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毕蓝带着小金爬上黄音峰。
她没来过黄音峰, 不知道东方慈心住在何处。
而且拂云宗弟子走的走，散的散，黄音峰也没留下几个人。
此时夜深人静，她一路走来, 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毕蓝试图卜上一卦, 却发现宗门大阵影响之下, 占卜术法失灵。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往山上爬。
快到山顶上时，忽而一道气息涌现，同时人影出现在山道上, 拦住毕蓝去路。
来人是个熟面孔，先前仙门弟子大会上, 毕蓝曾与之见过。
左洵挺直背脊站在路中间，神色冷峻, 铁面无私：“此地是黄音峰，你来干什么的？”
“来找颜昭。”毕蓝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同时托起手来，将小金拿给左洵看, “她的灵宠落在主峰, 我给她送来。”
左洵扫眼毕蓝手中巴掌大的金色蝙蝠, 若有所思。
大小虽是蝙蝠的样子，但三颗小脑袋上还各自长着形状不一样的犄角, 的确是远古龙。
现在拂云宗没人不知道颜昭有一只金色的远古龙灵宠。
此物绝无仅有, 毕蓝不必说谎。
左洵点点头，又道：“颜昭和任师姐回天珠峰去了。”
“天珠峰？”毕蓝诧异。
可天珠峰那么大, 哪知道颜昭和任青悦在哪里？
何况颜昭既然和大师姐在一起，她便没必要跑去打扰。
毕蓝想了想, 又说：“既然如此，请左师姐将小金代为转交。”
说着，便将小金递给左洵。
左洵接过，答应替她把事儿办好。
毕蓝向左洵道过谢，随后便转身欲下山去。
她沿山没走多远，刚转过一个小弯，身后忽然飘来一句温和的轻唤：“留步。”
毕蓝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小路上凭空出现一道人影。
月光洒落，在那人头顶上聚成一片银霜，来人气质华贵温润，高雅圣洁之中透出上位者的威严，令毕蓝心神一震。
她连忙转身，拱手躬身：“晚辈拜见苏宫主。”
没想到这个时间，在寂静无人的山间小道上会与苏紫君相遇，毕蓝诚惶诚恐。
苏紫君对此倒是习以为常。
平常这些小弟子见到她，多少都会有些紧张。
她没多的废话，开门见山询问毕蓝：“你现在打算去往何处？”
毕蓝闻言，微微发愣。
苏紫君乃是万宝宫宫主，其地位与药神子比肩。
药神子性情随和，与任何人都相处得来，加上轩辕氏的渊源，毕蓝才与之有所接触。
纵然如此，礼仪上她也时时注意，不敢逾矩。
苏紫君显然与药神子不同，不是那种接地气性格，她怎么也没想到，苏紫君会主动关心她的行程。
毕蓝心中忐忑，而且迷茫。
但她丝毫不敢怠慢，苏紫君问完她便如实回答道：“去医馆看看，还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是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紫君讲话向来直白，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扭扭捏捏。
毕蓝又是一愣。
这次她思考得稍微久一点，但因心中本来没有答案，内心茫然，所以只能摇头回答：“不知道，可能去人世间走走看看。”
苏紫君看着她的眼睛，静静观察。
即便在黑夜中，只有一点月光照落，毕蓝的双眼仍然清透，干净。
这种清透与颜昭的稚子纯真不同，是经历了百般磋磨看尽了悲欢离合却仍相信人性本善的透彻，是一双入道者的眼眸。
来时苏紫君还只打算招毕蓝进万宝宫做个寻常内门弟子，这一刻，她当真动了收徒的心思。
但这徒还不能直接收，怕一个不慎便破了毕蓝的道心。
因而苏紫君稍事斟酌，温声道：“也好，你自去江湖中历练，若走得累了，想静心修炼，也可来万宝宫。”
原是如此。
毕蓝明白了苏紫君知她漂如浮萍无处可去，愿意收留她的好意，顿时心生感激。
可是……
毕蓝面露犹豫。
苏紫君敏锐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当即问道：“你有什么顾虑？”
毕蓝下意识要摇头说没有，可对上苏紫君倏然威严的视线，她心尖一颤，明白自己一切想法在前辈面前无所遁形。
因而她不再隐瞒，将自己内心的恐惧坦言。
轩辕氏、拂云宗接连灭亡，她或许命里就是天煞孤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她担心自己也会给万宝宫带去不幸。
苏紫君听她说完，却是冷哼一声：“修行之人，知命不信命，否则你为何修行？”
毕蓝浑身一颤，振聋发聩。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井底的人，封住井口的石板被苏紫君一锤子砸开。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她拱起双手，朝苏紫君长身一拜，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
苏紫君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去吧。”
毕蓝恭恭敬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待一阵微风吹过，笼罩在身上的淡淡威压散去。
毕蓝抬起头来，发现山道上已经没人了。
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头浮现一股久违的暖流，苏紫君是轩辕慕之后，第二个主动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毕蓝喉头哽咽，不觉间竟然热泪盈眶。
分明心中并不难过，但眼泪却止不住涌出眼眶，大滴大滴往下落。
她抬袖抹去眼角的泪水，待心绪平复，转头朝山下走去。
天边在这时泛起一线灰白，随着毕蓝脚步远去，她暮气沉沉的背影渐渐焕发新生。
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两道人影并肩而立，药神子远望毕蓝背影，沉沉叹了一口气，语带埋怨地质问苏紫君：“你不是已经答应收她做弟子了吗，怎么不把话说明白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苏紫君朝药神子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是她自己说要去人世间历练，又不是我让她去的。”
药神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么好一个苗子，你舍得让她就这么走了？”
苏紫君耸耸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走了就走了呗，我又不缺弟子。”
药神子龇牙咧嘴，恨苏紫君不识货。
苏紫君瞥他，笑问：“老家伙，你这么在意，为什么自己不收徒弟？”
“老夫已经有一个弟子了。”药神子摆摆手，“收太多没有功夫教，能教好一个就不错了。”
再说了，药神宗和轩辕氏渊源比较深，毕蓝若是时常见到他，就无法彻底从过去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想必毕蓝也不愿意拜他为师的。
药神子虽然遗憾，但事已至此，有苏紫君方才那句话，对毕蓝而言，也算是有了着落。
苏紫君从远处收回目光，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日后再见，给她的小徒弟准备点什么见面礼才好。
清风拂过，山顶上两道人影如风如烟，悄然消散。
·
天珠峰。
颜昭毫无心机望着任青悦，却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
她眼睫忽闪忽闪，轻唤：“师姐？”
任青悦回神，扫一眼颜昭手边那册叩在梳妆台上的小本本。
这本书上的内容她已经记不得了，起先只是想让颜昭警醒防范，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没关系，她有后手。
任青悦神色如常地解释：“这本书讲的是男弟子，在我身上不适用。”
“哦。”颜昭没有多想，坦然接受了任青悦这个说法，倏尔她脑筋一转，又问，“只有男弟子会骗人，女弟子不会吗？”
任青悦：“……”
她脸上神情没有变化，额角上却渗出一层薄汗来。
“咳。”任青悦清了清嗓子，“女弟子也有骗人的，但没有男人鬼话那么多，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不会骗你。”
颜昭把叩在桌上的书翻开：“师姐现在说的这一句好像书上也有写诶。”
因为刚刚看过，所以很有印象，就在开篇的位置。
颜昭把相关内容指给任青悦看。
——不断强调自己的特殊性，暗示自己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保证不会欺骗你这种人，一律不可信。
任青悦：“……”
她额角青筋突突跳，有点绷不住。
谁知道颜元清如此不靠谱的一个人，写书居然那么严谨，感觉不管怎么说，颜昭都能从书里翻出反驳的话给她看。
任青悦干脆恼羞成怒：“让你看书是教你防别人的，你防我算什么事？”
颜昭缩了缩脖子，小声叭叭：“分明是师姐教我要学以致用。”
真是越来越叛逆了，偏偏这种时候脑瓜子就转得快，任青悦气得不行。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自己学会分辨。”她用力戳戳颜昭脑门，“我对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还是说你觉得我会骗你？”
颜昭脑袋被任青悦戳得笃笃响，额心出现一枚小小的红印。
感觉到气氛转变，师姐又因为她的愚笨生气了，颜昭赶紧回答：“当然不会。”
任青悦这才神色稍缓，给颜昭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她没有继续追究，只道：“你知道就好。”
颜昭看着任青悦的眼睛，沉吟须臾，忽然道：“虽然师姐不会骗我，但我却对师姐别有用心。”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但我却对师姐别有用心。”
说这话的时候, 颜昭微仰着头，眼睛里像藏着一蓬星辉。
任青悦心陡然一跳，不期然撞进闪烁的星河，像有一阵涡流吸引视线, 令她无法轻易将目光挪开。
“你在胡说什么？”她艰难偏转脸颊, 看向颜昭身侧的铜镜, “不会用成语就别随便用，净会打胡乱说。”
镜面中映出颜昭执拗的侧脸。
她一眨不眨望着任青悦：“我没有胡说，我很认真，每一个字都认真思考过。”
任青悦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尽管她知道这几年颜昭成长很快, 无论修为还是心智，都较以往有了很大改变, 但她总带着最初对颜昭的印象，下意识认为颜昭什么都不懂。
惊慌失措之际, 任青悦耳根微红向颜昭发问：“那你说说看别有用心是什么意思？”
颜昭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理解：“就是有企图，居心不良。”
她的表情太认真，任青悦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只听见自己胸腔中有只鼓槌嗙嗙乱敲。
“居心不良”分明是个贬义词, 但从颜昭嘴里说出来, 却变了味道。
任青悦心扑扑直跳, 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以前也常有男弟子向她表示好感, 这些人的企图往往十分明显, 哪怕没有那本“骗人鬼话大全”她也能分辨对方的真实目的。
当然其中不乏真挚热忱的情感，对于这部分认真的人, 她往往会理智冷静地表达感谢，然后拒绝, 并从此以后不再往来。
在与颜昭正式相遇以前，一直如此。
对待感情，她向来是波澜不惊的。
任青悦曾以为自己此生会一心向道，像她师父那样，修行求道，仗剑天涯。
她甚至曾对颜元清怕她被男弟子拐跑的担忧不以为然。
身为颜元清的弟子，任青悦见过太多惊才绝艳之人，但纵然她欣赏对方的才能，也鲜少私下结交，更不会为之心动。
她一直心如止水，直到遇见颜昭。
正因为明确地知道颜昭和她以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任青悦无法直接将对别人的疏离冷漠套到颜昭身上。
她无法抑制内心隐秘的欢喜，同时又担心自己误会颜昭此刻表达的情感。
怕自己过分期待，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矛盾无以复加，任青悦久久没有回答。
见她不做声，眉目间神情分外挣扎，颜昭继续说道：“我喜欢师姐，想和师姐亲近，这就是我的别有用心。”
颜昭一再逼近，任青悦的理智摇摇欲坠。
任青悦与颜昭对视，问她：“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喜欢？”
颜昭套用先前从毕蓝口中获知的形容，认真回答：“想和师姐白头偕老的喜欢。”
任青悦定了定神，又问：“你明白什么是白头偕老吗？”
颜昭迟疑了。
见颜昭没有回答，任青悦心悸之余，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说她没有被颜昭的言语打动，那必然是骗人的。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对颜昭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异样情感，还为此苦恼了很长时间。
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让自己与内心的矛盾和解，没想到颜昭突然说出这番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任青悦很想放任内心不断涌现的冲动，让自己不顾一切做一回小人。
但颜昭的沉默令她在理智即将溃败时悬崖勒马。
颜昭果然不明白。
喜欢是需要担负责任的。
颜昭这双稚嫩的肩膀，能否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呢？
身份关系的转变，必将面临极大的风险，任青悦不认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颜昭或许可以没有顾虑，但她不行。
一旦松口，她将怎么面对师父，面对颜昭身后一众长辈，甚至面对南宫音？
颜昭单纯善良没有心机，与她相处向来毫无保留。
但在旁人眼中，必然是她心怀不轨在先，哄骗颜昭在后。
颜昭心智懵懂，不懂情爱为何，她身为颜昭的师姐，痴长颜昭一千多岁，难道她也不懂吗？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真的一知半解，那也不是她忽略一切客观因素，任由自己沉沦，道德败坏的理由。
任青悦冷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构思回避这个话题的理由。
怎样才能在不伤害颜昭的前提下，让颜昭明白她内心的顾虑呢？
