,丛容怀疑手枪子弹对它的伤害大概和挠痒痒差不多,造成的疼痛说不定还会让巨蟒狂性大发。

    实在不行,把哼哼兽幼崽扔给巨蟒,以炎朔的速度趁机带着他逃跑应该不成问题……

    思索间,巨蟒再次扑向巨狼,丛容甚至能闻到那张黑洞洞的血盆大口里散发出来的阵阵腥臭。

    与此同时,巨狼也动了。

    和巨蟒相比,未成年狼崽的个头就有些不够看了,然而后者的敏捷度和力量却大大超出了巨蟒的预料,终于巨狼借助乔木枝叶的遮挡,一个错位,狠狠咬上敌人的七寸,巨蟒吃痛,本能地用长长的身体卷住对方。

    丛容心脏骤然紧缩。

    和毒蛇不一样,绝大部分蟒蛇无毒,但它们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旦被蛇身卷住,骨头断裂都算轻的,下场往往是直接绞死。

    丛容心急如焚,他虽然刚刚才拒绝了炎朔的表白,但绝对不希望看到巨狼死,再说炎朔一死,下一个肯定就轮到他了。

    可惜他一个战斗经验几乎为零的现代人,除了给巨蟒塞牙缝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用处。

    “宿主,您应该趁现在赶紧逃跑。”丛容难得从9527一个AI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焦急。

    “逃去哪里?”丛容强迫自己冷静,夜晚的丛林危机四伏,没有炎朔,仅凭他一个人,估计连一百米都走不出去。

    9527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丛容急得团团转,右手无意间碰到腰间草兜,被里面的硬物硌了一下,顿时灵光一闪。

    他怎么忘了自己有麻醉剂!

    十几支麻醉剂全灌下去,就算是头虎鲸也能给它麻翻!

    丛容当机立断从兜里掏出装麻醉剂的石杯,正准备让炎朔躲开,远处的战况又发生了变化,原本卷住巨狼的蛇身竟一点点松了开来。

    “巨蟒没力气了!”9527大喜。

    丛容也有些意外,这是一场体力与耐力的较量,事实证明,兽人的战力比单纯的猛兽要强上太多,哪怕巨狼还未成年,对上比自身大数倍的巨蟒依旧不落下风,甚至更胜一筹。

    丛容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手里的麻醉剂却没有放下,以防止巨蟒再次忽然暴起。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发生,大约又过了十分钟,巨蟒彻底停止挣扎,从树枝上滑落下去,轰然坠入地面,死得透透的,丛容立刻跑过去。

    此时的巨狼终于显出几分狼狈,原本蓬松柔软的毛发被雨水打湿,东一块西一撮地贴在身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下巴淌下来。

    他大约也察觉到自己这会儿的模样不好看,当着丛容的面化成人形。

    少年周身没有明显伤痕,只一双眼睛因为充血变成了赤红色,丛容忍不住抬手去摸。

    “过一晚就好了。”炎朔并不在意,推着他回树洞,自己穿着长裤站在雨里,任由雨水冲刷掉身上的蛇血。

    第二日依旧是一个雨天,不过雨势比昨晚小了许多,因为有树冠的遮蔽,丛容几乎感觉不到有水珠落在皮肤上。

    他去树杈另一端看了看藤筐里的哼哼兽幼崽,六只一只没少,正饿得直叫唤。

    丛容放下盖筐的大叶子,冲树下喊了一声:“炎朔。”

    少年正在翻动巨蟒的尸体。

    这一带应该是巨蟒的地盘,因此昨晚一场大战没有吸引来太多猛兽,仅几只小型兽类躲在灌木丛后探头探脑。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放下切割巨蟒的石刀,攀着藤蔓爬上乔木。

    这一顿他们吃的巨蟒肉。

    丛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吃蛇肉,比他想象中的鲜美,有些像黄鳝肉,但又比黄鳝弹牙,难怪古人会把蛇羹当成难得一见的美食。

    这么大一条巨蟒,哪怕以炎朔的食量也不可能一顿吃完,丛容决定带回去,让部落里其他人也尝尝。

    另外就是蛇胆,巨蟒的蛇胆剖出来比足球还大,理论上可以入药,不过丛容一个半吊子中医根本不懂炮制的方法,只能遗憾地将它和其他内脏一起埋了。

    吃饱喝足,炎朔继续处理剩下的巨蟒肉,将它们切成方便携带的大小,丛大人在附近溜溜达达地消食,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食用的蘑菇,晚上炖个蛇肉蘑菇汤。

    这样温暖湿润的天气正是野生菌子最喜欢的,一晚上功夫,树根周围便冒出了不少肥厚的伞盖。

    丛容不敢碰那些颜色艳丽的,只谨慎地挑了几簇他认识的口蘑。

    原始丛林里的腐殖质丰富,口蘑长得也非常健壮,不论用来炖汤还是炒萝卜缨都十分不错,可惜这玩意儿不好保存,一旦离土极易腐败,也就吃个新鲜。

    丛容采了小半筐口蘑,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一抹略有些熟悉的绿意。

    那是一丛半人高的灌木,被攀爬的藤蔓遮住了一部分树冠,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只有满株浓翠欲滴的叶片。

    这,这不是茶树吗?

    丛容快步走过去,摘了一片嫩芽放进嘴里,霎时一股清新但略带苦涩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

    丛容的眼睛瞬间亮了。

    作为一名华夏人,他十分确定这就是茶叶,横贯古今,在物资丰富的原世界依旧被称为三大饮料之一的茶叶!

    “怎么了?”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丛容摘了片叶子递过去,炎朔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茶叶。”丛容问,“怎么样?”

    炎朔仔细回味了一下,点头:“有一股很奇妙的香气。”

    巨蟒肉虽然鲜嫩,但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丝蛇肉的腥气,然而在嚼了丛容给的茶叶后,那丝腥气完全被茶香取代了。

    “就这么直接吃吗?”炎朔说完又摘了一片放进嘴里,同样是植物,相比起萝卜缨,他更喜欢茶叶。

    “不是,炒制过后泡水喝。”

    炎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吃法,觉得十分新奇。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可惜没再找到第二株茶树,丛容也不失望,俗话说有一就有二,像辣椒树原本也只有一棵,后来经过扦插播种,现在已经成了一小片辣椒地了。

    按炎朔原本的计划,这一趟丛林之行最少也要持续七天,结果第一晚两人就遇到了巨蟒,带着丛容他不愿意冒险,便将时间缩短了一半。

    他们在坎垦丛林一共待了三天,先后又找到了几个哼哼兽和铁角兽的窝,还有二十六颗咕咕兽蛋。

    丛容将幼崽和蛋分别放进藤筐,再加上那株茶树,这么多东西靠他自己肯定是拿不回去的,好在有炎朔,以兽人的体力,就算再多一倍也不成问题。

    接下去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有时候白天下,有时候晚上,更多的是淅淅沥沥一整天,丛容深刻意识到雨季真的来临了。

    两人回到部落,丛容整个人都被雨淋湿了,他将抓来的兽类幼崽放进兽圈,和茕打过招呼后快步跑进神庙。

    熟悉的环境和气息让丛容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情不由变得放松。

    炎朔变回少年的模样,上身光裸,只穿了一条长裤在厨房里烧热水。

    丛容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了,换作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把湿衣服脱掉,然后一遍遍催他家的小奴隶热水什么时候能好。

    但在知道了炎朔喜欢他以后,丛容莫名觉得别扭起来,他穿着还在往下滴水的T恤,斜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盯着少年的背影一声不吭。

    “您不是已经拒绝人家了吗?还看什么?”9527像幽灵似的冒出来。

    丛容:……

    丛大人懒得理这个越来越八卦的系统,目光却还停留在炎朔身上,从对方坚实光滑的肩背沿着脊柱的凹陷一路下滑至两个深深的腰窝。

    9527没等来他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吧?是个成年人了。”

    丛容忍不住挑眉:“那又如何?”

    “成年人不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吗?”

    它一直待在丛容的脑子里,因此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宿主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获取财富值,如何搞钱还债,在某些方面简直清心寡欲得不像个人类。

    在9527的程序里,人类到了一定年纪,不论男女都能被检测到一种名为性冲动的脑电波信号,唯一的区别是信号强弱和发生频率会存在差异。

    即便丛容因为天生共情能力低下,情感需求薄弱,但也该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看到漂亮的少男少女,您不会产生某些冲动吗?”9527表示不解。

    “不会。”丛医生冷冷道。

    9527:……

    “再说,这些和我的债务值有什么关系吗?”丛容板着一张脸问。

    9527:“……没有。”

    “没有就闭嘴。”

    9527:……

    “水烧好了。”炎朔在厨房里说。

    “帮我拎过来。”

    丛容走进浴室,看着少年将热水倒进浴桶里,再一点点添加冷水调整水温。

    “好了。”炎朔回头,正巧见到青年背对着他脱掉上衣,露出大片瓷白细腻的肌肤,再然后是裤子……

    炎朔下意识移开视线,再转过去的时候,丛容已经坐进浴桶里了,温水一直蔓延到他精致细巧的锁骨,再往上是纤长的脖颈。

    浴室里水汽氤氲,两人一坐一站,彼此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过来。”丛容眯起眼睛,对不远处的少年道。

    炎朔一愣。

    青年的神情忽然变得不耐烦,炎朔于是从善如流,在距离浴桶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目光在空中交汇,丛容朝对方伸出一条胳膊,姿态慵懒,心有灵犀般地,少年俯下身,让他湿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丛容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年光洁的皮肤,他稍稍直起身,浴桶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哗哗的声响。

    谁也没有说话,这一刻浴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丛容的手攀上少年的后颈,无比强势地将他拉下来一点。

    呼吸纠缠间,丛容的目光扫过炎朔的喉结,下巴,嘴唇,鼻梁,最终落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上。

    丛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几乎是瞬间,丛容想起了他坐在狼背上,心跳如擂鼓的那一刻,按在少年脖颈上的手力道骤然松了几分。

    炎朔心下一沉,他伸手想要抓住丛容的胳膊,后者却已经缩回了浴桶里,始终对视的目光也挪开了。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后退一步,离丛容更远了些,眸色变得更加晦暗,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出浴室的时候,身后响起青年清晰的声音。

    “可以。”

    “什么?”炎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丛容拨了拨浴桶里的水,淡淡道:“我说,等你到十八岁。”

    炎朔倏地转身,目光中有难以置信的诧异,和绝处逢生的狂喜,但他没有表露出太多,而是缓缓蹲下身,托起丛容的手腕,轻柔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丛容趴在浴桶边沿,水流拂过他白皙的背部,看着少年亮到吓人的眼睛,忽然笑起来:“就这?我以为你会亲这里。”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唇。

    炎朔的眸色变得深沉,低哑地开口:“可以吗?”

    丛容这回是真的笑了,眉眼弯弯,看得出心情相当不错。

    “不可以。”

    炎朔:……

    “水有点凉了。”丛大人娇里娇气地抱怨了一句。

    “我去给你烧水。”少年离开的时候,手脚都有些僵硬。

    炎朔一走,浴室里只剩下丛容一个人,他沿着桶壁缓缓滑入水中,脑子里9527忍不住啧了一声:“宿主,您不是……”

    丛容:“我刚才试了一下。”

    9527一头雾水:“什么?”

    “看到漂亮少年会不会有性冲动。”

    9527:……

    丛容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证明,哪怕是情感缺失的残次品,也摆脱不了生理本能。你说得对,我会有生理需求,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在这个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炎朔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少年长得好看,对他足够忠诚,哪怕在原世界,也是相当优质的伴侣人选。

    9527陷入沉默,半晌,它重新开口:“您这样对炎朔似乎有点太残忍了。”

    丛容嗤笑:“如果我找别人解决生理需求,对他就不残忍吗?”

    9527:……

    那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十八岁,十八岁……”丛容仰面将头搁在浴桶边沿上,轻声喃喃,“还有一年半呢,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说不定那时他已经还完欠债,替眼球修补好异世大陆的文明,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呢?

    隔日,丛容让炎卯把炎黄部落成员聚集起来,将打包的巨蟒肉和一些新鲜蘑菇按人头分配下去。

    大部分人都没吃过蟒蛇肉,主要是这玩意儿实在太大了,一点也不好抓,蘑菇倒是有不少人吃过,但族人和奴隶都不觉得好吃,一股木头味儿。

    丛容心说那是因为没过油。

    自从他熬出兽油后,部落里一些人也开始学着眷属大人的样子用铁角兽或者哼哼兽的脂肪熬兽油,然而动物体内的板油毕竟有限,原始人又普遍食量大,根本满足不了日常需求。

    而且长期食用动物油也不利健康,要是有植物油就好了,菜籽油或者花生油……

    众人依次上前领蟒蛇肉和蘑菇,东西是炎朔打包的,每包有多少他最清楚,因此丛容也就让他来分配。

    没人对此有意见,炎朔平时一个人狩猎,其余时间都待在丛容的神庙里,存在感极低,然而当他站在众人面前,却谁也不敢小觑。

    “我有时候会觉得炎朔不像一个奴隶。”多虻小声和鸵咬耳朵。

    鸵憨厚地抓抓自己的脸颊:“我甚至觉得他也不像任何一个族人,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多虻问。

    “他仿佛生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见过有哪个十五岁的小崽子跑得比卯还快的?而且他……他很干净,和丛大人一样干净。”奴隶们的词汇量有限,鸵绞尽脑汁才说出上面一番话。

    多虻被他一说,也注意到炎朔的模样,高马尾,白衬衫,一张精致漂亮的俊脸,他下意识看向周围其他人,再低头看看自己,最后看着鸵,一脸嫌弃地说:“鸵,你长得真丑。”

    鸵:……

    “丛大人,您不在的这几天,大伙儿又找到了一些种子和果实,您要看看吗?”分配完食物,老祭司红午问。

    最近丛容不在,部落里大小事务都由老太太代管,别的都好说,就判断东西到底有用没用这事,她还真搞不来,只能等丛容回来自己处理。

    丛容随意点了下头,说实话,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且这次在坎垦丛林找到茶树,已经算意外之喜。

    众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红午拿出来的东西比之前少了一大半儿。

    几根草叶子,几朵花,几块形状古怪的石头……丛容快速翻捡着,忽然他的动作一顿。

    咦!

    青年浅色的眸子明显一亮,他立刻问红午:“这个圆圆的种子是谁找到的?”

    老太太哪里记得住这些,便让毛芜把所有人都叫来了,当面问。

    “丛,丛大人,是我。”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瘦小的女奴,十五六岁年纪,模样普通,鼻子边两片褐色的小雀斑,让她的长相多了几分记忆点。

    丛容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萝卜也是你发现的,你叫寻?”

    女奴原本瑟缩着肩膀,显得十分胆怯,闻言却猛地抬起头,她完全没料到丛容居然还记得萝卜的事,而且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寻激动得小声抽泣起来。

    丛容:……

    “哎,你先别哭。”丛大人不走心地安慰,“我问你,这些黄豆是从哪里找到的?”

    “黄豆?”寻立即止住了哭泣,她抹抹脸上的泪水,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

    炎黄部落附近已经被众人搜罗遍了,因此寻去的是鲜有人至的泥沙滩涂,那里原本是一大片甜树林,但自从知道有锯齿兽出没后,不论大人小孩都离那一带远远的。

    “黄,黄豆林在甜树林后面,只要绕过去就不会遇到锯齿兽,非常安全。”寻补充道。

    “黄豆林?”丛容又惊又喜,“那里有很多黄豆?”

    寻猛猛点头:“很多,非常多,远远望过去有一大片,我只摘了最外面的黄豆。”

    “寻,你做得太好了!”丛容毫不吝啬地夸奖,并奖励了对方两匹布和四罐糖。

    没错,比之前承诺的翻了一倍。

    寻从炎朔手里接过奖品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丛,丛大人,这,这也太多了……”

    “不,这是你应得的。”丛容丢下这句话,急急忙忙跑向滩涂。

    围在神庙前的众人看向寻的目光羡慕极了,只恨找到黄豆的不是自己。

    两匹棉布啊,都能做四套长袍了,穿不完,根本穿不完,还有珍贵的糖……

    “丛哥,黄豆能做什么?”炎朔跟在丛容身后,他能感觉出青年很高兴,和发现辣椒水稻的时候一样高兴,看来这个名为黄豆的东西用处很大,想到这儿,炎朔也微微勾起唇角。

    黄豆能做什么?

    磨豆浆?做豆腐?榨豆油?酿酱油?

    而且以上几样豆制品的制作工序并不复杂,涉及的都不过是最基础的初中化学知识而已,简直比肥皂还要简单!

    丛容弯起眼睛:“它或许能改变一个部落。”

    第84章 暴雨季(1)

    寻没有夸张,那真是非常广阔的一片黄豆地,目测至少有一百亩,被密密匝匝的甜树林挡得严严实实,所以一直无人发现。

    其实炎黄部落迁徙过来也才小半年,黄豆没结荚前,看上去和野草没什么区别,即便有人无意中见到了,大概也不会把它当回事。

    这片黄豆已经全部成熟,有少数豆荚甚至都开裂了,里面的豆子蹦到泥里,一旦气温和湿度都合适就会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豆苗。

    “我需要二十个人帮忙收黄豆和榨豆油,报酬是每人两桶豆油。”丛大人说。

    最近几乎天天下雨,采猎队出去活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只要还有食物,原始人都更愿意待在石屋里睡觉,闲得不得了。

    “豆油?”众人面面相觑。

    炎丁摘了个豆荚,剥出里面的豆子,放在嘴里嚼了嚼,熟过头的黄豆又韧又涩,一股豆腥味,并不好吃,关键是……这玩意儿真能榨出油来吗?

