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冬今无心理会见鬼似的跑出去的女佣,慢吞吞地走到灵位面前,端详着自己的名字。
和室内的奠仪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在十年后的世界中,她已经不在了。
她走出和室,直奔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冬今几乎看不到什么灯火。
偌大的五条本家,宛如一栋巨型的墓地,没有人也没有光,空气里凝结着冰冷的氛围。
而她的房间里,积压着无数的灰尘。
看起来,最少也有好几年没人进来打扫过了,连障子门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冬今走进房间内,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手电。
一束白光如同穿透黑暗的利剑,将这个显得阴森诡谲的小房间,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光线。
她踩过落满灰尘的榻榻米,打开了衣柜的门,取出了一个小保险箱。
这是她的“小金库”,原本打算在考上大学之后离开五条家,带着这笔钱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五条悟的挽留,一直留在五条家,这个保险箱也就失去了最初的用途,变成了仅仅用来存放重要东西的装饰物。
现在,冬今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面发现,一份让她肝肠寸断的流产证明。
从医院打印出的单子上的时间来看,她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在不满七个月的时候,就没有了。
几分钟前,在她亲眼见到自己的灵位和充斥着异常冰冷气息的五条本宅的时候,冬今只是觉得疑惑更多些。
但是,当她看到这张诊断书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悲凉,在顷刻之间席卷而来。
她再次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没有人能理解,星野冬今有多么期盼这个孩子的降生。
当她知道这个孩子最终会死去时,甚至比看到她自己的死亡更加痛苦。
女人纤瘦白皙的手颤抖着,拿起那张诊断书,几乎不敢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而在这张纸的下面,放着另一个让她震惊的东西。
——一张离婚协议书。
女方一栏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但属于五条悟签字的地方却是空的。
一时之间,巨大的信息量涌入星野冬今的脑海中。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东西,这个未来的世界实在是太过离谱。
就在她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冬今,是你吗?”
听起来是五条悟的声音,但和冬今熟悉的那种声线相比,更低更沉。
如同将十年前的他,浸泡在冰封已久的湖水之中很久很久,才能淬炼出的那种声音。
冬今僵着一张脸,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就看到穿着一身深色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门外的长廊里。
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高,浑身上下被制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月光勾勒出他的宽肩和窄腰,以及那双比她的命都长的腿,比例优越的身形在屋内的榻榻米上拉出一道很长很淡的影子。
他的头发好像比十年前稍微长了一些,刘海垂在银色的睫毛上。
脸颊看起来比十年前瘦了一些,深陷的眼窝让那双苍蓝之瞳显得深邃异常。
这就是,三十八岁的五条悟。
-
冬今坐在长廊的木质地板上,五条悟坐在她的身边。
他似乎比年轻时内敛许多,没有像以前那样不由分说地贴过来,而是在落座后与她隔着一个还算正常的社交距离。
“本家已经很久不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也没有按时打扫。”五条悟向她解释着。
他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十年前的自己,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怎么样也不是同一个声音了。
冬今看着男人瘦削而英俊的脸,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这样看着我?”五条悟问她,“想说什么?”
男人的眉宇间总是弥漫着一抹化不开的郁色,即便是带着笑意的模样,都显得有些忧伤。
不知是因为年纪还是其他缘故,总觉得他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的这十年间,各方面的变化比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这十年间要大得多。
“感觉变了很多,小……五条君。”
冬今想叫他的名字,但话刚到嘴边,她却觉得叫不出口,只能改了称呼。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或者说,是陌生的。
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不同于十八岁的五条悟,就算他认识自己,冬今却依然觉得他是陌生的。
她很难用看待“小悟”的眼光来看他,也很难用对待“小悟”的方式来和他相处。
“因为现在的我比冬今年纪大吗?”五条悟问她,“甚至还用上了敬语,有点伤心,我们之间难道要这样客气了?”
“抱歉,我只是不太适应……”冬今对他说,“十年后对我来说,有太多意外了。”
比如她的孩子;
比如离婚协议书;
比如面前这个……不再和她撒娇的五条悟。
“冬今现在……孩子还在吗?”五条悟问她。
“嗯,”冬今点了点头,“已经快三个月了。”
听到她的话,男人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好像突然颤了一下。
他像是回想起某些不算愉快的记忆,连带着落在冬今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悲伤。
静默的气息在月光洒落的长廊中蔓延开来。
端着陶瓷茶杯的女佣打破了这份静默。
“家主,夫人。”
女佣将茶盘放在五条悟的手边,然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而女佣对自己的称呼,也让冬今有些不适应。
她早就习惯了在五条家做工的女孩子们,称呼她为“星野姐姐”。
而“夫人”这个称呼,一向只属于五条悟的母亲。
“我现在不能喝茶。”冬今解释着。
她有了孩子,一切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能碰。
“我知道,”五条悟说,“所以让女佣准备了的热牛奶,可以安眠。”
十年后的五条悟,好像更成熟了、更温柔了、更体贴了。
那双宛如沉淀了时光痕迹的苍蓝色眼睛,比冬今所熟知的那个五条悟,更加深情。
冬今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杯牛奶,杯壁一点都不烫手,一摸就是刚刚好的温度。
她在男人的注视下,喝了半杯牛奶,然后将陶瓷杯放在了身旁。
温热的牛奶下肚,她仿佛打开了心扉。
冬今想问五条悟,她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问那张离婚协议是怎么回事。
可是就在她准备开口时,突然就感受到大脑中一阵眩晕。
女人身上的力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倾数抽走,甚至都坐不稳了。
恍惚之间,冬今感受到摇摇欲坠的自己跌在一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里。
她用尽仅剩的力气,抬起头,就撞进了那抹美丽异常的苍蓝色。
闭上眼睛之前,冬今听到他这样对自己说:“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