便在这时，颜昭开口：“我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我喜欢师姐，我没有骗人，我想和师姐长长久久在一起，像阿娘和阿音那样。”
任青悦愣住。
颜昭诚恳地望着任青悦的眼睛：“我不懂的师姐一定懂，我会努力学，对错好坏我不会分辨，师姐教我不就好了吗？”
任青悦无法回答。
因为她自己也未必真的就懂。
她也头一次经历心动，对涌动于心间的陌生情感无从下手，进退有度的从容消失无踪，只剩下对未知的担忧与恍然无措。
任青悦一再溃退，她险些就被颜昭说服了。
但是，理智最终占了上风，她忽然明白，对待真诚唯一的答案也只有真诚。
无论是回避还是敷衍，对颜昭而言，都不公平。
任青悦深呼吸，调整好心情，随后开口轻唤：“阿昭。”
颜昭仰头看向她。
她至始至终都诚恳坦率，试图将自己的真心讲明白。
任青悦回望颜昭，语气温和地说道：“人和人相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再亲近的人之间也会闹矛盾，就算喜欢也未必能在一起。”
颜昭果然不理解，问她：“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任青悦告诉颜昭，“要尝试体谅每个人的心情，而世事无常，想要白头偕老，不光只有一腔热忱就可以。”
颜昭若有所思。
任青悦拍拍颜昭肩膀：“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一点，我再给你回答。”
说完这句话，任青悦如释重负。
她庆幸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对待了颜昭的告白。
没有得到师姐确切的回复，颜昭虽然有点失望，但听师姐说了这么多，她也尝试反思自己，寻找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想要和师姐在一起，除了喜欢，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
纠结片刻没有答案，颜昭晃了晃脑袋，又问：“师姐讨厌我吗？”
任青悦闻言失笑，把话说明白后，她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
她伸手过去，刮刮颜昭精致翘挺的小鼻子：“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讨厌你还会给你梳头，教你认字，怕你受伤害吗？”
颜昭眼前一亮，被任青悦连着几句话勾得心麻麻的。
她连忙追问：“那师姐也喜欢我吗？”
颜昭声音柔软，清甜，像小泉淌水，叮咚悦耳。
任青悦抿起唇角，将难为情的情绪按下去之后才小声说道：“自然是喜欢的。”
这句话轻盈似一阵微风，轻轻吹过颜昭耳廓。
颜昭倏地睁大眼睛，还怕自己没有听清。
“是喜欢吗？”颜昭情急抓住任青悦的衣袖，忍不住向她确认，“我应该没有听错，是喜欢吧？”
见颜昭小狗狗似的抓着自己的衣服，白净的小脸儿因为激动涌现一层薄红，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任青悦感觉自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眉目间不经意溢出绵绵情意而难以自觉。
认清自己的心意，将颜昭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尊重颜昭的想法后，任青悦发现，“喜欢”这两个字，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尽管内心依然有些难为情，但她也想做出改变，用同等的坦诚对待颜昭。
于是她勾起唇角，倒打一耙：“你都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还说喜欢我。”
颜昭急得不行，试图表明心迹：“我认真听了！”
任青悦斜斜睨她，故意板起脸来，藏起唇边的笑：“那你为什么没有听清？”
“那是因为……”颜昭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解释，“我听见了，但是害怕听错了，所以……”
没等她把话说完，任青悦忽然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颜昭额前印下一个吻。
颜昭愣住，整个人当场傻掉。
任青悦却笑眼弯弯，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畅快：“这样你还会担心吗？”
颜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刷的红了。
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源于激动。
从没体会过的开心令她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的情绪像洪流一样从胸口迸发出来，滚滚流淌，奔腾不息。
激动到极致，反而像个木桩子一样傻站着，颜昭想回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别得意忘形。”任青悦又刮一下颜昭的鼻子，将颜昭鼻梁刮得通红，“你还要好好考虑我刚才说的话。”
颜昭忙不迭点头，生怕任青悦反悔。
“好了，我们回黄音峰。”
任青悦将柜子里的首饰全部收进乾坤囊，随后转过身，准备往屋外走。
她脚步迈开，却没能往前走。
因为颜昭拽住了她的袖子。
回头，见颜昭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露出希冀的表情，任青悦眉梢一扬：“怎么？”
颜昭刷地一下掀起自己脑门上的碎发：“可以再亲一下吗？”
任青悦被颜昭这个样子勾得心痒，但理智占据上风，按下了内心的冲动。
因而板起脸来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颜昭噘嘴，失落显而易见。
任青悦心尖一颤，有点动摇，但忍住了。
她不能老是惯着颜昭，不然这个人看着老实，却很会打蛇随棍上。
不料，颜昭又抬起头来，眼底辉芒熠熠闪烁。
“礼尚往来，我亲一亲师姐总可以吧？”
任青悦：“……”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这孩子的成语到底是谁教的！
哦, 是我自己。
任青悦内心崩溃。
颜昭眼珠子亮晶晶，但神色却小心翼翼，带着一点讨好和试探，眼神里满是期盼。
仿佛只要任青悦拒绝, 就会立马敲碎一颗真诚纯净的心。
任青悦脸上浮现可疑的红霞, 浑身不自在, 像有一千只蚂蚁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咬她的骨头，又麻又痒。
理智和情感又一次拉扯，激烈交锋。
但这一次, 感情渐渐占据主动，她竟然觉得颜昭的诉求并不荒谬。
方才是她未经颜昭允许就忽然出击, 那么还给颜昭一次亲亲的确是理所当然吧？
任青悦沉默很久，颜昭以为她不同意, 开始心灰意冷，并产生怨念。
师姐嘴上说喜欢她，但态度还是相当冷漠呢。
颜昭为师姐的冷酷感到伤心。
便在这时，任青悦从颜昭手中抽出衣袖, 拍拍自己的脸颊, 做出大度无所谓的样子：“你亲吧。”
末了, 还强调，“就一下。”
颜昭前一瞬还在难过, 下一瞬反应过来, 立马小狗似的热情贴上去。
吧唧，在任青悦脸上狠狠亲一大口。
直白又热情地表达她无处宣泄的喜欢。
任青悦装作不在意, 可当颜昭柔软温热的嘴唇触碰她的脸颊，那一瞬间绵软的触碰狠狠敲动她的心, 将她揣在心里那只胆小的兔子惊得一下子蹦起来。
红晕从脸颊漫过耳根，任青悦惊慌失措，又想强装镇定，于是不敢直视颜昭的眼睛。
“走，走了。”
她慌乱握住颜昭的手，因为心乱没注意控制力量，几乎是强拽着颜昭走出房间。
但颜昭不介意，出门时她被门槛绊了一下，脸上仍笑呵呵的，眉梢眼角涌动着明亮的光彩。
耳边不断响起清脆的银铃声，那串挂在任青悦脚踝上的铃铛随着任青悦脚步移动叮铃叮铃地响。
每一声，都传进颜昭心里。
虽然距离和师姐结成道侣的最终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明白这并非一条荒芜的绝境，前面曙光明媚，对颜昭而言就足够开心。
她好喜欢大师姐，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颜昭从未体验过如此浓烈的情感。
强烈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剧烈情绪波动，分明是让人喜悦的，却比仇恨和愤怒更俱力量。
这一瞬间，颜昭感觉自己充满勇气。
不管师姐考验她的是什么，她都会努力去找到答案。
但凡她不懂的，她可以去问别人，问师父，问阿音，问干娘，即便问过所有人也还弄不清，那她就自己想。
总有一天，她能学会站在与大师姐相同的高度去考虑问题。
但她需要时间。
在她想明白师姐最终要传递给她的东西之前，她得守好大师姐。
任何想抢走大师姐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
雷霜与绛樱分成两路执行任务。
没有绛樱干扰，雷霜效率大大提高，短短半个时辰就拿下二十颗人头。
与绛樱的赌局她已经稳操胜券。
雷霜穿梭于丛林间，又一次击杀两名试图连夜逃跑的长老，将人名从名册上划掉之后，她得意洋洋打了个响指：“小小比试，根本难不住我。”
不知道绛樱这会儿干嘛去了，雷霜心想，这个女人输定咯。
她在脑海中设想，如果绛樱知道自己输了赌局，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必会很精彩，大概会恼羞成怒，甚至不肯履行她们的赌约。
那么羞耻的条约还是绛樱自己提出来的，为了预防绛樱临场反悔，雷霜不怎么常用的脑子灵活地转动起来，得想一个万全之法。
一想到绛樱赌输了要脱光跳舞，雷霜心里麻麻的，有种道德败坏的刺激感。
别看绛樱平时打扮妖娆风韵，事实上个性保守得很。
雷霜唯一一次见到绛樱失态是她夜里去湖边钓鱼，结果不小心和绛樱入湖沐浴的时间撞了闹了一出大乌龙。
绛樱会提出脱衣服跳舞这样的赌约，也让雷霜意外，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整蛊绛樱的机会。
如果到时候绛樱出尔反尔，雷霜决定，硬扒也要把绛樱扒干净。
一雪前耻！
虽然任务还没有完成，雷霜脑子里已经将之后的故事如话本子般续写了百八十回。
她一边设想自己完成任务之后见到绛樱，该摆出怎样的姿态得瑟，一边快速穿梭于丛林之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闪电般移动时，前方树丛中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因为分心，雷霜反应慢半拍，等她发现危险，距离此人已不到一丈远。
雷霜吓一大跳，身体条件反射，下意识就要出手，哪怕应对不及，也要拼个两败俱伤。
眼看双方就要撞上，树上那人却忽然开口：“别动手，是我！”
雷霜一愣，辨别出说话人的身份。
将要劈出的一掌急急转向，险而又险避开来人，轰一声落在旁边树上。
一人环抱粗细的古树拦腰折断，大树倾倒之时发出轰隆声响，连大地都好像颤抖起来。
“封瑾？”雷霜落地，一脸诧异望向从树影中显现身形之人，“你的任务完成了？”
此次拂云宗大典，南宫音给她们三人各自分派了任务。
雷霜和绛樱左右护法负责清理拂云宗余孽，卷轴上记录在册的人全是三百年前参与围杀南宫音的拂云宗高手。
至于封瑾的任务，雷霜并不知情。
魔主给她们安排任务时，曾单独将封瑾叫了出去。
后来她向封瑾打听魔主给她安排了什么任务，封瑾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此事与颜元清有关。
那时她还和封瑾拌了两句嘴，原因是她觉得封瑾忽悠她，因为她们的任务严格上说，都和颜元清有瓜葛。
此时雷霜显然故意这么问，就是为了呛封瑾。
然而封瑾却像没有觉察雷霜话语间的挑衅，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雷霜朝她吹了个口哨：“那你怎么有时间跑这儿来？”
封瑾并未介怀雷霜的态度，她神色焦急，语速飞快：“我来是要告诉你，魔主受了重伤，眼下还在昏迷，被颜昭送去黄音峰，交给东方慈心医治。”
雷霜闻言，陡然一惊：“魔主受伤了？谁干的？！”
“应萧。”封瑾沉着脸回答，“仙盟召来远古龙，魔主与之大战，诱发旧伤。”
旧伤，乃是诛魔剑之伤。
这可绝非儿戏，雷霜当下便收起玩闹的心思：“我去看看。”
封瑾点头，她还有任务在身，更清楚明白知道这个任务的结果对南宫音而言有多重要。
仇人不能杀尽南宫音或许不会追究，可若查不到颜元清的下落，南宫音必将狂怒。
封瑾脚底往树干上一跺，人便腾身跃起，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雷霜暂时抛下手上的任务，扭头直奔黄音峰。
南宫音受伤还落入东方慈心之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雷霜心悬起来，一刻不敢停，生怕自己支援慢了，魔主就遭人毒手。
黑漆漆的丛林中电闪雷鸣。
雷光闪烁间，虚空中划过一道飘逸身影，只一眨眼便与掠空而过的光亮一同远去。
从黄音峰山脚一路狂奔上去，未及半山腰，山顶上忽然轰一声响，随后整座山体开始剧烈晃动，同时，浩瀚威压如巨浪从峰顶上铺洒下来。
雷霜心头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已经全力施展身法，速度还是不够。
约莫半炷香后，雷霜终于登上黄音峰，来到先前气机动乱的地方，尽管一路畅行无阻，她还是觉得太慢了。
出现在雷霜眼前的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瀑布，哗哗水声被寂静的丛林衬得特别响亮。
雷霜在水池边走了几步，忽然驻足。
地面上有血迹，一长串滴水状的血迹。
雷霜蹲下，伸手去摸，这点血迹还没有凝固。
她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往前找，到瀑布边没了路。
雷霜凝神思考，最后目光锁定在那道哗哗流淌的瀑布上。
她步子一错，腾身跃起。
一掌击向瀑布，哗啦一声，虚空波动，水流向两侧分开，果然露出一座洞府。
这洞府入口原该被禁制掩盖，此刻却就这样大敞开，雷霜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一头扎进洞府，本就昏暗的视野瞬时又暗沉了几分。
雷霜迅速取出一枚萤石照明。
待双眼渐渐适应萤石昏暗的光亮，她忽地瞳孔一缩。
遍地鲜血，以当中一方玉台为最。
雷霜抓着萤石往前走，仔细检查这看起来惨无人道的案发现场。
靠近玉台，视野渐渐清晰。
雷霜停下脚步，凝重的表情倏然转变为惊恐。
趴在血泊中的那道人影。
是绛樱。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绛樱！”
雷霜失声惊呼, 嗖一声如瞬移来到绛樱身边。
绛樱趴在血泊之中，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衣服头发都被鲜血染红, 背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观其形状, 像是野兽抓痕。
