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封瑾连射几箭, 箭箭命中蛇头，巨蛇头破血流，仰头嘶鸣，虬结的身体奋力挣扎, 试图挣脱巨木的束缚。
雷霜抱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轰一声将小山似的大石头砸在巨蛇身上。
顷刻间, 蛇鳞蹦碎，皮开肉绽，焦岩凝结而成的皮表迸开数不清的龟裂，体内岩浆般的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
巨蛇吃痛, 出离地愤怒了，张嘴朝雷霜喷出一大口岩浆。
雷霜一退再退, 但岩浆飞射的速度竟比她还快，眼看退避不及, 岩浆将要点燃她的衣摆。
啧，躲不开。
雷霜咬牙，打定注意硬抗这一下。
忽然，大片青藤拔地而起, 在她身前形成一道藤编的高墙, 替她挡下一大半岩浆。
雷霜因此脱险, 见状颇为震惊，扭头看向绛樱。
绛樱距离任青悦二人较近, 换言之, 她身前还有一条蛇尾扫来扫去。
因掩护雷霜撤退时分心，她被巨蛇的尾巴刮倒。
人瞬间倒飞出去, 连着撞倒几根枯树。
“绛樱！”
雷霜脑中空白一刹，想也不想闪身奔向绛樱。
绛樱已被浓浓的烟尘遮蔽。
雷霜拂袖掀开尘雾, 待烟尘消弭，视野清晰，雷霜在一堆烧焦的枯木中找到绛樱。
绛樱浑身漆黑，像被大火烧焦了似的，变成一块黑炭。
“！”
雷霜脑子嗡一声响，僵在原地，心跳差点停了。
绛樱……
便在这时，焦黑色的草木灰从绛樱身体表面剥脱，绛樱翻身而起，随手掐了个清尘咒，将全身覆盖的碳灰清理干净。
雷霜一脸愕然：“你，你没事？”
绛樱看傻子似的斜她一眼：“虽然不是完全没事，但也不至于那么容易死，你不用急着给我哭丧。”
“谁，谁哭了！”雷霜迅速抹掉眼角湿润，“你要是死了，没人跟我斗嘴，就太没意思了。”
绛樱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变成一声轻嗤：“蠢货。”
尽管第一时间用植物覆盖身体，她身上仍难避免有几处灼伤。
雷霜见状，情不自禁鼻头泛酸，心情也非常复杂。
“别傻站着了。”绛樱的声音不似以往，不觉间柔和了许多，“快去帮封瑾！”
言罢，迅速回归战圈。
封瑾挽弓搭箭，瞄准蛇头，又射出一箭。
岩浆巨蛇几次三番遭受痛击，身体迅速衰弱下去。
继续这样只有死路一条，它不敢再与这些芝麻点儿大的虫子纠缠，爆发余力挣开缠在身上的枝条，想要脱身。
“别放它走！”绛樱一声爆喝，加大法力输出。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不计损失地要将岩浆巨蛇的性命留下。
封瑾也不掉链子，再次挽弓搭箭。
准心瞄向巨蟒眉心。
嗖——
箭气破空，击穿蛇头。
岩浆巨蛇惨叫一声，上身高高扬起，随后便从枯树顶端脱落。
蛇身重如山岳，枯树枝叶断裂，树干受力倾斜。
枯枝雨点般地往下坠，任青悦全力庇护颜昭，挥剑将从天而降的枯枝全部劈碎。
这时，咔咔声响，地面震得，树根处陡然绽开一条地缝。
任青悦和颜昭脚下一空。
“！”
地缝足有三丈宽，左右都无着力之处。
两人同时往下坠落。
雷霜离得最近，第一时间冲到地缝处救人，到了地缝边缘，却被一股灼热的气浪熏得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忍着刺痛睁眼，看清地缝下的情形。
却见任青悦反手一掌拍到颜昭身上，将颜昭震飞，扔向裂缝外。
变故来得突然，颜昭还在状况外，只觉脚下一空，视野正要下坠，忽然一股力量推着她飞起来。
深渊般的沟壑横亘在眼前，昏暗的视野中，任青悦正加速下落，眼看就要被黑暗吞噬。
没由来的心一紧，颜昭想开口，但喉咙像被什么卡住。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出声。
任青悦眼中，枯树、岩浆巨蛇与灰蒙蒙的天空都不断缩小。
她的法力在刚才扔回颜昭时已耗损一空。
此刻，动也动不了。
地缝将一切景物迅速吞噬，她感受到地缝底下不断往上升腾的温度，不用回头也能猜到，下面一定是岩浆层。
过往经历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划过脑海。
还以为能陪伴颜昭查清真相，却没想到，一切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她死了，对颜昭而言无足轻重，但小狐狸再也回不到颜昭身边，颜昭该有多难过。
幸好，雷霜和封瑾会带颜昭去找南宫音。
日后颜昭去了魔族，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有负师尊所托。
雷霜惊讶于任青悦的反应，可颜昭已飞到近前，她心中闪电般计较，决定先救颜昭。
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雷霜：“？”
颜昭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脚底凭空显现一抹光亮，随即身体化作一道剑影，嗖地掠过虚空，直直奔向裂缝。
任青悦已看到岩壁上反射的红光，身后滚烫的气浪已将她后背灼伤。
眼看就要被岩浆吞没，忽然眼前出现一点金芒。
随即，金光如瞬移般迅速接近，眨眼的功夫便掠过数十丈虚空，来到任青悦跟前。
是颜昭。
任青悦瞳孔一缩。
下一瞬，腰间传来一股力道，她被颜昭迎面抱住。
身体顿时又向下沉了几寸，距离岩浆更近了，池面绽开的气泡飞溅起来，烧着了她一缕头发。
颜昭抓住任青悦，灼热的气浪扑了她一脸。
岩浆池面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飞起来！
“啊啊啊啊！！！”
颜昭爆发惨叫，飞剑在没入岩浆前一瞬，险而又险地转了个弯儿。
任青悦：“……”
贴着岩浆池飞了几丈，颜昭鞋底都被烧穿了，这才终于往上抬起，飞出地缝。
离开地缝飞剑立马失控，颜昭摔了没一千也有八百次，预感到结局，习惯性像松开小狐狸那样要放开任青悦。
却在这时，她的手腕反被扣住。
当她双脚脱离飞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任青悦用力拉了她一把。
轰——
落地，颜昭像以前那样脑袋朝下，两条腿翘起来。
又和以往有所不同。
颜昭保持着摔落的姿势，还感到疑惑，为什么今天摔得没那么痛。
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下意识等着她的小狐狸来拽她。
但她等了好一会儿，没动静，倒是身下传来大师姐的声音：“你要趴到什么时候？”
颜昭：“？”
肩膀被人推搡，颜昭顺势抬头，意外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压在一个人身上。
她不似萝卜那样栽进泥土，而是摔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
这个人是她的师姐，任青悦。
任青悦在着陆前一瞬与她调换了身位，给颜昭当了一回肉垫。
任青悦嗔她：“难不成你想压死我？”
颜昭双手撑在任青悦身侧，手掌摸到潮湿的泥土。
她翻起手看，掌心血糊糊一片。
颜昭愕然：“你受伤了？”
“没有。”任青悦回答。
颜昭抿唇：“但你流血了。”
任青悦睨她一眼：“你忘了，那是你自己的血。”
自己的？
颜昭再看看自己的手掌，掌心那条被匕首划伤的口子还未完全愈合。
不光手上有伤，她的脚也血淋淋的。
她恍然大悟：“哦。”
“快起来。”任青悦催促。
颜昭立马站起来，却仍不见任青悦起身。
正疑惑，便听任青悦道：“你往前走，去枯树那儿等我。”
“为什么不一起走？”颜昭问她。
“摔得有点痛，我想歇一会儿。”任青悦说，“快去，雷护法她们需要你帮忙。”
颜昭点头：“好吧。”
她转过身，走几步，回头看一眼。
任青悦躺在地上，还朝她挥了挥手。
待颜昭一步步走远，任青悦闭上眼，深呼吸。
过了会儿，她坐起来。
后背一整片，已是血肉模糊。
颜昭回到枯树下，岩浆巨蛇已被雷霜三人合力击杀。
封瑾看到颜昭，一个箭步冲上来，问她：“师姐人呢？”
方才她与巨蛇缠斗，脱不开身，等她赶到地缝时，已经鞭长莫及。
颜昭回答她：“她说想歇歇，待会儿过来汇合。”
“人没事吧？”封瑾闻言，松了口气，但神色仍然焦急。
颜昭抿起唇：“没事。”
封瑾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彻底放下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颜昭垂下头。
她心里生出点莫名烦躁，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绪，闷闷的，憋得慌。
封瑾关心任青悦再正常不过，她却不高兴。
她大概就是讨厌封瑾，因为封瑾觊觎她的小狐狸。
这时，枯树上又传来动静，众人心头一紧，不约而同绷紧心神，看向那条岩浆巨蛇，怕它突然活过来。
山岳般高大的蛇尸躺在枯树下一动不动，发出声音的是枯树本身。
吸收了颜昭的血，枯木逢春，倾倒的树木竟自行动起来，掰正树干重新扎根。
地面上那条裂缝也随着老树根系生长而缓缓合拢。
枯枝顶端长出新的枝丫，不多时，嫩绿色新生的树叶便零零散散地挂在枝头上。
老树弯腰，一根枝条向下生长。
众人定睛细看，那枝条末端卷着一样东西，轻飘飘地递到颜昭面前。
雷霜和绛樱同时愣住。
封瑾也倏地瞪大眼，失声惊呼：“衍天神卷！”
破天荒头一回，颜昭对宝物的兴致不高，任由封瑾将衍天神卷取走。
众人在枯树下等待，颜昭不时抬头朝树丛深处望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影自丛林中显现。
颜昭微怔。
是雪球。
她快步跑过去，双手抱起小狐狸。
“雪球。”颜昭问她，“你有没有见到大师姐？”
第一百零二章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 装作听不懂。
颜昭身后，雷霜、封瑾和绛樱同时露出复杂的表情。
封瑾率先打破沉默：“师姐应该已经先回去了。”
颜昭皱起眉：“可是她说要来汇合。”
雷霜开口：“她不是回来了吗？”
颜昭歪歪头：“嗯？哪里？”
“就是……”雷霜话到一半，被绛樱狠狠踩了一脚，顿时痛得憋红脸,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绛樱面无表情地接过话继续说：“任姑娘的确回来过, 我刚才看到她了, 不过她说有急事需要先行离开，所以已经走了。”
“这样吗？”颜昭将信将疑。
“就是这样。”绛樱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下次你见到她, 当面问一问不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颜昭被说服了：“也对。”
封瑾：“……”
明明绛樱给出的理由也破绽百出，为什么颜昭就信？
雷霜抱着脚像个蚂蚱一蹦一蹦, 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朝绛樱龇牙：“你干什么？”
绛樱斜她一眼。
雷霜瞅瞅颜昭怀里的小狐狸, 传音道：“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绛樱怼她：“任姑娘自己不愿说，你何必讨人嫌？”
“……”雷霜拍拍脑袋，认了。
她一扭头凑到封瑾身边：“衍天神卷到手，拿出来看看, 我们应该可以直接用这个法宝出去。”
封瑾将暗金色的卷轴摊开, 咬破手指在神卷上画符, 写下太墟仙域四个字。
随后她闭眼凝神，催发意念, 在脑海中勾勒她要去的地点。
衍天神卷上散发金光, 金光所到之处，虚空波动, 将方圆三丈以内的生灵囊括在内。
光影明灭，视野暗下又重新亮起。
她们已经回到太墟仙域。
封瑾第一时间低头检查神卷, 见先前她在空白处写下的字迹已经消失了。
“的确是衍天神卷！”验证过虚实，雷霜喜笑颜开，拍着手道，“咱们这次大功一件！”
绛樱兴致缺缺：“前面就是仙坊，天色已晚，到驿站住宿吧。”
她被巨蛇尾巴扫一下，现在浑身骨头跟散架了似的，衣服破了几个窟窿不说，身上还有好几处灼伤，只想找个地方休息，好好睡一觉。
封瑾和雷霜没有异议。
几人正要转移，颜昭却伸手拽住雷霜的衣袖。
雷霜停步，回头看向她：“怎么？”
颜昭：“带我去见南宫音。”
“……”雷霜无语，“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不怕死我还想活，明儿让封瑾带你去。”
颜昭挑剔：“不想让她带。”
雷霜：“……你跟封瑾有仇啊？”
颜昭不说话。
与她那双明晃晃的眼睛对视片刻，雷霜败下阵来：“行行行，等天亮了，我带你。”
颜昭这松开她：“好。”
“住哪间驿站？”封瑾征询雷霜和绛樱的意见。
绛樱：“随便。”
雷霜眼珠子转了转：“去药神驿站！”
药神驿站就是药神宗名下的驿站，上次她和陈珥见面，听陈珥说起药神宗的寻药使，在药神宗名下的驿站衣食住行都不用给钱。
连带着陈珥住的那间上房也免去了费用。
四人一同来到驿站，段荆义看到颜昭，主动上前问好。
雷霜笑眯眯，拍拍颜昭肩膀：“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封瑾扶额，绛樱扭开脸。
两人不约而同，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段荆义恭恭敬敬询问颜昭：“寻药使，这三位姑娘都是您的朋友？”
“不是。”颜昭果断回答，“你可以收她们的钱。”
雷霜：“……”
封瑾一脸的“果然如此”，绛樱则已经掏出乾坤囊准备付账。
“小兔崽子！”雷霜嘴角颤了颤，拳头紧了又紧，“我们好歹一块儿出生入死过了，竟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颜昭不吭声。
雷霜算是摸清楚了，只要颜昭不想回答，她就当做没听见。
绛樱给自己开了一间上房，朝封瑾摆摆手就自行上楼。
封瑾的积蓄大都拿来养山寨了，没那么富裕，因而给自己定了一间寻常客房。
雷霜兀自与颜昭较劲呢，结果一转眼，周围人都走光了。
颜昭今天消耗也大，困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抱着小狐狸回自己的房间。
段荆义站在台前，笑容温和有礼：“这位姑娘，您住不住店？”
雷霜：“……住。”
原以为可以省一笔住店的钱，没想到还是得自掏腰包，雷霜肉痛地龇了龇牙。
颜昭回到房间，将小狐狸从怀里抱出来。
小狐狸团成一团，睡得熟，颜昭的动作竟然没有把它闹醒。
颜昭摸摸它的脑袋，坐在床边轻轻梳理它的皮毛。
忽然，颜昭愣住。
手掌摊开，指尖上沾了点血。
她的伤向来好得快，手掌上伤口早就消失了，双脚也恢复正常。
所以，这不是她的血。
低头细看，小狐狸背上有血洇开。
“雪球！”颜昭惊呼。
小狐狸睁开眼睛，眼神十分疲惫。
但怕颜昭太过担心，它还是撑起身子，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颜昭的下巴。
颜昭想起今天异境中凶险的经历，小狐狸肯定也是在与她分开那段时间受的伤。
她放下小狐狸：“你等一等。”
说着，准备取出丹炉炼制凝血丹。
然而当她的手摸到一个坑坑洼洼的丹炉，她的动作又顿了顿。
颜昭将小黑拿出来。
小黑缩小成巴掌大时，身上那些拳头大的凹槽也跟着缩小，但仍清晰可见，芝麻点儿似的嵌在它身上。
颜昭指尖轻轻抚过炉身，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表面，由平滑变得粗糙。
从来没有享受过颜昭如此细致的抚摸，小黑心满意足，炉盖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颜昭却前所未有地沉默。
都怪她太弱了。
因为她弱小，所以不能保护雪球，因为她弱小，所以小黑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她弱小，所以……拖累了大师姐。
颜昭心里沉甸甸的。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将小黑放回乾坤囊，另外拿出一只丹炉，和药神子给她的丹方。
四阶丹方中有一种丹药，叫固元丹。该丹效果和凝血丹类同，同时还能促进伤口愈合。
颜昭还没有炼制过四阶丹药。
但她没有犹豫，当下架好丹炉，点燃丹火。
四阶丹药耗时长，需要的法力也多，才炼到一半，颜昭额角便开始冒汗。
她耳朵捕捉到细微轻响，高级丹炉底部绽开一条细小的龟裂，出现炸炉的风险。
但颜昭仍坐着没动，全神贯注，并未中途停下来。
自修行丹道以来，这还是颜昭头一次这么专注。
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以至于小狐狸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她也没有发现。
最后小半程纯粹靠着意念坚持。
某时，丹火熄灭。
三枚深褐色的固元丹躺在丹炉底部。
成功了。
颜昭睁开眼，紧绷的心神放松那一刹，从未体会过的疲惫感将她挟裹。
她脑袋一歪，身子往后仰，眼看就要摔倒。
后脑勺磕到地上之前，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托住她的肩膀。
她眼睛虚开一条缝。
清丽温柔的面孔映入眼帘，仿佛凭空出现的下凡谪仙。
颜昭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
“大师姐？”
任青悦应她：“嗯。”
颜昭看着她问：“刚才我没看见你。”
任青悦回答：“我因故先走，没来得及和你说。”
和绛樱给的理由对得上，颜昭肩膀放松，躺在任青悦怀里。
困意越来越重，意识恍惚间，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感觉胳膊稍稍恢复力气，她便抬手指向面前丹炉，拜托任青悦：“炉子里有丹药，雪球受伤了，请师姐帮我给它喂药。”
“好。”任青悦点头。
颜昭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说了句“谢谢”。
她困得眼睛睁不开，合上眼后，不一会儿脑袋就歪到一边。
任青悦半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颜昭脸上有一小片污渍，应该是丹炉内溅出的灰，糊在脸上，像个小花猫。
回想起来，任青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颜昭脸蛋儿脏兮兮的样子了。
她心生感慨，看着颜昭睡着后轻轻颤抖的睫毛，心里某个地方变得越来越柔软。
任青悦抱着颜昭站起来，步子放轻走向床铺，将颜昭轻轻放好。
她替颜昭除去鞋袜，再拉起被子盖好。
做完这些，正要起身，不料，本该睡去的人竟被惊醒了。
颜昭睁开眼，找回片刻清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攥紧任青悦的衣袖。
任青悦低头，温声问她：“怎么还没睡？”
颜昭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眼皮又开始打架。
任青悦唇边勾起无奈的笑，动作轻柔地替颜昭掖好被角。
便在这时，忽听颜昭小声嘟囔：“你脸色不好，也要吃药。”
第一百零三章
任青悦愣了很久。
直到颜昭呼吸平缓, 窗外清寒的月色照进窗户，勾勒出屋中陈设的轮廓，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颜昭已然睡沉，黑暗中她眉目柔和, 比醒时恬静许多, 也不像以前那么不修边幅。
这一年来, 颜昭的改变的确很大，任青悦与她日常待在一起，都能清晰感受到颜昭身上的变化。
颜昭不再活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她开始学着与人沟通交流。
像这样颜昭主动关心她的身体, 更是从来没有过。
任青悦摸摸颜昭发顶，脑海中又想起异境中与岩浆巨蛇交手的画面。
她坠入地缝, 颜昭不顾自身安危御剑而来，将她从地缝中救起。
颜昭会那么做, 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她当时并未化身小狐狸。
不过是，在颜昭心中，平平无奇的师姐。
任青悦看着颜昭，像以前好多个寂静的深夜, 就这样无声陪伴在颜昭身边。
颜昭心里记挂着小狐狸的伤势, 第二天醒得早, 睁眼时天还没亮，小狐狸团成一团睡在床边, 她手一探就摸到毛茸茸。
记起小狐狸背上的伤, 颜昭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将小狐狸捞进怀里, 仔细检查它的伤势。
狐狸背上伤口顺利结了痂，小狐狸被颜昭闹醒, 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颜昭摸摸狐狸脑袋，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四下看了看。
大师姐没在。
这位师姐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颜昭猜不到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桌上放着一只小药瓶子，里面只剩一枚固元丹。
颜昭还记得昨晚她叮嘱了任青悦吃药。
小狐狸一枚，师姐一枚，这药就只剩最后一枚了。
吝啬惯了的颜昭对此却并不心疼，她拿过小药瓶子，将里面的丹药倒入手中，喂到小狐狸嘴边：“雪球，吃药。”
雪球睁眼，视线与颜昭交错，对视须臾，张嘴吞下颜昭喂给它的固元丹。
昨晚用过的丹炉还放在屋子中间，颜昭起身，将小狐狸放到床上，让它继续睡，自己则下了床来到丹炉前，看了一眼炉子里的情况。
丹炉下方果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颜色稍深，并不是特别明显，但大大增加了下一次炼丹时炸炉的几率。
颜昭皱起眉头，托腮思索。
小狐狸伤没好全，后续还需要大量丹药，小黑受了伤，若这只丹炉坏了，她就只剩下一只高级丹炉，很不方便。
先去问问有没有人能修理丹炉，实在不行就只能买新的了。
药材也不够，炼制固元丹需要好几味四阶药材，她需要去一趟珍宝楼。
颜昭做了个简单的规划，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陈珥。
陈珥见多识广，或许知道谁会修炉子。
有了主意，颜昭立马带上炉子准备出门。
路过床铺时，看到已经醒来的小狐狸。
但她没有走过去抱起它，而是小声叮嘱：“你就在屋里休息，别到处乱跑，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小狐狸：“？”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颜昭什么时候这么独立，都不用它陪着了？
房屋门打开又合拢，小狐狸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感受一室静谧，恍惚间有些出神。
本该欣慰自家孩子长大了，懂得心疼自己了，可任青悦心里却不得劲。
颜昭心智越来越成熟，是不是以后颜昭可以处理人生中各种各样的变故时，就不再需要她了？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小狐狸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跳下床，悄悄走到门边。
屋门吱呀打开一条缝，狐狸脑袋从门缝中钻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嗅着颜昭离开的气息，打算悄咪咪跟上去。
然而它从房里出来没多久，意外被另一个人拦住去路。
颜昭离开房间，准备去找陈珥。
陈珥应该还住在驿站，她记得陈珥在哪个房间。
穿过长廊，下一截台阶，颜昭脚步微顿。
她看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在走廊里踱步来踱步去，几次想要敲门，又不知道顾虑什么没有敲下去。
这个身影正是雷霜。
她手里攥着个小瓶子，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又揣好，半天不做决定。
雷霜守着那间上房在陈珥隔壁，颜昭要找陈珥，就得从雷霜面前走过去。
颜昭瞧雷霜身后紧闭的房门瞧一眼，没看出所以然，也不感到好奇，平静自然地走下最后两级阶梯，径直经过雷霜走向陈珥的房间。
倒是雷霜听见脚步声后，像一只惊弓之鸟，唰地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
她看向颜昭，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颜、颜姑娘，你起得真早。”
既然雷霜主动开口了，颜昭便停下脚步，点头：“嗯。”