    炎丁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丛容回答得笃定:“能。”

    黄豆的含油量一般在20%左右,虽然不及菜籽和花生,但架不住量大,就算因为工艺原因达不到20%的出油率,只要能有一半,10%也足够全部落的人日常用油了。

    既然丛大人说能,那就肯定能。

    众人纷纷响应,这回不止奴隶,族人们也争先恐后地报名收黄豆。

    开玩笑,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丛大人找谁帮忙,那就是明着给那些人送好处,糖,棉布,树渣纸,还有香甜软糯的馒头……替丛大人办事,从来都不会吃亏。

    原始人们心里门儿清,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上首的眷属大人。

    丛容:……

    黄豆地面积虽大,但二十个人肯定够了,多了反而手忙脚乱。他也知道众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看中了那两桶豆油,于是轻咳一声:“等豆油产量上去了,我会按人头派发,就和盐还有大米一样,所以不用担心会拿不到。”

    丛容这话一出,底下的骚动稍稍平息,部分随大流的族人歇了心思,反正最后大家都会有,没必要现在上赶着凑热闹。这种阴雨绵绵的鬼天气,去野地里摘豆荚哪有待窝里睡觉来得舒服?

    奴隶们倒是一个没放弃,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青年,丛容最后挑了十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奴,正准备再选五个心细的女奴,正对上人群里炎丁幽怨的目光。

    丛容:……

    丛大人被中二期男性原始人看得头皮发麻,只好叫上了他,炎丁咧嘴一笑,然后又把好基友炎青往前推了推,意思十分明显了。

    丛容:……

    丛大人于是又捎带上了炎青,以及另一个名叫逢的年轻战士。

    ——炎逢是颜秋的情人之一,圣城小白花想吃豆油,又不愿意自己干活,就把情人推出来当劳力。

    炎逢是个相当有活力的年轻战士,浓眉大眼,身高足有一米九,一米七出头的颜秋站在他身边娇小得像个姑娘。

    丛容经过颜秋身边,朝他翻了个白眼:“……懒死你算了!”

    小白花一手扶腰,理直气壮:“您不知道这小子晚上折腾得我有多狠,人家就想吃点豆油怎么了?”

    丛容瞥了眼不远处精壮结实的年轻人,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英勇无畏的小十四!

    午后细雨渐歇,丛大人新招的二十名收豆工很快投入劳动,为了提高效率,丛容让仓带领奴隶们抽空打磨了二十套农具出来,主要是镰刀和锄头,还有石犁。

    都是年轻的壮劳力,一百亩黄豆全部收割完毕也就只花了几天时间,小山似的堆在神庙前的空地上。

    雨季着实不是收黄豆的好时节,阴雨绵绵,豆子晒不干很容易发霉,好在之前建了个面包窑,把豆荚放进去烘干,效果和晒干基本没什么区别。

    众人收完黄豆,把豆荚捋下来,剩下的豆杆丛容也没丢,烘干后堆在仓库里当柴火。

    这时候丛容不由庆幸还好当初老祭司执意将他的住处往大了建,否则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空房间给他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丛容还想再造个地下室,或者说地窖,天气热的时候用来存储一些容易变质的食物。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把豆油榨出来。

    异世大陆的黄豆和水稻小麦一样,颗粒大而饱满,一百亩黄豆的产量大约在四万斤左右,按10%的出油率算,榨成油应该也有四千斤,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把黄豆变成豆油?

    丛容上辈子看过某个田园博主用菜籽古法榨油的视频,黄豆的含油量虽然不及菜籽,但原理大差不大,主要就是物理压榨,其他步骤都是为了提高出油率。

    之前用来熬糖的大石锅重新派上了用场,这次是为了炒黄豆。

    烘干的黄豆被倒入锅里翻炒至茶黄色,空气里逐渐弥漫起诱人的豆香。

    “好香!”炎丁陶醉地耸了耸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其余人情况也差不多,盯着石锅地眼睛简直在发亮。

    “你们可以尝一尝。”丛容笑道,“不过没放调料,也就闻着香,应该不怎么好吃。”

    炎丁不怕烫地直接伸手在锅里抓了一颗,丢进嘴里,咬得嘎嘣响。

    确实,没什么味道,但香也是真的香。

    剩下众人见状也都吃了一颗炒豆子。

    “要尝尝吗?”丛容自己也拿了两颗,他没吃过异世大陆的黄豆,就还挺好奇的。

    炎朔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了其中一颗,舌尖似有若无地轻轻舔过青年的掌心,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丛容:……

    他怀疑小崽子是故意的,然而等他抬眼去看少年的表情,后者一派淡定自若,仿佛刚才的那一舔真的只是意外。

    两万吨黄豆,光炒制这一步就花了整整五天时间,炎丁注意到仓库角落里还有几个装豆子的石桶,奇怪地问:“丛大人,这些黄豆不榨油吗?”

    丛容摇头:“不榨,一部分留种,剩下的我打算以后做豆腐。”

    “豆腐?”炎丁一脸懵逼,“那是什么?能吃吗?”

    “能,而且很好吃。”丛容笑着说。

    炎丁一听好吃的顿时来劲儿了:“咱们现在不做豆腐吗?”

    丛容自己也很久没吃豆腐了,可做豆腐除了黄豆外,还需要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盐卤。

    “盐卤是什么?”炎青也凑过来问。

    “还记得我教海贝部落的海水晒盐法吗?”丛容不答反问。

    去白水大陆的时候,两人都在场,这时猛猛点头,他们当然记得,那简直就是神迹,谁能想到又咸又苦的海水里竟然能晒出白花花的盐来呢?

    “海盐析出后,盐池里剩下的那一层水,就是盐卤。”丛容打算等下次去藤壶部落收稻谷的时候,让炎卯带点盐卤回来,正好用来点豆腐。

    摊凉后的黄豆上磨辗轧成粉末状,再上锅蒸熟,榨油房里的豆香味顿时更浓了,众人仿佛掉入了豆子的海洋,不过因为已经尝过黄豆的味道,他们倒也没那么馋了,专心磨粉和烧火。

    这一步是为了让豆粉变得像糍粑一样有粘性,方便压榨,接下去是抱饼。

    将滚烫的豆粉倒入垫了干草的圆形石箍里压实,做成一个个扁扁的草饼,再趁热塞进木制榨樑内,然后插上木栓。

    ——榨油的装置是丛容和仓一起研究完成的,他从颜秋那里了解到,圣城还没有开发出用植物种子榨油的方法,也就是说他们吃的也都是兽油,没有现成的机器可以参考,丛大人只能回忆当初视频里见过的古法榨油机。

    好在这玩意儿不像织布机那么复杂繁琐,横竖几根木头便能搞定,在撞了几次南墙后,也成功造出来了。

    油饼上榨完毕,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撞油。

    二十人扶住长长的榨柱,在丛大人的指挥下,齐心协力撞向两米开外的木栓,推进挤压油饼,黄亮醇香的豆油便从油饼里一滴滴渗出来,流入下方的石桶中。

    “这就是豆油吗?”不止炎丁,在场众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完全没料到圆圆胖胖的黄豆里居然真的能榨出油来,而且豆油非常香,和铁角兽油完全不一样的香。

    炎丁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散发着热气的豆油,放到鼻尖闻了闻,又舔了舔。

    “和兽油差不多的味道,但没有兽油的动物气味,感觉很干净。”炎丁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其他人闻言脸上皆是一喜,如果豆油能代替兽油,那么他们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油吃了,毕竟黄豆的量真的太大了,榨出来的油也肯定很多。

    众人看向丛容的目光里满是崇拜,没有丛大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么多油。

    炎丁小声和炎青咬耳朵:“我再一次无比庆幸丛大人是炎黄部落的祭司,而我是炎黄部落的族人。我敢打赌,就算圣城人的日子也不可能过得比我们更好了。”

    炎青也不住点头:“说谁说不是呢?没见颜秋那小子自从来了咱们部落以后都不想走了吗?他整个人都圆了一圈……逢,你说是不是?”

    炎青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小伙伴炎逢,两人交换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炎逢低笑:“嗯,他睡起来真的很软。”

    炎丁瞪了他一眼:“操,逢你他妈再露出那种下流的表情,小心我让我哥揍你!”

    炎逢冤枉地大叫起来:“丁,你怎么不让卯揍青?明明他也笑了!”

    炎丁下意识去看炎青,一脸狐疑:“你刚才也笑了?”

    炎青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我没有,逢你不要乱说。”

    炎逢:……

    年轻的原始人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两万斤黄豆在轻松热络的气氛里全部被压榨成豆油,残余的豆粕丛容也没有丢弃。这里面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粗纤维,用来喂养铁角兽和哼哼兽再合适不过,还省得茕再割萝卜缨了。

    并且丛大人也没有食言,除去雇佣的二十名员工外,剩下的三十二个部落成员也都分到了一桶豆油。

    而丛容自己在榨出第一桶油的当天,就让炎朔用豆油做了辣椒炒肉,香煎腊肠,虾酱萝卜缨,还熬了一锅奶白色的鱼汤。

    味道和他上辈子吃过的大豆油没有太大区别,非要说的话,异世大陆的黄豆榨出来的豆油更加香浓醇厚。

    “你喜欢豆油还是兽油?”饭桌上,丛容闲着无聊问对面的少年。

    炎朔夹了鱼肚子上最大的一块肉放到他碗里,想了想说:“炒菜喜欢豆油,不过煮火锅底料的话可能还是兽油更香。”

    丛容嚼着嘴里的鱼肉,挑眉:“你还挺会吃。”

    炎朔失笑:“丛哥呢?”

    丛容无所谓地摇摇头:“我都行,不过从健康角度看,肯定是优先选择豆油,兽油里的饱和脂肪酸含量太高了,吃多了容易得三高。”

    真说起来,丛容在吃的方面确实不讲究,上辈子手术做得晚了,一包方便面就能草草了事。至于穿来后为什么一直在致力于研究吃食,主要还是因为原始部落的食物实在太难吃了。

    他至今都记得冬猎路上炎卯递过来的那块还在淌血水的,半生不熟的兽肉,虽然才过去不到一年,却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青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怅惘。

    炎朔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喝豆奶吗?”吃完晚饭,丛容问自家勤劳洗碗的小奴隶。

    “豆奶?”炎朔疑惑,“那是什么?”

    丛大人一本正经:“一种小孩子爱喝的饮料。”

    炎朔:……

    小孩子三个字让少年嘴角抽了抽,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硬邦邦吐出三个字:“我不喝。”

    丛容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

    心情颇好地逗完自家小崽子,丛容最后还是煮了两杯豆奶。

    豆粉是之前让榨油房预留的,奶是茕每天现挤的铁角兽奶,豆子的香味能很好掩盖住兽奶本身的膻味,两者融合口感更加浓郁,再加一点儿红糖,别说小孩子,丛容自己也挺喜欢喝。

    “那一杯给你。”丛容朝炎朔抬了抬下巴。

    炎朔:……

    少年被那句小孩子刺激到了,他看也不看桌上的豆奶一眼,冷不丁凑过去在青年白皙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以前趁丛容睡着以后经常这么做,但醒着的时候还是第一次,丛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却被炎朔揽住了腰,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温热的呼吸在方寸之地纠缠。

    太近了……

    丛容下意识去推对方,炎朔手下的力道却半点不肯放松,反而更加用力,两人的距离也因此变得更近,丛容甚至能感受到少年坚实紧绷的腹肌。

    “放开。”丛容冷着脸呵斥。

    炎朔没有理会,而是贴着他的耳廓说:“丛哥,我不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带着小钩子般,让丛容的心脏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注意到身前之人的反应,少年不由轻笑起来。

    丛容:……

    操,原本心血来潮想调戏一下小崽子,结果却被反调戏了!

    丛大人作为一个来自万年后的现代人,绝不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十六岁的原始人小屁孩,当即冷笑:“都没满十八,还说不是小孩子?”

    KO!

    炎朔:……

    所以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说自己十五?嗯?

    嘴炮王者丛大人打败了自家小奴隶,骄骄傲傲地洗漱完毕,回卧室睡觉去了,留下少年思考关于年龄和小孩子的问题。

    轰隆——

    丛容半夜是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的,他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又要下雨了吗?”他迷迷糊糊地问身边的少年。

    随着天气渐热,丛容已经不再强制要求炎朔晚上用狼形睡觉,但后者同样也十分怀疑,等再热一点,这张宽大的石床上很可能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嗯。”炎朔帮他把汗湿的额发捋到脑后,自从表明心迹后,他似乎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对丛容的喜欢,一些背地里的亲昵也搬到了明面上,“继续睡吧。”

    大概是身体已经习惯,丛容并不觉得反感,当然也称不上有多喜欢,不过基于自己先前的承诺,也或许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他有意无意地放任了对方的这种亲近。

    然而即便炎朔让他继续睡,丛容却被那一声惊雷炸得睡不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两人的对话结束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声紧接一声的雷鸣,在漆黑的雨夜里,仿佛要将整个天空炸开一般。

    雨势很快变大,由点连成线,由线变成面,最终成为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

    上次这么大的雨还是在一个月前,预示着异世大陆正式进入雨季,但只一晚上便结束了,丛容打心底希望这一回的大雨同样能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惜第二天醒来,丛容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昨夜的暴雨并没有丝毫想要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耳边是哗哗雨声,透过窗口能看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空气里湿气很重,丛容担心仓库里的那些东西,不论糖盐大米还是棉布都受不得潮。

    两人合力将装满各种物资的石桶和草兜搬离窗户,又在房间里燃起火堆除湿,为防止有雨丝飘进来,丛容只能用兽皮暂时封住窗口,神庙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这样的天气,野外的兽类自然都躲起来了,即便不躲,采猎队挖的陷阱也极容易坍塌,发生危险,因此炎卯没再带队出去,而是和红果还有孩子们待在石屋里,吃没吃完的兽肉。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存粮,有些是铁角兽有些是哼哼兽,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日子。

    等把存粮吃完,估计雨应该就没这么大了,像之前的那种绵绵细雨,虽然会让人感觉不舒服,但出去狩猎还是没问题的。

    这时候炎黄部落上下都十分乐观,除了丛容。

    作为一个来自万年后的现代人,他很清楚连日暴雨可能意味着什么,历史上有名的洪灾不在少数,31年的长江水灾,49年的东危地马拉洪水,71年的越南洪灾。

    人们一贯爱用温柔,深情等字眼形容水,然而这样温和的水一旦肆虐起来,远比雪崩还要可怕。

    丛容站在窗户前,秀挺的眉峰紧锁,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但愿情况不会如他料想的那般糟糕。

    一天一夜过去,暴雨没有停歇。

    雨水冲刷地面,在沙地上形成一条条手掌宽的沟壑,泥黄色的水流蜿蜒淌过石屋群,淌过试验田,淌过河滩,最终汇入河道。

    第二天,暴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然后是第四天,第五天……

    奈罗河的支流在短短一周内水位上涨了将近八十厘米,地势较低的洼地成了一片汪洋,天空仿佛漏了底的水桶,还在不断往下倾倒着雨柱。

    原本宅在家里吃吃喝喝的原始人们也终于开始不淡定起来,陆续有人吃完了囤起来的兽肉,冒雨找到炎卯,询问对方什么时候出去狩猎?

    炎卯倒是想,他家的肉也吃完了,可眼下这种情况,别说狩猎,能不能看清路都是问题。

    太阳好像许久没出来了,天空阴沉得可怕,黑压压的仿佛被一床厚重的棉被覆盖住,只有在中午的时候能看到一丝雾蒙蒙的亮光,其他时间都跟半夜无异。即便带上火把,也立刻会被大雨浇灭,患有夜盲症的原始人成了瞎子,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窝里。

    “往年也下过这么长时间的暴雨吗?”丛容问老祭司红午。

    他穿来异世大陆还不到一年,第一次经历所谓的雨季,自然无从比较。

    老太太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拿着毛线棒的手紧了紧,神情严肃:“我记忆中,上一次大暴雨是在三十年前。”

    作为炎黄部落活得最久的年长者,红午经历过的事情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那次白色的大雨持续了整整二十个白天和黑夜,河道里的水漫出来冲垮了将近一半洞穴,红石部落淹死了好多人,还死了不少矿奴。”

    “矿奴?”丛容微微蹙眉。

    老祭司点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不忍:“当时的首领一心想挖出更多的火原石,好向圣使换取除了盐以外的东西,因此命令矿奴们冒雨挖矿,不许偷懒。

    然而谁也没料到矿脉会忽然垮塌,奴隶们被压在了乱石底下,有的被砸断了腿,有的脑袋破了个大洞,还有的胸膛凹陷下去,总之惨不忍睹……”

    暴雨引发山体滑坡的情况在原世界并不罕见,甚至还有泥石流将一整个村庄掩埋的真实案例。所幸荒山距离他们现在聚居的石屋群不算近,真滑下来了,被埋的可能性也极小。

    “我的老师说是因为红石部落不够虔诚,所以圣主发怒了,降下暴雨,收走了那些矿奴的性命。”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

    丛容:……

    族人不虔诚,为什么要收走奴隶的命?