雷霜伸手欲将绛樱抱起，但手伸到一半顿住，悬在半空。
她喉咙动了动，神色间惊慌变成忧虑, 手伸出去的轨迹稍稍偏转，将食指探到绛樱鼻前。
片刻后, 雷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还有气儿，没死。
她反手又将两指贴紧绛樱脖子, 感受到绛樱颈侧脉搏微弱但仍算有节奏的跳动，雷霜渐渐冷静下来。
雷霜脑筋一转，取出颜昭给的龙涎，揭开瓶盖直接将里面的液体倒到绛樱后背的伤口上。
她毫不节俭, 一整瓶不计成本全部倒完, 末了便将瓶子随手扔到一边。
绛樱背上的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雷霜松了一口气。
她立马将绛樱翻过来，扶起绛樱上身, 将法力注入绛樱体内, 加速绛樱伤势愈合。
绛樱苍白的脸上，被血濡湿的睫羽颤了颤, 眉头紧蹙，挣扎着醒来。
视野像蒙了一层红雾, 暗沉沉的，看不清四周景象。
她感觉很冷，浑身使不上劲儿，但有一股热源贴着她的心口，将法力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身体。
耳朵里涌入断断续续的声音。
身前人觉察她醒了，应该是在说话，但她听不清。
绛樱用力抬起一只手，按住那只坚持施救的胳膊，努力仰起头，逼出肺腑中仅存的一点空气。
她艰难张口，嗓音沙哑虚弱：“……别管我……快去，救魔主。”
尽管看不清来人是谁，但愿意救她的人，应当是友非敌。
没别的主意，她只能赌一把。
雷霜眼眶红了，急得满头大汗：“怎么能不管你，我怎么能不管你？！”
她也想立马动身去找南宫音，但要让她放手，把绛樱一个人扔在这里，她做不到。
若她真这么做，万一没能追到南宫音，而绛樱也错过施救的时机失去性命，她该怎么办呢？
“该死！”雷霜破口大骂，“你这个死女人，你是不是不想履行赌约，是不是要放我鸽子！你怎么这么输不起！”
雷霜愤怒的咆哮声冲破迷雾，灌进绛樱耳的耳朵。
她竭力睁眼，透过朦胧血雾看见一张焦急愤怒，却不知所措的脸庞。
雷霜来时跑得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红鼻子，红眼睛，眼眶边还渗出点难以自控的泪水。
她一边抱紧绛樱不撒手，持续往绛樱体内注入法力，一边咬牙切齿地放狠话：“你要是死了，我跟你没完！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管，我要把你剥光了扔海里去喂鱼！”
绛樱从没见过雷霜这副样子。
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嘴里放着狠话，可表情却像要哭出来。
绛樱后背伤势愈合，加上雷霜注入的法力疏通了她体内的经络，绛樱麻木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
她的四肢多了点力气，于是松开雷霜手腕，抬起胳膊抹掉雷霜眼角泪水。
但她忘记了自己满手是血，指腹轻轻擦过雷霜的脸颊，反倒把雷霜抹成一只大花猫。
绛樱眼睛弯起，紧拧的眉毛轻轻松开，哑声道：“放开我吧，我不会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雷霜被泪水糊了眼睛，看不清绛樱脸上的表情。
她以为绛樱要死了，还在骗她，在跟她说最后诀别的话。
一旦她松手，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能放开你……”雷霜悲从中来，泪水涌出眼眶，“虽然我每天心里骂你八百遍，但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讨厌的人了！”
雷霜一个劲嚎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口不择言地宣泄情绪，却没看见躺在她怀里的人表情越来越精彩。
倏然，雷霜耳朵被人狠狠拧住，扭了大半圈。
她猛地吃痛，眼睛飞快眨了两下，视野稍稍恢复清晰。
于是，她看见绛樱苍白的脸孔上浮现冷笑，气得面色都红润了一些，开口质问：“……原来你每天在心里骂我八百遍？”
绛樱的声音还是很轻，没有力气，威胁的话讲出来软绵绵的，雷霜却倏地噤声。
她一脸不可置信，为绛樱此刻呈现出来的生机晃了晃神。
下一瞬，她哇地破防，哭得更加伤心：“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回光返照了都不忘揪我耳朵，你怎么这么讨厌呐！跟我什么仇什么怨！”
“你死了我不光心里骂你，我嘴上也骂你，反正你死了管不到我，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一辈子不给你上供，让你做鬼都吃不了一顿饱的！”
绛樱：“……”
什么仇什么怨？
“你敢死我就敢这么对你……”骂完一长串，雷霜声音渐渐小下去。
她低着头，因为情绪激动，肩膀也止不住颤抖。
绛樱听见阵阵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雷霜脸垂得很低，大颗大颗眼泪滑过她的脸颊。
从被恐惧支配的愤怒宣泄中冷静下来，她终于不再大喊大叫，却咬着嘴唇，脸上五官皱成一团，表情特别委屈。
“每次打赌都是你赢，我好不容易能赢一次，你都没履行赌约你怎么能死……”
绛樱愣住，下意识松开雷霜的耳朵，下一瞬却反手被雷霜握住。
雷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得弯下腰，同时紧紧握住绛樱的手，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耳朵上，希望她永远不要松手。
“你不要死……”雷霜哽咽着说，“你好好活着，我以后就不跟你作对了。”
绛樱倏地动容。
她嘴唇张开，想说什么，但雷霜给她注入法力那只手按得太用力了，她胸口闷痛，开口就忍不住呛咳起来。
雷霜惊慌失措。
绛樱咳出一蓬堵住肺管子的淤血，气儿总算顺了。
她攒起力气，一把推开雷霜：“看你这样子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你放心，我死不了，但如果魔主出了什么事，你看你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雷霜愕然，随后便见绛樱撑着身子自己坐起来，捂着心口顺了顺气，掏出一枚丹药服下。
“你真没事了？”雷霜一脸怀疑。
但同时，她心里又浮现希望，因为将死之人，怎么会自己吃药呢？
绛樱睨雷霜一眼，语气故作冷淡：“让你去救人，还不快滚！”
雷霜茫然无措。
看绛樱这样子好像是真的死不了了，但她又担心自己被骗，内心十分挣扎，拿不定主意。
这时，洞府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雷霜警惕扭头，身体下意识采取行动，一个跨步将绛樱护在身后。
从洞府入口跳进一个人，这个人也非常谨慎，觉察到洞府中有动静，早早做了防备，双方照面就要动手。
却是绛樱在看清来人之后，扬声阻止雷霜：“住手，别打！咳咳咳！”
雷霜听见绛樱又开始剧烈咳嗽，还吐出一口血，顿时脸色大变，不管来人迅速到绛樱身边蹲下：“我先带你出去！”
绛樱拍开她的手：“你急什么！她不是敌人！”
洞府外来人也同时停下脚步，认出绛樱，便没再同雷霜动手。
她抬眼看向四周，发现遍地鲜血，但洞府内除绛樱与雷霜，再无旁人。
“峰主人呢？”左洵神色焦急。
她听见山上动静就立即跑上来查看，没想到东方慈心的洞府竟成如此惨相。
“魔主被一头玉狮子兽袭击，她应该是和苏宫主药神子前辈一同追出去了。”
绛樱道出自己所知全部线索，随后推搡雷霜，“那头玉狮子很厉害，你快去支援，若魔主有个三长两短，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
雷霜顿时明白了绛樱后背伤势由来，见绛樱神色焦急，确乎没有性命之忧，她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扭头看向左洵：“我现在立马去追，烦请你照看绛樱。”
左洵闻言，只短暂迟疑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对自己有明确清晰的认知，虽然她在同辈中还算出众，但与这些真正的高手比起来，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小角色。
踏进洞府她便知道，雷霜修为深不可测，贸然动手，她必死无疑。
与其追出去添乱，倒不如留下来尽些微薄之力。
只能寄希于诸位前辈能化险为夷。
雷霜将绛樱交到左洵手里，仍不放心叮嘱：“看住她，别让她死了。”
左洵回答：“我尽力，但不保证。”
有个人盯着总好过孤零零将绛樱留在此处，雷霜没纠结左洵的回复，起身迅速离开洞府。
她前脚刚走，绛樱强撑起来那股劲儿便一下散去了，身子晃了晃，往下倒。
左洵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握住她的手腕把脉。
片刻后，神色凝重。
难怪雷霜那么急，绛樱伤势不容乐观，几乎已到重伤濒死的程度。
幸而及时止血，雷霜又往她身体中注入大量法力稳固心脉，这才为绛樱争得一线生机。
绛樱脸色苍白，神情虚弱，无力地说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左洵闻言没有答话，将她打横抱上玉台。
绛樱苦笑：“不必白费功夫，我的伤我自己清楚，但我还有话没有说完，所以想请你代我向她转达。”
她已是强弩之末，生机余留不多，恐怕把话说完，她就要合眼了。
“如果你肯信我。”左洵打断她，语气冷静，“现在闭嘴，你就死不了。”
左洵取出一个针袋，从中抽出一根用烛火烧过针尖。
“有什么话你自己留着，等见了面你自己跟她说。”
第二百六十五章
雷霜跑出洞府, 到瀑布下步子微停。
回头看了一眼洞府入口，雷霜心揪成一团。
但踟蹰于事无补，她既然选择相信左洵，就不能再犹豫了。
雷霜很快收回视线, 沿途追踪。
玉狮兽离开的路径上残留着清晰可辨的脚印和抓痕, 途中伴随激烈交锋形成的破坏, 雷霜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它离开的踪迹。
但因耽搁时间较久，等她终于远远感受到能量余波攒动，已快抵达拂云宗最外围的边界了。
拂云宗北面最后一座山脉，乃是拂云宗与尘世相隔的天堑, 隔老远雷霜便听见轰隆震鸣，气机交错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 五颜六色的华光不断交错。
离得近了，战圈内景象呈现于雷霜眼前。
苏紫君、药神子和东方慈心三人拦住一头两人高的玉狮子, 但三人合力也只能勉强和玉狮子打个平手。
他们先前在主峰观礼，被卷入拂云宗、仙盟和南宫音的大战，苏紫君和药神子都有挂彩。
此番与玉狮子交手，伤躯难以施展全力, 因而只能与东方慈心打配合。
雷霜没有贸然现身参与战斗, 在接近战圈之前她便敛了自身气息, 藏身入林小心靠近，在战圈外围谨慎观察。
放眼望去不见南宫音, 但玉狮子爪牙之间残留鲜血, 雷霜心里浮现担忧，关注战况的同时, 分出一缕心神观察四周，寻找南宫音的踪迹。
玉狮子被苏紫君等人阻拦, 想靠蛮力破出重围，奈何苏紫君三人人多势众，它几度强闯未果，不得不停下来与之纠缠，打得难解难分。
气机交错，余波逸散，如飞刃似的甩得到处都是，底下山川林木大片大片被砍倒，土石飞溅地皮掀起，露出成块的深褐色泥土。
雷霜寻找南宫音的同时，还要躲避大能交手碰撞溅开的余波，好在她身法出众，翻转腾挪轻身避让分外娴熟，没有引起战圈中大能们的注意。
半空中，玉狮子一声怒吼，苏紫君与药神子受气浪冲击腾身而起，身体不受控制朝后飞退。
只有东方慈心身前一面护盾卸去冲力，没有被玉狮子逼退。
护盾仿佛由黑雾凝结而成，余波散去之后，护盾也消解破碎，如乌云被风吹散。
雷霜这才看清，原来那是无数只黑色的毒虫。
这些毒虫的翅膀震动时产生细微波动，同频波动接连成片，变成一股坚韧的力量，竟能抵消玉狮子的攻击。
玉狮子一击未果，怒不可遏，咆哮着扑向东方慈心。
东方慈心控制毒虫牵制玉狮子，毒虫汇聚成一片浓雾，封闭玉狮子的五感，给苏紫君和药神子创造进攻机会。
药神子身为丹师，没什么特殊进攻手段，重回战圈之后，自告奋勇在前拖延时间。
苏紫君则在药神子庇护之下取出一面铜镜。
此物先前大典上也用过，乃是能抽取意念从魂魄层面予以震慑的宝物。
施法需要时间，苏紫君没有犹豫，当下握紧铜镜，开始念诵咒诀。
咒诀念诵持续约莫十息，忽然铜镜从苏紫君手中飞离升空，镜面当中射出一道灿金色的华光。
光芒如一道利箭射向玉狮子，闪电般刺入它的眉心。
咆哮声戛然而止，玉狮子兽身体一僵，动作迟滞的瞬间，硬挨药神子一掌，当即从高空坠落，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嘭的一声砸进山体之中。
与山岩激烈碰撞在玉狮子身上绽开一片片冰裂纹。
玉狮子吃痛，扑腾着起身，犹自凶性不改，欲再与苏紫君等人大战三百个回合。
但它在三个人之间周旋，力有未逮，虽然恨不得立马将苏紫君撕成碎片，但只要注意力被东方慈心或药神子引开，铜镜的光芒转瞬就照落在它身上。
药神子等人很快主导战局节奏，一来二去，玉狮子兽浑身挂彩。
当药神子又一掌击中玉狮子，它与山体撞击，崩断了一条腿，惨嚎声传出数里开外。
眼看药神子三人就将降服这头玉狮子，忽然虚空波动，滚滚威压碾过山川，盘旋扭转的虚空裂缝中传来一声低喝：“住手！”
药神子原本没有打算停手，但威压出现之时，他心头敲响警铃，因而进攻之势急急刹停，临到最后时刻抽身回退。
唰——
几乎在他飞身后撤的同时，一道湛蓝华光掠空而过。
下一瞬，他脚下山峰夷为平地，整个山头竟被来人一刀削了去。
一道白影自虚空中现身，劲风猎猎拂动他的发尾，如神明降世一般，姿态卓然。
方才那一招，不过是他并指成刀，随手一挥的杰作。
玉狮子化作巴掌大的青色光团回到来人手中，不过须臾，便再被放出，竟然伤势尽复。
与此同时，苏紫君手中铜镜咔嚓一声碎裂，法器损毁，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随心控制玉狮子了。
药神子三人同时心头一沉。
他们和玉狮子缠斗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将要把它制伏，没想到一转眼便功亏一篑。
玉狮子张嘴吐出一枚银青色的光团。
这光团如一座囚笼，将南宫音困在其中。
囚禁南宫音的光团落入来人之手。
他摊开手掌，青光氤氲的囚笼便在他掌间无声盘旋。
来人俊美风致的面孔上显出两分讥诮的笑意来，狭长的凤眼淡淡扫过在场三人眉目：“万宝宫、药神宗，还有拂云宗东方长老。”
他一一道出众人身份，唇边绽开一抹冷笑：“诸位合力欲从本君手中救走南宫音，怎么，魔界与人界的勾连竟已如此之深，你们要联合起来对付仙界吗？”
东方慈心如临大敌，药神子、苏紫君二人更是神色凝重。
这个人，可不是先前所见仙使仙官一流，自称本君，想来其真实身份是一位仙君。
他从仙界下来，虽然修为有所削弱，却还保有如此强横的实力，恐怕即便南宫音全盛时，他也可与之一战。
苏紫君眼神闪烁，心中猜测这位仙君的确切身份。
事已至此，他们搭救南宫音，与仙盟反目已是板上钉钉，不管有没有勾结魔族，都会被扣上这个帽子，勉强争辩也不过自取其辱。
见他们不说话，但不约而同摆出迎战姿态，连向来很会与人周旋的苏紫君此刻也收起和善之色，仙君扬起一侧眉毛：“既然你们执意拦路，那便留着辩词到仙宫说理吧。”