她视线探究地瞅着雷霜身后，雷霜紧紧藏着东西不肯拿出来，梗着脖子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我习惯早起，刚刚散步从这里经过，没有别的想法！”
颜昭表示理解：“我也路过。”
“……”
雷霜本来怕颜昭追问，没想到颜昭没有，反倒是对她给出的解释接受良好。
颜昭径直从雷霜身边走过，敲响陈珥的屋门。
笃笃笃。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
陈珥不在屋里。
颜昭又回到雷霜面前，雷霜僵硬地退了两步。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浑身紧绷着，脸上清晰写着希望颜昭快走。
天不遂人愿，颜昭没看懂她的脸色，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朝她走来，问她：“你认识陈珥，能不能帮我找到她。”
雷霜心里挂着旁的事情，想要推辞，但没等她开口，身后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凉悠悠的女声从肩后飘了过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雷霜肩膀一抖，吓得整个人失去颜色。
颜昭探头，发现门后之人是绛樱。
“她散步从这里路过，我找陈珥没找到，请她帮忙。”颜昭做了十分细致的解释。
雷霜：“……”
不如不解释。
她眼珠子心虚地乱转，没话找话：“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很适合散步，强身健体。”
绛樱：“……”
她眉梢一挑，抄起手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雷霜表情尴尬，脑门上开始冒汗了。
颜昭不经意看见雷霜手里紧攥着的东西：“清炎丹，你拿这个做什么？”
雷霜手一抖，瓶子从汗湿的手掌中滑下去，骨碌碌滚出老远。
好巧不巧，滚到门边，停在绛樱面前。
雷霜慌得手足无措，捡起药瓶子拍进绛樱手里，嘴巴快过脑子，张口就来：“这个清炎丹是我路边捡的，你不用太感动。”
“昨天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受伤的就是我，我这个人呢，很知恩图报的。”绛樱不说话，雷霜话就不停，“我之所以会犹豫，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免得你产生心理负担。”
绛樱难得没跟雷霜呛嘴，淡淡道：“我没有心理负担。”
雷霜抹了把额角的汗：“那就好那就好，你心理素质真不错。”
绛樱：“……”
雷霜感觉自己待不下去了，她一把揪起颜昭衣领子，扔下一句“我继续散步”，光速逃离现场。
绛樱倚在门边，摊开手露出两寸高的药瓶子，里面满满一瓶专治烧伤的“清炎丹”。
“知恩图报么……”
她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将瓶塞拔掉又塞上。
忽而，唇边勾起一抹笑。
“傻子。”
·
颜昭被雷霜拎小鸡仔似的拎到楼下大厅。
远离绛樱视线，雷霜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啊？”
颜昭仰起头看她：“什么？”
“你让我很丢脸！”雷霜怒冲冲的，跟颜昭算账，“怎么就刚好路过？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出糗？”
颜昭问她：“出糗是什么意思？”
雷霜：“……”
她冷静下来了。
尽管她现在很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待上一段时间，但错确实不在颜昭。
雷霜咬牙切齿：“我帮你叫陈珥，今天这件事，你不准说出去！”
颜昭：“哦。”
雷霜用传音玉联系陈珥，得到陈珥回复说人在多宝灵山，半个时辰后回驿站。
颜昭于是又问雷霜：“什么时候去见南宫音。”
“晚一点。”雷霜说道，“我们傍晚时出发。”
正好，颜昭心想，她可以把该买的东西买好再走。
“诶，我跟你说多少次，不准直呼魔主的名字！”雷霜嘴上骂骂咧咧，手却松开颜昭。
她跟颜昭约定半个时辰后陈珥来了叫她，转眼就从颜昭眼前消失了。
颜昭有点羡慕雷霜的身法，心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雷霜教她。
回到房间所在楼层，颜昭远远看见房门外蹲着一个人。
是封瑾。
小狐狸也蹲在门边。
封瑾背对颜昭，她来找任青悦，为之前在山寨时隐瞒身份一事道歉，承认一年前悄悄躲在颜昭身边护法是魔主的命令。
此次见面，任青悦敌意不似从前。
封瑾猜想她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否则绝不会任由颜昭找到她们，说要去见南宫音。
但她解释半天，小狐狸神色漫不经心，不知道是否还在生气。
如果任青悦不是以化形的样子出现，或许她能更容易揣摩师姐的心思。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封瑾垂眸：“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虽然立场不同，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小狐狸神色一变。
一句“师姐”卡在喉咙里，没等封瑾再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她耳朵灵敏，从脚步声足够判断来人身份。
不多时，颜昭从她身边走过，当着她的面抱起小狐狸，搂进怀中。
封瑾抬起头，与颜昭对视。
颜昭站着，居高临下对她说：“这是我的狐狸，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封瑾：“……”
任青悦：？！
第一百零四章
非分之想。
小狐狸捂脸。
颜昭的成语十有八.九都是她教的, 总之现在看来，还任重道远。
封瑾也愣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颜昭的用词像窥破了她的心思, 令她心底无端蹿上点惊慌来。
是不是颜昭已经知道小狐狸就是师姐？
封瑾紧张得掌心冒汗, 却无法开口向颜昭取证, 否则就当场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没有。”封瑾下意识反驳，又看一眼颜昭怀里的小狐狸，“我只是找它说说话。”
颜昭撇嘴：“你最好没有。”
说完她转身推门进屋，一只脚已经迈进屋里, 还不忘再说一句：“太闲了就去自己养一只小狐狸，别老惦记别人的。”
封瑾：“……”
虽然颜昭态度恶劣, 但她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颜昭并不知道, 狐狸就是师姐。
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封瑾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随后转身离开。
屋内，颜昭将小狐狸放回床上, 不高兴地拍拍它的脑袋：“跟你说多少次不准乱跑, 外面坏人多得很！”
小狐狸尾巴左右摇晃, 与颜昭对视时眼珠子发亮。
它已经很习惯，甚至是享受颜昭对它的关心。
尽管颜昭语气不善, 但也没有真的把它怎么样, 只用力戳戳它的小鼻子：“别不当回事，你伤还没好呢。”
指尖碰到湿漉漉的鼻子, 小狐狸顺势伸出舌头舔了舔颜昭的手指头。
“调皮。”颜昭收回手，“别想糊弄过去。”
小狐狸扬起脖子, 眼神亮晶晶。
颜昭：“……”
再多的气也撒不出来。
“没办法了。”颜昭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眼底的私心却暴露无疑，“你只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我走哪儿都带着你。”
小狐狸脑袋歪歪。
颜昭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抢走，我保护你。”
小狐狸尾巴摆动速度变慢，绿宝石似的眼瞳熠熠生辉。
颜昭说着就把小狐狸重新抱起来，小心不碰到它身上的伤口，顺顺它的毛发。
小狐狸探长脖子，下巴舒舒服服搭在颜昭臂弯。
半个时辰之后，雷霜敲响颜昭房门。
颜昭抱着狐狸开门，下楼终于见到陈珥。
陈珥昨儿不知道忙什么，这会儿看起来很没什么精神。
但见到颜昭，她还是勉强振作：“颜姑娘，你找我？”
颜昭打量着她：“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别提了。”陈珥摆摆手，“叶晏然昨天不知道发什么癫，让我去帮忙清点货物，忙了一晚上，今早才告诉我她过几天才走，这些货不用一天清完。”
颜昭“哦”一声，也不在意。
这时，陈珥悄悄瞄了眼楼上，压低声问颜昭：“颜姑娘，雷霜她有没有欺负你？”
颜昭眨眨眼，回答：“没有。”
“那就好。”陈珥放了心，“你找我什么事？”
颜昭于是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我的丹炉坏了，你知不知道有谁能修丹炉？”
这题陈珥能答，当下猛拍大腿：“你可是问对人了，我知道啊，就近就有一个！”
颜昭问她：“谁？”
“阿慕！”陈珥眉目舒展，“你忘了我跟你说过，阿慕是个炼器师！以你们的交情，你找她修炉子，她都不会收你灵石。”
颜昭闻言眼前一亮：“这么好。”
“走，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陈珥做事雷厉风行，说走就要走。
离开之前，颜昭不忘跟雷霜打个招呼：“你们等我回来。”
待颜昭走远之后，雷霜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就不，我们就要趁你不在偷偷走了。”
绛樱白她一眼，评价道：“幼稚。”
雷霜：“……唔。”
陈珥带颜昭来到轩辕慕独居的地方。
这位置有些偏僻，在一座山顶上，沿山而上时，大老远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陈珥去敲门，无人回应，只好拿出传音玉，大喊：“出来开门！”
这回有用，不多时，屋门打开，轩辕慕从里面出来。
她走进院子里，看到门前两人，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陈珥代颜昭说明来意，轩辕慕点头：“好啊，丹炉给我看看。”
颜昭从怀里摸出两只炉子。
一只是药神宗送给她的高级丹炉，另一只则是小黑。
轩辕慕第一眼视线就落在小黑身上，轻咦一声：“这只丹炉已经诞生灵智，看损伤程度比较严重，要想修理需要不少时间。”
说完，看向另一只丹炉，沉吟道：“这只半个时辰就能修好。”
颜昭听见能修，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变得轻松起来。
“没关系。”她回答轩辕慕，“只要能修好。”
轩辕慕承诺她：“放心。”
要和颜昭短暂分离，小黑恋恋不舍，赖在颜昭怀里不肯走。
在颜昭身上见过太多稀奇事儿，陈珥见怪不怪了，槽道：“感情不止狐狸，你的炉子都这么通人性？”
轩辕慕失笑：“我先修这只高级丹炉，你们主仆俩好好道个别。”
说完，拿着那只裂了底的丹炉回屋子里去。
最后，这场人和炉子的拉锯以颜昭扇了小黑一巴掌，生气命令它不准再闹告终。
离开轩辕慕居所之前，颜昭对小黑说：“等你修好了，我会来接你。”
小黑泪汪汪：“哐啷哐啷！”
陈珥：“……”
一个时辰之后，陈珥带着颜昭回程。
颜昭顺道去了趟珍宝楼。
之前放到珍宝楼寄卖的丹药，不知道卖得怎么样了。
得知颜昭丹药师的身份，珍宝楼伙计热情地翻开账本，跟颜昭汇报：“阁下之前寄卖的丹药已经售空，合计入账三千六百万灵石，珍宝楼抽取一成，您账户上的灵石数目是：三千二百四十万！”
陈珥：“？！”
“……”颜昭沉吟片刻，后知后觉，“啊？”
这不，买药材的钱有了，还赚很多。
陈珥沉默了，心想：我现在转行来不来得及？
·
封瑾三人打点好，准备回程。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雷霜百无聊赖，捡起一块小石头，捏碎，又捡起一块：“要不咱们趁着她没回，先走吧？”
绛樱静坐一旁没说话。
封瑾低头擦弓，某时忽然开口：“来了。”
雷霜闻言朝远去望去，果然见到陈珥和颜昭并肩行来。
“啧。”雷霜摆出失望至极的表情，“错失良机。”
陈珥将颜昭送回，来之前她听颜昭说傍晚就要启程去见南宫音，她又一次劝说颜昭要不还是算了，颜昭没应。
颜昭态度已经非常明确，陈珥也不好再说什么。
看到雷霜三人，陈珥没见过封瑾，却认出了绛樱，为颜昭此行之凶险狠狠捏一把汗。
犹豫再三，陈珥叫住颜昭，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颜姑娘，但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联系我。”
颜昭低头，看向手掌中一枚椭圆形，乳白色的传音玉。
陈珥靠近颜昭，小声解释：“这枚传音玉内已经刻入我一缕魂识，只要输入法力时心里默念我的名字，你在千里之外说话，我也能听得见。”
尽管她们说话声很小，但在场另外三人修为奇高，雷霜见状大声抱怨：“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嗷！”
后面的话被绛樱一脚踢回肚子里。
颜昭点头，揣好传音玉，向陈珥道谢。
“别的就不说了。”陈珥朝颜昭拱手，“颜姑娘，保重！”
告别结束，封瑾吹响口哨。
天空中投下一片阴影，同时刮起一阵狂风。
颜昭抬头，见一只金翅大鸟从高空中俯冲下来。
颜昭还没看清它的模样，便被人拎起来，纵身一跃，转眼就到了大鸟背上。
鸟背上罡风凌冽，雷霜展开护阵，将四面把方吹来的风悉数抵挡。
颜昭怀中，小狐狸心神一凛。
这只大鹏鸟连她的气息也不畏惧，应当是传说中的神兽之一金翅大鹏，乃是南宫音座下灵宠。
身负神兽血脉的大鹏鸟，竟然给南宫音的手下们当坐骑。
大鹏鸟速度奇快，升到万丈高空之后，虚空剧烈波动，一道传送法阵凭空在云层之间展开。
传送阵一收一放，大鹏鸟身化一道流光，刹那消失于天际。
眼前景象陡然变幻，从太墟仙域中的驿站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山庄。
大鹏鸟开始下降，缓缓接近山庄。
红墙黑瓦，百花争妍，清风抚过湖面，掀起凉亭四面的珠帘。
从天上往下看，颜昭觉得这地方布局眼熟。
她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跟阿娘住的地方好像。
这念头划过脑海，大鹏鸟忽然缩小，变成巴掌大的鸟儿飞向脚下凉亭。
颜昭等人脚下一空，正要往下落，她的衣领被雷霜稳稳拽住。
随后直觉眼前景象一晃，她们便已来到亭子前面。
雷霜放下颜昭，封瑾和绛樱紧随其后，三人同时抱拳拱手，毕恭毕敬：“魔主。”
颜昭抬起头，一脸好奇往帘子里面瞧。
忽然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迫使她脑袋往下埋，雷霜小心提醒她：“别抬头，态度恭敬一点。”
颜昭不理解，但雷霜修为高她太多，她反抗不了。
因而腮帮子鼓起来，不高兴了。
这时，女人淡漠的嗓音从帘子后飘出来：“雷霜，松手。”
雷霜：“？”
她看看自己按在颜昭脑袋上的手，犹豫须臾，松开，后退半步。
颜昭得救，转转僵硬的脖子，松松筋骨。
亭子四周珠帘掀起，曾见过一面的独臂女人坐在矮几后，一身玄袍，气质冷峻。
她单手轻抚琴弦，长睫掀起，看向颜昭时眉目自然而然和缓下来。
“昭儿，想不想听琴？”
第一百零五章
昭, 昭儿？！
雷霜陡然变了脸色。
看看颜昭，再看看亭子里眉目柔和的南宫音。
“……”
雷霜见了鬼似的怪叫一声，往后连退两步，凑近绛樱和封瑾。
张嘴, 牙关打颤：“我, 我耳朵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好像出现了幻听。”
封瑾抿唇沉默, 神色也很复杂。
绛樱白雷霜一眼，挖苦道：“你耳朵没毛病，倒是脑子有问题。”
雷霜：“……”
三人窃窃私语间，颜昭闻声抬头, 看向亭中气质冷漠孤高，睥睨苍生的女人：“一条胳膊也能弹琴？”
“……”
场面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雷霜腿肚子颤了颤, 倒吸一口气：“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就是带这小……咳，颜昭, 来见魔主。”
绛樱和封瑾也都皱起眉头，内心惴惴，担心被颜昭殃及池鱼。
倏尔，亭中女人一声无奈轻笑, 手从琴弦上抬起来, 朝颜昭招手：“过来。”
颜昭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 但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南宫音叫她，她便起身, 大步走进亭子里。
清风拂过, 吹起南宫音的发梢。
亭子四周水面漾起粼粼波光，像漫天星子落入水中。
这一幕似曾相识。
颜昭忽然想起, 在药神宗之前，她还见过南宫音。
仙人洞府中百花争妍的庭院, 那时与阿娘在院中笑谈，弄弦抚琴的女人，就是南宫音。
这幅画面自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颜昭来不及深思，已行至南宫音面前。
亭外三人屏住呼吸。
南宫音或许因为颜昭长得像元清仙尊而对其多几分耐心，但受到如此冒犯，怕也是火冒三丈了。
刚才那一声笑，更像是怒极反笑，此刻的静谧则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雷霜战战兢兢地缩起脖子，躲到绛樱身后去。
绛樱压低声嗤她：“没出息。”
封瑾沉默低头，担心南宫音动怒的同时，还怕颜昭怀中的小狐狸也受牵连。
众目睽睽下，南宫音起身，抬手伸向颜昭。
她的手是好看的，肤色冷白，指节纤长，是一只适合弹琴的手。
倘若另一条胳膊还在，从这双手下流淌出的琴音，想必便是人间天籁。
南宫音的手距离颜昭越来越越近，眼看就要碰到颜昭咽喉，雷霜三人大气都不敢喘。
忽而，那只手轻轻拨掉颜昭肩膀上一片落叶。
又随手将颜昭耳侧一缕鬓发顺到耳后。
颜昭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暖和煦的眼眸。
恍惚间，眼前女人双眼中的神态和另一个人重合。
南宫音微笑着收回手：“若昭儿想听，就只这一只手，也能弹。”
颜昭由衷钦佩：“好厉害。”
亭外，雷霜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南宫音对颜昭的偏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颜昭那么没礼貌的一句话，南宫音居然重重抬起，轻轻放下。
雷霜抱头，无声尖叫：天呐！这还是她们的魔主吗！该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吧！
便在这时，南宫音视线转过来：“你们先下去吧。”
雷霜如蒙大赦，感觉自己捡回一条命。
但她又十分好奇颜昭接下来还会冒出什么惊天发言，因此恋恋不舍，最后被绛樱抓住后衣领强行拽走了。
封瑾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取出衍天神卷，呈递给南宫音。
这三人走后，南宫音又看向颜昭，温声开口：“你长得像极我一位故人，很久以前，我也常弹琴给她听。”
颜昭自来熟地在矮几旁坐下，抓起桌上果子尝一口：“哦，你说的故人是不是我阿娘？”
南宫音肩膀一僵。
颜昭完全没发现南宫音的变化，手里小果子啃得咔嚓咔嚓响，嚼吧嚼吧，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仓鼠，说话都含含糊糊：“这么说起来，阿娘好像也提起过你。”
南宫音大脑一片空白。
愣怔良久，她猛地回头，面露惊愕。
好多话涌上心间，张嘴却又卡在喉咙，难以成言。
最后只道出两个字：“什么？”
“‘很久没听到阿音弹琴，想念得紧’。”颜昭原话复述，“娘亲还让我见到阿音的时候要听话，那你就是阿音？”
南宫音良久说不出话。
颜昭扭头看她：“不是吗？”
“是我。”南宫音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嗓音发颤，“你……在何处见到你阿娘？”
颜昭捏住脖子上的珠子，拿起来给南宫音看：“戴着珠子，晚上睡觉就会梦见阿娘。”
南宫音盯着颜昭手里的珠子，许久挪不开眼。
小狐狸躲在颜昭怀里，听二人闲聊，内心被复杂的情绪填满。
南宫音对师尊的感情不再需要别的证据证明，此行过后，倘若南宫音要让颜昭留下，她又该如何？
今时不同以往，南宫音若真是颜昭另一个母亲，娘与师姐，自然亲疏有异。
她凭什么劝说南宫音放手？
小狐狸心里愁。
颜昭吃完一个果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对南宫音道：“要不你教我弹琴吧，这样再梦见阿娘我可以弹给她听。”
意外于颜昭忽然提出的请求，南宫音愣了一瞬。
遂垂眸答应：“好。”
颜昭笑眼弯弯：“谢谢你，阿音！”
“！”南宫音惊讶极了，看她，“你叫我什么？”
“阿音啊。”颜昭答得理所当然，“阿娘不也是这么叫的？”
南宫音皱起眉，神情无奈：“没大没小的。”
颜昭问她：“那我该叫你什么？”
“……”南宫音沉默，最后无奈妥协，“还是叫阿音吧。”
颜昭怀里小狐狸：“……”
怎么称呼就此揭过，南宫音起身将琴旁的座位让给颜昭，耐心教颜昭识琴读谱。
颜昭直接上手刨了两下，泠泠之声虽无节奏，光是听个响耳朵也舒服。
南宫音先演示一遍，问颜昭：“看懂了吗？”
颜昭点头，胸有成竹：“简单！”
于是南宫音松手，让颜昭自己摸索。
颜昭学着南宫音的模样摆出抚琴的派头，叮叮当叮叮当，一个音也没在调上。
“……”教过数次之后，南宫音扶额，“昭儿，咱们要不还是算了。”
颜昭疑惑：“我弹得不好听吗？”
南宫音：“……还行。”
“嘿嘿。”颜昭眯起眼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也觉得还行，我真是天赋异禀。”
日后怕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啊！
南宫音瞧见她干净的笑脸，不觉间眉目松弛下来，点头应道：“对，咱们昭儿天赋异禀。”
一直被迫旁听，感觉耳朵遭受荼毒的小狐狸：“……”
玩了一晚上的琴，颜昭有点困了，脑袋一耷一耷。
南宫音抬手，掐了个沉眠咒。
颜昭身子一歪，朝南宫音倒去，眼看就要靠到南宫音身上。
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抢先南宫音一步将颜昭揽过。
南宫音意外，抬了抬眉，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任青悦。
将颜昭双手搂在怀里，任青悦不卑不亢：“不劳魔主费心，我会照顾她。”
南宫音沉默，与她对视片刻。
任青悦感受到上位者身上无形的压力。
但南宫音并未动怒，她轻轻拂袖，将古琴收起，这才起身：“跟我来。”
言罢，缓步离开小亭。
任青悦抱着颜昭跟在南宫音身后，沿湖边走过，来到一处庭院。
院子门口也有两头石兽，但不是仙鹤，而是大鹏鸟。
寂静的夜风吹拂湖面，带来几声悠扬的蝉鸣。
她们走进院中，南宫音推开主屋的门。
任青悦仔细观察屋中环境。
这间屋子很大，陈设应有尽有，桌椅床柜尽都珍贵罕见的木材，墙上的挂画，柜子里的摆件也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些东西若落入凡间，凡人随便拿走一样，便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
即便屋子没人居住，也干净通透，不难猜想，南宫音早就收拾好这间屋子，等着颜昭来住。
任青悦抱着颜昭走进屋里，脱去颜昭鞋袜，将被子展开盖在颜昭身上。
南宫音在旁没有出声，待她将颜昭安置好，这才说道：“你们就住这里吧，旁边还有客房，有事便召屋外石兽，它们知道我在何处。”
说完，她转身欲走。
到了门边，步子尚未迈出，却被任青悦叫住。
回头，任青悦已替颜昭掖好被角，背对南宫音道：“三百年前的事情，我听万宝仙尊说了，你若真的心有挂念，就别用衍天神卷。”
南宫音吐出一口气：“所以你将她带了来。”
任青悦默认，转而又道：“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会让她留在你身边。”
“凭什么？”南宫音问，“你以什么理由把她带走？”
“……”任青悦抿唇，“就凭……比起你，她更喜欢我。”
第一百零六章
更喜欢……
这个理由, 南宫音无法辩驳。