    丛大人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槽多无口。

    “不过,我们如今有丛大人您在,圣主一定会保佑炎黄部落顺利度过这个雨季。”老太太看青年的目光慈爱得仿佛在看一个吉祥物。

    丛容:……

    他倒不担心真的发生水灾了,会给部落带来多大危害。老祖宗传下来的榫卯结构建造的石屋足够坚固,排水设计也完全没问题,除非暴雨连续下两个月以上,否则根本不可能被洪水淹没或者冲垮。

    第85章 暴雨季(2)(一更)

    没有肉,又不能出去狩猎,为了不饿肚子,炎黄部落众人无奈之下只好把丛容之前发的大米拿出来。

    “丛大人说这个米怎么吃来着?”黑牙瞪着石桶里白花花的大米傻兮兮地问。

    他现在住在仓的独栋石屋里,这是两人共同商量的结果。

    仓脑子好使,手又巧,时常帮丛容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因此往往能得到不少好处,诸如糖,棉布等等。然而相比起其他奴隶,少年并不如何强壮,每次只能跟着采集队摘一些植物的果实或者野菜。

    而黑牙正好相反,这名十七岁的男奴已经生得比许多成年人还要高大了,浑身肌肉紧实,力气也大得惊人,吸引猎物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面,已经隐隐有追赶鸵和多虻的趋势,因此相应的,他分到的肉食也比仓要多得多。

    于是仓提议,他让黑牙住在自己的石屋里,而后者要分一半的肉给他作为“报酬”。

    这其实就是最早的租赁行为了,丛容知道后,还把仓好好夸了一顿,搞得对方又高兴又懵逼,不知道丛大人为什么夸自己。

    扯远了,让我们把话题重新转回到大米上。

    仓也不记得米要怎么吃,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要放水?”

    “放多少?”黑牙问。

    仓:……

    两个原始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黑牙咂咂嘴,憋出一句:“我去问问老莫。”

    说完,他一头冲进雨幕里,没多久又冲回来了。

    仓腾地从石凳上跳起来:“怎么样?”

    “老莫说一碗米两碗水。”黑牙像兽类一样甩了甩脑袋,仓去给他拿干兽皮,“我过去的时候大家都在吃丛大人给的大米哩,热乎乎的,看着就很香。”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仓毫不客气地嘲笑,“你说肉比米饭好吃多了。”

    黑牙边用兽皮擦头发,边不服气道:“那不是现在没有肉吗?有肉我肯定还是吃肉的。”

    仓翻了个白眼不跟他辩论,用豆油炒了个萝卜缨,再拌一个萝卜干,不一会儿,石锅里的米饭也煮好了,散发出阵阵甜香。

    外面雨声哗哗,火堆边,两人捧着碗,一口热乎乎的米饭一口油汪汪的萝卜干,黑牙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我记得去年雨季的时候,咱们还在奴隶洞里,地上全是水和泥,根本躺不了人。”仓的语气颇为感慨。

    “狩猎队抓不到猎物,大家要想不挨饿,只能吃野菜。”黑牙回忆了一下野菜的味道,又苦又涩,那么难吃的东西,他当初居然会觉得无比美味。

    “有野菜吃还算好的。有一年,我差点被炎鹏那家伙拖走,黑牙,你还记得吗?他说要吃肉,部落里剩下的族人也都饿疯了……”仓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那时候他刚被虏到红石部落没多久,跟如今的夏犬差不多大,好几个和他一样的小奴隶被带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黑牙赶忙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有米,有盐,有豆油和萝卜干,哪怕无法出去狩猎,也不会挨饿。丛大人不会让我们挨饿。”

    仓吸吸鼻子,声音哽咽:“黑牙你说得对,有大人在,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挨饿。”

    “仓,我觉得米饭还挺好吃的。”黑牙不愿意让好友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生硬地扯开话题。

    “真,真的吗?”仓果然被转移了注意,怀疑地问,“比肉还好吃吗?”

    黑牙憨厚地挠挠头:“那不一样。”

    见仓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连忙又补充:“我敢打赌如果米饭和肉一起吃,一定会更好吃。”

    仓这回倒是没反驳,只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尽管下着大暴雨,不能出去采集和狩猎,炎黄部落的人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饿肚子,每个人都待在坚固漂亮的石屋里,吃得饱饱的,而且在一桶大米见底以后,丛容又派发了第二桶第三桶……给足了他们安全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伙儿都许久没尝到肉滋味了。

    下大暴雨的第十五天。

    神庙里,丛大人和他家小奴隶囤的最后一块兽肉也吃完了,好在还有之前存的腊肠和熏肉,所以伙食比其他人要强上一些,至少能看到荤腥。

    然而在接连吃了一个星期的煎腊肠,蒸腊肠,萝卜干炒腊肠,腊肠熏肉拼盘后,丛容终于忍不住了,在厨房里大叫:“我要吃肉,新鲜的兽肉!”

    随便铁角兽还是哼哼兽,亦或者是咕咕兽,只要是鲜肉,他不挑,真的!

    “兽圈里的那些不够你吃?”炎朔奇怪地问。

    圈养的家畜不就是用来吃的吗?

    丛容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说:“还没长成,到凛冬还有半年时间,每头幼崽起码能再长几百斤,现在吃掉太可惜了。”

    炎朔难得见他颓丧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我明天出去给你打一头。”

    丛容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摇摇头:“算了,也不是非吃不可。”

    淋雨可能发烧,还可能引发肺炎,在这个连片感冒药都没有的原始大陆,肺炎可是会死人的。比起吃肉,自然是他家价值一万点的小奴隶更重要!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丛容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少年趁他睡着的时候出门了。

    “他狩猎去了?”丛容问脑子里的系统。

    “是的。”9527冷冰冰的机械音也掩饰不了它一颗八卦的心,“因为您说想吃肉……宿主,他对您真好。”

    丛容冷淡道:“自然界雄性动物求偶期间,在荷尔蒙影响下的本能驱使罢了。即使换个人他也会那么做,只不过现在这个对象恰好是我而已。”

    9527:……

    它隐约觉得丛容的话有哪里不对,但作为一个AI,人类的感情对生命财富系统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下一秒,青年岔开话题:“距离下一阶段的奖励还差多少债务值?”

    说到正事,9527瞬间端正了态度,飞快回答:“开启第三阶段奖励需要清偿债务值十万点,您目前已累计清偿1063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70470点。”

    这一万六千多点里面包括了织布机和榨油机折算成的财富点数,鉴于织布机的制造工序较为复杂,所以系统给出的价钱还不错。

    每台织布机等于1000点财富值,五台就是5000,在目前丛容拥有的财富中仅次于炎朔和厢式货车,相比之下,榨油机就显得廉价多了,一台也就200点,五台合计1000点财富值。

    然而真正让丛容感到惊讶的是第三阶段奖励开启所需条件之苛刻,明明上一阶段也才一万点,这次整整提高了十倍。

    “关于每一阶段开启奖励的条件都由至高无上的神主大人亲自制定,作为蝼蚁的您和我都只能遵循,无法改变。”9527干巴巴地说。

    “行了,知道你是蝼蚁了,别拉上我。”丛容嫌弃地皱了皱眉,“那第四阶段呢?需要二十万还是五十万?”

    9527很快回答:“开启第四阶段奖励的条件是清偿一百万债务值,第五阶段是一千万,第六阶段是一个亿……”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丛容还是被后续近乎指数增长的量级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丛大人低声咒骂一句。

    五千一万的财富他还可以通过造两间石屋,几台织布机获取,十万,百万,千万,甚至上亿,显然是在硬逼着他改变目前偏安一隅的保守想法了。

    弱肉强食一直以来都是异世大陆默认的生存法则,他想要获得大批财富只能从其他人手里掠夺资源。对天生共情力低下的E017号实验体而言,他完全不care自己的财富是抢来的还是偷来的,抑或是别的手段弄来的。

    然而那颗眼球又让他修补文明,否则就会把他丢进时空缝隙,尝尝永远黑暗和孤独的滋味。

    而抢和偷显然跟文明搭不上边。

    于是这天炎朔打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丛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他将一头小山般的铁角兽和咕咕兽扔到神庙前的空地上,大概是怕雨水把衬衫打湿,只穿了一条长裤,□□着精壮的上半身。

    丛容把干布巾丢给他,望着门外丝毫不见小下去的雨势,闷闷地说:“我在想雨什么时候能停。”

    可惜异世大陆的圣主并未听到他这个眷属的心声,接连下去的日子暴雨依旧下个不停。

    夜晚,吃过新鲜兽肉的丛大人和他家小奴隶躺在宽大的石床上,暴雨带来的水汽,逐渐上升的气温,还有角落边的火堆,让卧室里又闷又热,好似一个封闭的熔炉。

    丛容闭上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心静自然凉,然而所谓的心理暗示在无法撼动的事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烦躁地抓了把被汗水和水汽濡湿的银发。

    一旁的炎朔注意到他的动静,支起半边身体:“丛哥?”

    丛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该死的,操蛋的,&*%%&……¥%的原始大陆,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时候和系统提起债务值的缘故,大半夜的,他忽然无比怀念起原世界的一切。

    空调,网络,手机,外卖……大街上每个人都衣冠楚楚,说着内敛而礼貌的话,手术刀是合金做的,打个青霉素不用问针筒在哪里,想吃面包不需要会种小麦,T恤99两件,衬衫也可以是高定,古法织布机织出来的棉布又糙又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原始人跟大猩猩有什么区别?

    丛容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呼吸也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想做个正常人,不是所谓的医学天才,也不是实验失败的残次品,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丛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丛容倏地转头,浅色的瞳仁微微充血,从头到脚都在轻微战栗着,仿佛一头被逼到死角的困兽。

    炎朔被他的情况吓了一跳,他似是想要安抚丛容,却被对方打开了手。

    “别碰我,肮脏的原始人!”丛容朝他低吼。

    炎朔的眸色有一瞬间变得晦暗,然而很快,他再次伸出手,在青年做出反抗前,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稍稍使劲儿就将他整个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丛容剧烈挣扎起来,可惜他一个四体不勤的现代人,哪怕经过系统改造,体能也远不及兽人。终于他挣扎得没了力气,认命般靠在炎朔的肩膀上,后者一言不发,只一下下轻抚他的背脊,仿佛在安慰一只炸毛的猫。

    或许是这一场闹腾耗费了太多精力,也或许是闷在心里许久的郁气终于彻底发泄出来,丛容一下子感觉很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发现那只安抚自己的手一直没有离开。

    半夜丛容忽然醒来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颊上,冻得他一个激灵。

    卧室里的闷热不知何时消散了许多,风从石屋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呼啸,雨点斜飞着打在蒙住窗户的兽皮上,啪啪作响。

    风?

    丛容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过去大半个月里,绿洲一直只下雨不刮风,哪怕偶有微风吹过,也只是动人发丝的程度,而现在它们简直到了肆虐的地步。

    这样的天气让丛容想到台风,但台风往往发生在沿海地区,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川渝人,上辈子也只在新闻里看到过。

    炎火大陆并不靠海,自然也很难形成大型热带气旋,发生地震的可能性都比台风大。

    然而即便再不合理,台风还是出现了。

    兽皮根本挡不住台风的侵袭,斜飞的雨丝无孔不入地从窗户口钻进来,打湿了他的脸颊。

    丛容习惯性往身边一摸,没摸到人,心下不由一沉。

    他想起了睡觉前,自己口不择言的那句“肮脏的原始人”……

    “他是不是跑了?”丛容面无表情地问脑子里的系统。

    9527还没回答,卧室门被推开,露出少年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俊脸。

    “丛哥。”见他醒了,炎朔笑起来,露出一边的虎牙。

    十六岁以后,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这颗虎牙太幼稚,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了,最多勾一勾唇角。

    丛容却被这个笑弄得心脏一颤,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嘴里含糊地问:“你去哪儿了?”

    “起风了,我去看了看仓库里的东西。”

    “怎么样?”提起几个房间里的物资,丛容顿时也有些担心。

    “其他还好,盐仓进了点水,所幸石桶都加了盖,密封性不错,没造成什么损失。”

    丛容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只要白潮那边信守承若,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盐,哪怕仓库里的盐全部泡了汤,各家手里的存盐也足够吃大半年了。

    两人将被风吹开的兽皮重新塞好,又把被雨淋湿的床品全部换成新的,一通忙碌下来,一晚上过去了。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丛容再一次感叹。

    玻璃的主要烧制原料是石英砂,属于石英石粉碎后得到的产物,上次暴雨过后,他曾和采猎队一起前往荒山,试图找到类似的石料。

    三维立体地图上,代表荒山的三角形标识内部有个小小的数字2,丛容猜测应该和物产有关,指不定山上就有石英岩。

    然而众人找遍了整个山头,也没有发现丛大人所说的白色晶石。荒山裸露在地表的岩石黑黢黢的,只有稀稀拉拉为数不多几丛杂草,而建造石屋和打磨石器开采过后,露出的内部也同样是不均匀的黑色。

    总之,丛容十分肯定荒山里没有哪怕一粒石英砂。

    既然烧制玻璃这条路走不通,或许他应该换个思路,比如把粗糙的树渣纸改良成可以遮风挡雨,透光性还好的油纸。

    然而制作油纸需要比重轻,附着力强的桐油,在这不见一棵桐树的小小绿洲,搞到桐油的难度恐怕比石英砂还大。

    两条路都遭遇不小阻力,丛容关于玻璃和油纸的想法只能暂时搁置。

    炎朔在厨房做早饭,简单的白衬衫加长裤让他整个人更显身高腿长,乌黑如瀑的长发束于脑后,斯文得不得了。

    “宿主,您居然嫌弃人家脏。”9527幽幽开口,“别说人孩子一点也不脏,而且整整一万点啊,您觉得人民币脏不脏?”

    丛容:“……闭嘴吧你!”

    第86章 暴雨季(3)(二更)

    台风过境,滂沱的雨水对沙地的冲刷更加厉害,丛容怀疑等雨季过去,这片绿洲的地面大概会薄上一层。

    此时他无比庆幸赶在暴雨来临前把小麦和棉花收获了,圈养的家畜也都被赶去了石头兽屋里,哪怕没有新鲜萝卜缨当口粮,几千斤豆粕也够动物们吃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唯一让丛容担心的是三号试验田里的那七株葡萄藤,多半已经被冲得没了影,他想在原始社会酿出葡萄酒的计划恐怕要夭折了。

    下大暴雨的第二十五天。

    炎黄部落的石屋群依旧坚固如初,丝毫没有要垮塌的迹象,所有人都安心地待在自己的窝里,每天的主食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伙儿都习惯了米饭搭配菜肴的吃法,没人再说肉比饭好吃这样的话,如果哪天不吃,反而还会觉得没着没落的。

    暴雨来临的第三十天,丛大人狠狠心,宰了兽圈里一头成年的母铁角兽。

    因为没养公兽,母兽们产崽后不再继续怀孕,每天不是躺在河滩的石头上晒太阳,就是去食槽边吃茕投放的豆粕和萝卜缨,不用为生计担忧,部落里也没有天敌,生活安逸,每一头都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一大圈,肥到流油。

    丛容自己只留了一条兽腿,剩下的都分给了底下人,一头铁角兽算上内脏骨头足有上千斤,每个人平均下来也能分到十几二十斤兽肉。

    这对大半个月不见荤腥的众人而言仿佛提前过年,谁能想到暴雨季居然还能有新鲜的肉吃?

    黑牙将兽肉切成一大一小两份,大的用盐腌起来,挂在横梁上做成腌腊肉——天气热的情况下,腌肉能保存一个星期左右不坏。

    小的那块简单用豆油煎过,和萝卜一起炖煮,久违的肉香气在石屋里飘散开来,两人不住吸溜口水。

    “大人真是太聪明了。”仓的语气里满是崇拜,眼睛也闪闪发亮,“他竟然能想到圈养铁角兽!”

    “还有哼哼兽。”黑牙补充,“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收集兽类的幼崽,毕竟小兽身上真的没多少肉不是吗?”

    仓鄙夷地瞥了眼身边的高壮青年:“能让你明白就不是大人了。”

    黑牙并没有因为仓的话生气,反而嘿嘿笑着挠挠头:“仓你说得对,我敢打赌,除了咱们炎黄部落,现在这时候还能吃上新鲜兽肉的全炎火大陆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仓也这么认为,连日的暴雨天气,野兽都躲了起来,也就炎朔那样的怪胎还能打到猎物,他甚至怀疑可能连圣城都陷入了饥荒,毕竟圣城的食物也是从其他大陆搜寻来的不是吗?