他长袖一挥，冷声吩咐玉狮子：“降者不杀，不识趣的也不必留着，只要一个活口。”
玉狮子有靠山撑腰，气势愈发凶恶，昂首挺胸朝前踱步，蓄势待发。
苏紫君没了牵制玉狮子的法宝，三人又一次陷入被动，何况对方真正的杀神还未出手。
这时，东方慈心忽然说道：“仙界不是一直在寻找颜元清和神源果的下落吗？这一人一物我都知道在哪儿。”
苏紫君和药神子同时变了脸色。
仙君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态，挥手制止玉狮子：“你要用情报换自己一条命？很明智的决定。”
应萧带回来的消息只说查到了神源果的下落，却没有提及颜元清，倘若东方慈心所言为真，那么他此行可谓收获颇丰。
东方慈心神色平静，无视苏紫君的愤怒与焦急，开口：“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说给阁下一个人听。”
仙君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知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以为靠点小伎俩就能翻盘？
他自恃实力，自不惧东方慈心耍任何手段，当即挥开玉狮子，让东方慈心到他身边去。
苏紫君神色愤慨，欲出手阻止。
可惜玉狮子一声怒吼，她便被迫后退，不得不将路让开。
东方慈心身形一动，横掠数丈虚空，缓缓靠近。
仙君不动声色，但眼睫轻颤，暗中提防。
然而，东方慈心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她来到仙君身侧，以极近距离便逼音成线，在仙君耳侧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仙君眉头渐渐皱起，神色间淡然不再。
他冷冷瞥一眼东方慈心，沉声询问：“此言当真？”
东方慈心不躲不避：“是真是假，阁下验过不就知道了吗？”
仙君表面上勉强维系从容，但心下已骇然至极，虽然觉得东方慈心所言荒谬，但谅她也不敢冒着性命的风险扯谎。
“很好。”仙君示意东方慈心退下，“待本君验过之后，若你所言不假，本君算你将功折罪，今日之事不予追究。”
东方慈心松了口气，拱手：“多谢阁下大恩。”
仙君斜眸扫过苏紫君和药神子，冷声吩咐玉狮子：“这两个不必留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颜昭和任青悦爬上黄音峰, 来到小瀑布外。
两人正要前往东方慈心的洞府，颜昭忽然神色一变。
她猛地拽住任青悦：“师姐，有血的味道。”
与此同时，任青悦也感受到洞府外异样的气氛。
方圆百丈空间一片寂静, 将哗哗瀑布声衬得尤为刺耳, 甚至还有回音。
任青悦皱起眉, 神色凝重朝颜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小声说：“你且待在这里，找地方藏起来别贸然行动，我先过去看看。”
颜昭露出担忧之色：“会不会有危险？”
怕师姐遭遇偷袭, 她想和师姐一起过去。
任青悦摇头：“不知道，但若有危险, 你就更不能去了。”
“为什么！”颜昭有点着急，“我可以帮你, 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体内封印解除，实力大幅增长，她已经学会控制一部分力量，一定不会拖师姐的后腿。
见颜昭像不被重用的小狗, 脸上露出焦急又委屈的神色, 任青悦一阵心软, 无奈道：
“如果暗中有埋伏，你与我同去, 则一块儿暴露在敌人视野中, 百害无一利，而你藏在暗处, 方能更好地捕获局势，为我提供支援。”
这话并非单纯想说服颜昭的托词。
自今日大典上一战后, 任青悦已经意识到，颜昭心智或许还不够成熟，但自身已拥有与大能交锋的实力。
她不能总将颜昭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无论情感上，还是个人能力上。
处处担忧，便会处处设限，过分干涉只会限制颜昭的成长。
雏鹰也需尝试过跳下山崖才能学会飞翔。
听了任青悦的解释，颜昭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师姐的话，认为有道理。
她被任青悦说服，点头答应：“好，我在洞外配合师姐。”
任青悦起身前往洞府，颜昭则在洞外找了个能观测洞府的位置隐蔽身形。
片刻后，没等回任青悦，反倒见空中飞来一只巴掌大的蝙蝠。
那蝙蝠径直飞向颜昭，啪嗒一下贴到颜昭脸上。
颜昭将蝙蝠摘下来，摊开手掌查看。
“小金？”她惊讶极了，立马低头检查自己腰侧的丹炉。
炉盖揭开，里面果然空无一物。
小金龙摇晃着三颗小脑袋，喋喋不休骂骂咧咧斥责颜昭先前跑得太快。
正在这时，洞府外青光一现。
任青悦从瀑布后现身，神色焦急招呼颜昭：“阿昭，快走，出事了！”
·
拂云宗边界，山川如屏，莽莽苍苍。
接到命令，玉狮子眼中凶光大放，一步步逼近苏紫君和药神子。
苏紫君面沉如水。
药神子则缓缓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瞬疑惑。
东方慈心当真反水？
一个瞒着拂云宗高层将颜元清尸首掉包，偷藏三百年的人，会突然改变自己的立场？
不过他们与东方慈心接触时间很短，对东方慈心这个人并不了解。
先前东方慈心对他们施以援手，乃是自身犹有余力，如今性命受到威胁，即便她选择向仙界投诚，人性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眼下局面立即变得严峻起来。
本来三个人联手与玉狮子交战便落在下风，此刻东方慈心突然倒戈，只剩药神子和苏紫君。
两人又都受了伤，一个照面便节节败退，根本不是玉狮子的对手。
玉狮子兽本身便是高阶法宝诞生了灵智幻化而成，苏紫君手中法宝大多对它无效。
药神子与玉狮子对击一掌，被巨力逼退，霎时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他伤势恶化，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玉狮子一击得手，趁药神子停步歇气的间隙又飞扑过来，大嘴张开，里面密密麻麻两排尖牙，几乎可以含下药神子半个身体。
眼看药神子就要被玉狮子吞掉，忽而一道法器辉光击中玉狮子的眼睛。
玉狮子痛哼一声后退两步。
法器虽然伤不到它，却能牵制它的脚步，令它无法立即取人性命。
一而再，再而三，玉狮子恼羞成怒。
它吞食药神子未果，转头扑向苏紫君。
苏紫君刚支援了药神子，体内法力也余留不多。
玉狮子朝她扑来，劲风滚滚，威压扑面，她却因伤势过重，调动法力时慢了须臾，被玉狮子利爪撕开手臂，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自投诚之后，东方慈心便不再出手。
哪怕苏紫君二人眼看着就要死于非命，她竟也选择冷眼旁观。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而且，一切还没有结束。
玉狮子见了血，眼神愈发凶悍，乘胜追击又一次扑向苏紫君。
药神子想过去支援，但他稍稍一动，五脏六腑便都像碎掉一样爆发绞痛，令他迈出去的脚步顿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紫君身陷奇险。
“看样子快结束了。”仙君戏谑地看着这一幕。
东方慈心长睫微垂，眼睛飞快眨了眨。
玉狮子即将扑到苏紫君身上，忽然一片黑雾斜飞而来，化作一面护盾拦下玉狮子。
嘭一声响，护盾碎散，小虫尸体黑压压一片，雪花似的从空中飘落。
同时，东方慈心飘身而过，救下苏紫君。
苏紫君微愣，药神子也一脸意外。
仙君神色骤变，眼中闪过锐利寒芒，冷眼瞥过东方慈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慈心抬眼看向仙君：“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仙君不若先看一眼自己的手心。”
听得此言，男人下意识翻开手掌，便见他手心正中密密麻麻全是红点儿。
东方慈心又道：“若觉得双手这点反应还不够，你也可以看看胸口。”
仙君骇然色变，那还顾得上什么封堵，一把拉开衣襟。
只见大片大片红点自他脖颈间弥散，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
他顿时横眉怒目，恶狠狠瞪向东方慈心：“你做了什么！”
“如仙君所见，区区不解奇毒罢了。”东方慈心波澜不惊地回敬，语调与先前投诚时一般无二，“我奉劝阁下最好不要运功，否则毒素扩散过快，等不到我们把话说完。”
正暗中运功逼毒的男人感觉浑身麻痒，四肢皆痛，骤然听闻此言，急急散功，不敢继续逼毒。
他目露凶光，死盯着东方慈心：“是方才，你告诉本君的情报也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了。”东方慈心神情冷漠，唇角掀起一丝弧度，“但阁下堂堂仙君，竟然真的会信，真令在下意外。”
若不是此人大意轻敌，以为下界修仙者掀不起什么风浪，任由她近身，怎会如此容易被她下毒？
仙君感觉自己受到赤.裸.裸的羞辱，恼恨不已：“你们宁肯得罪仙界也要与南宫音为伍，很好，这仇本君记下了！”
“记不记仇的没什么打紧。”东方慈心并不在意此人色厉内荏的警告，“你还能不能回去都不一定。”
仙君陡然一惊，不可置信：“难道你还敢杀我？别忘了南宫音还在我手中！”
仙、人、妖魔三界，以人界数目最多，也最为孱弱。
蚍蜉再多也难以撼树，何况数十万年来，人类修士不断向仙界摇尾乞怜，在仙界之人眼中，他们的对手只有魔族和妖族，人类向来不被他们正眼相待。
可是，他眼中的蝼蚁竟然大言不惭，说要夺他性命。
岂是那么容易？！
区区毒物，腐蚀肉身又不能伤及元神，他的元神又岂是这些人类修士所能摧毁的？
真以为仙界在人界折损了几个虾兵蟹将，这些凡人便能翻天了不成？
下界仙修当真可笑。
东方慈心受到仙君讥讽，神色却毫无波动，语气如常：“如此便将你杀了多不划算。”
仙君瞪圆眼，不明白东方慈心在说什么。
东方慈心兀自继续说道：“不瞒阁下，其实我没想救南宫音，此人毕竟是魔族，跟我毫无瓜葛，随便阁下怎么处置，我无所谓的。”
“那你为什么……”
仙君话未说完，立即被东方慈心打断：“阁下擒走南宫音便罢，为何非要咄咄逼人，赶尽杀绝？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都是我人界顶梁，我不能不救。”
苏紫君和药神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瞧见一抹茫然。
谁也不清楚，东方慈心到底想干什么。
仙君顿了须臾，终于反应过来：“你在耍我！”
倘若真是她说的这个理由，那么刚才他下令让玉狮子杀死药神子和苏紫君的时候，她为什么不阻止？！
东方慈心唇边倏地绽开一抹浅笑：“怎么不是呢？你还真信啊？”
她话音刚落，一道雷光自仙君身后闪过，禁锢南宫音的光团被突然出现在雷霜夺走。
雷霜一击即走，飞快撤退，没有给仙君任何反手回拦的机会。
玉狮子咆哮一声，跳起来攻击雷霜，雷霜将身法施展得淋漓尽致，一个闪身便从玉狮子头顶越过，来到东方慈心身后。
仙君回神，霎时狂怒无匹。
他抬起胳膊臂，催动原本因东方慈心恐吓不敢施展的仙法。
今日是他自己大意，怨不得旁人，大不了回仙界之后再重塑金身。
他尤其愤恨东方慈心，欲将戏耍自己的女人碎尸万段。
突然，
锃——
剑鸣之声划破虚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仙君胸口。
山岳般巨大的影子从天空中陡然落下，笼罩脚下一大片山脉。
一阵飓风刮过，众人觉察异动，同时抬头。
天地间，一头硕大的远古龙振翅飞近。
竟是颜昭与任青悦乘龙而来。
任青悦跳下龙背，探手召回诛魔剑。
青光一闪，诛魔剑倒飞而回，又自仙君后背穿过。
血雾四散飞溅，男人神色愕然。
小金三颗脑袋同时咆哮。
玉狮子受其威慑，竟扑通一声趴倒，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颜昭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稳稳落在玉狮背上。
玉狮子应激反抗之前，颜昭伸手按住它的头。
“臣服或者毁灭，你自己选一个？”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狮子瞬间放弃反抗,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仙君望着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嘴巴张开，却只吐出一蓬血沫。
诛魔剑剑气只一刹便劈碎了他的元神。
谁能料想，东方慈心在他身上下毒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原本尽在掌控的局面只因他一时疏忽便满盘皆输。
可上界仙君之躯, 没有那么容易身死。
他的元神被诛魔剑劈碎之后, 身体像被失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凝练于元神之上的魂魄也开始缓缓消散。
但他仍保留着清醒的意识。
金色远古龙张开双翅，其翼铺天盖地, 来自域外的压迫比仙界擒获的那只孽畜更加纯粹。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输在哪里。
从应萧向他回禀拂云宗发生的一切开始, 他就一只脚踏入了应萧给他布下的局。
该回禀的情报避重就轻，一句也没有提及。
譬如苏紫君、药神子等人与魔族勾结, 再比如任青悦手握诛魔剑。
最最重要的一点：这世上竟还存在第二头远古龙。
这只远古龙显然比仙界奴役的那只更年轻，更强大，血统也更加纯粹。
除了被应萧欺骗的愤怒，他此刻心中也生出两分痛悔。
如果不是他狂妄自大, 这一切本应可以避免。
神源果的下落应萧说得模棱两可, 彼时他以为这是应萧害怕自己失去价值, 所以故意有所保留。
他低估了应萧的野心，同时也高看了自己的判断力。
没想到应萧只是放出一个钓饵, 让他主动咬钩。
可惜, 当他想通所有关节，明白自己到底栽在哪里, 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元神上金光散去，仙人金身便成一具躯壳, 刹那间法力尽失，失去束缚之后，便从数百丈的高空之上笔直坠落。
东方慈心冷眼旁观，见状沉声：“此人来自仙界，必须毁尸灭迹，否则被人抓住把柄，必是一大祸端。”
苏紫君斜眼瞥向东方慈心，心中对此人机变之能又高看一眼。
东方慈心话音刚落，颜昭座下玉狮子便飞扑出去，张嘴一口吞掉仙君金身。
玉狮子凶性难驯，又急于立功，为了向颜昭表明自己的立场，它用力撕咬金身，骨骼脆断发出一声声爆响，仅是听来都叫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从仙界下来的这位仙君便被玉狮子吞食殆尽。
苏紫君胳膊上伤口血流如注，她施法止血，扫一眼颜昭座下玉狮子，面色凝重：“此兽该是仙界三恶兽之一的玉狮子兽，天生残暴凶戾，恐怕不好管教。”
玉狮子兽听见此言，眼里立马凶光毕露，朝苏紫君龇牙，威胁之意不加掩饰。
颜昭反手就给它脑袋上甩一巴掌：“这是我干娘，你恭敬一点。”
玉狮子嗷呜一声，下巴砰地砸在地上，牙都差点被磕掉了。它拳头大的眼珠贼溜溜地向上转，故意摆出委屈的表情，仰起头讨好地磨蹭颜昭手掌。