南宫音无奈，她才和颜昭见了几面，甚至前不久才知道元清还留了个孩子在人界。
她疏忽颜昭这么多年，怎比得上陪颜昭长大的师姐亲厚？
更何况, 拂云宗那些老东西虎视眈眈, 她大仇未报, 还不能与颜昭相认。
与其留在她身边，颜昭和任青悦在一起会更快乐，更自由。
南宫音一开始，便没打算将颜昭抢回来。
元清不在, 她没有资格。
但出于对孩子的关心，南宫音没忍住, 多问了一句：“昭儿喜欢你，是哪一种喜欢？”
“……”
见任青悦不答, 表情却瞬息万变。
南宫音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这两个孩子，还没闹明白什么是喜欢。
她想起什么，抿唇轻笑：“那真是不好意思，上回我教昭儿的那部功法, 好像教早了。”
任青悦瞬间炸毛：“你无耻！”
“一点意外嘛。”南宫音哈哈笑开, 神态爽朗,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早点休息。”
言罢, 她一步踏进庭院, 只留笑声在院中徘徊。
任青悦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内心腹诽：魔头就是魔头, 上梁歪成这样，可不敢把颜昭交给南宫音来带！
颜昭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夜里又梦见了阿娘。
她给阿娘弹琴听，阿娘乐不可支，一个劲称她弹得好。
问及是谁教的，颜昭回答：“阿音。”
颜元清微怔，眉目柔和下来，似乎连话语声都多了几分前所未见的温情。
她摸摸颜昭的脑袋：“阿音的琴弹得最好了，你好好学。”
颜昭一口答应：“好！”
于是颜昭兴致上来，再给阿娘弹一曲。
阿娘很会夸，好听的话不重样，夸得颜昭飘飘然，自我感觉特别好。
第二天早上睡醒，颜昭先炼了一炉丹，喂给小狐狸服下。
她每天都在观察小狐狸的伤好得怎么样。
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但要全好，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因此，她也不急着去找玄黄秘境。
给狐狸喂了药，颜昭收起炉子，感觉有点累。
她的修为炼制四阶丹药还是过于勉强，消耗特别大，因此又跑回床上去睡回笼觉。
再醒已是午后，颜昭从床上下来，推开门开开心心去找南宫音。
她前脚刚踏出院子，身后大鹏鸟便展翅飞起。
不多时，南宫音不请自来，问她：“昭儿，昨夜休息得好不好？梦到阿娘了吗？”
颜昭大声回答：“梦到了！”
不等南宫音问起，颜昭便主动说：“我还给阿娘弹了琴，阿娘说我聪明！”
或许是阿娘特地叮嘱过，要听南宫音的话，颜昭感觉在南宫音面前和在阿娘身边时差不多，她们看她的眼神都一样。
“是么？真好。”南宫音目光深邃，眸心闪烁一点微光，轻拍颜昭肩膀，对她说，“回头跟你阿娘说，若有空，便也到我梦里来看看罢。”
颜昭歪头：“你想见我阿娘？”
南宫音承认：“很想。”
颜昭便将脖子上珠子摘下来，递给南宫音：“借你一晚上，明天还我。”
南宫音愣住，没想到那么轻易便拿到凝魂珠。
颜昭抓住她的衣袖，拽着她往湖上小亭走，边走边说：“作为交换，你要多教我弹几首曲子。”
南宫音含糊答应。
她的注意力全在凝魂珠上，五指收拢，用力将金色小珠子攥紧，仿佛能透过这枚珠子，感受到颜元清残余的气息。
拿着这枚珠子，就能见到元清？
倘若真的见到了，她又该说些什么？
当初没能将元清救走，让颜昭在拂云宗落魄三百年，元清会不会怪她？
凝魂珠在手，忽而近乡情怯，南宫音又乱了心跳，竟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颜昭拉着她来到小亭。
教颜昭弹琴时，南宫音心不在焉。
颜昭沉浸在新学某项技艺的新奇感中，自然没有发现。
小狐狸发现南宫音频频走神，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颜昭竟然把凝魂珠借给了南宫音。
她和颜昭相处这么久，颜昭从来没对她这么大方，果然血脉亲情天然就有优势，颜昭和南宫音才见了几面？便已完全放下戒心。
任青悦闷闷不乐。
又想起南宫音昨晚问她那句话，她感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心里的不痛快来得毫无道理，任青悦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左想右想，不得其解，她只能沉默地团成一团，将一切缘由归结为颜昭胳膊肘外拐。
颜昭在南宫音教导下又弹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曲子。
“怎么样！”她昂首挺胸，面色骄傲，等着被南宫音夸夸。
南宫音果然捧场：“很不错，昭儿真棒。”
颜昭乐得不行，抓起桌上一枚果子犒劳自己。
还不忘给南宫音也拿一个。
小狐狸耳朵撇下去。
难听，气死了。
便在这时，她耳朵捕捉到一声笑。
南宫音问颜昭：“昭儿，你可有喜欢的人？”
小狐狸尾巴一抖，耳朵竖起来。
颜昭双手抱着果子，咔嚓咔嚓啃得像吃东西的小松鼠。
闻言，她歪歪头：“喜欢的人？”
先前陈珥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这让颜昭感觉，“喜欢”似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上回她想了很久，没有得出答案。
这次，好像也不太明白。
见她不回答，南宫音又问：“没有吗？还是……不知道？”
“唔。”颜昭沉吟，“什么样的人是喜欢的人？”
南宫音回答她：“是让你觉得亲近，待在这个人身边内心就会感到平静，安稳，如果可以，或许还会产生想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愿望。”
颜昭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张脸庞。
她说：“大师姐！”
怀里小狐狸陡然一惊。
南宫音面露微笑：“你喜欢大师姐？”
“喜欢，大师姐对我很好！”
任青悦呼吸一顿，心跳倏然乱了节奏。
不料，颜昭这句话刚说完，立马又补一句，“还有阿娘！”
“……”
任青悦心落回肚子里。
南宫音失笑：“你对大师姐的喜欢，和对阿娘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颜昭不太明白。
好像是有所区别，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但她勤学好问，自己不懂，就问知道的人。
她问南宫音：“都是喜欢，能有什么不一样？”
南宫音想了想，对她说：“有一种喜欢是自私的，希望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同时，不愿意别人对其怀有觊觎之心，想跟这个人建立更深的羁绊，而另一种喜欢，则不然。”
颜昭腮帮子鼓起来：“好难，我不知道，一定要有喜欢的人吗？”
“自然不是一定，有的话很好，没有也罢。”南宫音摸摸颜昭的脑袋，“不用想了，没关系。”
颜昭“哦”一声，困恹恹地打了个呵欠。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她听着南宫音的琴音，趴在桌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南宫音抬眼，任青悦并未出现。
此时，颜昭怀中的的小狐狸心里装着事情，对南宫音所说“有私心的喜欢”尤为在意。
亭中琴音未歇，她竟没有发现颜昭何时没了声响。
南宫音弹完最后一个音，欲起身送颜昭回房。
这时，虚空波动，雷霜凭空出现。
她在亭外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叩拜：“魔主，属下有事要禀。”
南宫音坐回去：“你说。”
言罢，凭空变出一件衣裳，披在颜昭肩上。
雷霜抬头便看到这一幕。
“……”
南宫音掀起眼皮：“不是有话要说？”
雷霜赶忙开口：“回禀魔主，青丘狐帝现身药神宗，可能不日也会前往玄黄秘境。”
“嗯。”南宫音兴致缺缺。
见雷霜说完没有后文，南宫音皱眉：“还有什么？”
“咳。”雷霜清了清嗓子，“没有了。”
南宫音狐疑地打量着她，见其面露心虚之色，哼道：“说不说？”
雷霜脖子一缩，吓得肩膀不由自主打哆嗦。
好一会儿，感受到南宫音不耐烦，她终于试探着开口：“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南宫音眉头拧起，冷声：“嗯？”
雷霜面色纠结，掌心开始渗出冷汗。
但她支支吾吾半天之后，还是猛一咬牙，摆出舍生取义的架势，向南宫音进言：“属下理解魔主孤苦三百年，相思成疾，内心寂寞无法排解，但是……找替身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还是个这么小的，颜昭好像才几百岁，魔主您都活了大几万年了，虽然颜昭和元清仙尊长得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像，但性格实在差太多了，魔主大人，您好好想想。”
南宫音：“……”
听到这番话的小狐狸也晒干了沉默，不知道该不该冒头了。
雷霜感觉到周围气压下降，背脊凉风直冒。
她牙关颤了颤，鼓起勇气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忠言逆耳利于行，属下一片拳拳之心，还请魔主明鉴。”
“不必鉴了。”南宫音道。
雷霜心里一咯噔，绝望道：吾命休矣！
她心里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魔主大人的事，是她能管的吗？管得了吗？
真是贱啊！这下好了，小命不保！
随即，听南宫音唤：“绛樱！”
话音还未落地，绛樱便闪身出现在亭前。
见雷霜浑身绷紧，额前冷汗直冒，绛樱不明所以，拱手行礼：“魔主。”
南宫音招呼任青悦抱颜昭回房休息。
青光一闪，任青悦现身，抱起颜昭快步离开。
生怕走慢了，再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发言。
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南宫音这才好整以暇单手托腮，对绛樱道：“看到你身边这个人了吗？”
绛樱回答：“看到了。”
南宫音抬了抬下巴，命令道：“揍她。”
第一百零七章
揍雷霜？
绛樱摸不着头脑, 但南宫音下令了，她不得不执行。
于是她不明所以地将雷霜揍个落花流水。
雷霜打不还手，两条胳膊举起来抱住脑袋，嘴里呜呜嚎着：“别打脸！”
这么趁手的沙包, 好多年没遇见了, 绛樱越打越顺手。
雷霜被揍到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到后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南宫音才喊停。
绛樱拳头发麻，手腕转了转，咔咔响。
南宫音摆手：“拖走。”
到最后绛樱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南宫音发那么大的火。
见南宫音神色不虞，她也识相没问, 她可不像某个傻子行事没有分寸。
绛樱辞别南宫音，抓住雷霜衣领把她拽走。
雷霜醒来时, 感觉后背凉凉的。
睁眼，她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竟然没穿衣服！
便在这时，一只手按住她的背, 将什么东西抹在她身上, 传来湿滑微凉的触感。
雷霜身体触电似的抖了抖, 下意识要起身。
“嗷！痛痛痛！！！”
动作牵扯身上的伤，她起身未果, 痛得嗷嗷叫, 又重重跌回去。
“趴好。”绛樱的声音凉飕飕的，语气严厉, “别乱动。”
雷霜忍着肩背疼痛扭头，见绛樱拿着个小玉瓶子, 将瓶子里黏黏糊糊的东西倒进掌心，又抹到她背上。
陌生的触感惊得雷霜浑身僵硬，尴尬道：“你，你在干什么？”
“脑子真坏了？”绛樱皱起眉，神色凝重，将玉瓶子递到她眼前，“认识吗？”
雷霜抿唇。
认识啊，跌打药。
但问题不是绛樱给她上药本身，而是……
绛樱为什么会给她上药？！
雷霜像个呆头鹅，耳朵烧得通红：“我，我的衣服也是你脱掉的？”
“不然呢？”绛樱说得理所应当，“隔着衣服怎么上药？”
雷霜还想挣扎：“我可以自己来的。”
“背上也可以自己来？”绛樱将药瓶子递到她手中，“你表演一个给我看。”
雷霜：“……”
她尴尬地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绛樱挑眉，似笑非笑：“怎么？难道你在不好意思？”
“谁，谁不好意思啊！”雷霜大声反驳，“我跟你那么熟，我会不好意思？我有的你都有，哪门子的不好意思？！”
绛樱应她：“哦。”
雷霜鸵鸟似的将脸埋进臂弯，压低声嘟囔：“再说了，你身上我哪儿没看过，给你看一下怎么了，我们扯平了！”
这句话令绛樱想起寒池沐浴被雷霜撞见的经历。
她额角暴起两条青筋，猛拧住雷霜后背一团青紫色的淤痕：“扯平什么？”
“嗷嗷嗷啊啊！！”雷霜惨叫，“你好残忍！我还以为你突然良心发现，是我看错你了！”
她伸手想抢药瓶自力更生，然而绛樱动作灵活躲开，身体光溜溜顾得了一头就顾不了另一头的雷霜显然不是绛樱的对手。
“我确实难得良心发现。”绛樱唇边带笑，“虽然是魔主下令，但你身上的伤毕竟是我揍的，所以我得负责。”
雷霜震惊，她向来以嘴皮子见长，没想到今天竟然说不过绛樱。
这一点令她备受打击。
绛樱轻轻拍掉雷霜的手，再开口时语气放缓：“好了，别闹了，趴好上药。”
平白无故的，居然听出点无奈迁就的味道。
雷霜愣住。
片刻后，她的脸埋进枕头，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红得要滴血。
绛樱将跌打药耐心细致地涂在雷霜背上，见雷霜情绪平复下来，便问：“你又怎么招惹魔主了？”
说起这个事情雷霜还觉得委屈，便将前因后果如实告诉绛樱，末了义愤填膺地诉苦：“是魔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大人这个事情不地道，她对得起元清仙尊吗？！”
雷霜逼逼叨一阵，没听见回应，后背上轻轻按揉的手也停下来，疑惑：“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绛樱按了按眉心，回答她，“我觉得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雷霜：“……”
绛樱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雷霜脑门磕着床板，哐一声响。
脑子嗡嗡的，绛樱的声音却硬生生挤进她的耳朵：“你把咱们魔主想成什么人了？”
雷霜捂着后脑勺哼哼：“那你说大人为什么对颜昭这么好？还教她弹琴，咱们跟了大人多久，你见大人教谁弹过琴？弹琴不就是谈情，这心思还用猜么？”
绛樱虽也觉得疑惑，但不像雷霜这么冒失，总归还有什么她们不知情的缘由。
因而她回答雷霜：“反正，我相信大人。”
雷霜闷闷不乐。
见她没什么精神，绛樱原想再拍她一巴掌，手落到半途忽然放缓，最后轻轻按在雷霜脑袋上，搓了搓她头顶乱糟糟的头发。
雷霜两眼微瞪，愣住。
绛樱嗓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安慰她：“魔主自然也知道你是好心，否则还能留你性命？”
雷霜愣怔间，绛樱手抽回去，起身时随手扔来一件衣服，将雷霜身子盖住。
“若你还想讨打，等伤好全了再说。”
·
任青悦抱着颜昭回房，一如往常替颜昭除去鞋袜，将被子盖好。
颜昭许是做了一个好梦，睡梦中眉目间带着浅浅的笑，神态平和舒缓。
任青悦坐在床边，将颜昭露在外边儿的胳膊塞进被子里。
她看着颜昭安稳的睡颜，耳边却回响起南宫音与颜昭交谈时那几句话。
——有一种喜欢是自私的，希望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同时，不愿意别人对其怀有觊觎之心。
这句话如暮鼓晨钟，当头敲在她心上，恍惚间，好像揭开了她心底一点迷茫。
什么时候，她竟觉得，颜昭留在她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她是元清仙尊的弟子，自然便身负使命？
这么冠冕堂皇，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岂能骗得了自己？如果师尊没有死，要亲自教导颜昭，她就愿意放手吗？
任青悦摇头苦笑。
原来，她以希望颜昭好为借口，不肯让南宫音带走颜昭，只是偏执。
以道听途说的印象断人好坏，任由情绪蒙蔽双眼，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颜昭越是懵懂，她便越觉得自己荒唐。
南宫音对颜昭好是事实，她凭什么干涉，又凭什么阻止？
任青悦心情复杂，似有一种陌生的，无形无声的情感自心底源源不断滋生出来。
她无法确定忽明忽暗的情绪因何由来，却本能地觉得不好。
以至于，再看见颜昭，她心里便空落落的，感到无可抑制的羞惭。
如果她真的希望颜昭能过得自由快乐，无拘无束，便该克制心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贪婪。
颜昭不是她的所有物，更不该受她的意志干扰，决定自己的未来。
任青悦平复了内心了起伏不定的情绪，变回小狐狸，团在颜昭枕头旁边，一夜无眠。
这个深夜注定承载许多忧思。
另一个寂静的房间中，南宫音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托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金色珠子。
小金珠在烛光下泛着暗橘色的辉光。
南宫音已像这样坐了很久。
她没有对颜昭说谎，她想见颜元清，想了很多年。
哪怕只是在梦里见见。
这么多年以来，她每天晚上不修炼，像凡人一样合眼入眠，只为能在梦里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可颜元清是个心性凉薄的，并不常入梦与她想见。
如今，颜昭将这个机会递到她手中，她捏着金珠合眼，或许就能见到颜元清，可她又怕内心的期待化作水中月，镜中花。
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思念，南宫音深吸一口气，将小金珠置于额前。
合眼，给自己施了一个沉眠咒。
意识短暂消散后缓缓重聚，天光大亮，熟悉的景象在眼前铺开。
她只身站在一片花圃中。
这些花草尽都是当初她和颜元清一同挑选播撒的种子，在仙气充裕的天地间肆意生长，化作永恒不变的风景。
南宫音愣怔然。
这金珠中竟暗藏乾坤，是先前那座险些摧毁的洞府。
原来颜昭所见，并不是梦。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随后一双手盖住她的眼睛。
那人故意掐出怪模怪样的声线，却藏不住语气中的欢悦，笑嘻嘻地问她：“猜猜我是谁？”
南宫音双眼湿润了。
她喉咙动了动，欲张嘴，却觉喉咙干涩，难以成言。
“元清。”
无比熟稔的两个字，从她口中道出，却染上一点涩然哽咽。
她拨开盖住自己的双眼的手，转过身来。
倏地，耳朵一痛。
“我没去找你，你倒还自己送上门来了！”颜元清拧住她的耳朵，顶着一张清绝明媚的脸庞，面上眉目鲜活，“来来来，我可要跟你好好算算账！看看你都给咱们女儿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一百零八章
妖界, 青丘。
“太子，郡主又不见了。”
妖兵将刚刚接到的消息禀报涂山玉。
此时，涂山玉坐在桌前，手里正捏着一块传音玉。
白烬的声音从传音玉中飘出来：“我去人界啦, 我要去找表姐, 表哥你不用想我！”
涂山玉捏着眉心, 一脸为难。
狐帝刚走不久，白烬就闹着要去人界找任青悦。
涂山玉需留在妖宫代父皇处理政务，因而不能陪着白烬胡闹，又担心白烬一个人跑去人界出点什么事, 所以一直不允。
白烬数次三番想从妖宫中溜出去，都被涂山玉派去看护她的侍从截下来,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还不放弃。
算起来, 从上次被抓现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他还以为白烬总算是想通了，歇了这份心思，哪曾想，竟然只是虚晃一枪, 以此打消他们的戒心。
就在方才, 他的侍卫发现白烬不在宫中, 先前一直能感受到的气息，是白烬用自己的狐毛做的一只假狐狸。
他既然收到白烬的传音, 说明她已经离开青丘地界, 他再要派人去追，已经迟了。
涂山玉愁得眉头紧锁。
尽管有了他亲妹妹的消息, 但白烬自幼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早就将白烬视作与自家妹妹一般无二。
白烬如此调皮捣蛋, 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他身上，是被他惯出来的。
这时，殿门处传来行礼问候的声音。
帝后步履优雅地走进大殿，见涂山玉面露愁容，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什么，笑问：“烬儿那小丫头又惹事儿了？”
“她跑去人界了。”涂山玉将白烬行踪如实相告，“我手里的人没拦住她。”
帝后却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我早就与你说过，她真想去，你奈何她不得。”
涂山玉摇头叹气：“可我怕她受伤，又像之前那样……”
这句话勾起一段沉痛的往事，涂山玉话到一半噤了声，神色歉疚朝帝后颔首：“对不起，母后，我……”
帝后神色如常，双手盖住他放在桌上，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建议道：“玉儿，若你当真放心不下，不如自己去看看。”
涂山玉明显意动，但又迟疑：“可是……”
他看一眼桌上堆了老高一摞的文书，这些东西明早之前就得批完。
帝后温和的神色中倏地透出点桀骜来。
她随手翻开一本文册，对涂山玉道：“玉儿，你爹难道没有告诉你，七万年前，若不是为娘觉得族中诸多俗务繁琐，把它们全扔给你爹，岂会有你父子今日？”
涂山玉倏地瞪大双眼。
帝后持朱笔，转眼就将一册文书批完，扔回涂山玉手中：“你在人界待得时间长，可莫把人界那一套糟粕也带到妖界来，可明白？”
涂山玉惭愧低头：“母后教训的是，是孩儿浅薄了。”
帝后摆手：“你去吧。”
涂山玉起身，又拜了拜。
他快步离开大殿，一边走一边给白烬传音：“等等我。”
白烬很快回复：“才不要！你抓不到我！”
涂山玉赶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闻言无奈：“不是去抓你，我跟你一块儿去。”
白烬震惊不已：“真的假的？”
涂山玉话不多说，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白烬：“雾魔涧。”
“好。”
·
在外叱咤风云，跺一跺脚都会引起一方地震的魔主大人，此刻端端正正跪坐在软垫子上听训。
颜元清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捏着个啃了一半小果子，拿到南宫音面前晃了好几下。
每当南宫音忍不住想张嘴，她就把手收回来，剩下半枚果子也自己吃掉。
颜元清丝毫不觉得自己幼稚。
“那时昭儿修为还太低了，别的功法也教不了，所以，咳……她与你那个徒弟平日里那么亲密，我便以为……”
颜元清咬一口果子，点点头：“嗯，继续，以为什么？”
南宫音硬着头皮回答：“我以为她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颜元清戳南宫音的额头，“昭儿才三百岁！你就教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两情相悦也不准，还太早了！”
南宫音眼神游移，不以为然：“这些歪门邪道还是某些人教给我的呢。”
颜元清挑眉：“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我说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哼。”颜元清皱皱鼻子，“认错态度勉勉强强，表现不是很佳呀，我看有必要增加惩罚项目。”
南宫音埋低头，摆出一副认罚的态度。
嗖。
她身上衣服没了。
“？！”
南宫音震惊。
一转眼，桌椅全消失不见，那件玄色长袍在她身下铺开。
颜元清把自己也扒干净，扑过来，左手盖住南宫音的手掌，指尖轻轻抚过她掌心的纹路，挤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余下另一只手则按住她的肩膀。
两道交叠的影子跌下去，压倒一大片艳丽盛放的鲜花。
“颜元清！”南宫音又急又羞。