    圣城,城主府。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三层石砌建筑,式样有些像古埃及时候的祭祀神殿,却有着中世纪欧洲古堡典型的黑色尖顶,然而就是这样不伦不类的外形,非但不让人觉得可笑,在一众低矮的平房中间竟显得十分雄伟。

    构成建筑的每一块石头都被打磨得无比平整,墙体和大门上还镂刻有繁琐复杂的图腾,大气而华美。每一扇窗户的顶部都被设计成了漂亮的拱形,并且为了能让阳光顺利透进屋内,匠师们用了纯度最高的五色原石镶嵌其中以替代玻璃。

    总之,不管怎么看,整个城主府都散发着奢靡有钱的气息。

    中庭主楼的某个房间内,宽阔华丽的兽牙大床上,两条人影激烈纠缠,难舍难分。暧昧的喘息,男人的低吼和时不时泄露出来的一两句私密情话,伴随着哗哗雨声,让人面红耳热。

    良久,健壮如牛的男人才终于停下动作,着迷地抚摸着身下之人娇嫩的躯体。

    “月,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男人声音里还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情欲。

    被叫做月的女人有着一副惊艳绝伦的容颜,她的皮肤并不如何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精致大气,嘴唇像花朵一样饱满,和丛容部落里以强壮为美的女性不同,她的身材高挑纤细,腰肢不盈一握,胸臀却十分有料,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女人,那就是天生尤物。

    弥月推开男人,拉起一旁编织得细密的亚麻长巾随意遮住重点部位:“你该走了,斯诺说一会儿要来看我。”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然而视线在触及对方迷人的容貌后,那丝不悦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笑道:“斯诺他很爱你。”

    明明是奉承话,弥月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过这丝毫不损她惊人的美貌,反而更显妖娆。

    男人不由看呆了,可惜他无法再继续停留下去,因为楼梯口传来小孩急促的脚步,斯晃只能匆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狼狈地逃窜出门。

    弥月没有给男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她缓缓下了床,袅袅娜娜地走进浴室。

    片刻后,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探进来一个小孩的脑袋。

    男孩约摸七八岁左右,有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与长发,以及和女人如出一辙的小麦色肌肤。

    他看了眼传来水声的浴室,目光随即转向床上凌乱的盖毯,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斯诺?”弥月换好衣服出来,小孩已经坐在高背椅上,小大人似的眉头紧锁。

    “母亲。”名为斯诺的小孩转过头,两人相似的五官和肤色让弥月脸上不由浮现出怜惜之色,她伸出手,似是想摸摸对方的脑袋,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

    “商会推举了新的会长,是司康的弟弟,一个肚子比孕妇还大,成天只知道睡漂亮女人和小子的蠢货。”斯诺平静地说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话。

    弥月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管家。”斯诺小脸紧绷。

    弥月皱起眉。

    “母亲,圣塔为什么忽然向商会出手?”斯诺一问接着一问,“他们不是一直都致力于寻找那名传说中的眷属,向来看不上俗气的原石吗?”

    弥月终于板起脸,正色道:“斯诺,你还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如果我那短命的哥哥还在,这些事情自然轮不到我操心。”

    小孩童稚的声音却让弥月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低低尖叫了一声:“住嘴,斯诺!”

    斯诺果然闭了嘴,他从高背椅上跳下来,盯着女人美丽的黑眸一字一句道:“贫民区几乎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死了很多人。有一大半是饿死的,剩下的穷人都疯了,商人不敢把囤积的食物拿出去卖,他们害怕被撕成碎片。”

    “斯晃会派人保护那些商人的。”弥月淡淡道。

    斯诺忽然噤声,他的表情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为什么?他刚才在你这里对不对?为什么?在他杀了……”

    “住嘴,斯诺!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弥月喊来侍女,让她把小孩带回自己的房间,“晚饭前,你都不用出来了。”

    房门关上那一刻,斯诺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愤懑与失望。

    弥月坐进刚才小儿子待过的那把高背椅里,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雨,倦怠地按了按眉心。

    该死的雨季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此时此刻炎黄部落的丛大人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漫长的暴雨季,他的族人和奴隶尚且有吃有喝还有坚固的石头房子住,但其他部落呢?

    没有足量的大米,也打不到猎物,甚至连栖身的洞穴可能都被大雨冲垮,走投无路的绝境足以将文明世界最理智的圣人逼疯,更不用说异世大陆向来以野蛮和暴力著称的原始人。

    他想起了大迁徙途中遇到的流浪部落,长时间的极端气候下,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第三个红戈部落。

    事实也确实如此,丛容的担心没多久便成为了现实。

    持续暴雨的第三十一天,中午。

    风依旧在肆意叫嚣,豆大的雨点打在水洼里,急切得仿佛战争前夕的鼓点,咚咚震动着人的耳膜。

    负责放哨的鸵和多虻窝在作为哨塔的小石屋里,吃着热乎乎的兽肉汤泡饭。

    “米饭和肉真是绝配!”多虻由衷感叹。

    鸵附和地点点头。

    “鸵,我要是和炎朔说想跟他一起去狩猎,你觉得他能同意吗?”多虻咬了一口过油的萝卜干,问身旁的伙伴。

    鸵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多虻撇撇嘴:“就知道不该问你,问夏犬那小崽子都比你靠谱。”

    鸵吭哧吭哧吃完碗里的汤泡饭,认真说:“夏犬肯定也不知道,我感觉炎朔似乎看他很不顺眼。”

    “啊?有这回事?”多虻惊讶。

    “嗯。”鸵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多虻显然不信,炎朔那张面瘫脸,也就丛大人能看出喜怒。

    鸵这次停顿了挺长时间,最后慢吞吞吐出一句:“感觉。”

    多虻:……

    他没好气地用筷子戳了戳鸵的脑门,后者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着恼。

    多虻拿起两人的饭碗,伸到窗洞外面接雨水清洗,然而就在这时,透过厚重的雨幕,他看到了远处的一个不明黑点。

    多虻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然而黑点还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鸵!”多虻发出一声惊叫。

    鸵立即站起来,扒着窗户他也看到了正在不断逼近的黑点群,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得尽快告诉丛大人!”

    第87章 暴雨季(4)

    多虻站在神庙的议事大厅中央,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听完他的描述,丛容当然不会认为那群人手持武器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仅仅只是路过。

    “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多虻一愣,看向鸵,后者迷茫地挠挠头:“多少人?挺多的。”

    丛容:……

    他忘了部落里绝大部分人都只能数到二十,超过二十就抓瞎了。

    丛容丢下还在掰着手指算人头的鸵,拿起兽皮当雨衣往身上一裹,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炎朔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青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台风天还出来打家劫舍的,无疑都是亡命之徒,而他现在要房有房要地有地,日子虽然和后世不能相比,但在原始社会也算相当滋润了,而且还囤了一大批物资,等着变现……

    丛大人暗暗握紧了手中的M9,这时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小臂,隔着单薄的布料丛容能清晰感觉到手主人传来的炙热温度,让他稍稍安心。

    有敌来袭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炎黄部落,所有人都从石屋里出来了,有的提着石刀,有人拿着长矛。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重重打在一张张古铜色的脸上,和上一次面对红戈部落时不同,不见害怕,没有惊慌,相反,他们的眼中满是即将迎来战斗的激动与振奋。

    “丛大人!”

    “丛大人……”

    “大人!”

    他们牢牢拱卫在青年身边,像骑士守护他们的王,年轻的战士冲在前面,奴隶们激动得浑身颤抖,老祭司红午高举双手念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诅咒。

    冰凉的雨水浸透了众人身上的皮裙,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却无法浇灭沸腾的意志,反而昂扬起更加炽烈的斗志!

    五十几个人站在石屋群外围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形成一道长长的人墙。

    滂沱的雨幕中几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然后是更多的黑点,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人头犹如过境的行军蚁,丛容瞳孔不由骤缩,他终于明白鸵口中的很多是什么意思了。

    对方的人数起码是他们的两倍,特么又是一场少对多的苦逼战。

    丛容低低骂了句脏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三维立体地图上显示方圆百里内他们只有两个邻居,一个叫红日部落,另一个与之相对,名为红月,二者都是不超过百人的中型部落,看眼前的架势,不知何种原因日月显然是联手了。

    渐渐的,视野中的小黑点已经变得足够清晰,双方之间的距离不到百米,丛容甚至能看清为首几人皮裙上的花纹。

    “丛大人。”炎卯低低喊了一声。

    丛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没有指挥过任何一场战斗,上次和红戈部落的交战全程混乱,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做出指示。

    老祭司红午将不知名的红色颜料涂抹到丛容的额头,大声鼓励:“圣主会保佑您的!”

    丛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抬起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炎卯当即大吼一声,率先冲向敌方,他的身后炎黄部落众人高举手中的武器,呦呦叫着拔足狂奔。

    丛容感觉到大地都在震颤。

    原始人打仗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没有007也没有谍中谍,拼的就是哪边人数多,哪边拳头大。

    就人数来说炎黄部落不占优势,但丛容自己有枪,再加上炎朔这个秘密武器,并且他们这里的五十人不论族人奴隶,吃饱喝足,个个都有应战的勇气,而日月那边就不好说了,饥饿和长途跋涉的疲累足以压垮对方的□□和精神。

    所以这一场交战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丛容的注视下迅速缩短,直至完全归零,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时。

    扑通——

    一名红日部落的战士倒下了。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因为是以少敌多,炎卯早已做好受伤甚至赴死的准备,不止他,还有炎黄部落余下的所有人,为了身后的这片土地,也为了丛大人,他们愿意拼死一搏,将进犯的强盗们彻底驱逐出去。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却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炎卯发誓他手中的石刀连敌人的皮裙边边都没有碰到,那个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红日战士就这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一倒仿佛是什么特殊的讯号,几秒钟内,强盗们接二连三地晕厥了过去。

    风雨交加的午后,绿洲平原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石头武器。

    原本斗志昂扬,高声呼和的炎黄部落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对脸懵逼,目露迷茫。

    “丛大人?”连经验丰富的炎卯这一刻也有些不知所措。

    丛容披着兽皮走过去查看了为首几个倒地之人的情况,脉搏正常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正常,就是脸色苍白了些……

    最后他得出结论,这些身强体壮的侵略者居然是硬生生饿晕过去的。

    丛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然而仔细一想,日月和炎黄部落之间的直线距离就有上百公里,以原始人的脚程,不吃不喝也要走上大半天,更不用说路上台风肆虐,沙地泥泞……

    饥饿,疲劳,极端恶劣的天气,丛容现在觉得对方能走到这儿都是个奇迹。

    “丛大人,这些人该怎么办?”炎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复杂。

    他曾带领精英小队攻打其他部落,也和战士们共同抵御过别族的袭击,哪一次不是以命相博,眼前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就还挺一言难尽的。

    丛容尚未开口,炎丁先跳起来:“当然是都杀了,之前那个流浪部落大人不就叫我们都杀了吗?”

    炎青有不同意见:“我觉得可以杀光男人,留下女人和小孩。”

    女人不论在哪个部落都是稀缺资源,而人类对幼崽总是格外宽容的,这是绝大多数战胜方会做出的选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丛容却微微蹙起了眉,他盯着面前的侵略者,雨水冲刷过对方的脊背,顺着破烂的皮裙流入沙地里。

    “他们不是战士。”丛容忽然道。

    “啊?”炎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兮兮地问,“不是战士是什么?”

    丛容没有回答,又往前走了几步,逐一检查或趴或躺在地上的人。

    刚才离得远,场面又太过混乱,他因此看得并不真切,此时才发现一百多名强盗里至少有八成□□着身体,他们的背上,手臂和腿上能看到新旧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

    “伤痕是抽打造成的,这些人是奴隶。”炎朔低声道。

    丛容点点头,少年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奴隶?逃奴?”炎丁忍不住叫起来,“哪个部落的?他们的主人呢?”

    这也正是令丛容感到疑惑的,绝大多数奴隶的胆子都非常小,之前在红石部落的时候他就试图怂恿老莫他们逃跑,结果对方根本没那个念头。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认为,只有当红石族人全都死光,奴隶们失去“主人”,或许才敢四散奔逃。

    丛容的目光重新落到一百多名逃奴身上,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内部大概率发生了某些变故,所以这些人才会千里迢迢离开故土,来到他的地盘,至于是什么变故,目前人都昏迷着,他自然无从知晓。

    丛容想了想说:“先把人带回部落里。”

    无人质疑眷属大人的决定,只有老祭司红午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丛大人,您打算收留这些逃奴吗?”

    丛容略一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老太太握紧手里的拐杖,欲言又止,半晌咬牙道:“丛大人,奴隶们都非常能吃,一下子来这么多,恐怕要消耗不少食物。”

    如果放在雨季前,红午自然是希望奴隶越多越好,在她看来,奴隶就是廉价劳动力,虽然炎黄部落如今的奴隶一点也不廉价,除了没有独立石屋外,其他吃穿和族人并没什么不同。

    同时奴隶的人数往往也是一个部落强大与否的象征,像白水大陆的一些大型部落,光奴隶就有好几百人。

    可若是饥荒年代,族人自己都吃不饱,奴隶们更成了负担,暴雨季节,即便炎黄部落现在看起来似乎不缺食物,但一下子多了一百多号人,老祭司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台风天,一切采猎活动无法进行,这些逃奴不能采集也不能狩猎,相当于光吃饭不干活,老太太觉得这笔买卖简直亏大了!

    丛容看着老祭司一脸肉疼到无法呼吸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他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但这一百多名奴隶自己是一定要留下的,开玩笑,那可是整整一万多点财富值,他是脑袋被哼哼兽拱了才会把送上门的好处往外推。

    至于食物,一仓库的大米足够全部落吃一年还有结余,而丛容相信一年以后,他们只会收获更多。

    当然不论财富值,还是大米的来源,他都不好跟老太太解释,于是只能轻咳一声,肃然道:“是圣主将这些逃奴送到了炎黄部落,这一切都是圣主的指示。”

    老祭司浑浊泛黄的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仿佛过电般剧烈颤抖了一下,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被丛容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主说,这些逃奴会给部落带来新的希望。”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声音发颤:“希望好希望好,愿圣主庇佑炎黄部落!”

    奴隶们的集体宿舍虽大,但也安置不下这么多逃奴,丛容想了想,让炎卯他们把人带去了用来关家畜的石头兽屋。

    相比起人口爆炸的后世,如今的异世大陆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丛容当初设计兽屋的时候有意往大了造,还省了日后扩建的麻烦,铁角兽和哼哼兽各占据了一个围栏,剩下的空间足以再容纳两三百人。

    茕照料兽群就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屋子里打扫得非常干净,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一些动物的气味,不过并不重。

    丛容大致检查了一下这些逃奴的身体状况,基本都带着伤,新旧不一,大部分是鞭打造成的,有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了白,皮肉外翻,还有的伤到了骨头,并且因为没有及时矫正,已经长歪了,看上去像是畸形。

    最严重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奴,他的后背被类似蒺藜的东西打得开了花,豁开的伤口沾满泥沙,不知名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丛容没来由地想起刚见到炎朔时的场景,小崽子背后也开了个大口子,整个人几乎被砍成两半。

    他抬头看向少年,结果后者也正好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丛容可以肯定炎朔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细菌感染让不少人都发着低烧,本能地蜷缩起身体,互相挤挨着取暖。

    “嘶,好惨。”炎丁低声跟炎青咬耳朵,“哪个部落这么丧心病狂,把奴隶打成这样。”

    原来的红石部落对奴隶虽然也称不上多好,但除了炎鹏炎鸦,其他族人大都没有打人的习惯,最多让他们饿肚子。

    炎青捏了捏炎丁的后脖颈,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丛大人应该有办法救他们。”

    丛容带着红果替逃奴们用淡盐水和干净的棉布包扎伤口,又趁人昏迷,把长歪的骨头重新接正了。

    一百多个病号,两人忙得团团转,丛容不得不把炎朔也拉过来帮忙,饶是如此,依旧花了差不多一天,才将所有伤员处理完。

    丛容琢磨是不是该在部落里组建一支医疗队,毕竟以后人多起来了,伤病也会越来越频繁。

    丛容又让老莫熬了一大锅白粥,这些逃奴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晕厥,醒来后一下子大吃大喝,肠胃很可能受不住。

    大汤勺在石锅里缓缓搅动,兽屋里原本的味道很快被白粥微甜的香气取代。

    *

    灰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他和另一个年轻奴隶离开原本的聚居地,带着大部队长途跋涉。

    刚开始一路上还能找到冒头的野菜充饥,但后来连野菜也被小动物啃噬殆尽,找不到分毫。

    好在连日暴雨,雨水管够,他们不停地喝水,肚子涨得比怀孕的女人还大,走起路来灰角甚至能听到晃荡晃荡的声音,他很怀疑自己哪天真的会被撑爆。

    灰角很慌张,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否则整个逃亡队伍的情绪一定会崩溃的。

    然而水并不能真正填饱肚子,他还是感觉越来越饿,头昏眼花,饥饿让他们失去力气,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灰角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渐渐的,雨水模糊了灰角的视线,有人支撑不住倒下了,他们带上晕厥的同伴继续行进。

    这是一支庞大却虚弱的队伍,如行尸走肉一般,不需要野兽或者同类的袭击,他们自己随时都会垮掉。

    越来越多的人在暴雨中失去了意识,灰角几乎快疯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蛊惑他,停下吧,就这样停下吧,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感受到饥饿和痛苦……

    然而也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矗立在狂风暴雨中的石屋群,灰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灰角并没有考虑太多,就像久渴的旅人在沙漠里遇见波光粼粼的湖泊,坚固漂亮的石屋群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赎。

    即便灰角很清楚,石屋绝对不可能是无主的,这里很可能是某个大部落的地盘,但他管不了那些了。

    很快手持武器的战士们从石屋里鱼贯而出,筑起长长的人墙,灰角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他想告诉对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愿意干活,他们要的仅仅只是一个野菜团子……

    可惜因为太过虚弱,灰角的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一样,很快淹没在哗哗的暴雨声中。彻底陷入黑暗前,停留在灰角视网膜上的是年轻力壮的炎黄战士高举石刀和长矛,呦呦叫着冲向他们这群可怜的逃奴。

    完了,一切都完了。

    雨点重重打在皮肤上的细微痛感消失了,风似乎不再肆虐,鼻尖是温暖香甜的气息,意识一点点归拢,灰角吃力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丛大人,有人醒了。”

    灰角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随后是青年干净好听的声线:“老莫,给他盛一碗粥,不要太多。”

    下一秒,灰角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石碗,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碗里的东西能吃。

    灰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大口大口地进食,刚出锅的白粥还有点烫,并且十分寡淡,但他根本不在意。不,确切地说,灰角甚至连味道都没尝出来,熬得软烂的米粒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瞬间温暖了这具因饥饿而差点死去的躯体。

    灰角只用了三秒钟,就干完了一大碗白粥。

    “还要吗?”他听见那个好听的声音问自己,灰角老实地点点头。

    这天灰角一共吃了三碗白粥,三碗以后青年便不再问他了。

    灰角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其实有点饱了——作为一名奴隶,灰角已经不记得上次体会到饱腹感是什么时候了。

    逃奴们陆续醒来,一锅白粥很快见了底,丛容让老莫继续熬。一袋袋大米被搬进兽屋,看得老祭司红午眼皮直跳,小声嘟哝:“这些奴隶也太能吃了,可他们是圣主送来的……哎,圣主大人,您下次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

    丛容:……

    灰角吃完白粥立刻又沉沉睡了过去,其他奴隶也差不多。他们太累了,石屋干燥暖和,再加上肚子里终于填了食物,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老莫在奴隶中一直挺有威望,丛容让他留下照看逃奴们,自己带着炎朔回了神庙,其余人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收拾收拾准备吃晚饭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雨中敌袭以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收了尾。

    “叮,恭喜宿主获得公共奴隶131名,折合财富点数1310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64510点。”脑子里响起9527欢快的机械音。

    听着熟悉的播报,丛容眼底也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这一万三千多点可以说是真正的天降横财了。

    丛大人心情颇好地去浴室洗漱,换上干净的T恤,出去的时候炎朔正蹲在地上看一个小号藤筐。

    丛容挑眉:“咕咕兽蛋有动静了?”