这时，一道阴影从高空投下，三头龙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瞥一眼，玉狮子眼皮颤了颤，霎时偃旗息鼓。
不等颜昭再说什么，玉狮子摇身一变，竟幻化为寸许长一枚小小的玉佩，狮子尾巴卷起来，当中露出一个穿绳用的小孔，拴着一根红绳。
玉佩自有灵性，凌空跳进颜昭手掌。
颜昭意外：“它还可以变成玉佩！”
玉狮子入手温润，把玩着很是趁手，一旁苏紫君见状，面露愕然之色：“它居然认主了。”
如果这只玉狮子是无主之兽，受到远古龙震慑，被颜昭收服还能说得通，但此兽显然另有靠山，居然这么轻易背弃旧主，顺服颜昭。
东方慈心也不着痕迹瞥了颜昭一眼。
颜昭将玉佩抛起又接住，丝毫不深究它的来历，想了想，说：“你以后就叫小绿。”
众人：“……”
苏紫君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装在丹炉中的小金时，颜昭告诉她小黑是捡的，小金也是捡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而微妙。
原先她以为颜昭有这样的机缘乃是时运绝好，如今重新想来，恐怕都是神源果的功劳。
神源果被封印时，仅逸散的余辉便有如此惊人的神威，如今封印全解，颜昭小小年纪仿佛已窥见几分规则之力，未来恐怕会超乎所有人的设想。
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突破了天地规则的束缚，日后也会不断创造奇迹，书写历史。
苏紫君心想：这或许就是乱世机缘。
任青悦来到颜昭身边，问东方慈心身后的雷霜：“南宫前辈怎么样了？”
雷霜取出那枚囚禁南宫音的光团，皱眉道：“此封印术非常复杂，以我之能无法解开。”
任青悦开口之前，她已埋头研究好一会儿，可惜封印难度太高，她解不了。
颜昭后知后觉，闻言看向雷霜手中光团，一脸惊愕：“阿音在里面？”
难怪她追过来没找见南宫音。
来时路上她听任青悦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此时获知南宫音受困，颜昭有点着急，随手将玉狮子塞到腰带里，转而求助于苏紫君：“干娘也没办法吗？”
苏紫君凝神观察雷霜手中的光团，分出一缕神识仔细揣摩分析，片刻后无奈摇头：“确实棘手。”
药神子抹去嘴角血迹，待气息平顺，插嘴道：“若论封印术，宇内之中，最厉害的两个人一是颜元清，二便是南宫音。”
众人沉默。
任青悦顿觉后悔，自责道：“封印必是方才那人所设，如果刚才留了活口……”
药神子打断她：“此事怪不得你，方才那种情形，你若不下杀手，我们几个老家伙只怕是都活不了。”
颜昭牢牢握住任青悦的手：“师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对上颜昭平静而包容的眼神，任青悦顿觉恍惚。
没曾想有朝一日，需颜昭对她的情绪予以关心和安抚。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南宫音身上的封印难以解除，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福祸相依，封印存在并非全然不好。”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东方慈心忽然开口。
任青悦刷地抬头，颜昭雷霜等人也不分先后看向东方慈心。
“此人想是欲将南宫音带回仙界，交由仙帝制裁。”东方慈心继续说道，“此封印术制约了南宫音的元神，同时也让她的肉身法力不再流失，反而有益于她伤势恢复。”
苏紫君听懂东方慈心言下之意：“你是说，倘若南宫音醒了，有可能自己解开封印？”
东方慈心点头：“应有七成几率。”
颜昭闻言欣喜不已：“那太好了，阿音可真厉害。”
雷霜也松了口气，七成概率不小，还有助于魔主伤势恢复，事态不算太糟糕。
任青悦却不如颜昭和雷霜这般乐观，她心怀愧疚，虽然东方慈心说有七成可能南宫音能自己解开封印，但还有三成概率不能。
不能就此将这件事搁置不管，她需想想别的办法，主动弥补过失。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离开。”苏紫君扫了眼脚下满目疮痍，提醒道，“拂云宗宗门大典结束不到半日，仙界的人就找了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此事背后必然有仙盟推手，应萧阴险小人之心在此次事变中展露无遗。
苏紫君看向东方慈心：“阿音受困于封印，就算她能醒来，破解封印脱身也不知何年何月，东方长老，先前信上所说之事，您现在肯说了吗？”
在场几人，除雷霜不明所以，余下三人齐刷刷看向东方慈心。
东方慈心沉默，眉目间褪去从容，神情显出几分纠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拂云宗大树已倒，今日南宫音险些性命不保，再等下去夜长梦多，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片刻后，她无奈轻叹：“你们跟我来。”
雷霜听得此言却是不明所以，扫视一圈只有颜昭跟她相熟，她凑到颜昭身边，怼怼颜昭胳膊：“她们在说什么，你们要去哪儿？”
颜昭一只手捂在嘴边，悄悄告诉雷霜：“我也不知道。”
雷霜：“……”
那你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东方慈心迈开脚步，眨眼便至百丈开外，苏紫君与药神子紧随其后。
任青悦从低落的情绪中抽出心神，正待叫上颜昭，原本待在她身侧的人倏地消失了。
她们交握的双手也被迫松开。
任青悦：“？”
抬眼，便见雷霜拎小鸡崽儿似的揪着颜昭衣领子，用身为老大相当负责的语气对颜昭说：“你速度慢跟不上，我带你。”
颜昭回头，眼巴巴看向师姐。
雷霜对周遭气氛变化毫无所觉，也没注意到任青悦微妙的神态改变，颇有礼貌地朝任青悦颔首：“我们走吧，任姑娘。”
任青悦：“……”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任青悦没说什么, 回了颜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雷霜拎着颜昭迅速动身，任青悦紧跟其后。
前面三位大能移动速度很快，颜昭被雷霜拎在手里，行动时听见耳侧冷风呼呼乱刮, 比她自己御剑飞行时风的声音大多了。
但因雷霜法力外放, 包裹身体, 罡风并不会伤到颜昭。
颜昭不受影响，便有余力观察雷霜的身法姿态。
她想起来，此身法名为“奔雷诀”。
雷霜曾将这套自创的身法口诀教给过她，只不过她学东西乱而杂, 像猴子掰包谷，捡一个扔一个, 至今还未真正领会奔雷诀的施展诀窍。
目前于颜昭而言，能算得上熟练施展的身法只有颜元清教给她的神行咒。
但神行咒的施展需要口诀配合手诀同时使用, 灵活性不好，而且一次爆发性施展需要消耗大量法力，如果不是颜昭修为有所提升，自身丹田内的法力储量根本不够她浪费。
相比之下, 奔雷诀虽然复杂, 但精通后上限更高, 而且招式与招式之间自由连贯，更适合应对更多复杂多变的局面。
颜昭将此事记在心里, 打算抽空加强奔雷诀的练习。
东方慈心领着众人来到黄音峰, 但没有完全登上峰顶，他们寻到山腰处一小片泥沼地, 东方慈心示意众人停步，随后轻身跳上泥沼旁的树。
她甩出几道气劲, 在几棵不同的树树干上刻下印记，随后开始掐诀念咒。
四周响起扑簌簌的声响，颜昭耳朵动了动，做出判断：“好像有蛇。”
不一会儿，浓密的灌木从中钻出一条碗口粗的大蛇，大蛇瞧见东方慈心身后一众大乘境高手，倒三角的眼睛里透出冷漠警惕之色。
“他们不是敌人。”东方慈心告诉大蛇，“打开地道，你在门口守着。”
大蛇嘶嘶吐信，解除警惕向后稍退，随后长尾一甩，没入泥沼之中。
蛇尾搅动泥潭中的泥浆，众人听见金属碰撞发出细微声响，随后蛇尾从泥潭中抽出来，尾巴上勾着一条铁索。
与此同时，泥潭四周被东方慈心做了标记的那几棵树移形换位，地面轻微震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破开泥潭，像有一股力量将它从泥沼底下托起，展现于众人眼前。
“随我来。”
东方慈心飞身跳到石头上，隐藏在石头内部的传送阵亮起光芒。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先后跟随东方慈心跳上石头，雷霜与任青悦也紧跟其后。
传送阵启动，眨眼之间，他们从大石头上凭空消失。
泥潭外，大蛇又摆了摆尾巴，铁索从它尾巴上松开，与当中那块大石头一起，缓缓沉入泥面。
不一会儿，泥潭恢复原样，大蛇匍匐于地面，藏入灌木丛深处。
阴影处，只隐约可见一双暗黄色的眼眸。
传送阵光芒一闪，周围景色瞬间改变。
一阵寒气迎面扑来，颜昭感觉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苏紫君等人也觉察气温骤降，但他们实力高强，法力浑厚，没有像颜昭这样感受到明显的不适。
众人扭头四顾，发现他们此刻身处一座洞窟。
洞窟内置于山体之中，四壁没有出口，超过七成的土地都被水面覆盖。
而这不大的小湖中间立着一座冰雪覆盖的小岛，方才令颜昭感觉寒冷的气流便是从那小岛的方向飘过来的。
东方慈心踏水而过，飘身飞到那座岛上。
苏紫君等人也先后跟过去。
到小岛中部，东方慈心掐诀念咒，将一个手印按在被冰层封冻的地面上。
忽而，破冰之声响起，冰层倏然断裂下沉，像打开一扇门。
一块方形柱状的玄冰从地底缓缓升起。
冰面清透，表面虽有寒雾，却足以看清里面藏了一道人影。
东方慈心抬袖拂过冰面，冰柱外寒雾散去，封冻在内的女人因而展露真容。
其人一身白衣，发冠梳得整整齐齐，双眼紧闭，面颊白皙，神色平稳而静谧，若不是明确知道她已经死了，几乎要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没想到冰柱里面竟还有个人，雷霜大吃一惊。
但看清那人模样，雷霜更是震惊，忍不住失声惊呼：“颜元清？！”
苏紫君与药神子二人提前有所猜测，因而不如雷霜这般吃惊，但面上仍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
历时三百年，他们竟再一次见到了颜元清。
颜元清的肉身保存完好，东方慈心为了将她藏好，也下足了功夫。
谁能想到，颜元清的肉身就在黄音峰，这么多年以来，竟然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雷霜一声惊呼之后，发现四周一片寂静，苏紫君、药神子乃至任青悦，每个人脸上神色或有不同，但除了颜昭，没人跟她一样震惊失态。
任青悦呆愣许久，不觉间迈开脚步，神色恍惚走近冰柱。
“师尊……”
彼时拂云宗事变，她阴差阳错在宗外历练。
南宫音率众闯入拂云宗，大战结束之后不久，颜元清身故，等她获知消息赶回宗门，颜元奕却告知她师尊的尸首已经下葬了。
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宗里的长辈们那么着急处理颜元清的尸体，为拂云宗拓展一片广袤天地的天下第一剑修死后，竟连一场像模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任青悦心中藏了许多疑问，奈何寻不见答案，所有人都告诉她，宗主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可她连师尊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心中并非无怨，只是求问无门，只能选择相信。
而今，她终于明白了。
步东侯与当初参与那场大战，知晓内情的所有拂云宗高手联合起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将包括她在内的众多拂云宗弟子，以及天下那么多宗门仙修全部蒙在鼓中。
任青悦越走越快，临近冰柱时，四肢发软，足尖被地面突起的冰刺绊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冰面上。
东方慈心眼疾手快，抬袖轻轻一扫，任青悦被一股柔和的风托住，才没有绊倒。
颜昭见状，立马挣扎着从雷霜手里跳下来，飞奔到任青悦身边。
任青悦眼眶红了，眼里聚起雾气，双眼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面前封冻在冰柱中的女人。
想到今日因为她的失误，南宫音受困于封印出不来，任青悦愈发愧疚，内心懊悔不已。
颜昭顺着任青悦的视线也看向冰柱。
寒气扑面，她透过清透的冰层，看清并注重的人。
女人容貌与她回忆中的印象重合，颜昭想起前不久她伤重垂危之际做的一个梦。
梦里有个女人在河上撑船，渡她上岸。
原来是阿娘。
颜昭与任青悦二人身后，苏紫君神色惆怅。
药神子捋了捋下巴处稀稀落落的几根白胡子：“肉身保存如此完好，若能成功凝聚元神，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令颜元清死而复生。”
修为到了大乘境，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血气能量与元神剥离，纵然肉身毁灭，只要元神还在，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上古有一种古老的秘法可以重塑肉身，但这个法子已经失传，人界现存的古籍中只有模棱两可的只言片语，寻不见确切的实施法门，所以纵然元神还在，这人也相当于是死了。
可若肉身还在而元神消散，那么这具仙躯中蕴藏的灵气会随时间推移缓慢散去，最终也会腐化变成一滩烂泥，只是衰败的过程没有凡人那么快罢了。
但是他们没想到，东方慈心竟将颜元清的肉身保存得如此完好，三百年过去了，颜元清的尸身还如活着那般灵动鲜活。
“不错。”东方慈心冷静地说，“但是若没有寻回颜元清的元神，这具肉身就不能轻易离开此地，元神离体已过三百年，一旦重染因果，会比寻常尸身更快衰败。”
任青悦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黯然的眼底浮现一束光亮：“有，师尊的元神在阿昭身上！”
说着，她回头抓住颜昭的胳膊，神情焦急：“阿昭，快，把凝魂珠取下来。”
颜昭虽然疑惑，但她向来听师姐的话，闻言二话不说就将挂在脖子上的小金珠取下，递给任青悦。
任青悦则将凝魂珠转交给东方慈心。
东方慈心见状惊讶，看向颜昭：“原来凝魂珠一直在你手中！”
颜元清蛮得紧，连她都不知道这枚珠子的下落，只是怀着一股莫名的直觉，猜测颜元清恐怕留有后手，不会那么轻易向命运和苦难妥协。
颜昭回答：“这枚珠子我从小就戴在身上。”
具体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不过听师姐说过这是师父给她的护身法宝，没有这颗珠子，她肉体凡胎根本活不到三百岁。
说完这句话，颜昭忽然明白，原来她一直都受到偏爱。
东方慈心收下凝魂珠，颜昭问她：“有了这个，我阿娘能醒吗？”
“不能。”东方慈心摇头道。
颜昭很是失望。
见她眼神倏地黯淡下去，东方慈心于心不忍，安慰她：“此物若能与颜元清肉身产生共鸣，颜元清的肉身便不会继续腐化，凝魂珠有养魂之效，神魂凝聚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哪怕他们找不到更多颜元清的神魂碎片，只要凝魂珠一直佩戴在颜元清身上，再过个千八百年的，颜元清也有可能会醒。