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她的心情大起大落，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然而，颜元清将她推倒之后，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压在南宫音身上，将南宫音牢牢抱紧，脸埋进脖颈间，贪婪地嗅闻南宫音身上萦绕的清香。
“阿音。”颜元清嗓音涩然，“我好想你。”
南宫音心鼓重重一敲，突如其来的情绪击溃她的理智，她鼻间酸涩，眼眶倏地红了。
于是她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从颜元清把握下抽手，抬起来，轻抚颜元清的侧脸。
她们无声拥抱，颜元清吻过南宫音断臂处的伤痕，问她：“为什么不把胳膊治好？”
南宫音垂眸，回答说：“没有必要。”
这条胳膊是在搭救颜元清失败那天失去的，它和颜元清一起，留在了拂云宗。
留着这道伤口，她将永远记得那一日的断臂之痛。
她话音未落，颜元清忽然咬她一口。
“嘶。”南宫音肩膀微颤，眉毛纠结起来。
颜元清故意留下咬痕，以示惩戒：“我不在，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南宫音沉默。
没有颜元清在的日子，她怎么活，都不可能活得好。
颜元清手上加了点力气，南宫音闭上眼轻哼一声，长睫翕动，呼吸渐急。
可颜元清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又松了手，咬住她的耳垂：“说话！”
“我，我知道错了……”南宫音服软，语调中不觉间带了点呜咽，“……你别生气。”
颜元清不满意：“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
南宫音睁眼，眼底蕴着一层湿润的水汽。
她深吸一口气，应道：“你可以多教我几句。”
“怎么什么都要我教你？”颜元清嘴上抱怨着，唇角却不觉间勾起来，“那你答应我，回去就把胳膊治好，不然的话……”
南宫音朦胧的神色中挣扎处半分清明：“不然……什么？”
颜元清忽然叼住她的手指，舌尖轻轻扫过她的指腹，朝她眨了眨眼：“你看，这样就很不方便。”
南宫音：“……”
无耻。
·
南宫音死死抱紧颜元清，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她放任自己情绪失控，连带着三百年来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愤怒，一块儿埋没进滔天的浪潮中。
这场风浪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束。
阳光过于刺眼，让一切隐蔽的心绪无所遁形。
肆意放纵之后，别的情绪终于也后知后觉地漫上心间。
南宫音难为情地埋进颜元清怀里。
身体放松下来，感到有些疲惫，但意识却分外清醒。
原以为多年未见，心中积蓄了那么深厚的情感，必定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衷肠。
可真见了面，她却又发现，原来很多话不必说出口。
却不知道，这样的拥抱，又能持续多久？
颜元清听见南宫音叹了一口气。
“怎么唉声叹气的？”颜元清逗小猫似的抓抓南宫音的下巴，见南宫音顺从地眯起眼，她故意问道，“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南宫音摇头：“没有。”
见到颜元清，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这三百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开心。
心里时刻绷紧的那根弦，这时才算完全放下来，可以无拘无束地合上眼，感受颜元清的气息。
颜元清捏住她的鼻子：“那你叹什么气？”
“昭儿在找玄黄秘境。”南宫音卸下心防，将近来一直苦恼的事情告诉颜元清，“但我不想让她去。”
颜元清问她：“为什么？”
“你该知道玄黄秘境有多凶险，拂云宗那帮天杀的混蛋都盯着。”
颜元清不理解：“那你干嘛非得要去这个劳什子秘境？”
“……”南宫音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却还是耐心回答，“你设的封印，里面有你一缕残魄。”
颜元清低头看她：“逆天而行，不会有好结果。”
南宫音一改先前温和，态度坚定地说：“这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颜元清不与她争辩，却道：“昭儿也一个人过了三百年。”
南宫音微怔。
“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颜元清轻揉南宫音的耳朵，爱不释手。
南宫音还在琢磨颜元清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对颜昭的保护欲太过了吗？
但是，没等她想明白，颜元清忽然话锋一转：“虽然昭儿是我们的女儿，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满脑子都是昭儿，我会生气哦？”
“？”
她来不及反应，颜元清又一次吻住她。
“三心二意，不专心，该罚，现在进入惩罚的第二阶段。”
南宫音：“？？？”
“不是，等一等！唔……”
嘶，有病啊！
救命！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天, 大鹏鸟带着颜昭来找南宫音要珠子。
敲了敲门，无人应。
“不在？”颜昭面露疑惑，低头问小狐狸，“难不成阿音拿着我的珠子偷偷跑了, 不准备还给我？”
小狐狸：“……”
倒也不至于, 说不定是不在屋里。
“这可不行。”颜昭嘟囔着, 又抬手敲门。
情急之下用了点力，房门被她砸得哐哐响。
这回她听见屋里传出细微动静。
不多时，房门自行打开，颜昭抱着小狐狸走进去, 便见南宫音披着外衫坐在床边，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颜昭见状撇撇嘴：“你怎么现在才起？”
“……”南宫音揉揉眉心, 虽然看起来她好像睡了很久，事实上通夜都没有机会休息, 这会儿精神状态特别疲惫。
颜昭走到她面前，伸手：“珠子。”
南宫音沉默地摸出小金珠放到颜昭手中。
颜昭这才放心，不无骄傲地说：“我比你早起一个时辰。”
南宫音面露微笑，夸奖她：“你真棒。”
颜昭心满意足, 准备离开房间时, 忽然想起什么, 扭头问南宫音：“你见到我阿娘了吗？”
南宫音抬眸，语气特别温柔：“见到了。”
颜昭好奇：“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南宫音心下猛地一跳, 有点惊慌, 表面上却故作平静，“为什么这么问？”
颜昭掰着指头说：“她老是扮鬼试图吓我, 说要研究新的料理，然后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吃, 就挺折腾人的。”
小狐狸抬头瞄一眼颜昭：你这么说你阿娘就不怕被你阿娘知道？
“……”南宫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闪躲，“没有。”
颜昭感慨：“原来阿娘只对我这样。”
南宫音摸出一把琴递给颜昭：“我还要修炼一会儿，你自己出去玩吧。”
颜昭被转移了注意，抱着琴离开小院儿。
待颜昭离开后，南宫音唤来绛樱。
“魔主。”绛樱单膝跪地，视线垂落，并未发现魔主今日神态违和。
南宫音语气如常：“你且去一趟药神宗，请药神子阁下帮本座炼制一枚塑骨丹。”
绛樱豁然抬头，震惊不已：“塑骨丹？”
这是一种重塑筋骨，能令断肢重新生长出来的丹药，品阶与生死人，肉白骨的髓阳丹不相上下。
愣怔须臾，绛樱大喜：“魔主，您终于想通了？”
南宫音淡淡应一声，挥手：“去吧。”
绛樱不敢怠慢，立即动身。
颜昭抱着琴来到小亭，回忆起前两天学的琴曲，独自一人在亭中演奏。
于是原本在湖中休憩的水鸟被吵得纷纷飞走。
颜昭摸着琴弦，洋洋得意：“它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小狐狸：“……”
一个人练琴不如有人陪着开心，颜昭自己玩一会儿便倦了，坐在小亭子里欣赏湖景。
感觉在拂云宗那段日子，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偶尔也会想起以前在天珠峰的生活，但记忆浑浑噩噩，总不太清晰。
走下拂云宗山门时那条路，已在回忆中淡去了颜色。
南宫音来时，颜昭已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她睡着之后体内功法自行运转，天地灵气向她汇聚而来，离开药神宗时便有炼体境大圆满修为，最近又隐隐有要突破的趋势。
但金丹期和前几个境界不同，算是修行路上第一道天堑。
换句话说，但凡稍有仙缘之人，只要努力修炼，最终都能突破到炼体境，但能否结丹，则因人而异。
要想结丹，需要内心获得感悟，心智上有所成长。
这是一个玄奥又缥缈的概念，因此许多修士终其一生也摸不到门道，一辈子卡在炼体境难以寸进。
湖面上微风习习，南宫音在颜昭身边坐下，给颜昭披了件衣服。
“昭儿，等我的胳膊伤势恢复，我们就去玄黄秘境。”
这句话是对颜昭说的。
但颜昭睡着了，没有反应，只有她怀中小狐狸抬起了头。
南宫音伸手，轻轻抚摸颜昭发顶。
“我们……去找你阿娘。”
任青悦见到这一幕，心情复杂。
即便任青悦对南宫音心怀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刻在南宫音眼中，她看到了为人母的慈爱与温柔。
南宫音很疼爱颜昭。
任青悦内心的矛盾在这一刻放大，情绪和理智进行斗争，彼此拼命拉扯。
旁的，南宫音没再说什么。
吹过湖面的风带来暖阳的味道，春临大地，山河人间生机勃勃。
待日落西山，天气转凉，任青悦便抱起颜昭回房。
又过了一阵子，颜昭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小狐狸好像有点不对劲。
雪球连着几天没精打采，起先颜昭以为是伤势的缘故，每天坚持给小狐狸喂药。
眼看着小狐狸背上的结痂脱落，长出新的狐毛覆盖住原来的伤痕，但小狐狸的状态却一日不如一日。
“你怎么了？”颜昭将雪球抱到膝盖上，“生病了吗？”
小狐狸摇头，表示自己一切如常。
颜昭不大相信，抱着狐狸去找南宫音，问南宫音它是不是生病了。
南宫音看过之后却说：“你的狐狸很健康，没有生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是怎么回事？”颜昭百思不得其解。
小狐狸不想听颜昭和南宫音讨论这个问题，从颜昭怀里跳下来，独自回到房间去。
颜昭想起先前轩辕慕说过的话，若灵宠心情不好，大概率是灵主做了什么惹它生气的事情。
于是颜昭反思自己近来做过哪些可能让雪球不高兴的事。
“啊。”她还真想起来一件。
学琴的新鲜感持续了好长时间，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读书练字了。
于是颜昭回到房间，拿出笔墨纸砚，自己主动打水研墨，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尽管有一阵没写字了，但她感觉今天状态很好，笔也拿得比之前稳，写出了学练字以来最好看的几个字。
写完她笔一放，便拿着一摞写满字的宣纸去找小狐狸。
“雪球，你看！”颜昭把字迹摊开，满心欢喜等着小狐狸看过之后朝她翻肚皮。
可她没想到的是，雪球对她写的字兴致缺缺。
它照惯例在角落按下狐狐掌印，相当于批了个“已阅”，随后便蜷成一团，兀自修炼。
颜昭拿着那几张字神色茫然，雪球冷淡的反应令她有些无措。
“今天的字好像写得还不错。”颜昭趴在雪球身边，兀自点评自己的杰作，末了状似不经意地问小狐狸，“雪球，你觉得呢？”
雪球抬头，瞧她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翻了个身，又团成一团。
“……”
颜昭皱起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戳小狐狸的后背。
“雪球？”
小狐狸毛发蓬松柔软，颜昭的手指头一戳一个坑。
试探许久无果，颜昭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令她沉默，失去活力，好像也不再期待小狐狸给她什么回应。
这并不是小狐狸第一次这样对她爱答不理，上回她便没想明白原因。
而这一次，持续时间更久，令她无端感到忐忑，会不会以后，雪球再也不理她了？
颜昭已经发现好几回，她在做别的事情时，小狐狸要么独自回到屋子里，要么就躲去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晒太阳。
心里漫上一种夹杂着疑惑的危机感，这比封瑾觊觎她的小狐狸更令她难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颜昭忽然问道。
小狐狸耳朵一颤，抬起头来。
颜昭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眼里是任青悦从未见过的神色。
屋外天色已晚，寻常这个时候，颜昭大概已经上床准备睡觉，可她今天却毫无睡意。
片刻后，她抱起小狐狸离开房间。
小狐狸从她怀中探出脑袋，疑惑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没过多久，颜昭敲开南宫音的房门。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南宫音看着颜昭，笑容温和，“睡不着吗？”
颜昭如实回答：“睡不着。”
南宫音觉出异样，不解：“怎么了？”
颜昭抿唇，抬眼直视南宫音的眼眸，发问：“阿音，你知不知道灵宠契约是怎么弄的？”
小狐狸内心一震，南宫音则瞄了它一眼，猜到颜昭的打算：“你想和雪球签订契约？”
颜昭不隐瞒：“嗯。”
南宫音仍感疑惑：“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要签契约了？”
颜昭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心里总有种萦绕不散的直觉，雪球这一次的异常跟以往不一样。
见她不答，南宫音唤她：“昭儿？”
颜昭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抱紧小狐狸，然后说：“我感觉它想离开我。”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一次, 就连南宫音都感到惊讶。
南宫音一脸意外：“怎么会呢？”
先前任青悦还当着她的面说不会让她抢走颜昭。
颜昭抿唇沉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但这种沉甸甸空落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指间溜走的感觉令她坐立难安。
于是她说：“不管，我要和它签订契约。”
“……”南宫音面露无奈, 又看一眼她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和她对视, 仿佛事不关己。
南宫音心下疑惑, 暗道：这俩孩子吵架了？
见南宫音沉默，颜昭皱眉：“连你也不知道吗？”
南宫音叹了口气：“不是不知道。”
颜昭态度执拗地追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南宫音沉吟须臾，仔细斟酌措辞，试图让颜昭明白契约的严重性：“契约一旦签订, 除非某一方身死，否则不能解除。”
颜昭面不改色, 平静地点头：“嗯。”
“……”
南宫音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也不明白任青悦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告诉颜昭，她的小狐狸就是她的大师姐。
妖族虽与灵兽同源，但想对妖族施加契约，除非对方首肯, 否则难成。
她让颜昭进屋, 耐心解释道：“契约分为两种, 一种是主仆契约，一种是平等契约。”
颜昭意外：“契约和契约还有区别？”
“自然是有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 南宫音便顺便传授颜昭不同契约的施展方式。
“主仆契约, 顾名思义，结契双方为灵主和灵仆, 一个灵主可以有多个灵仆，灵仆完全服从灵主, 倘若灵仆护主而亡，灵主不受反噬。”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陈珥获知颜昭居然在灵宠的监督下学习时会那么惊讶。
“此类契约以血为媒，有三种触发条件：一曰血脉压制，二曰修为压制，三曰魂识压制。”
换言之，若要强制烙印主仆契约，作为灵主的一方，需以某种手段将灵仆驯服。
南宫音说到此处，颜昭开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是平等契约。”南宫音继续解说，“与主仆契约相对，结契双方地位平等，共享寿元，契约达成条件是双方首肯，若一方身死，另一方则会遭受反噬。”
她看一眼颜昭怀里的小狐狸，对颜昭道：“雪球灵智奇高，且品阶不凡，第一种契约难以凑效，若你想和它签订契约，只能签第二种。”
“那就第二种。”颜昭点头，并不犹豫。
虽然雪球调皮捣蛋，对她爱答不理，但她并不想用强制手段“驯服”雪球，因此平等契约更合她的心意。
南宫音暗自琢磨，这俩孩子别别扭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平等契约签署条件苛刻，只要任青悦拒绝，契约就无法成立。
再者，即便契约意外成立，这说明任青悦自己并不排斥和颜昭签订契约，那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算颜元清知晓此事，也并无理由责怪她。
南宫音放下心，点头道：“好，昭儿，过来，我教你画符念咒。”
颜昭放下小狐狸，跟南宫音学画契约符。
小狐狸看着颜昭忙活，心情分外复杂。
颜昭试了三次，终于把符画好，咬破手指按了血手印后，将符贴到小狐狸脑门上。
契约符印毫无反应。
颜昭疑惑：“是不是我符又画错了？”
说着，她就要重新再试一遍。
第二遍结果依旧。
颜昭不信邪，还要再试，被南宫音阻止：“别试了，是它不同意。”
这几个字落入耳中，颜昭倏地沉默。
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枯萎了，充满生机的世界一夜之间变得荒芜。
雪球那么聪明，不可能听不懂她们说的契约是什么。
和雪球朝夕相伴那么久，她一直以为她喜欢雪球，雪球自然也喜欢她，但现实原来并不如她所想。
这个结果，仿佛从侧面印证了她内心惴惴不安的猜测：雪球并不打算永远陪伴她。
她好像回到了天珠峰。
放眼望去，她还是一个人，一无所有。
南宫音倒是早有所料，也没意识到契约失败给颜昭带来的影响有多严重。
在她看来，不过是小辈间闹了点别扭，误会说开，自然也就没事了。
她安慰颜昭：“你回去多哄一哄，说不定它就改主意了。”
颜昭含糊应了两声，但她心里明白，雪球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不记得是如何离开南宫音的小院，等颜昭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而小狐狸团成一团，睡在一臂之外的地方。
她们之间萦绕着一股拘谨尴尬的气氛。
颜昭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个噩梦，梦见小狐狸悄悄走了，再也没回来。
睡梦中，她的眼泪悄无声息打湿枕头。
如果不走下拂云宗，不遇见小狐狸，她就不会明白忍痛分别是什么滋味，像从她的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
得到后又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尝过甜头。
“小昭昭，娘亲的乖宝，快醒一醒。”
颜昭被阿娘的声音唤醒。
睁开眼，碧蓝的晴空映入眼帘，但颜昭泪眼朦胧，周围景象全糊成一团。
一只手伸来，轻柔拂去她眼角的泪花。
颜昭视野清晰起来，她躺在小池塘边，脑袋枕着阿娘的腿。
颜元清眼神温和，嘴里却说着义愤填膺的话：“是哪个坏蛋欺负我们昭儿？告诉娘亲，娘亲去替你教训她！”
颜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想起睡前发生的事，和刚才做的那场梦，她心里郁结着说不出的苦闷。
但她又觉得哭泣是一种懦弱，以前在拂云宗，她受到的欺负远比这场噩梦激烈，但她从来不哭。
她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能让她伤心落泪的事情发生。
不过就是雪球不愿意做她的灵宠，而这缘由若说与阿娘听，她都感到难为情。
颜昭不开口，颜元清便点着下巴歪着头，兀自思量：“昭儿不愿说，那便让为娘猜猜，嗯……是不是跟雪球有关？”
她的乖女儿心思单纯，在意的东西不多，数来数去，也就一只小狐狸罢了。
颜元清料事如神，颜昭惊讶得连难过都顾不上，抽噎着吸了吸鼻子，嗓音哽咽：“阿娘怎么知道？”
“因为你阿娘特别特别聪明。”颜元清笑容得意，摸摸颜昭小脑袋，“跟阿娘说说吧，雪球怎么了？”
颜昭瘪着嘴道：“它不愿意做我的灵宠，拒绝和我签订契约。”
颜元清恍然：“原来如此。”
颜昭说完，脑海中自然而然勾勒出被小狐狸拒绝时的场景，内心一阵悸动，悲从中来，又要掉眼泪了。
这时，颜元清对她说：“你很喜欢它，所以被拒绝了，才会伤心。”
原来这就是伤心。
颜昭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瓮声瓮气：“我不想伤心。”
伤心的感觉太难受了。
“小昭昭啊，咱们换个角度想一想。”颜元清轻轻抚摸颜昭发顶，语气温和。
颜昭问：“什么角度？”
“你是因为什么想跟它签订契约呢？”
“我怕它不要我。”
“如果你不想伤心，就别害怕。”颜元清温柔地说，“你想想，契约就像一根绳子，你用契约去管束它，便如同在它的脖子上拴上绳索。”
“倘若你真的喜欢它，会愿意看到它失去自由吗？”
颜昭沉默。
颜元清又说：“天下之大，你能和它相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缘分，如果它喜欢你，自然会留在你身边，如果它不喜欢你，你放它走，又有什么可惜？”
“你只有自己的内心足够充盈，才不会害怕失去，小昭儿，多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还有很多风景。”
颜元清微微低头，将一个轻盈的吻印在颜昭眉心。
“我的乖女儿，你要学会爱自己。”
颜昭听得似懂非懂。
但她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在哭泣中入睡，又在怅然若失的平静中醒来。
睁开眼，小狐狸不在她枕边。
她翻身坐起，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四处寻找小狐狸。
阿娘说，如果喜欢她，就会留下，倘若不喜欢，失去也不可惜。
颜昭瘪嘴，低下头。
道理她听明白了，可心里还是难过。
正当她独自抹眼泪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门缝中冒出一颗狐狸小脑袋，小心翼翼往床铺上看去，与颜昭泪汪汪的眼睛撞个正着。
小狐狸心倏地一跳，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方才，她去见了南宫音，弄清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南宫音此前并不知道颜元清陨落之前留下了一个孩子，也不知道颜元清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些年她之所以对颜昭不管不问，全是拜拂云宗那些老东西所赐。
临走之前，南宫音问她：“既不同意结契为什么又不告诉昭儿你就是她的大师姐？”
她沉默很久，无言以对。
其实，她的内心也很矛盾。
正因为她明白，颜昭想留在身边的，是小狐狸，不是大师姐。
所以她才不同意。
契约一旦结成便解不开，若日后被颜昭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怕颜昭后悔。
可同时，她还有另一层顾虑。
她已经以小狐狸的形态在颜昭身边陪伴那么久，若此时向颜昭表露她的真实身份，颜昭必定会失望伤心。