    棉花收获以后,他就给之前捡来的那两枚受精蛋做了个简易版的“恒温箱”。刚开始丛大人还颇有新鲜感地时不时瞅上几眼,到后来,大概是蛋一直没动静,慢慢的,他也就给忘了。倒是炎朔坚持了下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去看一看小兽有没有破壳。

    “嗯。”少年嘴角微微勾了勾。

    咕咕兽体型比鸵鸟还大,它们的蛋也跟鸵鸟蛋差不多,此时蓬蓬松松的棉花堆里,其中一颗蛋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另一颗依旧维持原样。

    人工孵蛋其实比大部分人认为的要难得多,特别是在科技水平严重落后的原始大陆,光恒温这一点就几乎不可能实现。所以尽管繁殖季鸟类繁育后代的数量远高于哺乳动物,他还是把饲养家畜的种类限制在了铁角兽和哼哼兽。

    不过现在看来咕咕兽蛋的孵化似乎是要成功了?

    咕咕兽的蛋壳厚度大约是普通鸡蛋壳的五六倍,看得出里面的小家伙突破得相当辛苦,两人盯着看了半晌,那道细缝也才延长了几毫米。

    炎朔把藤筐放回温热的灶膛边,继续让蛋自然孵化。

    丛容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冷不丁说:“抱歉。”

    炎朔动作一顿,朝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银发青年眼眸微垂,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裤缝,轻声道:“我不该说你是肮脏的原始人。”

    再吐出这几个字,丛容嘴里一阵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他天生情感缺失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被生物学上的父母厌弃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来到异世大陆还欠了一屁股债又和炎朔有什么关系?

    丛容啊丛容,你之所以敢口不择言,任性妄为,还不是仗着人家喜欢你?

    “炎朔,对不起。”

    青年的语气认真极了,但听上去硬邦邦的,显然并不习惯示弱。

    炎朔的眼神却不由柔和下来,他放下手里的恒温箱,走到丛容面前,将蘑菇似的蹲在地上的人轻轻搂在怀里,像那天晚上那样温柔地拍了拍。

    他说:“不要说对不起,丛哥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丛容微微一愣,旋即头顶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对了,原始人是什么?”

    丛容:……

    他抬起头,对上炎朔疑惑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就是夸人聪明,强壮,忠诚的意思。”

    第88章 暴雨季(5)

    第二天一早,丛容惦记着那枚即将破壳的咕咕兽蛋,来不及洗漱,就匆匆跑去厨房。

    “破壳了吗?”他问已经起来的炎朔。

    少年点点头,丛容心中一喜,果然藤筐里站着一只比拳头稍大的小东西,可能是才破壳不久,毛毛也还湿漉漉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贴在一起,露出肉粉色的小身体。

    “好丑。”丛大人有些嫌弃地说,“没有小铁角兽刚生出来的时候好看。”

    炎朔:……

    小咕咕兽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瞅了青年一眼,随即再次扑腾着小嫩翅,冲着炎朔唧唧啾啾,依赖地不得了。

    “它是不是饿了?”丛容猜测。

    “可能。”炎朔站起身,去米桶里抓了把大米,用石钵碾碎后,摊在掌心。

    小咕咕兽伸长了脖子从他的手里啄碎米粒吃,吃完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少年的手指。

    “它不会把你当母兽了吧?”丛容看看咕咕兽的小崽子,又看看自家小崽子,啧了一声,“认狼作父。”

    炎朔:……

    少年看着他,丛容挑衅地与之对视:“怎么,我说错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还乖乖巧巧的漂亮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两三米长的巨狼。

    巨狼一个纵身,丛容下意识后仰,被对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喂!”丛容躺在地上,用力捶打了一下巨狼的脖子,可惜他那点力气对后者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衬衫很难做的,别他妈一言不合就变身!”

    巨狼叼起散落在旁的衣物,丛容一愣,他完全没察觉小崽子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能不能放开他啊?

    丛大人有些气又有些急,正准备说什么,巨狼嘴里的衬衫就这么落了下来,将他整张脸都罩住了,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丛容下意识伸手去拿,却感觉巨狼一下子贴近了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青年白皙纤细的脖颈,弄得他有些痒。

    “干嘛?”隔着薄薄的布料,丛容隐约能看到巨狼模糊不清的轮廓,他突发奇想摸向对方的脑袋,就像上辈子对Lucky做的那样。

    巨狼微微偏开头,于是毫不意外的,丛容没能摸到,只摸到了它的嘴巴。

    毛绒绒,热乎乎,隔着一层软肉能感觉出里面坚硬锋利的獠牙,危险至极。

    这一刻,丛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对巨狼道:“张嘴,让我摸摸你的牙齿。”

    他的语气强硬又强势,十足十的命令口吻。

    巨狼盯着衬衣下的青年,丛容的皮肤很薄,因此能清楚看到脖颈上青色的动脉,它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淌的声音。

    见巨狼没反应,丛容催促地拍了拍它嘴巴。

    炎朔无奈地叹了口气,听话地张开嘴。

    丛容摸得很小心,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探进对方的口腔,狼牙其实和犬牙有点像,有着清晰的弧度和锋锐的尖端。

    丛容一边摸一边在心里数着,100,200,300……

    9527:……

    浑身都是宝啊……丛大人默默感叹。

    9527忍无可忍:“宿主,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丛容:……

    丛大人表示不服,他摸摸自己的财富怎么了?谁没数过支付宝账号里的零啊?

    9527:……有点道理,但不多。

    丛容将巨狼的每颗牙齿都摸了个遍,内心十分满足,他刚准备收回手,下一秒就被对方含住了,巨狼轻柔地舔了舔他的指尖,粗糙温热的触感让丛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放开。”他低低地喝斥。

    随着他的话音,丛容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发生了变化,蓬松绵软的狼毛也被少年精悍结实的肌肉取代。

    炎朔抓着他的手腕,将之压过头顶,丛容挣了挣,当然没能挣开,视线被衬衫阻隔,他想把它扯掉……

    “丛哥。”耳边传来少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搞得他心跳也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不远处小咕咕兽在藤筐里唧唧啾啾地叫着,丛容微凉的双手无意识地放在炎朔的背上,掌心下的背肌起伏着绷紧,他感觉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都快烧起来了。

    “丛哥,丛哥,哥哥……”炎朔又在唤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呢喃,按住他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

    作为一名专业的外科医生,丛容自然清楚少年此时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下丘脑分泌的多巴胺让对方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和不稳定的状态。

    丛容被那声哥哥撩得头皮发麻,支付宝里的余额可以随便数,巨狼的牙齿却不能随便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拍拍炎朔的背脊提醒道:“十八岁,十八岁!”

    炎朔:……

    丛容明显感觉身上的人僵硬了一瞬间,旋即又不管不顾地再次附身下来,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他的脖颈,亲昵得不得了。

    丛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额角抽了抽,屈起一条腿重重往上踹去:“你他妈给我适可而止!”

    然而他的膝盖被少年按住了,后者没再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两人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平复了片刻,身上的分量陡然一轻。丛容听到稀稀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随后遮了他半天眼睛的衬衫终于被拿走。

    银发青年从地上跳起来,因为太过迅猛,他的脑子一阵发晕,差点跌倒,被炎朔眼疾手快地扶住。

    丛容瞪着他,眼角残存着尚未完全消退的薄红,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酷:“今晚你就搬出去睡吧。”

    炎朔愣住。

    他的头发披散着,长长的垂在脑后,配上那身扣到锁骨的白衬衫和漂亮到过分的脸,无端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操!

    丛大人忿忿移开视线。

    “搬出去?去哪?”炎朔皱起眉,问得一脸认真。

    丛容想说随便哪儿,他看了眼窗外瓢泼的暴雨,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说少年作为他的私奴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石屋,如果炎朔真的离开了神庙,摆在丛容面前最直接的问题就是谁来给他做饭。

    “这里这么多空房间,你自己找一个。”丛容最后说。

    炎朔:……

    “其它的房间都没有床。”少年道。

    丛大人冷笑:“以前在奴隶洞的时候也没有床,不照样睡得很好?”

    炎朔:……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接下去两人都没再说话,默默吃完早饭,丛容把老莫叫来,他想见见之前的那批逃奴。

    灰角靠坐在兽屋的石墙上,距离上一次醒来又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

    咩~

    灰角听到熟悉的叫声,那是数不清的铁角兽,还有隔壁围栏里的哼哼兽。

    灰角敢发誓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铁角兽和哼哼兽,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仿佛一大片白色和黑色的云。

    “灰角。”一个胸口有道疤的男奴喊了他的名字。

    男奴叫蜢,和他一样来自红日部落,生得十分强壮,黝黑的皮肤泛着油亮的色泽,胆子却比真正的虫子还小。

    在红日的时候奴隶们经常挨打,活干得不好会挨,干得好也会挨。

    有一次一个族人突发奇想,在抽打奴隶的木棍上绑上带刺的荆棘,对着蜢的胸膛狠狠来了一下,顿时殷红的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那名族人发出刺耳的大笑,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可怜的男奴会死,但他在洞里躺了三天,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只在胸口位置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不过也正是那以后,蜢的胆子被吓破了,一点点动静就能让他瑟缩不已。

    然而即便这样,蜢依旧会遭受红日族人的毒打,在出逃前,他的后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而此时蜢受伤的地方到腋下裹着一圈白色的东西,有些像兽皮,但明显比兽皮要柔软细腻得多,他背上的伤口被仔细包起来了,血没有再流出来,看上去也不再狰狞。

    蜢捂着身上的棉布,小心挪到灰角身边,盯着那些家畜,眼神惊恐:“灰角,你说我们不会已经死了吧?我以前听部落里的老奴隶说,人死后会回到圣主的怀抱……”

    灰角没好气地抽了一下他的头皮,问:“疼不?”

    蜢老实回答:“疼。”

    灰角幽幽道:“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的。”

    蜢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他摸摸还有些火辣辣的后脑勺,小声说:“其实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死了我也愿意。”

    坚固又漂亮的石头房子,香甜的食物,还有铁角兽和哼哼兽,即便吃不到,光看着蜢也十分心满意足了。

    灰角看了眼傻兮兮的同伴,沉默地点了下头。

    虽然他刚才说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的,但有一点灰角无比赞同蜢的观点,那就是只有圣主所在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跟我来。”一道声音打断了灰角的沉思。

    灰角抬起头,认出是昨天给他食物的男人,对方穿着式样有些古怪的皮裙,皮子却很好,鞣制得干净又平整。

    男人看上去也非常干净,头发用石刀削得短短的,胡子也是,脸和手上一点污泥也没有,显得相当体面。

    灰角敢打赌,哪怕是红日部落的首领都没有这么体面。

    这人在这里的地位一定不低。

    灰角这般想着,立刻站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很多,风则完全停了,周遭也变得大亮,老莫带着人走出兽屋,穿过族人们聚居的石屋群。

    灰角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纠结许久,终于忍不住问:“请问这,这位大人,我们是要去哪里?”

    “祭司大人的住处。”老莫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灰角,从对方脏兮兮的头脸,佝偻的脊背和破烂的皮裙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心中浮起一丝怜悯。

    “还有,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炎黄部落的一个奴隶。”

    “什么?!”灰角大叫起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奴隶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莫,看看老莫又看看自己,灰角怀疑哪怕是圣城的奴隶,也不可能比对方更干净更体面了。

    老莫没有和他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在炎黄部落奴隶和族人确实区别不大,他再一次提起了此行的目的地。

    “祭,祭司大人?”灰角脑海中没来由闪过之前听到的那个干净好听的声音。

    “对。”老莫稍稍加快了脚步,“丛大人是咱们炎黄部落的祭司,他想见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神庙,灰角望着眼前对他而言堪称巍峨的建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以为自己住的兽屋和一路上的那些石头房子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丛大人!”老莫站在大厅外,恭敬地低头行礼。

    丛容坐在中央宽大的主座里,淡淡开口:“进来吧。”

    再次听到宛如天籁的嗓音,灰角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在老莫的指引下,走进神庙,本能地看向正前方。

    青年有一头如初雪般璀璨耀眼的银发,比常人颜色稍浅的眼眸宛若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川,他皮肤白皙,五官极美,身上穿着灰角从未见过的衣服,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俊挺到了极点,也好看到了极点。

    这一刻,灰角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自惭形秽让他深深垂下脑袋,粗糙黝黑的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丛容温声询问。

    灰角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感觉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紧张得快透不过气了,结结巴巴道:“灰角,我叫灰角,来自红日部落。”

    红日部落……

    丛容心下了然,他注视着十米开外的男奴,忽然问:“那么灰角,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来到我的部落。”

    青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他脱去了圣主眷属仁慈的外衣,显露出上位者张扬霸道的威严,他甚至说的是我的部落,而不是我们部落。

    陪在旁边的老莫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至于灰角。

    可怜的逃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根本不用丛容逼问,一股脑儿把前因后果全说了。

    原来红日部落早在暴雨季开始没多久就陷入了食物短缺的困境,他们不会挖陷阱,狩猎本领也相当一般,平时打到的猎物堪堪只够果腹。

    台风天来临后,在外活动的野兽们都躲了起来,族人们只能吃附近的野菜,野菜吃完了就啃树皮和草根。

    等草根也啃完了,红日首领将族人召集起来开了动员会,大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想活,只能去向他们的邻居——红月部落,借粮。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族人的拥护,然后灰角和其他奴隶就眼睁睁看着红日首领带着全部落上下出门找红月去了。

    谁知这一别就是永远。

    奴隶们在洞穴里等了七天,不见红日族人回来,灰角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出去,然后是蜢,再然后是剩下的奴隶。

    听到这儿,丛容颇为无语,不知道该说这些奴隶老实还是蠢,红日族人都走光了,他们居然还乖乖等着,而且一等就是七天。

    “之后呢?”这批逃奴一共有131人,丛容不认为以红日部落的规模能养得起这么多奴隶。

    果然就听灰角继续道:“我们在暴雨中摸索着走了一天,遇到了另一拨奴隶,一问才知道是从红月部落来的。

    他们说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打起来了,红日首领杀死了红月的祭司,自己则被红月的首领杀死了,而红月首领在混战中也被踩成了烂泥,总之,所有人都死了。”

    灰角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一旁的老莫就淡定多了,他虽然也害怕死亡,但经历过和红戈部落那一战,他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层级:只要一想到是为丛大人而战,老莫整个人就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丛容大致明白了,所以就是两个部落为了食物火拼,结果一不小心同归于尽,留下大批财富值,哦不,奴隶,这些奴隶饿得晕头转向,误打误撞出现在炎黄部落地界,最后便宜了他的故事。

    搞清楚了一切,丛容让老莫把灰角带回兽屋。

    “老莫,麻烦你叫人给他们洗个澡。”

    逃奴们在雨中跋涉了好几天,个个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而且泥水里恐怕还带有病菌,丛容不希望这些人一来,他的地盘上就出现瘟疫,至于剩下的安排只能等雨季过去再做打算了。

    老莫恭敬地领命而去,灰角却站在原地没动。

    “走啊。”老莫低声催促。

    丛容也有些奇怪:“灰角,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青年叫了名字让灰角微微有些脸红,但一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说:“丛,丛大人,我就想问一下,我们,我们以后还能再吃到像昨天那样好吃的食物吗?”