颜昭不知道东方慈心说的时间问题是多久，但她成功被唤起了信心，一扫刚才的失落，催促东方慈心快些把凝魂珠放到颜元清身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只有雷霜状况外，一脸迷茫：“所以，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东方慈心拿走凝魂珠, 颜昭寸步不离地跟上，苏紫君上前扶起任青悦。
在场只有药神子有空搭理雷霜，遂将先前东方慈心派左洵去万宝宫送信，他们此次来拂云宗大典观礼就是为了向东方慈心确认颜元清尸身的下落。
因为东方慈心点名要见颜昭, 他们又怕东方慈心是云道子的爪牙, 以此为由想骗颜昭现身, 所以先前隐而不发。
大战结束之后，拂云宗众多高手死于非命，东方慈心主动施救南宫音，苏紫君才勉强放下戒心。
雷霜获知整件事的经过, 人都傻了。
她以为这次拂云宗大典之行，南宫音的主要目的是复仇, 顺带让封瑾去找找颜元清的遗物。
但经过药神子这番讲说，她倏地明白过来, 南宫音私下安排给封瑾的任务是什么。
封瑾应当是负责搜查拂云宗，寻找颜元清的尸首。
尽管东方慈心先前让左洵给颜昭带了信，但东方慈心毕竟也是拂云宗的人，南宫音对她并不报以足够的信任, 尤其担心此人以颜元清尸首为筹码挟制颜昭。
所以南宫音才让封瑾单独行动, 并且没有将此事告诉其他人, 包括雷霜和绛樱。
雷霜看向不远处的冰柱，凝望冰柱中衣衫洁白的女人, 心情颇为复杂。
颜元清。
南宫音就是为了这个女人魂神颠倒这么多年, 放着好好的魔主不当，跑到人界来, 冒着被仙盟围捕的风险，成天和颜元清在一起一块儿鬼混。
甚至颜元清死后, 南宫音还把颜元清的孩子带在身边。
雷霜想起往事，摇头叹息。
她倒没有绛樱对颜昭那么大的敌意，毕竟小孩子是无辜的，颜昭又不知道颜元清和南宫音之间的过往，而南宫音受伤也是她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雷霜对南宫音自然忠心耿耿，她会无条件地听从南宫音的命令，为南宫音卖命，但是，不代表她内心完全认同南宫音的所作所为。
颜昭是颜元清的女儿，同时又长得与颜元清有几分神似，雷霜没法不担心。
尤其和颜昭相处接触过后，雷霜发现颜昭是个心性单纯的孩子，她更加提防南宫音，之所以主动认颜昭当小妹，也是出于想要保护颜昭的意愿。
如果南宫音真的那么寡廉鲜耻，非要将颜昭当颜元清的替身，她会冒死进谏，哪怕明知被魔主一巴掌拍死，也不能动摇她的信念。
幸而如今他们找到了颜元清，颜元清肉身还在，又有凝魂珠养护元神，颜元清便相当于只是重伤昏迷了，距离苏醒的可能更近了一步。
颜昭也找回了自己的生母，彻底解除危机，雷霜由衷感到高兴。
可惜阴差阳错，南宫音又受了重伤，还受困于仙君所设封印，一时半儿出不来，否则，今日见到颜元清，最激动的人当属南宫音才是。
东方慈心轻轻托起凝魂珠，手上掐了个诀。
凝魂珠表面亮起金光，自东方慈心手心飞离，与空中盘旋片刻，像是受到感召似的，忽然高高跃起，径直飞向冰柱。
叮一声响，凝魂珠与冰面碰撞，它表面金灿灿的光芒似有如太阳般的滚烫温度，与之接触的冰面迅速融化，金珠穿透冰层，触碰颜元清。
小金珠与颜元清前额碰撞，随后便缓缓融进颜元清的身体。
当凝魂珠整个与颜元清肉身融合，忽而嗡一声响，冰柱表面绽开一条裂纹。
随后，咔咔脆响接连不断响起，冰柱表面，蛛网状的裂缝迅速铺开。
众人闻声，同时扭头望去，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
任青悦心中浮现希冀，纵然明知不可能，却仍希望当冰面破碎，那人便能从寂静中走出来。
或许先来一声猖狂大笑，宣告天地，颜元清又回来了，也或许不那么嚣张，先找人张罗一桌子好菜，大快朵颐。
更或许，师尊只是无声无息，温柔地走到她面前，拍拍她脑袋，告诉她可以不用再害怕。
可是，什么都没有。
冰层碎裂，颜元清的肉身从中剥离。
但她没有睁眼，自然而然仰倒，从空中坠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颜昭。
她飞扑出去，一把接住颜元清。
颜元清就这样倒在颜昭怀里，两张长相颇似的脸颊头一次距离那么近。
冰层融化之后，颜元清身体表面还残留着一些水痕，因而入手潮湿阴凉。
好在这些水痕并不会残留太久，东方慈心随手一个清尘咒，颜元清身上的衣服便整洁如新。
颜昭紧搂着颜元清。
尽管颜元清看起来像个活人，但她的身体冰冷僵硬，颜昭触碰到她的瞬间，死亡便成为一个具体的意象，深刻而清晰地印入她的意识深处。
如果说，在拂云宗宗门大典上，应萧当众杀死颜元奕对颜昭造成了一些冲击和刺激，让她隐约领悟到血缘亲情被人摧毁的伤痛。
那么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真正体会到一个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痛苦。
而且，这个人是她阿娘。
颜昭倒吸一口气，感觉胸中闷痛，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郁结于心。
迟来三百年的情绪像洪荒猛兽似的突然爆发，她眼干心涩，哀恸到极致便失去言语，也掉不下一滴泪，只能下意识用力抱紧颜元清。
一时间，连身后几位长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清。
任青悦缓过神来，走到颜昭身边，伸手按住颜昭肩膀。
颜昭感觉到肩膀被人触碰，终于抽回两分心神，扭头看向任青悦。
任青悦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颜昭说：“阿昭，拂云宗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想个办法把师尊带走。”
颜昭恍恍惚惚，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你们想把她带去何处？”东方慈心出声制止，希望她们不要意气用事，“拂云宗不安全，难道别的地方就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没有一个确定安全的地方容纳颜元清的肉身，那么还不如将其留在此处。
至少，拂云宗灯下黑，仙盟那些人未必能找到这里。
药神子跟东方慈心一样做出理智判断：“东方长老所言不错，此地位置隐蔽，目前只有我们几人知晓，相比之下还算安全，应该比别的地方更加合适。”
任青悦闻言沉默，对此无法反驳。
颜昭却抱着颜元清不撒手。
好不容易见到阿娘，她不愿再轻易分别，所以不管东方慈心说什么，她都想带走颜元清。
颜昭不明白众人为什么非要藏起颜元清的尸体，也不知道颜元清这个名字对整个三界的意义，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的阿娘死了。
苏紫君见状心中一声叹息，自她首次见过颜昭至今，这还是头一回看见颜昭这个样子。
失魂落魄，眼睛里面光亮消失，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一刻，苏紫君忽然发现，从根本上，颜昭和他们不一样。
对他们而言，找到颜元清的尸体，意味着希望。
只要颜元清能活过来，那么人界就有救，颜元清这个名字所承载的意义过于深远，以至于他们好像忘记了颜元清本来的身份。
但对颜昭来说，颜元清不是别的什么人，不是大名鼎鼎的元清仙尊，不是令人景仰的天下第一剑修，而是她的娘亲。
苏紫君想起一个地方来。
“我知道哪里可以。”苏紫君忽然开口，“此地在太墟仙域，自成空间，要去只能使用衍天神卷，肯定比拂云宗安全。”
东方慈心扬起眉毛：“你说的是哪里？”
苏紫君答：“念清山。”
一旁雷霜听到这三个字，精神一震。
念清山乃是南宫音的洞府，南宫音受伤后昏迷不醒，金翅大鹏可能也会跟着罢工，确实除了衍天神卷，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入。
苏紫君扭头询问颜昭：“昭儿，你觉得怎么样？”
颜昭点点头：“好。”
说着，她便拿出衍天神卷，准备施法传送。
“诶，等等！”雷霜站出来，按住颜昭的胳膊，“绛樱被玉狮子袭击也受了伤，她留在拂云宗不安全，你们顺便把她也带走。”
颜昭神情木然：“可以，她在哪儿。”
雷霜松手，回答道：“东方长老的洞府。”
颜昭于是将衍天神卷递给东方慈心，东方慈心摊开神卷，写下自己洞府的名字。
金光一闪一灭，转眼之间，一众人等便离开石窟。
此时东方慈心洞府中，左洵刚刚施针结束。
绛樱被碰撞的气机惊醒。
她睁眼四顾，忽然挣扎着要起身。
雷霜一个箭步上去扶住绛樱，下一瞬却被绛樱一把推开。
随后，绛樱一脸惶急扑向颜昭：“少主！你没事吧！”
雷霜：“？”
啥？？？
第二百七十章
绛樱踉踉跄跄扑到颜昭跟前。
但因伤重, 绛樱四肢虚软，临到近前时左脚绊右脚。
颜昭怀里抱着颜元清，怕被绛樱砸到，她朝后退了一步。
于是, 绛樱嘴上喊着“少主”, 同时扑通一声在颜昭面前跪下。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绛樱下跪, 颜昭还是感到惊讶，忍不住说：“我听说你受伤了，不用跪也可以。”
绛樱神色赧然：“我没事。”
她跪颜昭倒是没问题，但这下跪得有点狼狈, 膝盖都被砸痛了。
幸而没有人看出来。
腿脚没有力气，膝盖又痛又麻, 难以起身，她干脆就这样跪着询问颜昭：“少主, 您没有受伤吧？”
绛樱身后，雷霜人傻了。
不是，绛樱为什么要跪颜昭？少主是谁？谁是少主？
颜昭回答：“没有，”
“那魔主……”
绛樱低头看向颜昭怀里昏迷之人, 正要问颜昭魔主的伤势情况, 心头刹那间划过一抹疑惑。
南宫音从来不穿白色的衣服, 不过也有可能是颜昭为了方便给南宫音，因而疗伤换了干净的衣袍。
便在这时, 她不期然看清白衣女子的脸庞。
话语声戛然而止, 剩下的几个字被她吞回肚子里。
绛樱瞳孔一缩，心神震动, 愕然道：“颜……”
话未说完，一道法诀凌空飞来, 封住她的嘴巴。
绛樱愕然看向噤声咒来处。
任青悦手上掐着诀，朝绛樱摇了摇头，开口：“此事稍候再说。”
绛樱愣怔须臾，很快反应过来，心领神会，不再追问。
忽然，她胳膊被人托住。
雷霜半拉半拽将绛樱从地上扶起，把她稍稍带远一些，压低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
绛樱不明所以：“什么？”
“少主。”雷霜一只手靠在颊边，朝颜昭所在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管颜昭叫少主？”
虽然南宫音是很喜欢颜昭，颜昭又是颜元清的女儿，如今颜元清的尸身被颜昭找回，南宫音的确有很大概率将颜昭收作义女，但也绛樱改口也太快了。
而且，南宫音尚在昏迷，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要收颜昭，还不一定呢！
若颜昭成为南宫音的义女，名义上便是“魔族少主”，那她老大的头衔不是硬要被摘掉了？
绛樱真的是一点都不为她考虑，巴不得见她吃瘪倒霉。
雷霜心里愤愤不平，亏她先前以为绛樱要死了担心得不得了，都嚎啕大哭了却连半个真心都换不回。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雷霜心里小作文已经写了八百字，绛樱却白她一眼，回答说：“没有错。”
“什么？”雷霜不理解，“难道魔主已经收颜昭做了义女？这事儿怎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绛樱看向雷霜的眼神充满怜悯。
雷霜没读懂她双眼中的情绪，却感觉后背平白蹿起一阵阵寒意。
这时，颜昭开口唤她：“老大，阿音也是我娘。”
雷霜两眼瞪圆：“什么意思？”
颜昭没见过比她自己还笨的人，今天算是开眼了，但她推己及人，想到平日师姐对自己的耐心，她便也如此对待雷霜，认认真真解释道：“不是干娘，是亲娘。”
“……”雷霜沉默。
须臾后，她头发竖起来：“什么？！！”
雷霜还待再问，苏紫君出声催促：“事不宜迟，别再耽搁。”
东方慈心转头将衍天神卷交给苏紫君，随后招手唤来左洵，问她：“你自己下山历练，还是跟我一块儿离开？”
左洵不明所以，但丝毫没有犹豫：“弟子誓死跟随峰主。”
“不用誓死也可以。”东方慈心瞥她一眼，“没时间给你收拾东西了，现在就走。”
左洵点头，也不问去哪儿，果断回答：“好。”
任青悦对绛樱道：“你既受了伤，便与我们一同去念清山。”
绛樱明白过来，她现在这个伤势就算继续留下也只会拖雷霜和封瑾的后腿，因而她没有拒绝，松手挣脱雷霜的搀扶。
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雷霜一眼。
后者还呆愣原地，双目无神，表情茫然。
绛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自己小心一点，别为了赢我一回连命都不要了，我说话算话，愿赌服输。”
但她把这番话说完，雷霜还是像被雷劈了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
绛樱无语。
她不再矫情，管雷霜听没听到都不会再说第二遍。
绛樱退到颜昭身边，苏紫君展开衍天神卷，手指沾上一点血迹，在空白处写下飘逸潇洒的几个字：念清山。
金光闪烁，虚空扭转，一行人凭空消失。
只留下雷霜傻不愣登站在洞府中央，汗流浃背了。
颜昭……是少主。
颜昭，是少主！
少主！！！
·
周围景象再一次发生改变。
等波动的景物稳定下来，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片静谧葱茏的青绿。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宛如一座人间仙境。
东方慈心不甚了解南宫音，第一次来到南宫音的洞府，所见所感出乎意料，几乎顷刻间推翻了她对南宫音的固有印象。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南宫音的洞府，她甚至会以为这是哪位前辈隐居世外的修炼宝地。
南宫音身为魔族之人，其性情与品味倒是颇有几分仙人风范。
在场几人当中，绛樱伤重，走得很慢，颜昭见状对她说：“你且去休息。”
绛樱不扭捏，立即拱手告退。
剩下只有颜昭和任青悦对念清山的环境熟悉，颜昭抱着颜元清往前走，身后任青悦回头，朝苏紫君等人恭敬拱手：“诸位随我来吧。”
三位前辈知道任青悦与颜昭关系亲厚，身为小狐狸时应当来过此地，倒不觉得奇怪。
左洵见状却感觉有些疑惑。
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沉默地跟在东方慈心身后往前走。
当他们第三次路过金翅大鹏的雕像，有个念头自左洵心中电闪而过，于是她悄悄询问东方慈心：“峰主，这是哪儿？”
东方慈心回答：“念清山，南宫音的洞府。”
左洵倏地睁大双眼，眼中流露出愕然震惊之色。
此地竟然是南宫音的洞府。
任青悦和颜昭对此地如此轻车熟路，可见她们此前就来过这里。
想到先前大典上，南宫音现身于拂云宗主峰，当众宣布的那一句“吾妻吾女”，左洵心神一震。
难道……
颜昭真的是南宫音和颜元清的女儿？
女女生子，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左洵忍不住心头设想，颜元清和南宫音能结合生下颜昭，原理是什么？
存在本身即是合理，尽管固有的观念受到挑战，但短暂冲击之后，她开始想要弄清过往的医术体系当中是否存在遗漏。
左洵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等停下来有时间了，去把所有能搜罗到的医书古籍全部翻看一遍，看能不能解答这个疑问。