一个谎说出口，就需要无数个谎去圆。
她错过了袒露身份的机会，如今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合适的时机。
回来路上她还在反思，她自己内心挣扎便也罢了，让颜昭如此忧虑委实不应该。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没想到颜昭已经醒了，它推开门，便与颜昭四目相对。
一人一狐双双愣住。
片刻后，小狐狸钻进门缝，还把房门重新合上。
随后它步履轻盈地走向颜昭，轻身跳上床，信步踏进颜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起来，准备继续睡觉。
那种生疏拘谨的违和感忽然消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颜昭不打算当做一切没有发生。
她抱起小狐狸，看着它的眼睛，语气认真：“刚才在梦里，阿娘告诉我，如果你喜欢我，就会留在我身边，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应该放你离开。”
任青悦闻言，心里却是一咯噔。
难道……
颜昭心灰意冷，反过来不要它了？
心跳陡然间乱了节奏，蹿起一阵无法言喻的恐慌。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颜昭那么喜欢它，也会因为失望而主动抛弃它。
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它想也没想，嗖地钻进颜昭怀里，死死抓住颜昭的衣裳。
跑得太急，尾巴还露在外面。
颜昭低头看去时，那条大尾巴唰地一下就藏起来。
“？”
第一百一十一章
“……”
颜昭戳戳衣服鼓起来的包：“我话没说完呢, 你出来。”
小狐狸不应，任颜昭怎么弄它，它死死扒着颜昭的衣兜不肯冒头。
这就想丢下它？休想！
颜昭跟小狐狸较了半天劲，后面半截要说的话给忘了。
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算了。
雪球非要睡颜昭怀里, 颜昭便也由着它去。
颜昭重新躺下, 眉目舒展开来：“是你非要赖着我的哦。”
不是她不愿意给它自由。
小狐狸听见这句话，耳朵动了动，遂眯起眼，又往颜昭怀里钻了钻。
颜昭打了个呵欠, 困恹恹的，意识涣散, 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颜昭准备起身，发现自己的胳膊正被狐狸压着。
她稍稍一动, 小狐狸便被她闹醒了，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
颜昭低头看去，顿时觉得手痒, 伸手去揉揉狐狸肚肚, 小狐狸竟也没有不耐烦。
“怎么今天这么乖？”颜昭拨拨小狐狸黑鼻头, “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狐狸小舌头舔过颜昭指尖, 痒酥酥的, 颜昭乐得弯起眼。
瞧着天色还早，颜昭从床上爬起来, 先给狐狸喂了药，随后便在房中练字。
小狐狸想起昨天的事情, 不敢再叫颜昭伤心，于是小身子一扭，跳上桌，两只小爪子捧起墨条，主动替颜昭研墨。
颜昭看它一眼，心说：果然阿娘说得对。
她不必担心，也不必害怕。
是她自己太执着了，才会东想西想。
与其心里总想着狐狸，她更应该多想想自己。
颜昭认认真真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她觉得今天的字写得比昨天更好。
内心成就感满满，颜昭感觉还可以再看一会儿书。
小狐狸蹲在桌上等着颜昭把练字拿给它批阅，今天它一定会好好鼓励颜昭一翻，夸奖她今天学习的积极性。
然而，左等右等，颜昭也没把字拿给它看，反倒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本医经，逐字逐句地念。
经过大师姐的教导，颜昭如今已学会在看书的时候，把不认识的字誊抄下来，然后去问认识的人。
颜昭边看边抄，小狐狸在旁有点坐不住了，几次探头看颜昭在写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颜昭停笔，小狐狸立马坐正。
它心里将批阅练字的经过演练了好几遍，心道：如果今天颜昭想玩它的尾巴，它也可以勉为其难让她玩一下。
但是，颜昭合上书后，就慢慢把桌上的字帖和宣纸都整理好，收进乾坤囊。
不用等着小狐狸给她批，她自己便知道今天有没有好好练。
颜昭心想：或许这就是阿娘说的内心充盈。
收好字帖和医书，颜昭拿着刚才抄录着不认识的字出门。
小狐狸狠狠呆在桌上。
直到颜昭前脚踏出屋子，它才猛地反应过来，纵身跳下桌，飞快追上去。
南宫音今天换了个地方修炼，大鹏鸟带着颜昭找来时，她正在草坪上坐着钻研琴谱。
面前架着一张桌，桌面上香炉清烟袅袅。
颜昭闻着味儿，感觉很熟悉，之前应该在哪里闻过。
南宫音听见脚步声，见是颜昭，便将琴谱放下，朝颜昭招手：“昭儿，过来坐会儿。”
她身边还放着另一只蒲团，向来如此，不过头三百年，这只蒲团一直空着。
颜昭走到桌前，依言在蒲团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果子就啃一口。
她的动作流畅自在，没把自己当外人。
身后小狐狸追来，大尾巴一甩，先瞧了南宫音一眼，随后纵身跳进颜昭怀里，待团成一团趴好，这才安心。
南宫音给颜昭倒了一碗茶，递到颜昭跟前。
视线垂落时，正巧对上小狐狸那双幽绿色的眸子，随后又被小狐狸躲开了。
南宫音眉梢一挑，心道：这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颜昭没注意到南宫音和小狐狸眼神交流，她接过茶杯，一口饮下，听面前之人问她：“才起来吗？”
“起来好一会儿了。”颜昭的语气不无得意，显摆道，“我练了几页字，还看了书。”
南宫音果然惊讶：“昭儿如此勤奋好学，真是个好孩子。”
颜昭坦然接受南宫音的夸奖，摸出带在身上誊着字的纸片：“但书上有几个字我不认识。”
南宫音顺着看去，自然而然接话：“给我看看呢？”
“不认识的字”密密麻麻抄了一整页，抄还抄得歪歪扭扭的，大小不一，比这些字原来的样子难认多了。
南宫音忍俊不禁。
分明这些字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但拿在颜昭手中，她看在眼里，却觉得尤其可爱。
不知不觉，南宫音接过纸页，脱口而出：“来，为娘教你。”
颜昭愣住：“什么？”
她怀里，小狐狸也是一个激灵。
南宫音倏地顿住，反应过来说了错话。
她暗自懊恼，迅速找补道：“我说，我代你阿娘教你。”
颜昭：“哦，好。”
她没有起疑，南宫音却蓦地一阵心酸。
原以为，能见着颜昭，与孩子这般朝夕相处，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人心总是贪婪，颜昭不恨她，她还不知足，又盼望颜昭能叫她一声阿娘。
不过转瞬她便把种种心绪压下，专心辅导颜昭认字。
气氛融洽，仿佛本该如此。
小狐狸眉眼皱成一团。
以前颜昭都是来问她的，现在却跑来问南宫音。
她感觉，经过昨天的事情，颜昭好像变了。
没有大吵大闹，甚至可以说成熟懂事了许多，可任青悦心里却不是滋味。
那种纠结的情绪又从心里冒出来，像泛着酸气的小泡泡，一戳就破，但不去管，便一直在。
这明明是前几日她所期盼的，她盼着颜昭长大，能做出自由的选择，减少她偏执的意志对颜昭的影响。
但当颜昭真的不再需要她替她做决定，任青悦心里又好像空了一块儿，凉飕飕的。
她有些恼恨自己愈演愈烈，难以控制的私心，又拿它无可奈何。
抄录下来的字，颜昭只勉强记住了一半，苦恼于剩下的实在太难了。
南宫音摸摸她的脑袋：“不着急，慢慢学，昭儿已经很优秀了。”
颜昭没有纠结太久，很快放下这份苦恼。
眼看天色已晚，颜昭自己站起来，对南宫音说：“我回去了。”
南宫音抬眸，见颜昭分明困得眼皮打架了，竟然没有由着自己睡着，有些意外。
“不再玩一会儿吗？”南宫音问她，“困了就睡，自然有人送你回去。”
颜昭摇头：“不用了。”
她确实习惯了每天不管在哪儿睡着，睁眼都已回到房间里的日子。
不过，和阿娘聊过之后，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些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别人而言，或许并不乐意，所以人和人才会产生分歧，矛盾，甚至是仇恨。
她有她的想法，也应该尊重别人的想法。
若她在外面睡着，就得有人送她回去。
南宫音只有一条胳膊，她不想给南宫音添麻烦，也不想被雷霜拎领子。
颜昭辞别南宫音，独自走向南宫音安排给她的院子。
怀里小狐狸心情复杂，小心脏揪成一团。
它感觉颜昭这一次被伤透了心，可能真的做好准备不要它了。
那它该怎么办呢？
离开颜昭，它又该去哪儿呢？
师尊已不在人间，拂云宗那些长老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这一刻，任青悦恍然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除了留在颜昭身边，她似乎哪儿也去不了。
原来，一直以来，并不是颜昭在她的庇护下赖以求生，而是她需要颜昭。
离开颜昭，她就会流离失所。
她心里早就默认，她们不会分开，所以任何妄图将颜昭从她身边带走的人，她都一视同仁地讨厌。
任青悦忽然意识到，颜昭对她而言，比她自己以为的更重要。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钻出来，小鼻子碰了碰颜昭的下巴。
颜昭低头，看着它，忽然想起来昨天被她忘记的半截话是什么。
“雪球，虽然阿娘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应该放你走。”颜昭忽然开口，旧事重提，“但我其实不希望你离开我。”
小狐狸愣住。
颜昭开始尝试自己思考，解决问题。
“但阿娘说得没错，尽管你只是一只小狐狸，你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你喜欢我，或不喜欢我，留下或者不留下，是你的自由。”
所以，哪怕她心里不希望雪球离开她，可若雪球真的要走，她也不会再拦着。
颜昭垂下脑袋，亲亲小狐狸的鼻头。
“所以，我给选择自由的机会，允许你偷跑一次。”
“机会用完你若再想跑，我会把你抓回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狐狸懵了。
但颜昭说完这番话, 感觉心里担子轻了。
她做到尊重自己的想法，也给小狐狸自由的机会。
若阿娘知道了，会不会夸她聪明？
颜昭顺利回到小院，脱了鞋袜床上睡觉, 灯烛灭掉之后, 不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小狐狸从她怀中抬头, 自黑暗中凝视颜昭眉目。
——我不希望你离开我，但我愿意给你一次选择自由的机会。
颜昭说话总是直白，怎么想就怎么说，从不会像旁人那样弯弯绕。
她说的这些, 就是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屋子里清影一闪，任青悦凭空出现, 坐在颜昭床边。
她俯身，摸摸颜昭熟睡中柔软温暖的侧脸。
原来是她误会了颜昭。
不是颜昭要抛弃它, 而是颜昭以为它不肯签订契约，是因为想离开。
可是，她怎么会离开？
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颜昭过得好。
几番心绪大起大落，任青悦凝望颜昭脸庞, 心底某处却刮起狂风。
她终于觉察, 这份起初出于对师尊的尊敬而爱屋及乌的感情, 不知何时变了质，已不是她原来以为的样子。
多少次内心无端升起的悸动被她刻意忽略？
是颜昭第一次亲吻她的额头, 还是颜昭说想和她成为道侣？亦或, 是过去四百多个日夜，朝夕相处, 生死与共？
身为颜昭的师姐，竟对颜昭动了不该有的坏心思。
任青悦愧疚地按住心口, 在她未曾觉察自己的私心时，她甚至本能地想将颜昭从其双亲手中夺走，霸占，据为己有。
颜昭离开她，有元清仙尊日夜相伴，有魔主南宫音嘘寒问暖，还有一路走来结交的朋友施以援手。
一直以来，她都自以为，自己对颜昭而言很重要。
可颜昭，也是可以放手的。
原来，她才是那个溺水的人，手中抓着名为颜昭的救命稻草。
她不单单是害怕身份暴露之后令颜昭失望，而她内心深处更深一层的恐惧，是怕颜昭若知道了小狐狸就是大师姐，便不再喜欢她了。
颜昭一天不知道真相，她就一天能再享受颜昭给予她的偏爱。
她分明知道不对，不该如此，内心的道德感时时刻刻遭受考验，可她早已养成习惯，依赖成瘾，无法抗拒。
她希望颜昭的视线留在她身上，多一刻也好。
任青悦侧躺下来，借着夜色凝望熟睡中的颜昭。
颜昭睡着后，五官舒展开，比平日里瞧着更恬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颜昭的睡相也开始变得规矩，不再翻来覆去。
颜昭的成长已经超乎她的想象。
这孩子越来越聪明，她的身份还能瞒多久呢？
任青悦不愿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安静地陪在颜昭身边。
这寂静的深夜是独属于她的秘密。
她的私心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人前更要装作毫不在意。
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心思，她便还可以继续扮演颜昭身边人畜无害的小狐狸。
·
颜昭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夜里没有做梦，也就没能将自己聪明的选择告诉阿娘。
不过没关系，颜昭并不遗憾，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等下次见到阿娘再说，也可以。
她睁开眼，躲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扭头看见睡在身旁的小狐狸。
小狐狸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小的身子完全团进她的臂弯，以亲密无间的姿势紧贴着她，透过柔软的毛发传来熨帖的体温。
颜昭眯起眼，起了坏心思，伸手捏捏狐狸小鼻子。
小狐狸鼻子动了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可它没有醒，反倒扭头埋进颜昭怀里，将小脑袋藏起来。
“坏狐狸。”颜昭嗔它，“之前还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又在我面前撒娇。”
小狐狸耳朵耷下去，装作没听见。
被狐狸赖着，颜昭起不了身，她坦然接受，干脆重新合眼，再睡个回笼觉。
南宫音等着颜昭再来问她不认识的字怎么念，等了一个早上，颜昭没来，便没忍住跑来颜昭的小院儿看看。
这一看不打紧，却见颜昭还在睡懒觉。
一人一狐抱在一起，颜昭牢牢圈着小狐狸，睡得正香。
南宫音失笑，退出房间，心想：小孩子果然没有隔夜仇，这么快就和好了。
房门轻轻合上，小狐狸便睁开眼睛，悄悄往房门处睨了一眼。
颜昭睡得小脸儿红扑扑的，看起来柔软又可爱。
任青悦怦然心动。
仗着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模样，它脑袋朝前一探，偷偷亲一下颜昭的脸颊。
更亲密的动作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颜昭不仅亲过她，还……咳。
那么她再偷偷亲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吧。
今日阳光明媚，平静安稳，她的秘密也安然无恙。
·
两个月后，绛樱回来了，向南宫音呈上塑骨丹。
南宫音点头，夸奖她：“你做得很好。”
绛樱颇为欣喜，语气激动：“魔主何时闭关？属下为魔主护法。”
南宫音手中把玩着盛放塑骨丹的玉匣，漫不经心地说：“你替我将昭儿找来。”
不多时，颜昭来到南宫音的院子。
她刚刚正在练字，绛樱找来时，她的字才写到一半，但听说南宫音找她，她便放下笔出来了。
颜昭来到南宫音面前：“阿音，你找我有事？”
绛樱眼皮抬了抬，想起之前雷霜口不择言被揍事件。
南宫音让颜昭在身旁落座，对她说：“昭儿，接下来我得闭关几天，这阵子你若有字不识得，问绛樱、雷霜或封瑾，都可以。”
颜昭问她：“闭关？你要突破了吗？”
在颜昭的印象中，只有要突破大境界的人才需要闭关。
“不是。”南宫音摇头，“你看，我的胳膊断了，伤一直没好，这次闭关就是为了疗伤，让胳膊重新长出来。”
颜昭惊讶地瞪圆眼：“断掉的胳膊还能重新长出来？”
南宫音笑道：“寻常人或许不行，但我可以。”
颜昭接话：“阿音不是寻常人。”
南宫音点头：“可以这么说。”
魔族肉身强悍，越是纯粹的血脉，肉身修复能力就越强。
这一点在颜昭身上也有体现。
但好在，颜昭长得太过人畜无害，看着她这张酷似颜元清的小脸儿，任谁也不会将她和魔族联系起来，只会怀疑她身上是不是带着强大的法宝。
南宫音和颜昭的对话只字不落进入绛樱耳中。
绛樱心下暗惊，同时也觉得蹊跷。
眼前这个温柔和蔼，细致耐心的女人，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冷酷严肃的魔主吗？
不过，相比于雷霜说的找替身，她倒更感觉南宫音像在带孩子。
等一等……
孩子？
绛樱呼吸一窒。
电光石火间，一个离奇却分外合理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南宫音因为将要闭关，连着好几日见不到颜昭，心中不舍，便想留颜昭多待一会儿。
但颜昭记挂着自己没有练完字，瞧着时间差不多，她便起身辞行。
颜昭离开后，南宫音唤：“绛樱。”
话音落下，无人应声。
南宫音扭头看去，见绛樱魂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轻皱。
她又唤了两声，到第三声，绛樱才陡然惊醒。
慌忙俯首，单膝跪地。
“你在想什么？”南宫音问她。
绛樱莫名惊慌，果断回答：“属下没想什么。”
南宫音单手撑着下巴，挑眉问道：“怎么，你也要和雷霜一样，向本座进言？”
“没有。”绛樱迅速摇头。
南宫音见她如此，沉吟片刻：“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她手下这两个护法，性格迥异，各有短长。
雷霜性情粗放，虽然喜欢自作聪明，但为人分外仗义，忠心耿耿。
但绛樱，却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聪明人则擅长独善其身。
南宫音并未咄咄逼人，但无形的威压却令绛樱心头一紧。
绛樱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但不论她猜对猜错，下属之人心思活络绝不是上位者愿意看到的。
保不准那句话便触怒南宫音，这性质可与雷霜那次不一样。
但是，相比她心中计较，或许南宫音更在意她的隐瞒。
绛樱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请魔主大人恕罪！”绛樱低头俯首，“属下刚才在想，颜昭是不是……是不是元清仙尊的骨肉？”
南宫音垂眸。
见南宫音不说话，绛樱则紧张得肩膀绷紧，心想南宫音是不是生气了。
倘若她的猜测属实，以南宫音对颜元清的感情，爱屋及乌关照颜昭无可厚非。
但她身为护法，知晓南宫音和元清仙尊的过往，南宫音相思三百年如今却发现元清仙尊背着她生下一个孩子，这个打击恐怕足以令南宫音疯魔。
甚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南宫音是不是故意亲近颜昭，以此报复颜元清？
尽管颜元清已经陨落三百年，她的孩子如今落入南宫音之手，谁也无法猜到南宫音下一步会做什么。
难怪魔主忽然想通了，要治疗自己的胳膊。
南宫音越是沉默，绛樱越是惊恐，后背甚至冒出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音忽然叹了口气。
绛樱心一紧。
随即便听南宫音道：“本座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只需明白一点，任何人，不能伤害昭儿。”
“是！”绛樱迅速表态，片刻后，迟疑道，“那玄黄秘境还要继续盯着吗？”
南宫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问：“自然是要，本座的夙愿还未达成，何况，昭儿不是要去玄黄秘境寻药吗？”
绛樱倒吸一口气，事实真相比雷霜的揣测还要糟糕！
魔主竟然还对颜元清念念不忘，而且真心实意替颜元清养孩子！
谁来劝一劝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宫音开始闭关, 颜昭每天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认字这条附加项目偶尔实行，大多时候就放着不管。
自从上次因为契约的事情和雪球摊牌，颜昭发现雪球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此奇怪和彼奇怪不一样, 之前她去逗雪球, 雪球还对她爱答不理, 老悄悄跑到一边儿去，仿佛刻意躲着她。
现在雪球不跑了，不管她做什么，小狐狸都在旁守着。
尤其她拿着不认识的字出门找人问, 雪球要么追上来钻进她怀里，要么就悄咪咪跟在后头, 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注视她。
颜昭想不明白，于是把小狐狸的变化归咎于先前它伤没好, 所以才没精打采，现在恢复活力了，又天天缠着她想跟她玩儿。
到底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不知道人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可不能一整天只睡觉不干活。
颜昭炼成一炉四阶丹药, 收功取药时, 瞧见丹药成色，感觉自己丹道修行又有精进。
之前她像这样炼完一炉四阶丹, 得再回床上躺一个时辰, 现在则只需要坐下眯个半刻钟便休息好了。
她把炉子收起，小狐狸便来到她身边, 顺势爬上她的大腿，舒舒服服蜷成一个雪团团。
颜昭挠挠它的下巴, 沾沾自喜：“真是个粘人的小狐狸。”
小狐狸任由她闹，身后大尾巴一左一右地轻轻摇摆，有意无意地轻蹭颜昭胳膊，颜昭伸手抓它的尾巴，尾巴又灵活挪开，不给她抓到。
若即若离的，勾得颜昭心痒痒。
“给我摸一下。”几次抓不到，颜昭开始和小狐狸打商量。
小狐狸脑袋偏开，绿莹莹的狐狸眼睛底下藏着一点浅浅笑意，尾巴甩得更快了，不给摸。
颜昭从兜里摸出一枚水属性妖丹，凑到小狐狸跟前：“我给你妖丹，你让我摸尾巴，怎么样？”
不怎么样。任青悦心想，小小年纪就知道动歪心思了。
它眼珠子一转，张嘴吞掉妖丹，但尾巴依然没有停下来，反过来逗得颜昭团团转。
颜昭大呼上当受骗：“诡计多端的狐狸！”
她一把抱住小狐狸，曲起五指挠狐狸痒痒。
小狐狸起身要躲，颜昭不让，一人一狐抱在一块儿，滚作一团。
这时，啪嗒一声脆响，一枚白色玉石从颜昭怀里掉下来，骨碌碌滚出老远。
颜昭定睛一看，是陈珥给她那枚传音玉。
她松开雪球，走过去捡起传音玉，拿手里把玩。
寸许方圆的小玉石闪烁白光，颜昭不会用，抓耳挠腮。
陈珥只教了她怎么传讯，却未告诉她如何接取。
这时，从旁伸来只小爪爪，往传音玉上轻轻一点，便听陈珥的声音从传音玉里飘出来：“颜姑娘，阿慕那边儿来了消息，你的丹炉修好了，什么时候来取？”
小黑修好了。
颜昭面上一喜，伸手捞起小狐狸便往屋外去。
走到半道，她忽然想起来，她身上还有个传音的物件儿。
她摸出当初药神子给她那块寻药使的令牌，琢磨须臾，用激活传音玉的法门向里边儿注入法力。
令牌上的药鼎亮起墨绿色的光芒，颜昭想了想，跟药神子汇报：“师父，弟子找到了紫凰竹和菩提根，等阿音闭关结束，我就可以去玄黄秘境找千年檀参。”
说完，绿莹莹的光芒沉敛下去。
不知道传音能否送到药神宗，颜昭也不在意，收起令牌来到院子外面。
院门口杵着两座鹏鸟石雕，颜昭来到其中一座雕像前，问它：“雷霜在哪儿？我找她。”
大鹏鸟忽然活了，从石墩上跳下来。
落地翅膀展开，伏低身，示意颜昭到它背上去。
也不是头一回坐大鹏鸟了，颜昭习以为常，抱着小狐狸爬上鸟背。
鹏鸟振翅，一股推力从身下传来，托着她腾空而起。
大鹏鸟的飞行技艺可比小黑强出不少，只升空那一瞬有些震动，一旦飞起来了，就不颠了。
鸟背上风大，但风吹不到颜昭，到了她跟前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化解。
颜昭平稳地坐到大鹏鸟落地，所到之处，正是南宫音闭关的山谷。
雷霜和绛樱为南宫音护法，封瑾则在外游走，打探消息。