    “你是说白粥?”丛容皱眉。

    见到青年的神情,灰角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极了,如果没有丛大人收留,他们或许早已死在了狂风暴雨中,而他居然还在奢求珍贵的食物?

    可是,那种粘稠的,甜香的食物实在太好吃了,作为一个只吃过馊菜团子的奴隶来说,白粥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不,不能也没关系……

    “当然可以。”丛容笑起来,他打断了灰角怯懦的低喃,无比清楚地承诺,“不止白粥,以后你们还能吃到各种各样的肉,铁角兽,哼哼兽,或者是咕咕兽,表现好的话还有糖。”

    灰角离开神庙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兽屋,逃奴们看见他被带走后都有些担心,这会儿呼啦啦全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灰角:“灰角,你刚才去做了什么?”

    “是啊,灰角,是不是这里的大人要见你?”

    “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最后蜢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灰角,大人愿意让我们留下来吗?我们会不会被赶走?”

    灰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不会,我们不会被赶走,丛大人还说我们以后能吃上肉。”

    他的话让吵吵嚷嚷的逃奴们陷入了安静,片刻后,人群里响起蜢小心翼翼的声音:“灰角,你说的是真的吗?”

    灰角没有说话,他也在自我怀疑,这时一旁的老莫开口了:“当然是真的,丛大人什么时候骗过人?不止肉,你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穿上皮裤。”

    “皮裤?”逃奴们看向老莫,神情敬畏。

    “对。”老莫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又骄傲又难受,要知道半年前,他也和眼前这些人一样,肮脏,饥饿,卑微到了尘埃里,是丛大人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老莫有种预感,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需要先洗澡。”

    神庙内。

    丛容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连日台风暴雨,让原本燥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不少。

    青年擦干身上的水,套上睡衣——说是睡衣,其实就是宽松版的T恤,下摆一直遮到臀部,还省了布料做睡裤。

    丛容上辈子毕竟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会的男装款式也就那几样,总之对丛大人而言,只要不是丑得没法入眼,自然越简单越舒服越好。

    丛容擦着头发走进卧室,里面空荡荡的,没看见那道熟悉的人影,这才想起炎朔已经被他赶去别的地方睡了。

    “他选了哪个房间?”丛容问脑子里的系统。

    “不知道。”9527实话实说。

    作为一名高级AI,它通过宿主的感官接收图像声音,再经过既定程序转化为实质性的信息,丛容刚才在洗澡,9527能“看到”“听到”的也就浴室这一块地方,所以炎朔在哪儿,它还真不清楚。

    丛容:……

    他转身出了卧室。

    丛容原本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巨狼趴在地上的背影。

    炎朔并未走远,就在隔壁。

    他还没睡,安静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耳朵耷拉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缓慢地拍打地面,好似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浑身散发着孤独落寞的气息。

    丛容:……

    “真可怜。”9527叹了口气。

    “你们AI也会有同情心吗?”丛容刻薄地讥讽。

    9527:……

    它默了默,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这场景就算没有同情心,也能知道巨狼此刻的情绪肯定非常低落吧。”

    “我就不知道。”丛容淡淡说完,转身回到卧室,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一离开,原本庞大,可怜又无助的巨狼耳朵尖立即动了动,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计划失败的失望与无奈。

    它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踱到卧室门边,再次趴下。

    丛容躺在石床上,望着头顶的横梁,之前两个人挨着还不觉得这床有多大,现在只剩他一个,身边好像忽然空出来一大块。

    丛大人意识到他习惯性睡到一侧了,于是翻了身,滚到大床中央。

    可以了。

    他默默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

    自从穿来异世大陆后,因为作息规律,丛容的睡眠一直很不错,几乎一挨到枕头困意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然而今晚,不知为何,他却睡不着了。

    丛容摸了摸身下的棉布床单,忽然想到什么,腾地坐起来,他环视一圈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柜子上。

    青年跳下床,从柜子里挖出一大块折叠整齐的兽皮抱在怀里,随后拉开房门。

    脚踝传来熟悉的毛绒感……

    低头,四目相对。

    丛容:……

    巨狼:……

    巨狼竖瞳转到青年手里抱着的兽皮上。

    丛容:……

    他手一松,兽皮哗啦掉下来,将巨狼劈头盖脸罩住。

    “给你的。”丛大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并无情地再次关上了房门。

    巨狼伸出爪子,默默将兽皮从脸上扒拉下来,盯着看了片刻。

    空荡荡的神庙里,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低笑。

    丛容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虐待私奴的主人,所以在给完兽皮后,他觉得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愿。

    丛容睡不着。

    他每隔几分钟都会翻一次身,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辗转反侧,丛容莫名烦躁起来。

    烦躁的后果就是更加睡不着。

    丛大人一个人烙了会儿饼,忍无可忍地再次下床,重重拉开房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爬到床上,背对着门口躺下。

    “滚进来。”

    巨狼一秒变回少年的模样,飞快上了床。

    *

    接下去的日子,异世大陆依旧浸泡在雨水里,不过相比起之前的倾盆大雨要小了许多。

    丛容有预感,雨季可能快要过去了,老祭司红午也用小木棍算了算时间,顶多再半个月,就会迎来旱雨交替的时节。

    进入雨季的第一百四十二天,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

    丛容被窗户里透进来的晨光照醒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炎朔已经起床,正在一粒一粒系着衬衫上的扣子。

    ——大概是怕他真的生气,小崽子最近乖巧极了,笑容单纯又阳光,丛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会被错认成女孩子的小奴隶。

    他收回视线,同样穿好衣服,走出神庙。

    这个雨季持续了整整三个月零二十二天,将近四个月,炎黄部落上下几乎都待在室内,哪怕石屋再敞亮,众人包括丛容自己在内也快待吐了。

    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远处山峦叠嶂,丛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潮湿的感觉终于消失了,视野清晰而开阔。

    总之,一句话,不下雨的感觉太特么好了!

    时隔多日,炎卯带领采猎队出发前往荒山脚下的林带,每个人都像出了笼的鸟儿,呦呦叫得兴奋。

    一同出发的还有炎朔,不过少年走得更远,也更深,那些密林是连炎卯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

    丛容让茕把兽屋里的家畜们放出来透气,结果一起出来的还有那131个逃奴。

    丛大人:……他差点把这些人忘记了。

    洗刷干净,又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间的逃奴们,与半个月前的行尸走肉简直判若两人,然而他们的眼神依旧畏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丛容注意到许多人身上光溜溜的,连条遮羞的皮裙也无,这种辣眼睛的场面,他已经大半年没见到了。

    丛容从仓库里翻出一大捆鞣制好的兽皮,挥挥手,示意对方过去领。

    逃奴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动弹,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灰角鼓起勇气,从青年手里接过了兽皮。

    他一回到人群,同伴们立即围了过来。

    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灰角拿到的兽皮,下一秒,他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是兽皮,铁角兽的兽皮!”

    “圣主在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灰角,你得到了一整块铁角兽的皮毛!”

    逃奴们震惊地七嘴八舌。

    灰角激动得捧着兽皮的手都在颤抖。这样好的兽皮,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没有一块属于奴隶,兽皮只是进过他们的手鞣制,最终回到红日族人那儿。

    “下一个。”丛容提醒。

    逃奴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蜢紧张地双手交握,成为了第二个得到兽皮的人。

    有了两名带头人,剩下的一百多个逃奴也没那么害怕了,诚惶诚恐地排队领了兽皮。

    丛容又让毛芜教他们做皮裤。

    “做皮裤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兽皮你们可以留着当毯子或者被子,也可以等天冷了做兽袍。”丛容说。

    等逃奴们全都穿上炎黄部落的特色皮裤后,丛容叫来了仓。

    兽屋虽然够大也够结实,但一百多号人一直和铁角兽哼哼兽挤一块儿总不是个事儿,丛大人决定另外再建七栋集体宿舍,顺便造三座手作房,专门用来纺织,榨油和制糖。

    丛容其实还想筑一道“城墙”,把石屋群和周边的地块围起来,之前的“敌袭”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如今的炎黄部落物资称得上丰厚,但人力武力却差了一大截,即便加上这一百三十一名新来的奴隶,部落上下也还不到两百人,就像一块美味的肥肉,随便一个千人大部落,都能轻松将他们吃下。

    不过俗话说,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务之急是先把逃奴们的住所问题解决了。

    丛容将这事交给了仓,他自己打算趁空在部落里转转。

    虽然今年的雨季持续时间长得吓人,中间还经历了台风,好在炎黄部落的石屋足够坚固,没有一栋需要修缮,除了一些小树和灌木或被折断,或拔地而起外,唯一让丛容有些在意的是,整个绿洲的水土流失情况非常严重。

    他先前说绿洲的沙地会被冲刷掉一层,半点不夸张,石屋群附近的地面起码薄了五厘米左右,更远一些的地方,比如植被和建筑都较为稀疏的河滩,则薄了差不多有八厘米。

    丛容沿着河道一路小跑至试验田,原本开垦得像模像样的农田已经彻底夷为了平地。

    三号田里的“杂草”几乎一根不剩,牟吼正在把倒塌的葡萄架扶起来,见到他,这名一米八几的健壮男奴差点哭出声。

    “丛大人,葡萄藤,葡萄藤只剩下两棵了!”牟吼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两棵还是他跑了三里地,从下游河边的淤泥里挖出来的,其中一棵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眼看活不成了。

    牟吼的心在滴血。

    丛容倒是挺高兴的,他原本以为那七株葡萄全被大水冲走了,结果老天爷还给他留了两株,算是意外之喜。

    再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葡萄除了用葡萄籽繁殖外,还可以通过扦插,成活率也不低,唯一的缺点是扦插后的葡萄藤需要多等上一年才能结果。

    丛容留牟吼在三号地挖坑,自己跑去研究那株断成两截的葡萄藤。

    异世大陆的动植物生长快,短短半年时间,葡萄藤的主干已经有小孩胳膊那么粗了,想到原本明年凛冬前就能喝上葡萄酒,丛大人也感到有些惋惜。

    所幸另一株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只掉了叶子,枝干没受伤,根须也较为完整,好好照料的话,来年挂果的可能性很大。

    丛容这般想着,不远处牟吼忽然叫他:“丛大人。”

    “怎么了?”丛容奇怪。

    他走过去,就听牟吼挠着头道:“丛大人,这地方下面的土颜色好像不大对。”

    牟吼已经挖开了一个约摸五十厘米的深坑,用来移植那株没被折断的葡萄藤。

    乍一看,坑里就是炎火大陆最常见的那种沙质土壤,然而丛容却微微眯起了眼。

    因为在坑的底部,他看到了一点出人意料的黄白色。

    第89章 玻璃

    炎火大陆因为土地沙化严重,土壤大部分呈深黄或者褐色,所以那一点白在丛容眼中显得尤为突出。

    丛容问牟吼要了一把翻地用的小锄头,一点点把白色附近的沙土扒拉开,再轻轻一撅,撅出来一块巴掌大小,有棱有角的石头。

    这石头比起普通岩石,表面更加细腻光滑,颜色深浅不一,浅的地方就是丛容刚才看到的乳白,深的则呈现出一种颇为特别的黄褐色。

    “丛大人,这石头还怪好看的哩。”牟吼憨厚地挠挠头。

    丛容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浅笑:“嗯,这石头不仅好看,还很有用。”

    “有用?”牟吼奇怪,在他看来,丛容手里的石头不论用来打磨器具还是造房子都太小了,花纹倒是挺漂亮的,女奴们或许会想要拿它做装饰。

    丛容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对,这种石头叫石英石,可以用来烧玻璃。”

    丛大人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连日暴雨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他们终于要有玻璃了!

    三号试验田靠近河道,含水量最高,土质也最为疏松,两人的挖掘速度并不慢,短短一个小时就挖了一大堆石英石出来。

    饶是如此,地里的石英石丝毫没有要被开采完的迹象,每一锄头下去都能带出几块黄白色的石头。

    丛容想了想,让牟吼去荒山那边找几名逃奴过来帮忙,自己则走向一号地和二号地。

    ——他怀疑那两块地下面很可能也有石英石,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么就相当于炎黄部落拥有一个近两亩的石英石矿坑了!

    奴隶们很快跟着牟吼过来,灰角也在其中,他不知道丛大人把他们叫来干什么,却并没有多问。毕竟多数时候奴隶是不会自主思考的,主人让他做什么,灰角就做什么。

    丛容给每人发了一把锄头,指着旁边的石英石堆道:“我需要你们把这种石头尽可能多地挖出来。”

    奴隶们没有异议,立刻投入到劳动中。

    有了奴隶的帮忙,丛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得不承认,体力活儿真的一点也不适合丛医生,才半天,他就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石英石制玻璃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要经过高温煅烧就可以了,但说难也是真的难,因为石英石的熔点差不多在两千度左右,普通柴火的温度接近七八百度,连熔点的一半都不到。

    好在他和炎朔之前建了一个面包窑,如果往窑内输送空气,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下,这个温度还能再提高一些,但也远达不到两千度。

    “要是有煤就好了。”煤的起火点在五六百度左右,供氧充足的情况下,燃烧温度可达一千二百度,用来烧窑的话则更高。

    丛容叹了口气,说到煤,他就想起同样作为能源的原石,然而就算原石能当煤烧,拿这玩意儿炼石英石,还不如直接把原石打磨打磨当玻璃使呢!

    不过异世大陆虽然没有煤,所幸树管够,他可以试试能不能把木炭烧出来,炭火的温度同样不低。

    丛容两辈子都没烧过炭,但好歹知道原理,木炭其实就是木头不完全燃烧的产物,只要控制好供氧,应该问题不大。

    烧炭需要大块的木头,地上随处可捡的小树枝就派不上用场了。丛容提着炎朔平时劈柴用的石斧,在附近转了一圈,最终选中了一棵大臂粗的杂树,一斧头下去。

    砰——

    丛大人看看树皮,被砍中的地方只有一个浅浅的白印,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很好,虎口裂开了。

    丛容:……

    “丛大人,您是打算砍树吗?”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远处逃奴们的注意,灰角的视力非常好,自然也看清了树上那道浅得令人发指的印子,望向青年的目光充满了怜爱,“要不,我,我帮您吧。”

    丛大人掐着流血的虎口,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灰角立刻快步跑来,接过斧头,对着面前的树干砰砰两下,树就倒了。

    丛容:……

    “丛大人,还有需要我做的吗?”灰角看了眼面前的青年,又飞快低下头。

    ——丛大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灰角依旧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样好看的大人,怎么能做砍树这样的粗活呢?他应该端坐在宏伟巍峨的建筑里,接受众人的朝礼和膜拜。

    丛容并不知道灰角心中所想,只说:“……麻烦把它砍成这么长的小段,谢谢。”

    灰角被他的这一声谢弄得不知所措,像只石化的土拨鼠呆立在原地,半晌才抹抹发红的眼眶,在树干上比划了两下,干脆利落地下刀。

    砰砰砰,地上很快多了一堆长短粗细都完美符合丛容心意的木柴。

    丛容:……行吧。

    “丛大人,还需要继续吗?”灰角热情地问。

    “暂时这些够了。”

    丛容第一次尝试烧炭,他想先看看方法对不对。

    银发青年将木柴竖立起来,最粗最大的在中间,剩下的以之为中心,一圈圈从粗到细绕着摆放,形成一个上小下大的锥形结构。

    灰角插不上手:“丛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烧木炭。”

    灰角:?

    堆完木柴,外围铺上树枝和枯叶,丛容又去地里挖了两大桶潮湿的泥巴过来,顺着木柴的形状糊上厚厚一层,只留出顶部的一小块。

    丛容直起身,站远了看,发现有些像坟包……

    这其实就是最原始的炭窑雏形了,不过还需要再挖几个进气口,让空气在窑内进行对流,每一块木柴才能均匀燃烧。

    丛容在“木炭窑”的底部一共挖了八个进气口,每个都有碗口那么大,接下去就是激动人心的点火时刻了!

    将点燃的干草从顶部丢进去,空气会从底下的进气口进入,就此形成向上的气流,大火则逆流而下,不一会儿小小的炭窑内响起哔哔啵啵木柴燃烧的声音。

    随着火焰下移,丛容一眨不眨盯着那八个进气口,火烧到哪个口,就把那个口用多余的泥巴封上,以切断氧气供应,防止木柴彻底燃烧成灰。

    等八个进气口全部封住后,丛容才将木炭窑封顶,让它自然冷却。

    灰角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磕磕巴巴地问:“丛大人,这样就能烧出您说的木,木炭吗?”