众人来到颜昭先前居住的庭院。
任青悦上前几步，替颜昭打开房门，方便颜昭进屋。
颜昭抱着颜元清来到卧房，将颜元清平躺着放倒在自己的床榻上。
颜元清安安静静躺着，虽然意识全无还在昏迷，但因部分神魂借由凝魂珠的力量短暂归体，她的面颊恢复些许红润，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颜昭一动不动站在床边，全神贯注望着颜元清，她似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任青悦见状，但觉心痛，同时内心也升起无法遏制的愧疚。
她没有打扰颜昭，将封印南宫音的光团取出来，轻手轻脚放到颜元清枕头边上。
光团出现时，颜昭视线稍稍偏转，看向颜元清枕边青光氤氲的封印。
想到阿音受困，阿娘不醒，便有种说不上来的苦闷像棉花一样堵在颜昭心口，无论如何难以疏解。
她的双亲是两位阿娘。
但当她们一家人终于见面，她能像这样与两位娘亲待在同一个空间内，她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天珠峰独自存活的三百年，她从未问过苍天为何待她不公。
而今她心里却充满疑惑。
“师姐。”
颜昭忽然开口。
任青悦扭头看她，等着把话说完。
颜昭轻启嘴唇，神情平静，语气也没有波澜：“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杀我阿娘？”
无论是哪个阿娘。
仙盟，拂云宗，乃至如今来自仙界的仙君，数不清的危机潜伏在颜元清和南宫音身边。
哪怕南宫音身受重伤，颜元清甚至已经死了，这些人还不肯放过她们。
任青悦眼神痛苦：“因为她们相爱……但一个是人，一个是魔，而且，还是两个女子。”
颜昭问她：“人和魔不能相爱吗？两个女子不能相爱吗？”
“不是不能。”任青悦说，“是不被世人接受。”
颜昭认真思考，此事让她联想到先前她向师姐表白，而师姐表现出来的顾虑。
“陈珥说过，真心喜欢的两个人可以成为道侣，师父也说，喜欢就会互相陪伴，渴望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颜昭扭头问师姐，“明明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世人接受才可以？”
任青悦：“……”
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问题解释给颜昭听。
“两人相爱确实与旁人无关，但人和人的思想不一样，仅仅是观念的区别也会引发斗争，何况我师父和南宫音都是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
任青悦思考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树大招风，刚过易折，她们实力越强，越惹人忌惮，所谓于世不容只是有心人嫉妒她们，痛恨她们，为除之而后快找来的借口。”
一直憋在心里的答案，如今终于畅快地说出来。
任青悦深吸一口气，缓缓告诉颜昭：“是人心险恶，不是她们的错。”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听了任青悦的话, 颜昭沉默良久。
忽然，她说：“师姐说喜欢我，却不愿意和我结成道侣，也是这个原因？”
任青悦倏地愣住。
话一出口, 这个念头便在颜昭脑海中迅速放大。
见任青悦不回答, 颜昭眼中的星光迅速蒙上一层阴影。
她的双眼不再璀璨, 神情隐隐显出几分黯淡，同时却又怀着两分不甘心，低声呢喃：“师姐也需要得到世人的认可吗？”
“不是的！”任青悦反应过来，语气格外坚定, “我从未这样想过。”
颜昭抬眸，凝望她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触, 任青悦赶紧解释：“世人的不认同只是表象，是在斗争中作恶的那些人掀起矛盾的借口。”
颜昭眼神透露出些许迷茫, 显然没能理解任青悦这句话的意思。
任青悦继续说：“即便你的两位娘亲没有向天下人公开她们的关系，只因为她们足够优秀，这些心怀不轨之人就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想致她们于死地。”
颜昭实在不能理解, 她为颜元清和南宫音所经受的磨难感到愤怒：“这些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权力, 财富, 资源，甚至只因为她们本身强大, 来去如风,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向俗世陈规臣服, 就足以招人嫉恨了。”
这个话题让任青悦感到沉重，可她必须将真相告诉颜昭, 已到了无法再逃避的时刻。
“阿昭，人是很复杂的，有好人，就有坏人，有人愿做善事，便有人愿做恶事，好人有可能变成坏人，坏人在某些时刻或许也会良心发现，从而改过自新。”
“正因如此，在利欲熏心的乱世之中，善良并非一种品质，而是在足够强大之后才有权力拥有的选择，更多的人只会被洪流推着走，为了谋求生存而藏匿真心。”
这话太绕了，颜昭还是一脸茫然。
任青悦沉吟须臾，仔细斟酌后，举了一个例子：“就像……东方长老。”
颜昭眨眨眼：“东方长老？”
“东方长老虽在我师父离世之前施以援手，但她只是暗中帮忙，没有被人知道，甚至后来还参加了围剿南宫音的行动，你觉得她是坏人，还是好人？”
颜昭说不出来。
尽管她直觉偏向相信东方慈心是好人，但她确实也曾参与迫害过她的娘亲。
颜昭将内心的疑惑告诉任青悦：“东方长老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要活命。”任青悦冷酷地说。
“当拂云宗所有人都认为我师父该死，东方长老没有足够实力与其他人作对，她若不藏起善良，就会被归为与我师父相同的‘异类’，从而遭到排挤，甚至会像我师父一样，为此丢掉性命。”
颜昭沉默，良久之后又道：“可我阿娘，分明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也能说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吗？”
“天下第一又怎么样？”任青悦垂下眼眸，“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和所有人对抗，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但凡稍稍有一丝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颜昭听来感到好奇，当下便直接询问：“那我阿娘的弱点，是什么？”
“……”任青悦薄唇抿起，眉目间显出两分挣扎。
她不忍心回答颜昭这句话。
但颜昭却紧盯着不放，见她良久不应，便又唤一声：“师姐？”
任青悦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语气无奈又惆怅：“师尊的弱点，是你。”
颜昭倏地掀起眼皮，目露诧异：“我？”
“不错。”任青悦狠下心，既话已开了头，便不再顾虑，“师父怀上你的时候，身体变差了，实力大幅下降，几乎变成一个凡人，才让道灵这些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颜昭愣了很久。
这个真相是她不曾设想的，原来是她的出现导致了颜元清的苦难。
可是，即便如此，阿娘为了让她活下去，还把凝魂珠这么贵重的宝物戴在她身上。
没有凝魂珠，她或许早就死了。
任青悦扭头看向颜昭，见颜昭沉默，她怕颜昭多想，遂开解道：“阿昭，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是师父选择了你，你不用为她们经历的磋磨担负责任。”
颜昭心神恍惚，任青悦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很显然，娘亲们经受的苦难还没有结束。
世人依然不认同她们的感情，更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他们想方设法想将她抹除，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她的娘亲们是错误的。
颜元清是人界第一剑修，南宫音则是魔界魔主，两个站在山巅的人，最终还是被芸芸众生淹没。
她们足够强大，却也没能自保。
可如果变强不能解决问题，难道要永远受制于旁人的眼光吗？
颜昭心里满是疑惑。
难道与别人不同就是罪过，倘若永远也不能做出所谓“出格”的选择，那么这个天下第一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娘亲们没有错，那错的是谁？
是所有想逼死她们的人，是整个世界。
“不对。”颜昭得到了答案。
任青悦见她神情有异，问她：“什么不对。”
“这个世界不对，大多数人的‘默认’和‘应该’不对。”颜昭得出结论，语气斩钉截铁，“是秩序错了，人心错了，规则错了。”
她的娘亲们虽然厉害，但还不够厉害。
虽然她们已经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需要更强才行，强到可以以一己之力制定规则，镇伏天下人心。
颜昭眼神微微闪烁，心中已有决意。
找到症结才能对症下药，既然病灶已经显现出来，不能因为它足够大，大得吓人，大得像无法改变，不能扭转，就放任它继续烂下去。
颜昭心想，或许解决了这个问题，师姐就能愿意和她结为道侣。
她身为两位娘亲的孩子，当初娘亲们没有完成的事，她会继续努力，把娘亲们的意志传承下去。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颜昭与任青悦同时扭头，便听见门外传来苏紫君的声音：“任姑娘，请你出来一下。”
任青悦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哎呀。”
她和颜昭进屋后，因为情绪过于沉湎，忘了院子里还有三个人，把三位前辈扔在外面好半天了，她和颜昭在屋子里交谈的内容，恐怕都被前辈们听了去。
任青悦拍了拍额头，懊恼不已。
她睨一眼颜昭：“你就待在这儿吧，我去去便回。”
颜昭的情绪也很低落，这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能重逢，就让她继续陪伴她的两位娘亲。
任青悦说完，来到门边，拉开门走出去。
“青悦向前辈们告罪。”任青悦积极道歉，向苏紫君等人拱手说道，“晚辈这就带前辈们去客房休息。”
苏紫君摆摆手：“无妨，不着急，我们让你出来，并非为了此事。”
任青悦闻言意外。
她虽未说话，眼神中却清晰透露出她的想法：那是为什么？
苏紫君开门见山：“方才我们三人商议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找齐元清的魂识碎片，设法唤醒元清。”
任青悦闻言，为难地皱起眉头：“此事难如登天。”
南宫音花费三百年，只取走颜元清一缕神魂，虽然颜昭气运过人，短时间内让颜元清的魂魄大幅修复，却不意味着剩下的碎片就容易找得了。
苏紫君却道：“不必如此灰心，依我猜测其中一块，应萧应当知其下落。”
任青悦闻言愕然：“仙盟？”
“不错，先前昭儿获得仙门弟子大会魁首，从应萧手中获取的那把清霜剑中虽有剑灵，却未附着元清的魂魄。”苏紫君冷声道，“想必是应萧把剑交给她的时候做了手脚。”
听得此言，任青悦霎时浑身气机波动，清寒的眉目间涌现愤怒：“真是岂有此理！”
欺负一个小辈，将颜昭当作诱饵便也罢了，居然还盗走了颜元清的残魂！
任青悦见过小人，却没见过如此恶心卑劣不要脸的小人。
不怪仙界的人瞧不起人界仙修，放眼天下，看看这个世界骨子里烂成什么模样。
自身实力不够不静心修炼，还成天想着内斗，敌人打到家门口了，不说反击，却先敲碎自己的骨头。
这已是仙盟带领下的人界仙修一贯的作风。
仙盟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了修仙界最大的毒瘤。
他们就是一块腐肉，烂得深，烂得痛，不彻彻底底刮除，就会一直痛。
屋子里，颜昭沉默地站在门后。
她垂下眼眸，神情漠然地攥起拳头。
“仙盟。”
第二百七十二章
院子里谈话声持续了半个时辰。
结束之后, 任青悦带三位前辈去旁的院落休息。
回来时敲门，听见屋中颜昭出声回应，她方推门而入。
颜昭还坐在床榻边，陪着颜元清。
任青悦走到颜昭身侧, 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也早些休息, 时辰不早了。”
颜昭闷闷地说：“我不累。”
她不累, 也不困，但怕一闭眼，躺在这里的人又会消失。
任青悦抬眼，见颜昭双手握住颜元清, 不愿松开。
颜元清的身体霜寒之气散去一些，也没有颜昭最先抱住她时那么僵硬。
她的手虽然凉, 但已恢复柔软，渐渐变好的种种迹象让颜昭愿意相信假以时日, 阿娘就会醒过来。
任青悦的心中也萦绕着惆怅悲伤，但相比颜昭，她又稍好一些。
“不累也要休息，别把自己熬坏了。”任青悦语气略强硬了两分, 伸手拍拍颜昭脑袋, “去睡觉, 或者打坐冥想一会儿，这里我替你守着。”
颜昭仰头看向任青悦, 对上师姐关切的目光。
心头的固执被任青悦的眼神融化, 颜昭没再坚持，听师姐的话站起来, 到一旁蒲团上坐下。
任青悦则说话算话，代替颜昭坐在床榻边, 守着昏迷不醒的颜元清。
“师父。”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近乎无声。
三百年前，获知颜元清死讯时，任青悦但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川倾倒，如洪流般压在她身上。
她赶回拂云宗，径直找到颜元奕，却听说师父的葬礼已经结束。
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任青悦在墓前守了一个月。
自那以后，她就留在宗内修炼，鲜少下山历练，一有空闲便去师父墓前祭拜，面壁思过。
不过对天珠峰同门而言，大师姐依然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
只是相比以往，她现身人前的次数变多，辅佐颜元奕管理天珠峰，同时也变得更加冷漠不近人情，天珠峰的弟子们都很怕她。
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弥补遗憾，那段时间，任青悦内心十分痛苦。
后来，阴差阳错得知颜昭竟然是颜元清的女儿，宛如晦暗的人生中照进一束光。
她怀着极复杂的心情，把对师父的愧疚转嫁到颜昭身上，哪怕她彼时认为颜昭间接害死了师父，对颜昭的存在心有芥蒂，她又无法舍下颜昭不管，便化身小狐狸一直陪伴在颜昭身边。
那之后不久，有一天凝魂珠自发引动，她于异境空间中与师尊重逢。
自那日起，她便时时刻刻在心中祈愿，希望师父早些回来。
曾以为，此事千难万难，甚至可能为此付出不可想象的代价，虽心有祈愿，但对如何复活颜元清，任青悦内心十分迷茫。
但是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三年，颜昭就找到了颜元清。
此时，颜元清躺在榻上，几如只是睡着，任青悦内心的伤痛与愧疚也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平复。