颜昭来时动静不小，雷霜二人同时睁眼，见得颜昭，面上神色都有些复杂。
雷霜坐在一个圆滚滚的大石头上，朝颜昭抬了抬下巴：“魔主闭关呢，你来干什么？”
“我不找阿音，找你。”颜昭回答她，“陈珥传音说我的炉子修好了，你带我去取。”
雷霜挑眉，故意跟颜昭较劲：“你说去就去啊，没看我忙着吗？”
颜昭看着她不说话。
这时，绛樱开口：“我带你去。”
颜昭这才将视线转向绛樱，点头：“好。”
只要有人带她出去，是谁都行。
雷霜愕然：“不是，这小兔崽子什么身份啊，能使唤咱俩？你怎么还顺着她？”
绛樱毫不留情地数落她：“我跟你可不是咱，建议你趁早去治治脑子，别尽添乱，反正颜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魔主出来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雷霜：“……”
“行行行！”她举手投降，“我去，我去行了吧，多大点事儿。”
颜昭眼前雷光一闪，雷霜已瞬移般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捞起她的衣领。
“……”颜昭抬头问她，“非得抓领子吗？”
雷霜鼻间哼出一声嗤笑：“想不被我抓领子，你就修炼到我打不过你。”
颜昭撇嘴：“那还是抓着吧。”
“？”雷霜震惊，“你怎么没有一点斗志？”
颜昭歪歪头：“什么斗志？”
雷霜：“……”
算了，鸭同鸡讲，对牛弹琴。
·
太衍仙域，药神宗。
已至深夜了，丹楼内还未熄灯。
药神子盘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只巨大丹炉，炉内丹火正熊熊燃烧。
邬长老立在他身旁，正将刚刚截获的情报向药神子禀报：“宗主，咱们太衍仙域境内，又有一个小宗门被无故灭门了。”
药神子睁眼，听邬长老继续汇报：“作案之人来无影去无踪，跟之前几起案子一样，该宗门内长老弟子一夜之间全部失踪，连个断肢残骸都没找着。”
“……”药神子沉吟着，往丹炉中加了几味药，“仙盟那边怎么说？”
邬长老闻言沉声，语气发冷：“还能怎么说？推到魔族身上了事，听说这回仙盟铁了心要杀南宫音，做了些特殊准备。”
“什么准备？”
邬长老无奈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末了，他问：“宗主，这些人真是南宫音所杀？”
药神子盯着炉子里的火光，白眉颤了两下：“这事儿要能是真的，老小儿名字倒过来写！南宫音她有这么闲？”
邬长老疑惑：“那为什么……”
“不过是魔族杀人这个借口好用。”药神子冷哼一声，“且当初南宫音在药典上杀了谢新戎，跟仙盟结下梁子，不管人是不是她杀的，只要他们找不到凶手，就得这么说。”
邬长老沉默，眉头拧起，叹了口气：“左右此事与我们药神宗无关，仙盟将矛头对准南宫音，才没功夫跟咱们计较。”
他话音刚落，药神子腰间一枚黑色令牌闪烁起来。
“哟嚯！”药神子惊喜道，“我那乖徒儿总算记起她还有个师父，给老小儿传音来了！”
说着，他便将令牌拿到手中，注入法力。
颜昭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师父，弟子找到了紫凰竹和菩提根，等阿音闭关结束，我就可以去玄黄秘境找千年檀参。”
邬长老在旁把这话听全了，心神猛地一震。
随即便听药神子颇为惊讶地喃喃自语：“老夫乖徒儿就是厉害？紫凰竹和菩提根这就找着了？”
“……”邬长老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有点无语，“宗主，这好像不是重点。”
怎么跟徒弟牵扯上，他这一宗之主脑子便缺根筋？
“啊？”药神子再仔细琢磨一遍，恍然大悟，“玄黄秘境！她要去玄黄秘境！”随即，他又感到疑惑，“可玄黄秘境她怎么去得了？”
玄黄秘境现世快两年了，多少修行之人智计百出，都没能解开秘境外的封印。
药神子捋着胡子，“我这徒儿总以为世上无难事，就该让她好好见见世面。”
说完，他问邬长老：“还有啊，邬长老，你说这个阿音是谁？”
邬长老小心进言：“会不会……是南宫音？”
要说能打开玄黄秘境而被称为阿音的人，他想不出第二个。
药神子：“……什么？！”
他先是眼睛一瞪，随后胡子也翘起来：“这个杀千刀的女魔头！竟然敢打老夫徒儿的主意！气煞老夫也！”
药神子一蹦三尺高，法力失控，面前丹炉轰一声炸得四分五裂。
邬长老：“……”
他熟练地抬起袖子挡下迎面扑来的丹灰，再习以为常地把袖子抖干净，理智且从容地保持沉默
心道：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药神子抓起令牌, 要给颜昭传音。
前一瞬他还满脸愤怒，开口时又春风化雨，温和了语气：“乖徒儿啊，你所说的阿音, 可是苍离魔尊南宫音？”
“……”邬长老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药神子传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一点回应也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药神子背起手来, 神色焦急，在屋里转圈圈。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邬长老，近些日子宗里就劳烦邬长老替老夫照看。”
邬长老猜到什么, 心下一惊：“宗主！”
“什么也不必说，老夫心意已决。”药神子摆摆手, 阻止邬长老劝说，“昭儿遇险, 老夫怎么能不管不问呢？老夫即日便动身去那玄黄秘境，会一会南宫音！”
药神子态度委实坚决，邬长老无法再劝，只好答应。
另一边, 药神子传讯给颜昭时, 颜昭正在大鹏鸟背上坐着, 丝毫没有发现乾坤囊中令牌异动。
雷霜答应带颜昭去取丹炉，说走就走。
她们乘大鹏鸟来, 又乘大鹏鸟去, 穿过虚空裂缝，转眼就来到太墟仙域上空。
脚底下建筑只有芝麻点儿大, 大鹏鸟盘旋降落，到能看得清地上房屋轮廓时, 她便抓起颜昭往下跳。
嗖——
一个闪身，转眼她们双脚就踏在地上。
颜昭眼睛一亮，感觉雷霜施展的这套身法非常炫酷，移动时如迅雷，还伴着阵阵雷声，飒得很。
她又起了想和雷霜学身法的心思，便问：“你的身法在哪儿学的？”
雷霜低头睨她一眼：“怎么？”
颜昭由衷夸赞：“感觉很厉害。”
“那是！”雷霜被夸得尾巴翘起来，洋洋得意，“这可是我自创的独门绝技，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听到她这么说，颜昭淡淡“哦”了一声。
雷霜难得机灵一回，听出颜昭语气里的失望，眉毛上挑：“你想学？”
颜昭很坦然：“想。”
雷霜心思一动，心说：好机会啊！
颜昭这小兔崽子竟然有求于她，她可不得把握时机，好好教训教训颜昭，把之前因为颜昭丢掉的脸面找回来。
然而，没等她开口，颜昭又自顾自补了一句：“学不会就算了。”
雷霜：“……”
颜昭这么不积极，让她觉得很没意思，不得劲。
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不说，还牵牵连连的。
这口气没顺，很不痛快。
于是她端起来，对颜昭道：“我看你资质还可以，说不定能学。”
“真的吗？”颜昭眼睛又亮起来，“那你教我。”
雷霜摇头晃脑：“那也不能说教就教吧，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总得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颜昭低头数一数自己的小包包，回答雷霜：“但我很穷。”
雷霜扬眉：“嗯？”
颜昭：“我只有四千多万灵石。”
“……”雷霜沉默须臾，唇角颤了颤，“四千万……”
她心里倒吸一口气：四千万！这么多！哪儿来的！这小兔崽子怎么比我还有钱！她是不是对穷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并不是修为越高的人就越有钱，反而因为各类灵药法器有价无市，越是高品阶的东西，价格就越夸张。
像先前药神宗办的药典，那些丹药动不动就上千万，一个亿，没点儿家底根本吃不起，只能自己硬熬着。
雷霜打工一辈子也没攒下来几个钱，说起来都是辛酸泪。
但她表面上还得维持稳重，波澜不惊的高人形象，因而只是脸皮颤了颤，“……确实不多。”
颜昭点头：“所以我没法给你钱，我不学了。”
雷霜：“……”
她肉痛地龇了龇牙。
不过她原本也没打算骗颜昭的灵石，这事儿能不能成是一回事，倘若被魔主知道，不得一掌给她劈成两截儿。
颜昭放弃得干干脆脆，倒是让雷霜较起劲儿来：“我也没说让你拿灵石换。”
“啊？”颜昭懵了片刻，又低头翻看自己的乾坤囊，过了会儿，抬头，“你要妖丹？可我妖丹也没有多少，只有几百颗。”
“……”雷霜眼睛一瞪，“几百颗妖丹？”
颜昭点头，如数家珍：“大多是三阶四阶的，也有几颗五阶的。”
雷霜眼神开始涣散：“……其实我也没想要你的妖丹。”
颜昭不明白了，干脆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她怀里的小狐狸小爪爪攥紧了，五官皱成一团，满心警惕：这位雷护法到底想干什么？
颜昭说完，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皱眉：“你想要我的小狐狸？”
“我要你的狐狸做什么！”雷霜吐出一口浊气，放在以前她不知道狐狸真身时确有这个念头，如今这想法是一点儿不剩了。
颜昭松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见颜昭猜来猜去也猜不着，雷霜干脆给颜昭透底：“叫我一声老大，我就教你！”
颜昭闻言，狐疑地眨了眨眼：“这么简单？”
雷霜斜眼睨她：“你就说叫不叫。”
颜昭毫无心理负担，开口，脆生生的：“老大！”
雷霜心尖儿跟着一颤，颜昭称呼一换，她立马飘飘然。
原来受人尊敬的感觉那么好哇，尤其还是让这个又倔脾气又臭的破小孩服软。
咳，虽然手段不太光彩。
但她并不后悔，还趁热打铁，继续说：“既然我是你老大了，你以后是不是该听我的？”
颜昭想了想，觉得没毛病，便点头：“是。”
雷霜又嘚瑟起来，指着前面药神驿站的招牌：“我都是你老大了，咱们住店是不是不该让你老大我自己掏钱？”
颜昭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点头：“嗯。”
任青悦：“……”
·
雷霜如愿以尝住到免费的上房，喝着小酒吃着美味的灵膳，感觉自己仿佛住进了世外桃源。
最令她心情舒坦的是，颜昭不再和她对着干。
于是她大发慈悲主动给陈珥传音，让陈珥到驿站来碰面。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陈珥便赶了来。
“颜姑娘！”
颜昭闻声扭头，见陈珥推开客房的门，风尘仆仆走进来。
有段时间没有见面，颜昭感觉陈珥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倒是雷霜轻“咦”一声，惊讶：“你怎么这么憔悴啊？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去了？”
陈珥啐她一口：“去你的，你才偷鸡摸狗！”
“那咋回事儿啊？”雷霜叉起桌上一块灵果，放进嘴里嚼吧嚼吧，摆出主人的架势，“坐吧，吃点儿东西。”
陈珥坐下来，却半天没有别的动作，也不说话。
雷霜感觉到不对劲了，抬头看她，语气郑重了些：“怎么了？”
这一刻，颜昭总算清晰感受到陈珥的变化。
上次和陈珥见面时，这人聒噪得很，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只要有她在就绝不会冷场。
然而今日再看到陈珥，却与先前判若两人，雷霜问了几次她也不说话。
“我跟你个魔门中人说不着。”陈珥抓起桌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儿闷了一口，然后对颜昭道，“今天天色已晚，明儿一早我们就去阿慕那儿取炉子。”
雷霜感觉自己像路过的狗莫名被踹了一脚，愣怔：“关魔门啥事儿啊？”
但陈珥不愿回答，兀自喝了几口闷酒。
雷霜也来气，哼一声：“不说就不说。”
继续吃她的东西。
陈珥自己的事情憋着不说，坐了小片刻就起身要走，雷霜装模作样地挽留两句：“这就走啦？不再坐会儿？”
“不了。”陈珥摇头。
房门打开又合上，陈珥的脚步声快速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雷霜放下手里的细竹签，眉头拧起来，扭头看向颜昭，小声嘀咕：“有点奇怪。”
颜昭怀里，小狐狸探出脑袋，点了点头。
“她肯定犯事儿了。”雷霜托着下巴，“但她可是那位前辈的弟子，能有什么事叫她难成这样？”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看她一眼。
那位前辈，是哪位前辈？
只有颜昭状况外，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雷霜感觉此事非同寻常，遂正了脸色，看向颜昭：“明天你跟她去拿炉子，我就不去了，路上你顺便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不跟我说，或许你问她能开口。”
颜昭一口答应：“行。”
第二天，陈珥如约来到驿站。
颜昭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等在驿站门口。
与陈珥见面后，两人一同前往轩辕慕居住的小庄园。
途中，陈珥一直精神不振，也不说话。
颜昭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珥摇头。
她近来的确遇到点麻烦，很可能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
但颜昭已经屡次救过她性命，对她恩重如山，她不想因为自己贸然之失给颜昭招来祸害。
她已经决定今夜就动身离开太墟，回师门去。
惹不起，就躲嘛。
颜昭：“哦。”
她果然不再问了。
倒是颜昭怀里的小狐狸歪了歪头，仔细打量陈珥，看见她腰间别了一块黑色的玉佩，若有所思。
距离轩辕慕的住处只剩最后一段山坡，陈珥不再说话。
到院门口，陈珥正要叫门，忽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出，几个起落便从围墙里跳出来。
陈珥惊讶抬头：“什么东西？”
唰——
黑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狠狠砸中颜昭。
颜昭两眼一翻，吐出舌头，斜斜倒地，从台阶上滑下去。
陈珥：“……”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轩辕慕快步追出来，看见陈珥：“你来了？诶，颜姑娘呢？”
陈珥指着台阶下面昏迷不醒的颜昭，和她身上蹦蹦跳跳的小黑：“这炉子弑主了，你管不管？”
轩辕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狐狸伸爪按住小黑, 不让它再跳。
小黑不服气，在狐狸爪子下面扭来扭去：“哐啷哐啷！”
它和主人久别重逢，情难自禁，跟主人亲近一下怎么啦！
又不是你一只的主人, 也是炉子的主人！
小狐狸竟然接收到丹炉用意念发送过来的挑衅, 它狐脸上显出一丝恼怒, 当下爪子一扇，吧唧，小黑被狐狸飞，弹出老远。
旁观这一幕的陈珥和轩辕慕：“……”
轩辕慕把炉子捡起来, 拍拍炉盖上的灰。
小黑委屈屈：“嘤。”
陈珥俯身叫醒颜昭。
颜昭意识恢复，眼神还很迷糊：“我怎么躺下了？”
陈珥回答：“一点小小的意外罢了。”
“哦。”颜昭并不多想, 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站起来的瞬间，感觉脑门还有点痛, 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包。
可能是刚才倒下去的时候磕的吧。颜昭心想。
“进来坐会儿吧。”轩辕慕招呼颜昭和陈珥进屋。
陈珥本想拒绝，但颜昭抬脚就往里面走，她迟疑片刻后, 还是沉默跟上。
颜昭不是头一次来轩辕慕住的地方, 却是第一次到厅堂里。
轩辕慕将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 外边这一间宽敞的屋子用来待客，再往里面走还有个内院。
颜昭进屋时, 院外吹来一阵风, 掀起了通往内院的帘子。
她看见高高的葡萄藤架下面摆了张长长的石桌，桌上立着一只半人高的机械鸟, 桌沿边还挂着一串又一串五光十色的羽毛。
没等她再看清楚一些，风吹过了, 帘子自己放下来。
轩辕慕到桌前倒茶，对颜昭二人道：“你们自己拿椅子坐吧。”
坐下没说两句话，轩辕慕立马觉察到陈珥的异样，问她：“你怎么了？今天话这么少？”
陈珥回答她：“我偶尔也想装一装高深有内涵的样子。”
“你也知道那是装。”轩辕慕嘴下不留情，态度却颇为关心，“怎么回事，说说？”
陈珥又和昨晚一样，不打算开口，耍赖道：“真的没什么，你们怎么都这么问？我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吗？”
但轩辕慕和雷霜不同，陈珥能忽悠雷霜，却斗不过轩辕慕。
便听轩辕慕应她：“不是像，就是，你说不说？不说今儿别想出我这扇门。”
“……”陈珥龇了龇牙，“过分了啊？平时可不见你对我这么关心。真没什么事儿，你们别问了。”
陈珥油盐不进，轩辕慕放下茶杯：“行。”
说完她袖子一抬，房门自行打开，遂朝陈珥抬了抬下巴：“请吧，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陈珥开始动摇，小声嘟囔：“……你至于吗？”
轩辕慕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此时无声胜有声，陈珥竟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颜昭在旁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最终，这场较量以陈珥叹了口气，举手投降告终：“我说还不行吗？”
这话一出口，轩辕慕又把房门关上了，还从袖子里摸出两道隔音符，一道贴门，一道贴窗。
见她这个架势，陈珥心知事情瞒不住了，有些坐立难安。
她问轩辕慕：“有酒吗？”
轩辕慕神色凝重，到底什么事情，竟还需要陈珥以酒壮胆才敢开口。
她沉声道：“有，你等着。”
说完离开房间去了内院，不一会儿，抱着两坛酒进来。
给酒坛开了封，轩辕慕连着倒满三碗酒，把其中一只酒碗递到陈珥面前：“这下总能说了吧？”
陈珥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酒劲很快上来，烧得她面红耳赤，头也犯晕。
轩辕慕又去一只酒碗递给颜昭，问她：“颜姑娘，喝酒吗？”
颜昭伸手要去接酒碗，结果被小狐狸截了。
小狐狸捧着酒碗将那一整碗酒全倒进小黑肚子里。
小黑：“嗝。”
颜昭：“……”
这时，陈珥开口：“我前阵子去了趟拂云宗。”
意料之外的开场白，一下子吸引了在场两人一狐的视线。
陈珥打了个酒嗝，继续说：“我去拂云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一只灵宠，就在拂云宗四周到处瞎逛，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见到什么了？”
颜昭顺着话瞎猜：“灵宠？”
“多半不是。”轩辕慕对陈珥颇为了解，“她若如愿以偿，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捡到个宝贝。”
陈珥抬起胳膊挥了挥，显出几分醉态：“不是不是，那可比灵宠吓人多了！”
“是尸傀！好多尸傀！天呐，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尸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们今儿恐怕已经见不到我了！”
轩辕慕眉头一拧，小狐狸也倒吸一口气。
只有颜昭和小黑一脸懵逼。
须臾后，轩辕慕率先打破沉默：“拂云宗附近怎么会有那么多尸傀？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任青悦却不那么想。
她确实曾在拂云宗山脚下的村庄里见到过尸傀，那尸傀的出现十分蹊跷，倘若真是有人刻意而为，再出现新的尸傀并不奇怪。
“错不了！”陈珥用力摇头，随后指着自己的眼睛，信誓旦旦地承诺，“我脑子或许不好使，但我眼睛好得很，绝不会看错！就是尸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上千具尸傀，光是听她这么说，都叫轩辕慕后背发凉。
而这一切若都是真的，陈珥如今的处境，的确非常危险。
轩辕慕迅速思量，而后问她：“除了尸傀没有活人？你被人发现了吗？”
陈珥依然摇头：“我哪儿知道啊，那时天太黑，我被吓个半死，爬起来就跑了，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撞见。”
轩辕慕脸色愈发难看：“这就麻烦了。”
陈珥当然知道麻烦，否则她也不会连着几日惴惴不安。
但把话说出来，就像吐出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感觉轻松了不少。
于是叮嘱轩辕慕：“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能往外说，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是我闯了那个邪门儿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忽然眼前闪过什么，随即啪嗒一声响，有样东西落到她跟前。
是一卷牛皮地图。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跳下来，将地图摊开，小爪爪拍拍地图。
陈珥抬头，问颜昭：“它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慕托起下巴，猜测道：“它大概是想让你把位置标记出来。”
小狐狸点点头，对轩辕慕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
颜昭看向轩辕慕：“你好聪明。”
轩辕慕谦虚道：“过奖。”
“位置……”陈珥喃喃自语，“当时天色太暗，辨不清方向，我走到庄安村附近时，看过一次地图，随后又往东去，大概走了二三十里……”
她看着地图沉吟，然后用手指了一个地方：“约莫是在这个区域。”
小狐狸抓起颜昭的手，咬破一根手指，在地图上做个标记。
颜昭专心观察地图，并不制止小狐狸的行为。
陈珥：“……”
这样的灵宠，或许不要也罢。
酒劲越来越大，陈珥把话说完，忽然捏住轩辕慕的袖子：“如果我哪天忽然失踪，联系不上，多半就是与此事有关，你一定要代我将这件事转告我师父！”
轩辕慕心头沉甸甸的，心觉此事不妙，陈珥怕是闯了大祸了。
但向来口头上不饶人的，今天却意外温和，安慰陈珥道：“没事的，没有那么严重，你别东想西想。”
听她这么说，陈珥不仅没有放下心，反而哇一声嚎啕大哭：“连你也觉得我凶多吉少了！”
轩辕慕：“……”
朋友一场，她了解陈珥，陈珥何尝不了解她。
轩辕慕无奈，拍拍陈珥肩膀：“毕竟我好歹还是个人，所以偶尔也会想说两句人话。”
陈珥并没有被安慰到。
屋子里兵荒马乱，颜昭却始终在状况外。
她大脑宕机，什么尸傀，什么失踪，什么凶多吉少？
陈珥揪着轩辕慕的袖子大哭一场，忽然脑袋一栽，酒劲上头，昏死过去。
轩辕慕将她扶起来，对颜昭道：“陈珥就留在这里醒酒吧，我送她去客房，颜姑娘，你回驿站还是……”
颜昭点头：“回驿站。”
“行。”轩辕慕不留她，“那颜姑娘你慢走，路上当心。”
颜昭起身辞行。
离开小院儿，她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感觉今日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让人感受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力。
沿着山路往下走，颜昭愈走愈困惑，低头问小狐狸：“陈珥今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小黑奋勇地跳上颜昭肩膀，倾情解说：“哐啷哐啷哐啷啷！”
颜昭摁住它的炉盖儿：“你太吵了，别讲话。”
“……”小黑安静了。
颜昭把它拿回来，摸摸它恢复光滑的表面，放心地把它送回乾坤囊。
小狐狸抬起头，与颜昭对视。
这场风暴酝酿了三百年，她有预感，或许要不了多久，颜昭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巨浪已经推到她面前，她们都要做出选择。