    “对。”丛容笑道,“不过现在窑内还很烫,等傍晚我再来开窑。”

    丛容拍掉手上的泥,随后去了试验田,奴隶们挖得热火朝天,大大小小的石英石堆成了小山。

    他拿起一块掂了掂,石英石的熔点本身就高,而且体积越大越不容易烧化,所以在煅烧之前要先将它们粉碎成石英砂,还有装玻璃的泥坯模具也得制作出来……

    所以即便现在有了石英石,想要烧制出玻璃,难度依旧不小。

    炎朔狩猎回来的时候,没在神庙里找到丛容,问了其他人才知道他丛哥在试验田泡了快一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丛容摸摸木炭窑外面那一层土坯,水分已经完全被烤干了,留着一丝余温,温温热热的。

    用石头将中空的土坯砸开,待看清里面黑色的内容物,丛容心中一喜。

    木炭基本都维持住了原本的形状,根根分明,轻轻一掰,能听到清脆的嚓嚓声。这一窑炭烧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哪怕放在原世界也是相当优质的木炭了,看来他的方法和步骤并没有出错。

    “丛哥!”炎朔大老远就看到青年埋头摆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

    “木炭。”丛容解释,“一种燃料,我打算用它烧制玻璃。”

    雨季那会儿,炎朔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过玻璃,已经不算陌生,但也没想到这种在丛容口中比原石还要透亮的东西真能做出来。

    丛容忙了一天,腰酸背痛,炎朔帮他把烧好的木炭装进石桶里。

    丛容大概估算了一下,一百斤木头差不多烧出了二十来斤炭,也就是说木柴和炭的转化率在五比一左右。

    木炭成功苏出来后,接下去就是扩大生产规模了。这东西除了用来烧制玻璃外,平时也可以烧火做饭,天冷了还能取暖,好处多多,丛容打算专门建个能一次性烧上千斤炭的大炭窑。

    他涂涂改改,琢磨了一晚上画炭窑的图纸,最终交给仓去实现。

    每当这时候丛大人就想套用上辈子的一句流行语:家人们,部落里有个技术型人才的感觉谁懂啊!

    他甚至怀疑,如果条件允许,仓指不定还能把航母造出来。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一个雨季的炎黄部落骤然变得忙碌起来,造房子,烧木炭,采石英石,碎石英砂,做模具……

    终于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丛容站在面包窑前。

    石英石已经被奴隶们粉碎成了绿豆大的小颗粒,丛容拿到手的时候还很惊讶,因为石英石的密度高,其实非常坚硬,普通人很难将之摔碎或者敲碎,于是他问灰角他们怎么做到的。

    灰角挠了挠头:“把石头放火堆里烤得滚烫,再浇上河水,它就会裂开了,多重复几遍,石头会变得很脆,容易敲碎。”

    丛容明白了,很简单的热胀冷缩原理他一时间竟然没想到,不得不说,原始人在捣鼓石头方面绝对是专业的。

    丛大人要烧制玻璃的消息在部落里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围在面包窑边上,好奇得不得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玻璃,也不知道玻璃有什么用,连最博闻强识的老祭司红午和来自圣城的小白花颜秋都陷入了知识盲区。

    丛容简单介绍了玻璃的外形和用途,当听到玻璃既能让阳光照进石屋,又能把雨水和大风隔绝在外,每个人都惊呆了。

    颜秋从前在圣城,只见过城主府的窗户镶嵌了类似的介质,但那可是原石!纯度最高最稀有的原石!

    而且因为高纯度原石太过珍贵,即便是城主府也只在一楼主厅,城主本人和弥月夫人的房间窗户装了原石,其他地方的窗洞都是空的,连富有的前商会会长,他的上一任情人司康的住所也不例外。

    颜秋记得很清楚,圣城的房子并不像炎黄部落的这样坚固结实,哪怕是司康的石屋也会漏水,而且因为屋子朝向和风向的问题,雨总是从窗户外飘进来,连兽皮都挡不住,经常前一秒两人还在床上战况激烈,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小白花真是烦透了不装原石的窗户,然而再烦他也没有办法,要知道拳头大小的一颗高纯度火原石就足以买下五百个身强体壮的男奴或者一百个容貌美丽身材婀娜的女奴了。

    司康虽然非常喜欢他,也绝不可能花天价向城主府购买一大块高纯度原石,仅仅只为了把房子的窗户洞填起来。

    而现在丛容竟然说能造出代替高纯度原石的玻璃,如果换一个人,颜秋肯定会觉得对方脑子被铁角兽踢了,但如果是丛大人的话……

    颜秋看看远处成片的石屋群,又摸了摸身上柔软的棉布长袍,紧紧闭上了嘴巴。

    用来给玻璃定型的模具是一个个正方形的土盘子,大小完全贴合石屋窗洞的尺寸,丛容将清洗干净的石英砂在盘底均匀铺上一层,再撒了些许细小的灰白色粉末。

    “丛大人,这些粉末是什么?”颜秋虽然一直致力于当一只无忧无虑,靠肉体吃饭的米虫,但本质还是一名匠师,作为匠师的专业直觉,让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粉末的特别。

    丛容微微一笑:“干草燃烧以后剩下的灰烬。”

    即便有了木炭和面包窑,可要将石英砂熔化成玻璃依旧有些悬,于是保险起见,丛容加了一点碱性物质,以降低石英砂的熔点。

    颜秋若有所思。

    人群里炎丁一脸懵逼:“灰,不应该是黑色的吗?”

    丛容用的当然不是原始的草木灰,否则他烧出来的玻璃就不是无色透明而是黑漆漆的了。

    将草灰溶于水后用棉布过滤掉杂质,再将灰水煮沸蒸发,最后留下的就是丛大人需要的碱性物质,主要成分是碳酸钾。

    丛容铺好石英砂和碱,并盖上指节宽的厚石板压实——这一步是为了让成品玻璃变得光滑平整,同时也能隔绝木炭燃烧时产生的飞尘。

    面包窑内已经填满木炭,将上百个模具送进去后,丛容深吸一口气,点燃了堆在火道口的枯叶。

    此刻丛大人的心情丝毫不亚于上辈子的奥运点火,玻璃能不能烧制成功就看这一下了。

    以面包窑的容积,里面的木炭起码能烧上七八个小时,再加上冷却的时间,没个十二小时打底根本开不了窑,丛容打算先去把那两株葡萄藤种了,还有下半年棉花和小麦的种植规划也要做起来,总之一大堆事要处理。

    丛大人背着手走了,炎黄部落众人却没打算离开,他们还想看玻璃呢!

    炎丁盘腿坐在面包窑边,大有玻璃不出,他就不走的架势,气得他哥炎卯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给,我,去,狩,猎!”

    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嗷一下跳起来,其余人也被炎卯撵着出门了。

    经过长达四个月的暴雨季,炎黄部落上下对狩猎和圈养有了全新的认知,不少人意识到前者几乎就是靠天吃饭,而后者才是让他们永远能吃上肉的不二法宝。

    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狩猎队还是采集队,大伙儿都开始努力寻找野兽幼崽,并将其上交给丛大人。

    ——倒不是炎丁他们不愿意自己养,主要大多数原始人并没有豢养家畜的经验,曾有族人悄悄留下过一头小哼哼兽,学着丛容的样子对它进行阉割,结果只过了一晚上,小哼哼兽就死了。

    众人很快发现幼崽的生命比成年野兽要脆弱得多,想要饲养它们一点也不容易,还不如交给丛容,还能得到一小罐糖或者半匹棉布。

    原来的三块试验田成了石英石矿坑,丛容只好把种植基地转移到其他地方,趁玻璃还在烧制的功夫,他沿着河道一路往上游走,最后来到那片发现甜树和黄豆的河滩。

    这一带地势开阔平坦,土壤也更为肥沃,而且不远处就是水源,方便灌溉,最重要的是面积够大,就算以后想扩种也完全不是问题。

    唯一困扰丛容的是甜树林里的那些锯齿兽。

    这些长着锋利尖牙的大家伙完全把那一片当成了自己的家,任何企图进入甜树林的不速之客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咬成两段。

    丛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其实换个角度思考,锯齿兽这么做挑不出半点毛病。毕竟如果有谁敢侵犯炎黄部落,丛大人一定会给他的脑壳开个漂亮的小洞,再说人家还是先来的,只盘踞在甜树林里互不打扰,已经非常讲武德了。

    想到这儿,丛容叹了口气返回神庙,把饱经风雨,又被他遗忘了好几天的葡萄藤种在旁边的一小块沙地上。

    ——除了葡萄藤,地里还栽了两排辣椒苗和一棵半人高的茶树。

    这是雨季过后,丛容新开辟出来的私人菜地,专门用来安置这些暂时无法大规模种植,偏偏附加值还高的作物。

    两株葡萄藤最后挖了三个坑,那截不带根的树枝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总之,听天由命吧。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算算时间,距离玻璃烧完还有好几个小时,丛容索性吃了晚饭,睡一觉等明早起来再去开窑。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天朗气清,气候宜人,丛容觉得这应该是异世大陆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了。

    既不过分寒冷,也不过分炎热,不干不湿,连动植物都进入了二次快速生长繁殖的阶段,积蓄能量和养分以应对接下去即将到来的旱季和凛冬。

    而炎黄部落的年轻祭司丛大人也正是在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打开了面包窑的窑门,检视昨天的劳动成果。

    他的周围还站了不少人,一个个神情虔诚,盯着面包窑的目光仿佛不是在看玻璃出窑,而是在见证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事,所有人屏息凝神,气氛莫名变得凝重肃穆起来。

    丛容原本还挺放松的,这窑要是失败了,大不了再烧一窑,反正石英砂和木炭管够,草木灰也很容易获得,结果瞥见众人的模样,把他也弄得有些紧张。

    一旁炎朔看出他的不自然,低声问:“要不我来?”

    丛容摇摇头,他一个来自万年后的现代人,还不至于如此畏首畏尾。

    丛大人打开窑门上的卡扣,握住把手用力往外一拉,伴随一阵轻微的粉尘扬起,光线照进面包窑里,木炭已经全部烧成了灰烬,厚厚堆积在那一百个模具上面。

    丛容拿起离得最近的那一个,撇去表面的尘埃,小心翼翼掀起压板,在看清下面的玻璃后,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也随之露出浅浅的笑容。

    炎朔见状就知道成功了,也不由眉心微松,帮着把剩下的模具搬出去。

    丛容手里的这块玻璃非常完整,而且因为烧制前石英砂粉碎得足够细腻,并筛选出了大部分杂质,所以它的颜色十分纯粹,已经相当接近原世界的玻璃了,在阳光的映照下,清透中带一丝淡淡的橙红,有点像秋日黄昏里晚霞的颜色,漂亮极了。

    正常玻璃应该是无色透明的,会带颜色是因为在烧制的过程中混入了杂质,大多是金属氧化物,而橙红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氧化铁……

    上辈子学过的化学知识在丛容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却来不及深思,围观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这就是玻璃吗?”炎丁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玻璃制作的全过程,他肯定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原本不起眼的白色石头竟然能烧制出比火原石还要清透明亮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神迹!

    红果望着丛容手里的玻璃也忍不住赞叹:“好漂亮!”

    女人们天生爱美,部落里的女性成员,不论族人奴隶盯住玻璃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丛容只好轻咳一声:“这些玻璃是用来装在窗户上的。”

    女人们微微失望,她们更想把玻璃打磨成项链或者耳饰,戴在身上一定会很好看。

    丛容将模具上的压板一块块掀起来,大部分玻璃都完美维持住了方方正正的形状,但也有一小部分炸裂了。

    玻璃烧制过程中碎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温度过度不够平缓,导致玻璃内部体积变化较大,又比如玻璃各区域受热不均匀,引发局部收缩不一致等,都会出现玻璃炸裂的情况。

    丛大人就一个面包窑,连根温度计也没有,更不用说调解窑内的温度变化了,因此玻璃会炸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而且一百块玻璃,完整烧出来的有七十四块,这个成功率已经非常让人满意了。

    烧好的玻璃第一时间被装到了窗户上,丛容站在偌大的神庙中央,感觉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而在这之前,部落里其他人的说话声,路过飞鸟鸣叫和扑闪翅膀的声音,风声,雨声……他的耳边一直乱糟糟的,如果哪天自己得了神经性耳聋丛容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丛容重重舒出一口气,他仰面倒进宽大的石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装了玻璃的缘故,连洒进来的阳光似乎都多了几分柔和与灵动。

    目前炎黄部落的成品石屋,算上关家畜的兽屋,总共也就14栋,剩下逃奴们的集体宿舍和那三个手作坊还在建造中。

    在丛大人的指示下,这14栋石屋很快也都装上了玻璃。

    夏犬好奇地将窗户推开又阖上,阖上再推开,以他的身高需要在脚下垫一个小凳子才能触碰到玻璃。

    滑滑的,冰冰凉凉的,摸上去十分舒服。

    “铃!”小孩儿隔着透明的玻璃和窗外的小伙伴打招呼,可惜后者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夏犬赶紧将头探出去又喊了一声,“铃,你看我家的房间装了玻璃。”

    铃仰起脸,认真道:“我家的也装了。”

    奴隶们都住在同一栋大石屋里,一个房间就是一户人家。

    两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咯咯笑起来。

    “夏犬,你给我下来!你他妈要是把玻璃碰坏了,小心老子抽你!”牟吼从地里回来正巧看见自家熊孩子趴在窗户上傻乐呵,气得鼻子都歪了。

    丛大人说了,这玻璃脆得很,轻轻一磕就会碎掉。这么漂亮又珍贵的玻璃如果碎了,牟吼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丛大人没有骗他们,透明的玻璃不会阻隔温暖的阳光,却能将风雨彻底隔绝在外,而且据说还有保温作用,他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在寒冷的凛冬受冻了。

    牟吼简直宝贝得不得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干净的兽皮仔细擦拭窗玻璃,将它擦得又光又亮,每当这时候,健壮的男奴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部落里像他这样做的人还有很多,连老祭司红午也不例外,唯一还算淡定的大概就是颜秋了。他倒没有天天擦玻璃,只不过三天两头往面包窑跑,看丛容指导灰角他们烧玻璃。

    除了现有的14栋石屋外,炎黄部落还有新的集体宿舍和手作坊在建,这些房子自然也需要玻璃。

    丛容不打算继续亲力亲为,而是选了一部分奴隶出来,从如何烧炭教起,一直到制作模具。

    这部分奴隶以灰角为首,基本都是新来的逃奴。

    丛大人在用人方面有自己的考量。

    制糖组,纺织组,榨油组,以及现在的玻璃组,尽量不让人员产生重叠,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这样后期几组还能同时进行,实现效率最大化。

    相比起其他三组,玻璃的工艺流程是最长的,开采石英石,粉碎石英砂,制作模具,提取碱液,甚至还有前期的烧炭,因此丛容又将之细化为开采组,粉碎组,模具组,碱液组以及木炭组。

    事实证明,分工合作的方案实属明智之举,无论是眼前的原始大陆,还是万年后的现世,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擅长处理过于复杂的工作,能同时精通各项工种的毕竟在少数,分工能让整条流水线忙而不乱,每个人都专注自己手头的活计,熟能生巧,更进一步提高效率。

    三天后又有一窑玻璃被烧制出来,而且这一次炸裂的只有不到二十块。

    那些失败品丛容也没有扔掉,有爱美的族人或者奴隶想要,丛大人都十分慷慨地给了一小袋,剩下的全部收进仓库,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或者回炉熔成新的玻璃。

    接下去的日子,丛大人难得短暂地清闲下来,然后他算了算时间,藤壶部落的水稻应该已经成熟了。

    异世大陆的水稻生长周期和小麦一样,差不多只有三个月,而刚刚过去的雨季却持续了将近四个月,所以按理水稻早就该收割了。

    丛容有点担心台风天会让水稻减产,甚至是颗粒无收,然而实际情况如何,还是得派人过去看看才能知道。

    以及海贝部落的盐也到了约定交货的时候了,另外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再从白水大陆弄点有用的作物和矿石过来。

    不过从大人这一次不打算亲自带队,一来作为炎黄部落唯一的掌权者,就像棋盘上的将一样,他的主要职责是坐镇大后方,稳定民心,实在不适合当一个游商。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时代,出远门真的很费脚。

    “那丛哥准备让谁去?”炎朔斜靠在床头,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屈起,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但一看就很锋利的石刀,姿态闲适。

    丛容原本属意的人选是炎卯,不过相比起游商,炎卯其实更适合当一名战士,再说涉及到水稻和盐,丛容不希望出现半点纰漏,因此去的人既要对他足够忠心,又要有足够强悍的武力,脑子还要足够好使。

    丛容在心里把炎黄部落的成员全部过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到少年身上。

    “我?”炎朔转动石刀的手一顿,神情却没多少变化,“丛哥,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自从上次的“数牙齿”事件后,少年规矩了不少,连睡觉的时候都老老实实的,两人间的气氛和谐又纯洁,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直球打得丛大人有点懵。

    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

    第90章 城墙

    丛容两辈子都是行动派,确定好领头羊后,炎黄部落的临时商队便组建起来了,为首的自然是经他精挑细选的首席“心腹”——他家狼崽。

    回想起昨晚那句纯粹到极点的情话,丛大人没来由还有些耳热,不得不说,被撩这种事真的防不胜防。

    除去炎朔,这支商队另外还有二十名成员,其中族人和奴隶各占一半,族人中包括炎丁炎青这样的战士,奴隶则有老莫,多虻和鸵,红果主动提出当随队的医护人员。

    红果虽然是个女人,长得也不算强壮,心理素质却比部落里绝大部分男性都要好,手也非常稳,一些小伤口的缝合已经能够独立完成。

    丛容另外又教了她几种正骨接骨的手法,红果学得也很快,用来应付常见伤绰绰有余。

    红果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穿着干净的棉布长袍,纤腰上还绑了个巴掌大生的小挎包,里面装着针线,几把备用的手术刀,以及丛容给的两管麻醉剂。

    她下巴微抬,站得笔直,宛如一只优雅聪慧的天鹅,炎卯抱着双胞胎儿女,看向伴侣的目光满是骄傲与爱意。

    颜秋也想跟着商队去白水大陆见见世面,结果被丛容拒绝了。

    不论河谷农场还是海水晒盐的方法都属于机密,颜秋虽然是逃亡过来的,但他毕竟是圣城人,说白了,丛容目前对他并非百分之百的信任。

    颜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讪讪地摸摸鼻子,小声问:“丛大人下一次呢?下一次我能跟着去吗?”