颜昭问了小狐狸，却也没指望雪球真的能给她解答。
这对她们来说都太难了。
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懵懂，尽管听不太明白陈珥的担忧，却也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一两分如影随形的危机感。
反正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保护她的小狐狸。
颜昭早已下定决心。
不过，陈珥是她的朋友，也很重要。
那把不知道来自什么的地方，无形的刀已经架在了她朋友的脑袋上。
颜昭想为此做些什么。
她不由想起每次在她困惑不解遭遇危机时，都会及时出现替她排忧解难的那个人。
走着走着，颜昭忽然叹了一口气。
小狐狸耳朵一动，却听见她说：
“如果大师姐在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师姐在, 就能给她出主意，师姐一定能听得懂陈珥和轩辕慕在说些什么。
可是大师姐来无影去无踪，时常出现一下，很快又消失了, 仿佛无处不在的风, 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吹到她面前来。
而她若想主动寻找, 连向谁打听都不知道。
颜昭心想，她现在心有困惑，大师姐会来到她身边吗？
怀着这样的思绪，一路走回驿站也没碰见大师姐。
颜昭并不失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嘛，若师姐真的出现才怪嘞, 就好像能听得到她呼唤的神灵一样。
她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就被人敲响。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跳下来, 原想找机会变成人形，听见敲门声顿时又歇了心思。
颜昭扭头看向房门，有那么一瞬，她脑海中浮现大师姐清丽温柔的脸庞。
不知道这一瞬间内心浮动的情绪代表什么意义, 颜昭迅速起身, 怀着一丝自己未能觉察的雀跃与欣喜奔向门边。
房门打开, 透过门缝看清来人身影，颜昭略感失望。
不是大师姐, 是聒噪的雷霜。
颜昭问她：“有事？”
“嘿, 这是跟老大讲话的语气？”雷霜抬手敲了她一个脑瓜崩，正好敲在颜昭脑门未退的大青包上。
包上叠包, 颜昭痛得龇牙：“那要什么语气？”
雷霜竖起一根手指，告诉颜昭：“你得态度恭敬, 至少要先叫一声‘老大’。”
“哦。”颜昭应她，“老大，有事？”
雷霜：“……”
算了算了，不跟小破孩一般见识。
她伸手推开门走进屋里，又随手将房门合上，这才开口：“你不是和陈珥一块儿去取炉子了吗？打听到什么没？”
颜昭沉吟：“陈珥说要替她保密。”
“……”雷霜戳戳颜昭脑门，“你脑子不会活络一点？我会害她吗？我出于关心才想了解实情，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她？”
颜昭捂着额头，抬起眼：“你要帮陈珥？”
雷霜在颜昭屋里坐下，拿起桌上灵果咬一口：“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知道能不能帮。”
颜昭想了想，觉得雷霜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她将陈珥的遭遇和盘托出，雷霜越听神色越凝重，末了，开口：“你说她在地图上做了标记？拿我看看？”
颜昭拿出地图，给雷霜过目。
雷霜看着地图上做下标记的位置，抄起手来陷入深思。
颜昭问她：“你怎么帮？”
雷霜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道：“这个神秘的尸傀基地和拂云宗距离那么近，岂能说没有半点关系？我得先去这里瞧一瞧，验证陈珥所言是否属实。”
颜昭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去？”
雷霜拿出自己的地图，对照位置做了记号，而后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拖得太久夜长梦多，我现在就走。”
“那我呢？”颜昭眨眨眼，“我不能一起去吗？”
雷霜严肃摇头：“你当然不行，太危险了，你就留在驿站，我一去一回顶多两天，探一探路就回来。”
“哦。”颜昭应声。
雷霜站起来，临走前心思一动，倏然朝颜昭伸手：“之前陈珥给你的传音玉，拿我看看。”
颜昭掏出传音玉递给她。
雷霜将其捏在手里，咬破指尖画了道符，随后又朝玉里注入法力。
玉石表面亮起乳白色的光芒，时快时慢地闪烁两下，然后沉寂下去。
“行了，这块玉里也封入了我的一缕魂识。”雷霜把传音玉扔回给颜昭，“但有任何事，你都可以给我传音。”
颜昭捧着玉石，表情呆呆的。
雷霜没忍住，伸手搓搓颜昭的脑袋：“你那声老大不让你白叫的，以后我罩你！”
说完，雷霜推开门走出去。
颜昭收好传音玉，闲来无事，便将小黑摸出来仔细瞧瞧。
小黑只记吃不记打，被颜昭捧在手里就高兴得没边儿，若它有个小尾巴，指不定已经转成大风车了。
颜昭拿小黑炼了一炉丹，挺趁手，跟受损之前相比没有区别。
这位轩辕姑娘的炼器手艺的确不一般。
颜昭收起炉子，大师姐会不会出现这件事已经被她抛诸脑后。
因雷霜打岔，错过了现身时机的任青悦：“……”
无可奈何，等到天色暗了，颜昭上床安然入睡，任青悦才又再出现在颜昭床边。
她俯身，悄无声息地亲了亲颜昭的小脸儿。
颜昭心有迷茫时会说出“如果大师姐在就好了”，令任青悦内心止不住地欢悦。
至少，过往那么多个日夜相伴，不算竹篮打水，她也在颜昭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尽管这份窃喜不为人知，她感到高兴的同时内心也满怀对师尊的歉疚，但她就像躲在蜜罐里的虫子，偷尝到一点甜头，便觉得足够。
颜昭一觉睡醒，又听见有人敲门。
她迷迷糊糊睁眼，心想：是不是雷霜去调查回来了？
敲门声挺急，她翻身起来，穿上鞋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轩辕慕和叶晏然。
不等她开口，叶晏然便着急问道：“颜仙友，你可有见到陈珥？”
“陈珥？”颜昭意外，看向轩辕慕，“她不是在你家过夜吗？”
轩辕慕摇头：“今早她酒醒了说要回师门，得先去和叶姑娘道个别，我便没拦她，岂料方才我在珍宝楼碰到叶姑娘，一问之下，竟获知叶姑娘并没有见到陈珥。”
叶晏然补充说明：“我们听说颜姑娘在附近驿站，便过来问问。”
颜昭听明白了，回答：“我没见到她。”
何况她才刚睡醒呢。
轩辕慕脸一沉，想起昨晚陈珥那番话，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叶晏然拧起眉头，神色焦急，显然已从轩辕慕口中获知事情经过，颇为担心陈珥，便道：“先去别的地方找找，这人向来不靠谱，说不定又临时起意，去哪儿寻乐子了。”
轩辕慕点头：“既如此，我们分头行动，一个时辰后，就在此地汇合。”
叶晏然没有异议，同颜昭道别后，转身就走。
“颜姑娘，也请你帮忙留意。”轩辕慕拜托颜昭，“若见到陈珥，让她跟我传讯。”
待颜昭答应，她也快速下了楼。
屋子里恢复清净，颜昭却皱起了眉。
陈珥疑似失踪，昨日提及的担忧，这么快就应了验。
小狐狸从屋里出来，到门前驻足。
颜昭低头看它，征询它的意见：“雪球，我们也帮忙找吧？”
雪球点点头，颜昭便将它捞起来，快步离开驿站。
陈珥昨天来过驿站，空气中残余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小狐狸凝神感受，随后从颜昭怀里跳下来，朝某个方向寻去。
颜昭小跑着跟在它身后。
跑出一阵子，颜昭环顾四周，感觉这条路有点眼熟，先前好像来过。
小狐狸钻进路边草丛，逡巡须臾，草叶晃动，再出来时，嘴里叼着一枚白色玉石。
是传音玉。
颜昭见状颇觉意外，问小狐狸：“这是陈珥的传音玉？”
小狐狸点头。
颜昭循着狐狸捡到传音玉的位置看了看。
地面上似有拖拽痕迹，周围树上也有利器划痕。
陈珥看样子是被人抓走了，遗落下这枚传音玉，这可怎么办才好？
颜昭拿着陈珥的传音玉不知所措。
这时，小狐狸伸出爪爪，拍拍她的脚背，示意她低头。
颜昭朝小狐狸看去，便见它捧起一根木枝，在泥地上勾勾画画，写下一个大大的“慕”字。
末了，它指指颜昭手里的传音玉，又拍拍着地上的字，鼻子里发出轻而细的哼哼声。
颜昭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而后问：“这字怎么念？”
小狐狸：“……”
失策。
颜昭虽然不算文盲，但也认不了几个字，稍微复杂一点，她就不会念。
片刻后，小狐狸灵机一动。
一笔勾掉刚才写的字，在底下重新写。
“玄、元、木。”小狐狸写一个，颜昭念一个。
念完，颜昭恍然大悟：“轩辕慕！”
小狐狸满头大汗，但欣慰不已，忙不迭点头。
颜昭稍加思索，又问：“轩辕慕把陈珥抓走的？诶，可是这不对啊……如果是轩辕慕抓走陈珥，她又为什么要找陈珥？”
“……”小狐狸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它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拍晕颜昭，落地化作人形。
任青悦伸手揽住颜昭的同时，足尖托住传音玉，再轻轻一挑，将它抛起抓入手中。
“轩辕慕，我是颜昭的大师姐任青悦，我们捡到了陈珥的传音玉，你与叶姑娘且速来多宝灵山东面山脚，这里有打斗痕迹。”
传讯结束，她胳膊收拢，将颜昭软乎乎的身子搂紧。
颜昭睡熟后也仍是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任青悦实在忍无可忍，屈指弹了一下颜昭脑门，轻嗔：“小笨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轩辕慕和叶晏然就赶来多宝灵山。
不过她们并未见到颜昭的师姐，山脚下只有颜昭抱着她的狐狸靠在石头上呼呼大睡。
被轩辕慕推醒时，颜昭睡眼朦胧，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之人：“轩辕慕？”
“是我。”轩辕慕点头, “你大师姐呢？”
颜昭闻言迷糊地眨了眨眼：“师姐？”
她左右看了看, 没见到记忆中那抹身影, 疑惑道：“大师姐来过吗？”
轩辕慕：“……”
叶晏然更关心陈珥的下落：“你们捡到了陈珥的传音玉？”
颜昭刚睡醒，脑子重新启动，还在状况外。
这时，雪球从她怀里冒出个小脑袋, 将一枚传音玉就近递给轩辕慕。
轩辕慕接过此物，不由多看了它一眼。
叶晏然也注意到这一幕, 不无感慨：“这只狐狸聪明得总让我觉得像是人变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任青悦吓了一跳, 心跳扑扑加快，下意识偷瞄一眼颜昭。
但是，颜昭完全没有多想。
她还在遗憾自己不知怎么就晕倒了，都没见到大师姐。
昨天她也晕倒一次, 颜昭怀疑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孱弱, 于是她下定决心：我要好好修炼, 不能再动不动就晕倒了。
轩辕慕拿着传音玉起身，仔细查验一番, 得出结论：“的确是陈珥的传音玉。”
叶晏然看着树林中的打斗痕迹, 眉头紧皱：“她若只是被人擒走，说明此事还有转圜之机, 我们现在去追，说不定来得及！”
轩辕慕与叶晏然达成一致见解, 手腕一翻，拿出一个罗盘，用陈珥的传音玉掐诀打卦。
颜昭瞅着这罗盘颇觉眼熟，想起来她还认识一个人，也用类似的罗盘作为法器。
不多时，卦象便出来。
轩辕慕神色一凛：“卜到了！”
叶晏然道：“走！”
说完，立即御剑而起，嗖地化作一道流光，飞快远去。
轩辕慕也召出飞剑，对颜昭道：“多谢颜姑娘，我先走一步！你且跟紧，莫与我们走散了！”
颜昭为寻陈珥特地找来多宝灵山，轩辕慕自然而然认为颜昭会跟她们一块儿走。
可是……她不知道颜昭御剑飞行的水准。
眼前流光一闪，两道剑影先后远去。
“我们也走！”颜昭信心满满地召出飞剑，雪球绝望地捂住狐狐小脸。
嗖——
狐狸毛毛被罡风吹得乱七八糟。
颜昭御剑飞行的水平有长足进步，但也绝对说不上熟练，没走多远就跟丢了，迷失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好在小狐狸能感受叶晏然和轩辕慕的气息，总能在颜昭找不到路的时候，及时给予指引。
天将泛白时，颜昭第十三次倒栽葱扎进泥地里。
她挣扎爬起来，无意间摸到一根冷冰冰湿漉漉长条状的硬物。
先拍掉糊脸上的泥巴，低头定睛一看，她手中居然握着一根骨头。
更准确说，是人的手骨，没烂完的肉还粘在骨头上，外面包裹着湿漉漉的布，脏兮兮的冒着绿水，恶臭扑鼻。
小狐狸匆匆赶来，见状：“！”
颜昭倒是没什么反应，随手扔掉烂骨头，拍拍身上的黄泥，心想刚才好像路过一条河，可以去洗一洗。
小狐狸奔到颜昭身边，探头看一眼地上的骨头，窥见碎布表面若隐若现的纹路。
这好像……是大刀宗的徽纹。
大刀宗去年被神秘人灭门，宗内长老弟子全部失踪，下落不明，这一截断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青悦心头一震，一个猜想迅速浮现脑海。
于是她合上眼散开灵识，细细探测。
片刻后，她身化的小狐狸骇然睁眼，朝某个方向奔行几步，又发现另一截断肢。
错不了！
任青悦心中已有答案，是尸傀！
她所发现的断肢皆来自同一具尸傀。
尸傀被人击碎四分五裂，说明轩辕慕叶晏然已和抓走陈珥的人交过手！
她们来迟了！
不，还没有！
小狐狸耳朵一颤，捕捉到一丝细微响动。
同时听见颜昭问她：“雪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听见了！
小狐狸拔腿狂奔，颜昭惊讶，但不犹豫，立马快速跟上去。
行出数百步，那动静便清晰起来。
颜昭听见深林中传来叮当脆响，她们一路行过的地方，又出现好几具破碎的尸傀。
天色越来越亮，视野也变得广阔，丛林中的景象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叮——
金铁交击的脆响传来，同时，颜昭看见空中炸开一道火光。
轩辕慕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她对面那道黑影也滑退数丈。
叶晏然受了伤，一只手撑着剑，另一只手则捂着鲜血淋漓的侧腹，单膝跪地动弹不得。
黑影手中抓着个人，飞身后退的同时，又召出一具尸傀阻拦轩辕慕。
轩辕慕破口大骂：“有完没完！”
说完抬手扔出一样东西。
那形如暗器的小球飞到半空忽然爆开，内里藏着十余指甲盖大小的飞刀，轰的一声，将那尸傀炸得四分五裂。
颜昭赶来，立即引起战圈中两人注意，轩辕慕面露喜色：“颜姑娘！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晏然的伤势！”
“好！”颜昭大声答应，跑到叶晏然跟前。
叶晏然率先发现黑衣人踪迹，见陈珥被擒，急于救人，疏忽防范，被忽然出现的尸傀偷袭，一爪贯穿侧腹，遭到重创。
见她伤口还在流血，颜昭拿出之前给小狐狸疗伤用的固元丹，喂叶晏然服下。
丹药的效果立竿见影，血总算止住了，叶晏然缓过劲来，朝颜昭道了谢，随后原地盘坐，运功催发药力继续疗伤。
叶晏然对面，那道擒住陈珥的黑影后退的脚步倏地一顿。
轩辕慕与此人实力相当，黑影手中抓着人质，轩辕慕不敢逼得太紧，但也不肯让对方逃走，双方纠缠了小半个时辰，陷入胶着的拉锯战中。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道硕大的球状黑影从天而降，哐一声，将黑衣人连着陈珥一块儿罩住。
轩辕慕一愣。
她亲手修的炉子她自然认识。
但是……
那硕大的丹炉摇骰子似的一蹦一跳，晃了百十来下，兴冲冲地回到地面，扑到颜昭面前，炉盖一张，将肚子里的两个人吐出来。
其中一人自然是陈珥，另一个，则是被晃得七荤八素的黑衣人。
叶晏然反应迅速，顾不得自己伤重，迅速起身拽回陈珥。
黑衣人捂着头艰难起身，连着晃了好几下，蒙脸的黑布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颜昭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意料之外，这人竟然是她认识的。
蔺超？
好不容易站稳，蔺超与颜昭对视，震惊之余眼底还闪过一抹慌乱。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转身欲走。
但被丹炉剧烈摇晃之后的余劲未退，他步子迈得偏偏倒倒，没走多远，便被轩辕慕拦下。
“想走？”轩辕慕神色冷峻，又扔出一枚小球。
那小球在空中炸开，这回飞出的不是刀子，而是一张金属材质的兜网。
网绳不偏不倚罩在蔺超身上，碰到活物自行收紧。
这时，蔺超身体一颤，眼底浮现一抹红光，双手迅速变黑，长出寸长的指甲。
他的指甲锋利堪比钢刀，削铁如泥，二话不说，抬手就将兜网劈开。
但他手中没了人质，轩辕慕再无顾忌，动起手来大开大合，毫不拖泥带水。
蔺超瞥眼看向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叶晏然护住陈珥，时刻警惕战况，只有颜昭毫无防备。
他没有任何犹豫，飞身而来，伸手掐向颜昭的脖子，欲将颜昭作为人质。
颜昭修为最低，动作迟缓，来不及反应，眼看那几根尖锐的指甲就要刺破她的脖颈。
倏地，白影一闪，小狐狸跳上颜昭的肩膀。
它毛茸茸的尾巴用力一甩，掀起一道风，风中夹裹着至纯冰气。
起初，蔺超只觉清风拂面，不料，下一瞬寒意乍现。
在他的手触碰颜昭之前，从指尖开始，寒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直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冻成一块冰。
只剩下一颗脑袋还露在外面。
与此同时，他被轩辕慕扔来的暗器击中。
咔咔冰碎之声响起，他的身体与冰融在一起，刹那间四分五裂。
仅剩的一颗脑袋断口处还被冰封冻着，骨碌碌滚到颜昭脚边。
纵然如此，他竟还没死透。
颜昭后知后觉，往后退了两步。
可眼前那颗人头眼中倏地淌出两行泪，张嘴：“颜师妹……对不起。”
颜昭莫名，自然不应。
蔺超并不悲伤，反倒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他感到解脱。
自从被人炼作尸傀，他便未敢奢望这辈子还能恢复清醒。
如今，他死而无憾了。
终于不必再做个半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尸傀。
也不会再受制于人了。
他不怪命运不公，正是因果相随，报应不爽，他以前作了太多恶，所以罪有应得。
倏然，蔺超脸色一变：“师妹，小心身后！”
颜昭陡然一惊。
身后响起利刃破空之声，锋芒直指她的心口，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穿透。
未及回头，也没有时间闪躲。
颜昭浑身绷紧，往旁边稍让须臾，尽可能躲开要害。
这时，忽听叮一声脆鸣，金铁交击的脆鸣炸响于耳畔，震得颜昭两只耳朵嗡嗡响。
颜昭得了喘息之机，猛地转过身来。
一抹青影霎时映入眼帘。
任青悦手中持剑，长身而立，剑刃稳稳架在偷袭之人脖颈间。
风过丛林，掀起她的衣摆，浑身透着股凌然肃杀之气，将颜昭护在身后，与来人冷眼相对。
颜昭倏地睁大眼睛，惊讶道：“……大师姐？”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颜昭望着师姐背影发愣。
任青悦又一次如天降神兵, 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
她的心扑扑直跳，像劫后余生的紧张，亦或还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但她辨不清, 也没时间细想。
任青悦对面, 凌剑成一脸阴沉。
他瞥了眼抵在脖颈间的剑，唇边勾起刻薄的弧度：“青悦师妹，你也是拂云宗的弟子，怎么还护着这个魔人所生的小杂种？”
任青悦瞳孔一缩。
凌剑成真是装也不装了, 撕下脸上风度翩翩的面具，暴露最真实的秉性。
小杂种。
这三个字, 她听着都觉得刺耳。
颜昭在拂云宗生活的三百年，时时刻刻都要面对宗内弟子如此赤.裸的恶意与攻击, 而她当初视而不见的冷漠，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倏然间，她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疼痛。
比之前看到颜昭不会照顾自己时产生的愧疚更加强烈，如山崩海啸般的情绪。
她们身后, 叶晏然抓着陈珥退开, 面上却不明所以。
颜昭不是药神宗的弟子吗？怎么又和拂云宗扯上了关系？
轩辕慕则是一脸震惊, 视线紧锁在任青悦身上，方才小狐狸一跃而起, 落地化形, 她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颜昭随身带着的那只小狐狸就是她的大师姐，可为何颜昭似乎并不知情？
几人心思各异, 但是非一眼分明。
轩辕慕朝叶晏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带着陈珥撤退。
叶晏然没有坚持, 对轩辕慕道：“你们且小心一些。”
轩辕慕点点头，叶晏然抱起陈珥，临行前瞥了眼颜昭，但未迟疑，起身离开了。
任青悦面寒如霜，冷声道：“拂云宗害死我师父，还希望我以德报怨？”
“暗中偷袭，私炼尸傀，你们所作所为，哪里像名门正派？尽行虫蝇蛇鼠之事，除了背后陷害暗放冷箭，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们还会什么？！”
凌剑成眼神晦暗，眼底神情怨毒：“你师父与魔人私通，不顾宗门脸面，她该死！凡与魔人有所瓜葛，都该死！！你竟与你师父一样短见，愚不可及！”
任青悦怒极，却倏地没了与凌剑成争辩的意愿。
疯狗发病一通乱吠，听不进一句人言，她何苦白费唇舌？
只道：“不可理喻！”
言罢剑尖一挑，割破凌剑成的喉咙。
凌剑成脖子上豁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倒地。
任青悦注意着他的元神，只要此人元神离体，她会立即将其猎杀。
然而等了片刻，无事发生。
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这时，任青悦倏然注意到，凌剑成伤口处竟然没有流血，断口处的皮肤卷起一片褶皱。
她眼皮一跳，倏尔生出不妙预感。
手中剑尖一挑，尸体脸上人皮剥脱，露出另一张陌生的脸孔。
金蝉脱壳！什么时候？！
任青悦陡然一惊，怕凌剑成对颜昭出手，欲回身。
忽然地上的“尸体”动起来，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下一瞬，一截剑尖捅穿她的胸口。
蛮横的阴邪之气破开她的防御，闯入奇经八脉，四处冲撞。
与此同时，她的元神被邪术禁锢，无法从肉躯中剥脱。
身后，轩辕慕扑通一声倒地，小黑护主，被凌剑成一掌击飞。
只留下颜昭愕然旁观。
凌剑成嘴角勾起残忍凌虐的冷笑：“师妹，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请求道灵仙尊，将你也炼成尸傀，如此一来，你我依然般配。”
任青悦身上蹿起一股恶寒。
恶心至极，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怒极攻心，任青悦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蓬鲜血。
这时，意料之外的人开口。
“谁跟你般配？快放开我师姐！”
说话之人，竟然是颜昭。
任青悦想起颜昭还在身后，莫大恐慌撞击她的心脏。
她周身气机一颤，竟凭空激发一股子力气，按住颜昭肩膀，一掌将她推开。
“快走！别回头！”
颜昭身体不受控制倒飞出去。
视野中，任青悦从凌剑成剑下脱身。
可她没有趁机逃走，反而回身牵制凌剑成，为颜昭拖延时间。
任青悦受了伤，实力大打折扣，与凌剑成交手，完全落入下风。
凌剑成游刃有余，如随时能咬死猎物脖子的恶狼，眼里闪烁凶残的冷光：“事到如今，你还要反抗？你觉得她能走得了？”
颜昭落地翻了两个跟头，四周传来哗哗声响，几具尸傀破土而出，阻拦颜昭去路。
任青悦咬着唇不说话，任由身上迸现越来越多的伤口，内心只剩下一股执念：她可以死，颜昭必须活着。
她即便死了，也不会留下全尸，给这帮畜生糟践。
纵然没有她，颜昭身旁还有南宫音和药神子，他们不会让颜昭受委屈。
人一旦生了死志，就没有什么再能拖绊住她的脚步，任青悦心中打定主意，体内便涌现源源不断的力量，出招速度越来越快，竟与凌剑成旗鼓相当。
颜昭眼中，师姐身上那件缥缈清寒的青衫渐渐被鲜血染红。
她眼睁睁看着任青悦身上出现一道又一道伤口。
再这样下去，师姐会死。
心中浮现这样的预感，从未感受过恐惧的颜昭心底却猛地一颤。
如果她不做些什么，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颜昭清透的双眼中无端浮现出一抹血色。
十数具尸傀朝她扑来。
它们移动时，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这些由凌剑成召出的尸傀，品质比先前与轩辕慕交手那些高出不少，实力最低的都是金丹期。
颜昭在他们眼里，宛如一只待宰的羊羔。
被尸傀团团包围，颜昭却站着没动。
她意识恍惚，脑海中须臾间闪过许多画面。
她看见一棵通天神树，那棵树很高，高得耸入云霄。
四周环绕许多建筑，琉璃砖瓦，五光十色。
树上坠着一颗拳头大的果子，纳鸿蒙之气，吸收天地之精元。
这果儿一坐便是十万年。
这些画面都转瞬即逝，来不及看清。
不觉间，她眸底燃起一簇火焰。
一具尸傀扑到眼前，高举锋利的爪子，残虐地斩向颜昭。
颜昭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利刃划开她的身体，鲜血瓢泼似的滚溅到地面上，树干上，以及周围那些尸傀身上。
脑海中无端浮现一句咒文，她心念一动，便将这咒文宣之于口。
尸傀们齐刷刷地停下攻击的动作。
一种凌驾于众生的规则之力凭空出现，将它们牢牢束缚。
任青悦与凌剑成交手百余招，不惜自毁八百卖了一个破绽，终于擒住凌剑成的胳膊。
倏然间，狂风大作，空气中灵气剧烈碰撞。
凌剑成瞳孔一缩，心头蹿上莫大惶恐：“你竟然想自爆！”
她自爆就算了，还要拉他垫背！
凌剑成试图挣脱，但手腕被任青悦牢牢钳住，当下抑制不住内心惶恐，失声惊呼：“你这个疯女人！放手！”
任青悦只当他在放屁，指甲深深掐进凌剑成的血肉里。
一旦凌剑成死了，与攻击颜昭的尸傀断了联系，颜昭还有一线生机。
怀着这一丝执念，任青悦眼神坚定，调动体内剩余法力，心中开始默念自爆的法诀。
便这时，嘈杂的风声中忽然响起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数十道利刃齐齐捅穿凌剑成的身体。
噗噗闷响不绝于耳，凌剑成愕然低头，不可置信。
任青悦念咒的节奏被打断，也一脸愕然。
两人僵持间，一只手从旁伸来，摘下凌剑成手里那把剑。
随即，反手一削，生生将凌剑成的手臂从中斩断。
颜昭拽住任青悦的胳膊，拉着她往后退。
成群尸傀一拥而上，或按住凌剑成的肩膀，或禁锢他的四肢，或张开嘴露出一口尖牙，生生咬下他的皮肉。
凌剑成终于反应过来，爆喝一声，护体灵气倏然爆发，将包围他的尸傀全部击碎。
“你找死！”
他仅剩的一只手抓向颜昭，煞气逼人，势要将颜昭碎尸万段。
任青悦神色骤变，身体先于行动，猛地抱住颜昭背过身去，凌剑成这一掌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
掌风刮过她的肩膀，将她一头青丝吹得散开。
凌剑成手掌停在她身前半寸之处，再无法寸进。
颜昭任由任青悦抱着，却从其肋下探出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指尖一点殷红在凌剑成掌心洇开。
凌剑成眼前一黑。
识海中似出现一头比山还高的怪物，道灵施加在他身上的咒印刹那间粉碎，另一种更加无法反抗的束缚之力取而代之。
待视觉恢复，他对上颜昭冷漠刻薄的眼神。
颜昭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去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潜伏在体内的力量开始涌动, 暴走。
凌剑成骇然低头，便见一道血箭破开他的血肉，随即是两道，三道……
他的身体竟然在迅速瓦解！
“不, 不！”凌剑成嘶声, “快停下！！！啊啊啊啊！”
任青悦听见声响时便回过头, 看见这一幕，她的心骤然揪紧，震惊得无法言语。
这副画面见所未见，这样的力量也闻所未闻。
如此血腥残暴的手段, 对任青悦造成巨大冲击。
她心脏一缩，浑身僵硬, 无法抑制地寒意蹿上背脊，令她手脚冰凉, 无法思考。
这是什么力量？
某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的喉咙也破碎了，如一滩溃烂的肉溶解得只剩一堆碎骨。
“快住手！”任青悦回神，攥紧颜昭的胳膊, “停下！别再继续了！”
颜昭神色寡淡, 一脸不知所谓, 反问：“他要杀你，我便杀他, 有什么问题？”
任青悦心口一窒。
颜昭的眼神, 冷漠得令人心惊。
“可他已经死了！”任青悦无法眼睁睁看着颜昭成长为一个冷血的小怪物，试图劝说, “你杀他便罢，何须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将其挫骨扬灰？”
颜昭仍然不解, 直视任青悦的双眼与之争辩：“用什么方法杀死他，不都是一样吗？”
任青悦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与颜昭沟通。
随即，听得颜昭闷声闷气地又说：“他还想把师姐也炼成尸傀。”
颜昭已经见到好多尸傀，那些尸傀都是什么样子，她不希望师姐也变成那样。
任青悦心尖一颤。
心里那股焦急躁怒惊恐的情绪，忽然便被安抚。
颜昭是来救她的，是因为她身陷险境，颜昭才会暴走，她没有理由责怪颜昭。
任青悦叹了一口气，语气疲惫：“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可以再用这个邪术。”
颜昭问她：“为什么？”
“因为……”
任青悦话到一半，忽然喉头一甜。
心绪大起大落，又身受重伤，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往下倒。
“师姐！”
颜昭眼疾手快，胳膊一探接住她。
任青悦缓了口气，但仍觉阵阵晕眩，周围景象连同颜昭似乎都在她眼前打转。
但她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心中记挂颜昭的回答，她气若游丝地坚持：“答应我。”
“……”颜昭没再问为什么，只道，“好。”
见任青悦脸色奇差，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已洇红了衣服，颜昭迅速掏出丹药递到任青悦嘴边：“师姐，吃药。”
任青悦摇了摇头，她的伤势过于严重，四阶丹药杯水车薪。
但颜昭倔脾气上来，莫名坚持，对她说：“不吃药怎么能好？我养的狐狸都知道受了伤要吃药。”
任青悦：“……”
无奈服下丹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的确有用，她感觉确实好了一点儿。
这时，不远处传来动静。
颜昭抬头看去，见轩辕慕醒了。
轩辕慕手脚动了动，随后十分艰难地起身。
观其气色，怕是伤得也不轻。
轩辕慕撑着身旁的树站稳了，先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危机已经解除，这才稍稍放松。
稍歇片刻，她迈开脚步，一瘸一拐走向颜昭：“颜姑娘，你们怎么样？”
颜昭扶任青悦坐起来，应她：“大师姐受伤了，我还好。”
任青悦浑身是血，触目惊心。
回忆起自己昏迷之前所见，轩辕慕神色复杂：“原来阁下就是颜姑娘的师姐。”
不必说，想来是任青悦为了保护颜昭击退来敌，却也为敌重创，才伤得如此模样。
任青悦闻言抬了抬眼，与轩辕慕对视须臾，又将视线转开，问颜昭：“师妹，你的狐狸呢？”
“啊？”
颜昭后知后觉，这才恍然发现，她已好一会儿没瞧见雪球了。
她刷地起身，惶然四顾：“雪球呢？雪球不见了！！”
轩辕慕：“……”
颜昭惊慌失措要找狐狸，又听任青悦道：“你到那石头后面看一看，我方才好像瞧见它躲过去了。”
“好！”
颜昭扭头，十丈开外果然有块大石头。
她迅速转身，小跑着钻进林子里。
待颜昭跑远一些，任青悦艰难起身，朝轩辕慕拱手：“还请慕姑娘替我保守秘密。”
“……”轩辕慕不明缘由，却也没必要多事，遂道，“我明白了。”
方才她昏迷之前，听见任青悦和凌剑成言语交锋，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也足够拼凑出一些脉络。
拂云宗表面上是个名门正派，道貌岸然，背地里却炼制那么多尸傀，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陈珥便是因为不小心撞破了他们的真面目，才招来杀身之祸。
任青悦虽也出身拂云宗，但因一些恩怨，已与拂云宗划清界限，她化身小狐狸，或许也是为了躲避追杀。
颜昭去石头后面转了一圈，仍没瞧见小狐狸，心中焦急，又跑回来。
未走近，意外发现轩辕慕身边多出来一个毛团团。
大师姐却不见了。
“雪球！”颜昭跑过去，将小狐狸抱起来。
指尖触感异样，她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
颜昭惊呼：“你怎么又受伤了！”
小狐狸一而再，再而三身负重伤，颜昭颇觉懊恼。
先前林子里那么多尸傀，雪球这么一只没有自保之力的小狐狸，受伤在所难免。
“让你别再到处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同样的话颜昭嘴皮都磨出茧子了，一边抱怨又一边摸出丹药喂到小狐狸嘴边，“没我在你可怎么办？”
轩辕慕面上表情颇为微妙。
小狐狸瞥眼才服用过一粒的丹药，面无表情再吞一枚。
颜昭安抚好小狐狸，扭头问轩辕慕：“我大师姐哪儿去了？”
“……”轩辕慕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说伤重，需要立即找地方疗伤，就先走了。”
颜昭不疑有他，闻言只是垂下眼眸：“哦。”
轩辕慕转移话题：“颜姑娘，拂云宗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叶姑娘已带陈珥撤退，我们也走吧。”
颜昭点头答应：“好。”
轩辕慕伤得不轻，没有余力御剑飞行，颜昭怕再摔着她的小狐狸，也默契地没有召来飞剑。
两人循着来时的方向往林子外走，她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一个巴掌大的黑煤球就从泥坑里蹦出来。
小黑急得跳脚，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蹦蹦跳跳追过去。
回程途中，轩辕慕给叶晏然发去一道传音。
不多时，叶晏然回讯，说她已带陈珥回到万宝宫。
轩辕慕放了心，离开树林后，找了个山洞歇脚。
小黑终于追上颜昭，扑到颜昭怀里嘤嘤哭泣，颜昭抱着狐狸，没有多余的手抱它，遂一把将它按住，收进乾坤囊里。
轩辕慕花了半个时辰调息，体力恢复一些，这才与颜昭一路加速赶往万宝宫。
抵达万宝宫时，陈珥已经醒了。
万宝宫弟子领着她二人去灵医馆，还没走到门前就听见陈珥鬼哭狼嚎。
“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陈珥大声诉苦，“这些人太卑鄙了！竟然在万宝宫路上埋伏我！我刚掏出传音玉，还没来得及给你传讯就被打晕了！”
叶晏然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憔悴。
她一直挂心轩辕慕和颜昭二人安危，直到前不久收到轩辕慕的传讯，这才放宽心。
陈珥精神抖擞，叶晏然也似乎受到感染，笑话她：“你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陈珥立马摆出力不从心的样子，倒回床上，“啊！我好虚弱呀！”
见叶晏然朝自己翻了个白眼，陈珥讪笑转移话题：“你方才说你见到颜师妹的师姐了？颜师妹不是药神宗弟子吗？怎么和拂云宗扯上关系了？”
连珠炮似的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叶晏然也不知道从哪一处说起，遂摇了摇头：“你问我我去问谁？”
陈珥也没有纠结答案，龇着牙愤怒抱怨：“没想到拂云宗竟然这么可恶！先前阿慕说他们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还不以为然，他们炼这么多尸傀到底想干什么？”
话到一半，陈珥抬起胳膊：“诶，我口渴了，晏然你给我倒杯水。”
叶晏然懒得理她：“没长手啊？自己去倒。”
陈珥咧咧嘴，痛斥叶晏然无情，冷漠，没有爱心。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挣扎着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地，打算自食其力。
结果她躺得太久又起身太快，站起来的瞬间腿脚发麻，身体一晃就往前栽倒。
叶晏然陡然一惊，慌忙伸手去扶。
然而这一下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腰腹间的伤口，她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接住陈珥，但手上却没了力气。
两人双双栽倒，陈珥狠狠砸在叶晏然身上。
屋门没关，颜昭和轩辕慕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陈珥猛地扑倒叶晏然，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到鼻尖，一副难舍难分亲密无间的场景。
轩辕慕突然停步，抬起胳膊将颜昭拦在身后。
颜昭险些撞到她背上，眨了眨眼，疑惑：“怎么不走了？”
轩辕慕没应，反倒朝屋子里低了低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言罢后退两步，顺势带上门。
颜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她：“为什么不进去？”
“……”
轩辕慕看颜昭一眼，对上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又想起任青悦对颜昭处处关照，颜昭心智稚嫩宛如一个稚子。
轩辕慕沉吟片刻，回答她说：“成年人的事情太复杂了，小孩子不必知道。”
颜昭：“？”
门内，叶晏然和陈珥：“……”
第一百二十章
“你起开！”叶晏然力气恢复, 第一反应是狠踹陈珥一脚。
陈珥嗷一声惨叫，手脚并用爬起来，坐在地上捂着被叶晏然踹痛的小腿控诉：“你简直没有人性！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凶干什么？！”
叶晏然却没有搭理她，躺在地上半天不动。
陈珥觉出不对, 探头探脑往地上瞧。
见叶晏然脸色煞白, 神色痛苦, 脑门上盖了一层冷汗，陈珥心里一咯噔，伸脚过去轻轻碰了碰叶晏然的胳膊：“你怎么了？该不是讹上我了吧？我没把你怎么样啊？”
叶晏然闭眼，深呼吸, 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滚！”
陈珥愈发感到蹊跷，视线下移, 瞥见叶晏然腰间渗出的血。
她瞳孔一缩：“你受伤了？！”
叶晏然缓了口气，睁眼, 一只手伸到面前。
“手给我，我扶你起来。”
叶晏然略略犹豫，陈珥已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就近扶到床边坐好。
没等她松口气, 面前人忽然身子一矮, 捏住她的衣摆就要动手掀开。
“！”
叶晏然陡然一惊，猛地推开陈珥。
情急之下, 她不知哪里爆发来的力气, 竟推得陈珥一个踉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陈珥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把屁股坐平了, 刚才那点担心转变为委屈，“我好心想替你瞧瞧伤势, 你就这么对我？”
“……”叶晏然赧然，想解释又说不出缘由，藏在发间的耳朵不知不觉悄悄红了，声音小下去，“……谁让你突然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陈珥两眼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该不会以为我看上你，趁机吃豆腐吧？哎哟喂，我单身再久也不可能对朋友下口啊，你当我是什么人？”
“王八蛋！”叶晏然气得柳眉倒竖，“我管你是什么人，不劳你费心了，我好得很！”
陈珥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好心当做驴肝肺！得嘞！是我多管闲事！”
屋里两个人吵个不停，轩辕慕和颜昭没再逗留，让万宝宫弟子给叶晏然和陈珥带个话，便离开了。
轩辕慕送颜昭回到驿站，到驿站门前才与颜昭分别，临走之前还细心嘱咐：“颜姑娘，拂云宗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也要多加小心。”
颜昭点头：“好。”
“今日多亏你与任姑娘出手，来日若你再见到任姑娘，替我道一声谢。”
轩辕慕拱手辞别颜昭，转身离开驿站。
颜昭抱着小狐狸回到楼上，替小狐狸细致检查伤口。
雪球这回伤得太重了，身上竟有十几道利器留下的伤痕，毛毛被血染红，凝结成一绺一绺的，颜昭看着就心疼。
她拿出凝血药膏，再替狐狸上一次药，耐心细致地把每一处伤口都包扎好。
小狐狸缩在颜昭怀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失去活力，没精打采地垂在一边。
虽然它身体虚弱，但伤口很痛，合上眼也睡不着，只能尽可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替小狐狸处理好身上的伤，颜昭摸摸它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
颜昭抚摸狐狸的手法相当熟练，安抚着它的同时，也灵活地避开身上伤处。
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紧紧贴着颜昭，感受到颜昭怀抱中的温度，小狐狸心中宽慰，感觉身体上的疼痛似乎消退不少。
它昏昏欲睡之际，忽而听见颜昭闷声闷气地自语一句：“不知道大师姐的伤怎么样了。”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却没力气睁眼，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颜昭时时刻刻守着小狐狸，隔一会儿就把手伸过去探探它的鼻息，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小狐狸就没气儿了。
好在雪球虽然虚弱，但颜昭的细心照料也起了效果，它的伤势在稳定恢复。
第三天晚上，颜昭睡前例行查验小狐狸的伤，发现好几条伤口结痂已经开始脱落。
小狐狸胸口有一处严重的贯穿伤，伤口也在愈合了。
颜昭摸摸狐狸脑袋，彻底放下心来，口头上却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狐狸。”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颜昭起身去应门。
门一开，一道黑影迎面砸下来，颜昭下意识躲开。
嘭的一声闷响，那道人影摔倒在地。
颜昭低头，定睛看去，认出那张煞白的脸孔竟然是雷霜。
“？”
怎么一个二个都受这么重的伤？
颜昭沉默须臾，抓住雷霜衣领将她拽进屋。
门槛刮过雷霜背脊，剧痛令她清醒稍许。
她在颜昭手上借力翻身，反手一掌关上屋门，随即扭头对颜昭道：“事不宜迟，我们得尽快回去，现在就走！”
颜昭看一眼天色：“天亮再走不行吗？”
“不行！”雷霜一口咬定，“快去收拾东西！”
颜昭不与她争辩，哦了一声，转身回房中抱起小狐狸。
她没有别的东西要带，只有一只狐狸不能离身。
雷霜借机调息片刻，见颜昭走来，她也起身，捞起颜昭身影一闪就离开房间。
她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几道黑影蹿过驿站长廊，未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房中。
冷漠的眼神自地面上扫过，在门后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处血迹。
指尖一抹，这片血迹还未干涸。
颜昭和雷霜乘大鹏鸟起飞，穿过重重云层。
雷霜捏碎一枚符玉，虚空传送的裂缝在不远处展开。
便在这时，凭空飞来一束气劲，大鹏鸟的脑袋瞬时爆开一蓬血雾。
鹏鸟来不及发出惨叫，双翅便没了力气，身体在罡风的席卷下剧烈抖动。
“该死！”雷霜脸色急变，抓起颜昭腾身一跃，低头看向方才那一道气劲来处，“来得这么快！”
颜昭不明所以，也低头看去，但眼前云蒸雾绕，什么也看不清。
大鹏鸟的斜斜自空中坠落，将天空中的云搅得乱糟糟。
又一道气劲飞射而来，雷霜反应迅速，响指一打，空中乍现一道雷光。
雷鸣爆响，一整片乌云都被金色的雷光笼罩，将那道气劲劈碎。
与此同时，陡然炸开的气浪如山崩海啸扑了过来。
雷霜足尖点过滚滚气流，借力往上一跳，轻盈而流畅地跃入虚空漩涡之中。
漩涡转瞬消失，等那几道黑影快速追上来，夜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已经恢复平静。
回到庄园，还在半空中，雷霜的法力便无以为继，连带着颜昭一起，东摇西晃从天上掉下来。
颜昭落地结结实实跌了个跟头。
但她早已摔习惯了，只怕摔坏了她怀里的小狐狸，于是刚翻身起来，便将小狐狸从怀里抱出来，仔仔细细检查。
有那么一两条伤口裂开了，颜昭心疼地皱起眉，瞪一眼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雷霜：“不会飞就别飞。”
雷霜难得没有心思与她计较，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听见。
她起身就往南宫音居住的庄园去，马不停蹄，片刻也不敢耽搁。
绛樱仍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专心致志替主上护法。
她听见院门外传来动静，猜是雷霜回来了，但脚步声出奇地沉重，令她疑惑地睁开眼睛。
不看不打紧，这一瞧，她脸色骤变，倏地站起来：“雷霜！”
怎么会伤成这样！
坚持跑回来已经竭尽全力，雷霜踏进小院的同时，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倏然一阵香风刮过，她坠落到一半便被人托住。
再回神，她已经靠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一只手掌抵着她的背心，温润柔和的法力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
是绛樱抱着她，在替她疗伤。
雷霜嘴唇颤了颤，绛樱沉着脸打断她：“闭嘴，魔主还没出关，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雷霜听话地闭上嘴。
疲惫至极，忽然放松下来，雷霜眼前一暗晕过去。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对外界的一切感知缓慢消失。
最后一点触觉全汇聚成一个念头：枕头好软，死而无憾。
绛樱扫她一眼，眉头紧拧，眼底倏地掠过一抹寒意。
雷霜身上的血块大片大片结痂，已将她一身靛蓝色的衣裳染成了黑色。
此行不过带颜昭去拿丹炉，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另一边，颜昭抱着狐狸起身，雷霜已经不见了。
她此次坠落的地方和以前不太一样，周围全是陌生的风景，也没有看到大鹏鸟的石像。
颜昭凭着直觉随便挑选一个方向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座小小的阁楼。
敲敲门无人应，但门上没有挂锁，稍稍受力就自己打开了。
看清屋内的景象，颜昭倏地顿在门边。
这好像是一间书房，四面墙上挂满了画，每张画似乎都画着同一个人。
这些画像有魔力，颜昭不由自主迈开脚步走进去。
距离她最近的那副画上，白衣女子执剑挑起一朵寒梅，醉卧枝头，长得像九天仙宫上的寒月，却笑得满目春风。
颜昭看见画旁还有几行小字。
她认得的字不多，却注意到其中两个。
“元清。”颜昭小声嘀咕，“这画上的人就是元清仙尊吗？”
小狐狸听见这句话，耳朵尖儿动了动，忍着浑身疼痛从颜昭怀里探头。
满屋书画映入视野之中，它倏地愣住。
随即它又看向四周，颇觉心惊。
任青悦心头粗略估计，这一屋子的画，恐怕不下百幅。
她还只算了挂在墙上的，倘若再加上旁边书架中堆放的画，数目便难以估量。
颜昭站在一幅画前，凝神细看，专心致志。
任青悦心生感慨，南宫音竟私藏那么多颜元清的画像。
不知颜昭心中作何想。
这念头才刚自脑海中划过，便听颜昭开口：“元清仙尊和我阿娘长得好像。”
任青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