    丛容瞥了他一眼:“看你表现。”

    小白花顿时高兴了,忙不迭答应:“表现表现,我一定好好表现。”

    这一趟远门起码要一个月左右,丛容挨个对成员们说了鼓励的话,并承诺只要人平安回来,不管能不能拿到稻谷和盐,都会奖励他们糖和棉布。

    “丛大人,我不要糖,换成树渣纸可以吗?”炎丁一张俊脸皱成了包子。

    之前丛容给的树渣纸他已经用完了,于是中二期男性原始人重新过上了用树皮和草叶擦屁股的日子,怎么说呢?就菊花和手指都挺遭罪的……

    丛容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道:“行,给你十叠树渣纸。”

    炎丁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丛容最后走到炎朔跟前,少年漆黑的眸子与他对视:“丛哥,我也不要糖和棉布。”

    “你不会也想要树渣纸吧?”丛容心情颇好地开着玩笑。

    炎朔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气,他毫无征兆地往前迈了一步,贴近青年的耳畔,声音低沉:“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丛容:……

    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就见少年一扬手,带着临时商队出发了。

    丛容一个人回到神庙,尽管以往炎朔白天也会出去狩猎,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清楚不是一回事,他坐在宽大的主座上,望着空荡荡的石头房子,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冷清。

    小奴隶不在,丛大人随便煮了米饭就萝卜干,一顿午饭草草了事,下午仓来汇报集体宿舍的建造进度。

    “宿舍已经全部造好了,窗户也都按上了玻璃,逃奴们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这次因为参与建造的人数翻了一倍,房子起得比丛容预计得还要快上不少。

    “今晚就安排他们住进去吧。”丛容对仓道。

    兽屋尽管也能遮风挡雨,终归不是适合长住的地方。

    灰角坐在荒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周围是横七竖八堆了一地的石料。

    距离他们逃亡来到炎黄部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灰角每天的伙食是三顿白花花的大米饭外加大块兽肉。

    没错,三顿。

    灰角如今回想起来还有点不可思议,在红日部落,即便是首领和祭司一天也只能吃上一顿,好的时候两顿,更不用说像他们这样的奴隶,挨饿才是常态。

    在灰角的记忆里,所谓食物是找不到半点肉沫的肉汤,是大热天散发着阵阵馊味的菜团,是硬得能崩掉牙的树皮……

    每当红日族人燃起篝火,架起烤肉,灰角就和其他奴隶一起缩在潮湿阴暗的洞穴里,拼命咽着口水。渐渐的,次数多了,灰角发现自己麻木了,哪怕再香的烤肉,也无法激起他的食欲。

    他觉得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直到那天老莫在丛容的吩咐下,给他打了一碗白粥,黏稠的半流质物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灰角感觉不止身体,他的灵魂似乎都被这种香甜的味道滋润了。

    那一刻,灰角哭了,泪水溢出干涸的眼眶,他知道他终于活过来了。

    灰角拍了拍腰上鞣制得干净又平整的皮裤,如今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干的活儿和从前差不多,但因为吃饱了,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而且这里的族人不会肆意殴打奴隶,狩猎本领却比红日部落的那些家伙要厉害得多,从不会空手而归,灰角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的肉了。

    他发现来炎黄部落的这段时间,同伴们都肉眼可见地壮实了不少,蜢那小子甚至还长高了。

    想到这儿,灰角方正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灰角!”蜢在不远处和他打招呼。

    灰角从石头上跳下来:“什么事?”

    蜢后背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蜈蚣一样的疤,不过他的胆子依旧很小,平时只敢跟灰角和几个相熟的奴隶说话。

    蜢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问:“丛大人说我们今晚就可以住到那些石头房子里,你想好和谁一起了吗?”

    仓并没有强制逃奴们一定要去哪栋石屋,而是让他们自由分组,反正最后七个宿舍住满就行了。

    灰角其实无所谓,他比大部分奴隶都要年轻强壮,逃奴们在流浪的过程中也隐隐以他为首,灰角自己都差点以为他会带大家逃亡一辈子,直到饿死累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然而那些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们还活着,并且安顿了下来,灰角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定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抹身影暗藏于心底。

    “和谁都可以,不过我想离河近一点,以后打水方便。”灰角笑着说。

    不仅离河近,离那位大人的住所也更近……

    “哎,我怎么没想到,灰角还是你聪明,那我也住河边吧。”蜢嘿嘿笑着挠挠头。

    当晚,一百三十多名逃奴全部住进了他们亲手建造的石头房子里,身下是干净舒服的兽皮,月光从橙红色的玻璃窗里洒进来,柔和温暖,美好得像在做梦一样。

    没多久,三座手作坊也正式完工,却还剩下不少石料,仓问丛容要不要再建几栋石屋当仓库。

    丛容想了想:“仓库的事先不急,对了,你听说过城墙吗?”

    仓一愣。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从未离开过炎火大陆的奴隶,他自然没有听说过,哪怕连石屋仓都是看了丛容画的图纸才知道的。

    丛容斟酌着描述:“我希望建一道足够高又足够坚固的墙壁,将绿洲圈起来。城墙内是咱们炎黄部落的地盘,墙外则是公共的地方。”

    仓一听就明白了丛容的意思,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不理解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地盘圈起来,然而经历过台风天的那场虚惊后,仓觉得丛容的这个想法不仅很有必要,而且非常聪明。

    “不愧是能听到圣主声音的眷属大人,您真是太机智了!”仓真心实意地吹着彩虹屁。

    丛容:……

    丛容轻咳一声:“不过我没造过城墙,只能画个大概的图纸,剩下的还需要你帮忙完善。另外,城墙虽然也是墙壁,但我想在上面设立瞭望塔。”

    他给仓详细讲了什么是瞭望塔,以及设立那样几座塔的用途。

    “一旦塔上的哨卫发现敌情,可以通过燃烧湿木柴,制造浓烟发出警示,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丛容上辈子爬过长城,将烽火台的构思应用到了城墙里,他还想再挖一条护城河,墙加河相当于双保险,然而更多其他的,丛大人一个半吊子建筑设计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了。

    仓已经完全听呆了,他掏出随身石板和炭笔,根据丛容的讲述,大致画出了他设想中的城墙。

    画着画着,仓忽然道:“大人,我觉得既然城墙是为了保卫部落而建造的,您或许可以把炎卯叫来一起商议。他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丛容挑起一边的眉毛,他倒没想到这一层。

    时近黄昏,采猎队已经回来了,炎卯听说丛大人找他,来不及收拾,便匆匆赶往神庙,战士的脸颊和胳膊上还溅了几滴鲜红的兽血,看上去十分狂野。

    丛容让他去厨房打了水来清洗,炎卯也不扭捏,边洗脸边听仓讲关于城墙的想法,结果洗到一半,年轻的战士激动得差点把脸盆掀了。

    “丛大人,这想法真的太好了!以后如果有敌人进犯,首先遇到的阻碍就是城墙,不但能给我们争取更多的备战时间,还能占据高处的位置优势。”

    作为一名老练的战士,炎卯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建造城墙的好处。

    丛容点点头:“关于城墙,你有什么其他的建议?”

    炎卯思考片刻,不答反问:“大人,您打算把城墙建得多高?”

    丛容上辈子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城墙高度不一样,比如唐时的都城长安城墙高才六米,而到了明清时期城墙就有十二米高了。

    单纯从军事防御角度考虑,城墙自然是越高越好,不过丛容不打算建得太高,一来太劳民伤财,二来这个时代没有水泥混凝土,甚至连黏土都没有,仅靠榫卯结构保证稳固性,他担心超过一定高度城墙会坍塌。

    这要是双方对战,打着打着,他们这边的城墙忽然倒了,这乐子可就大了!

    于是丛容想了想,说了个相对保守的数字:“十米,差不多就是三栋石屋叠起来的高度,内部设有上下的阶梯。”

    仓和炎卯闻言皆是愣住,两人原以为城墙最多也就比普通石墙高一点。

    炎卯迟疑道:“丛大人,这么高的话,如果战斗的时候,我们的长矛和石头用完了怎么办?从阶梯运上来吗?”

    确实,在原始人的战斗中,石刀往往用于近战肉搏,而长矛更多被用于远程投掷,属于易消耗品,通过阶梯把长矛送上去是最直接的办法,但耗时太长了,还容易造成混乱。

    “用滑轮和吊筐。”丛容说。

    滑什么?什么轮?

    仓和炎卯面面相觑,吊筐顾名思义,他们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意思,可滑轮又是什么?

    原世界最早的滑轮发明于古埃及,那时候被用来升降建造金字塔时的巨石,之后广泛应用于机械领域,可以说没有滑轮,就没有现代机械。

    丛容在石板上简单画了滑轮的示意图,一个圆轮外加一根绳子,这东西的本质其实是杠杆,但比杠杆难理解得多。

    果然,他讲了半天,两人依旧一头雾水,甚至还有越听越迷糊的架势。

    丛大人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不需要弄懂滑轮的原理,只要知道它能帮你们把武器运上去就行了。”

    三人最后又讨论补充了关于城墙的一些细节,仓和炎卯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丛容懒得做饭,把中午没吃完的剩饭用热水泡了泡,放点虾酱调味,胡乱应付一顿,洗漱完,爬上床睡觉。

    然而因为身边忽然少了个人形物,青年躺着翻来覆去好半天,最后还是把炎朔的枕头抱在怀里,闻着少年熟悉的味道才沉沉睡去。

    建城墙和造石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前者不仅体量庞大,还要开挖河道,引水护城,实打实是个大工程。

    好在炎黄部落现在人手足够,灰角他们的加入不止意味着财富值的增加,也让原本只存在于构想中的计划得以实现。

    接下去,炎黄部落的成员被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依旧由炎卯带队出去挖陷阱狩猎。

    ——漫长的暴雨季让原本对米饭毫无兴趣的原始人彻底习惯和爱上了这一主食,导致部落里的兽肉消耗量大幅度下降。所以虽然炎黄部落的人变多了,对肉食的需求却没增加多少,猎到一头铁角兽或者哼哼兽,就足够让全部落吃上好几天。

    另一部分则由仓带领着搞基建,不过不是造房子,而是建城墙了。

    为了在丛大人面前好好表现,颜秋主动提出要参与修建城墙,理由是他在圣城见过城墙,再加上匠师的一些经验,肯定能帮上忙。

    一心想当米虫的小白花难得勤快一回,丛容没反对,很痛快地答应了。

    颜秋高兴坏了,感觉距离和商队一起去白水大陆又进了一步。

    剩下的人被丛容带去了远离石屋群的上游河滩。

    “丛大人,您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牟吼憨厚地挠挠头。

    自从试验田变成了石英石矿坑,没有作物需要照料,牟吼就彻底失了业,他以为自己又要跟着采猎队外出狩猎,却被丛容叫住了。

    “开辟农场。”丛容从草兜里掏出随身石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农场规划图。

    和刚来绿洲时候的小打小闹不同,如今他不仅有大批量的棉花种子,小麦种子,还有不少留种的黄豆,丛容打算正式开辟一个农场出来。

    农场目前暂时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棉花区,小麦区和黄豆区。

    种植黄豆的区域丛容不准备挪动,依旧在原本发现黄豆的土地上进行播种。

    棉花区和小麦区则位于黄豆区的东面,中间间隔着甜树林,是两块整体呈矩形,只边角有些不规则的沙地,加起来面积大概在二十亩左右。

    沙地上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长了一种圆叶子的野草,这种野草的根系很浅,但十分发达,会互相纠缠在一起连接成片,连暴雨都无法将之冲走。

    没东西吃的时候,原始人会把它当做野菜,不过味道又苦又涩,算不上好,铁角兽和哼哼兽有了萝卜缨和豆粕后也对其嗤之以鼻。

    丛容上辈子在短视频里见过老农沤肥,像这样的野草拔不完也除不尽,最好的办法是一把火烧掉,再翻进泥土里让它自然发酵,一段时间后,还是会有零星的野草冒出头来,但土壤也变得非常肥沃。

    丛容想到这儿,指挥奴隶们去神庙搬了一些晒干的豆杆子出来,铺在野草上点燃。

    雨季已过,气候变得干燥,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成了燎原之象。

    大火让奴隶们有些害怕,特别是新来的逃奴,他们瑟缩地互相拥抱在一起,不明白丛容为什么忽然放火。牟吼神情紧张,他下意识看向丛容。

    不远处,银发青年负手而立,他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火光给他浅色的瞳仁染上一丝暖意,脸上的表情却很淡,无波无澜,淡定从容。

    牟吼有种哪怕天塌下来,青年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感觉。

    牟吼心中的那点不安莫名被抚平了,他转身对逃奴们低声道:“不要怕,丛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有大人在,就算是大火,也不可能伤害到我们。”

    丛容站在下风口,牟吼的声音虽轻,却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丛大人:……倒也不至于如此盲目。

    逃奴们看看丛容再看看牟吼,也渐渐平静下来。主要这段时间他们吃好喝好,还住进了坚固又漂亮的石头房子,对丛大人和炎黄部落正是好感度最高的时候,自然是牟吼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沙地上的动静很快也引起了隔壁甜树林里锯齿兽们的注意,几只七八米长的大锯齿兽缓缓从林子深处爬出来,在边缘探头探脑。

    一只体型明显比其他同伴更大的锯齿兽往沙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结果被大火燎到了鼻子,吓得它飞快缩了回去,几只锯齿兽重新消失在茂密的甜树林里。

    奴隶们看到锯齿兽原本还有些畏惧,瞧见这一幕都大大松了口气,丛容则望着甜树林的方向若有所思。

    大火烧了将近半天才彻底熄灭,丛大人素手一挥,看了半天戏的奴隶们终于开始干活了——将燃尽的草灰翻进土里。

    每个人被分到了一把石耙,说是石耙只有耙头是由石料打磨而成,手柄则是木制的,连接处用榫卯结构牢牢卡住。

    ——这是丛容和仓讨论后做出的改良版农具之一,比纯粹的石器轻便,又足够牢固,另外还有锄头和石犁。

    奴隶们大多第一次见到石耙,从木柄摸到耙头,好奇得不得了。

    牟吼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大声说:“这是石耙,是用来翻地的。”

    不论石耙,还是锄头,抑或是石犁,牟吼之前照料试验田的时候都用过,已经非常熟练了,丛容索性让他教奴隶们使用石耙翻地。

    二十来亩沙地外加黄豆种植区全部翻一遍需要不少时间,等农场这边初步进入正轨后,丛容便没再一直看着,而是将人交给牟吼来带,自己跑去城墙那边考察进度。

    大概是有了造房子的基础,而且这里的奴隶数量是最多的,足有八十人,城墙的建造进度比丛容原本预想的要快得多,而且令他尤为震惊的是,他们像古埃及人那样竟然把滑轮应用到了搬运上。

    丛容本以为这事是仓举一反三,或者和炎卯商量后的结果,一问居然是颜秋的主意。

    颜秋看了丛容给仓画的图纸后,注意到上面的滑轮,问那是什么。

    仓自己对滑轮也是一知半解,便将丛容的原话复述了一遍,颜秋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

    在成为司康的情人前,颜秋就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匠师了,否则也不会被堂堂商会会长注意到。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徒到能独当一面的新锐匠师也就短短两年时间。

    老师曾夸颜秋天赋异禀,好好钻研的话,定能有所成就,指不定哪天还能为城主效力。

    可惜小白花立志当一个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米虫,对考公务员没有半点兴趣,转头就睡了前商会会长,把年迈的老师气得差点心梗。

    尽管颜秋好吃懒做还喜欢睡漂亮男人,但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个天才。

    颜秋把滑轮的结构拷贝回去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仓说可以用滑轮把打磨好的石块搬运到高处,他甚至还捣鼓出了定动结合的滑轮组。

    丛容拿着那三个串联在一起的滑轮,颇为意外。

    颜秋期期艾艾地蹭到他身边,十分狗腿地问:“丛大人,您看我现在的表现能跟商队去白水大陆了吗?”

    丛容:……

    丛大人唔了一声:“再说吧。”

    小白花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9527 见状忍不住在丛容脑子说:“您真冷酷。”

    丛大人没理它,微笑地拍拍颜秋的肩膀,鼓励道:“加油,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

    颜秋看着银发青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用力点了点头:“嗯!”

    话毕,高高兴兴找仓讨论设立瞭望塔的位置去了。

    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