懊悔无用，需想办法改变局面。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任青悦心中有个想法蠢蠢欲动。
便在这时，身后响起颜昭的声音：“师姐。”
任青悦闻声回头。
颜昭坐在一方蒲团上，双腿盘结似要打坐，但在结印冥想之前，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有话要说。
任青悦与颜昭对视，等着颜昭往下说。
颜昭便道：“有一件事，我想和师姐商量。”
任青悦闻言，略感意外，点头道：“你说说看。”
颜昭开口，将自己心中想法和盘托出：“我想去一趟仙盟。”
任青悦听罢，神色凝重。
平日里，颜昭鲜少像这样提出严肃艰险的要求。
想必她也猜到，师姐大概率不会同意。
但她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
相处这么长时间，两人自有默契，不必揣摩任青悦便轻易明白颜昭的目的。
任青悦看向颜昭，问她：“你要去找应萧？”
“嗯。”颜昭大方承认，“干娘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听见了。”
原来如此，任青悦心说。
但这件事牵连甚广，而且过于危险，任青悦几乎下意识就要拒绝。
对上颜昭坦荡平静的眼神，任青悦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颜昭大多数时候都乖巧听话，是因为这些事情她不在意，所以无所谓听谁的。
然而她性格中藏着很深的执拗，在少数一些事情上展现出惊人的固执，一旦她认定的事情，就算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任青悦意识到，颜昭是因为相信她，才会向她开口。
因而她问：“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颜昭抿起唇来，平静带眼神中漾出两分希冀：“可以吗？”
任青悦失笑。
如果她刚才直接出言反对，恐怕颜昭扭头就趁她不注意私自跑走，自己去仙盟和应萧交手。
任青悦又气又无奈。
但她能理解颜昭的心情，因而无论如何无法责备颜昭不听话。
“可是这件事太危险了。”任青悦提醒颜昭，“铤而走险若能将事办成自然好，可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你我回不来，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他们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颜昭闻言沉默，她确实没有想过。
她太想找回阿娘的残魂，只要颜元清醒来，南宫音身上的封印也就迎刃而解。
但她不得不承认，师姐说的没错，前不久仙门弟子大会刚刚结束，她随轩辕慕贸然离开万宝宫去轩辕氏搭救毕蓝时，就已经□□娘好好训斥过一通。
颜昭沮丧地低下头，讷讷说道：“干娘和师父都受了伤，东方前辈要照顾我娘，只有我无所事事，我想为阿娘做些什么。”
任青悦为之动容。
过去颜昭哪里会想那么多，而今经历了一连串的事变，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懂得了如何体谅旁人心情。
见颜昭心情低落，任青悦于心不忍，于是说道：“和苏宫主他们商量一下吧。”
颜昭抬起头来，嘟囔着说：“干娘肯定会不同意。”
她已经猜到结果了，明知不可为，就不想再去问，不仅容易引发矛盾，还会引起苏紫君等人警惕，反过来阻止她行动。
任青悦走到颜昭面前，将颜昭从蒲团上拉起来，替她压平衣衫上的褶皱。
颜昭不解，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疑惑。
“只顾自己会让我们身边真正在乎我们的人也受到牵连，让他们担忧挂心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如果他们被蒙在鼓里，等出了事再想补救，就来不及了。”
任青悦神情严肃：“所以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私自行动。”
颜昭被任青悦这话说得更加沮丧。
却在此时，任青悦话锋一转：“但是，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都不是冥顽不化的人，永远不要放弃尝试沟通，阿昭，你现在已经有能力说服他们。”
颜昭眼里重新亮起光彩，一眨不眨看着任青悦：“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任青悦认可颜昭，末了，忽然托起下巴，“实在不行……”
颜昭心又悬起来，跟着重复一遍：“实在不行？”
任青悦朝颜昭抿唇一笑：“实在不行，我也会帮你。”
这话在颜昭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反应过来：“师姐会和我一起？”
任青悦反问她：“什么时候我没有跟你一起？”
无论她是任青悦，还是雪球。
她总站在颜昭身边。
颜昭心口噗通一声跳，望着任青悦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眼愣怔出神。
片刻后，她眼里的辉光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多情绪涌上心头，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颜昭抿起唇，嘴角略略扬起，忽然毫无预兆张开双臂，将任青悦抱了个满怀。
任青悦陡然一惊，热意蹿上脸颊，胸腔中某只胆小的兔子受到惊吓，一个劲扑扑直跳。
“对不起。”颜昭开口，一股温温的热气吹拂任青悦的耳根，“没有提前询问师姐可不可以，因为我实在等不及。”
她天天都抱小狐狸，却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师姐。
而直到拥抱，颜昭才忽然发现，师姐的身躯并不魁梧。
她的双肩也窄窄的，没长几两肉，也需要被人保护，
颜昭心里痒痒的，莫名的情绪充斥心扉。
她将下巴搁在任青悦肩头，嗓音软软的，带着点恃宠而骄的撒娇意味。
“师姐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生气，我就抱一下。”
就算任青悦心中有所不满，也在听到这句话时啼笑皆非。
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喝醉了，往她往心口处狠狠撞了一下，吹来一阵带着酒气风。
她没喝酒，却也微醺。
任青悦的心情既紧张忐忑，又沉溺其中。
哪里还能责备颜昭冒冒失失，肆意妄为不守礼数。
但她又不想就这样顺了颜昭的意，打破界限和规矩，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颜昭惯会得寸进尺。
她任由颜昭抱着，没有推拒，口头上却说：“你不听话还希望我不生气，哪有这么好的事？”
语气看似严厉，实则半分苛责之意也没有，比起责备，更像是讨价还价，要让颜昭给她一个说法。
颜昭没听出任青悦弦外之音，闻言歪歪头，觉得师姐说得有道理。
“生气伤身，还是不要生气的好。”颜昭认真思考之后开口，试图劝说师姐，小小声，“如果师姐实在生气……”
任青悦斜眼睨她，倒要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颜昭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想不到这个问题怎么补救才好。
惹师姐生气，她愿意接受惩罚，但又怕惩罚太过，她自己遭罪。
想了想，她把脑袋凑过去，侧脸对着任青悦。
“那就耳朵给师姐拧。”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任青悦被颜昭这话逗笑了, 难以判断颜昭这是有恃无恐，还是当真觉得拧耳朵就是能平复师姐怒气的惩罚。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任青悦作势要拧她的耳朵。
颜昭吓得闭上眼睛，脖子一缩。
说来也是奇怪, 她连死都不害怕, 万剑穿心的痛苦也都领略过了, 却还是怕被师姐拧耳朵。
微凉的指尖碰到耳廓，颜昭内心忐忑。
但耳朵被拧的感觉迟迟没有出现，任青悦仅仅只是捏住她，轻微用力扯了扯, 将颜昭服帖的耳朵扯成一只招风耳。
“你倒是会想办法。”任青悦彻底破功，脸上严肃消失不见, 语气也变得轻快，“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颜昭乖乖点头：“哦。”
同时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心想：师姐果然不生气。
任青悦挑眉：“抱够了吧？”
颜昭正想说没有，任青悦已轻轻推开她。
任青悦伸出食指轻轻抵着颜昭前额：“不是还有正事要忙？我们去见苏宫主。”
颜昭虽然遗憾没抱够，却也没有再耍赖, 听话答应：“好。”
·
日暮西山, 天色灰蒙蒙的。
夕阳如血染红残云, 但仅剩的余晖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沉入地底。
仙盟驻地之中，应萧在桌前来回踱步。
距离仙君离开驻地前往拂云宗, 已经过去一整日了。
以玉狮子兽的速度, 天不亮之前就应该抵达，如果事情顺利, 入夜之前便应该回来了。
倘若仙君成功抓到南宫音，一定会来兴师问罪, 因为许多关键信息他隐而不报，此次行动，仙君一定会吃到苦头。
尽管此计铤而走险，仙君功成和被重伤的几率五五分，他并不能保证这个计划顺利推进。
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纵然仙君与远古龙大战后还能活着回来，也必然受伤颇重，求人不如求己，这就是他的机会。
应萧走来，又走去，不时朝窗外望一眼。
仙君回来也不可能大摇大摆从庭院中经过，他不断往外看，仅仅是为了释放内心的忧虑。
应萧心里惴惴不安，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自然害怕仙君毫发无损地回来，但仙君又不能轻易杀他，因为他知道神源果的线索。
毫发无损的概率比较低，他见识过颜昭契约那头远古龙的厉害，其实力比仙盟驯服的那头强悍多了，纵然仙君有通天之能，在没有提前预警的情况下，也很难顺利脱身。
等他发现自己被骗，已经晚了。
应萧又踱了几步，眼看天边日头越来越沉，仅剩的一点余晖也即将完全消失，他心中的恐惧缓缓褪去，化作隐秘的欢喜。
同时，又暗暗心惊。
幸亏昨日大典上，他见势不妙便立即逃走，此举实在明智，否则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下场。
颜昭契约了远古龙，任青悦拥有诛魔剑，这二人联手连云道子都能杀死，还笼络了苏紫君、药神子和渊海真人。
这几个人光是听来便胆战心惊，仙界仙君又如何？去了还不是一样送死。
此人死了，仙界必然震怒，他们肯定还会再派人下来详查先前经过，但这期间至少半年空隙，他就有喘息的余地。
他现在就写信，把此次任务失败的原因全归咎于仙君。
与其被动等着人来查，不如主动出手，半年时间对修行之人而言虽然短暂，但已足够他从中斡旋，争取到更多机会。
应萧回到桌旁，刚要提笔，忽然身后刮起一阵寒风。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一刹那就让他浑身直冒寒气，如坠冰窟。
来不及躲，也躲不过，他只是稍稍朝前倾身，卸去狮爪一点力道。
随后一股大力应着他的预期出现，如重锤般狠狠砸在他身上，将他痛击倒地，前额狠狠磕在地上，敲得他脑仁嗡嗡响。
他痛恨这只玉狮子，但却没有能力反抗。
被扑到之后，应萧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是：仙君伤得重不重？
他活命的概率有多少？反杀仙君的概率又有多少？
这两个疑问在脑海中交错，没碰撞出答案，玉狮子忽然张嘴咬住他的肩膀。
咔吧一声，锁骨断裂，狮牙轻易捅穿他的肩膀，几乎要将他整个左肩从身体上拆下来。
应萧口中爆发惨叫：“我错了，我错了，还望仙君饶命！”
仙君不仅没死，玉狮子也还是全盛状态，所有一切都脱离预期。
应萧不知道他自以为周密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玉狮子兽口压迫，看来是真的想取他性命。
应萧双眼阵阵发黑，视野变得模糊，果断向仙君求饶。
可玉狮子没有半分留情，硬生生将他胳膊咬断。
应萧眼前一暗，差点痛晕过去。
他的肩膀皮肉撕开，露出折断的骨骼，光是看着都触目惊心。
他感受到玉狮子兽浓浓的杀意。
但他还不想死，他强撑着吊住一根弦，坚持开口：“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杀我，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让玉狮子兽来报复他，自己却不愿现身，应萧有理由猜测，仙君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很有可能岌岌可危，连他都可以轻易取其性命的程度。
这一猜测，应萧精神振奋，左肩剧痛好像都轻了一些。
他喉咙动了动，仰起头高声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所以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因为先前那几个仙使都没有能力，反而让仙盟秩序变得混乱，因而我有心试探仙君，还请仙君不要怪罪！”
不一会儿，应萧的血已经淌了一地，他的脸贴在地面上，感觉自己的血从温热渐渐变凉，如同他的处境。
现在，当务之急是引诱此人现身。
“我绝对没有背叛仙君的意思！”应萧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玉狮子的脚重有千钧，压得他喘不上气，只能断断续续继续说，“……我还在此等候仙君，足以证明我的忠诚，还请仙君明鉴！”
他说了这么多，仙君依然没有现身。
玉狮子兽眼看就要将他的胳膊咬下来吞掉，应萧越来越绝望。
但他藏在袖中的右手还不放弃，一边放松身体任由玉狮子撕咬，以放松来人警惕，一边抓紧时间掐诀。
这个术，他只能施展一次。
应萧在心中暗暗以呼吸计数，他再数三息，如果仙君还不现身，他就用这一招击退玉狮子。
哪怕他只有一次机会，哪怕他此举九死一生。
不搏死路一条，搏了还能有一线生机。
三、二……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呵：“可以了，收手。”
应萧身体猛地一僵，拇指指甲狠狠掐进食指指腹，体内悄悄汇聚的气劲险些破功。
这声音……竟然不是仙君！
是谁？应萧心头急转，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是谁？！
血越流越多，应萧意识模糊。
身后那话音落下，玉狮子忽然放松力道，竟然真的听话，松开嘴巴。
尖锐的牙小刀似的从应萧身体抽出，尖端早已被染得猩红，应萧脱离束缚，噗通一声跌回地面。
与此同时，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双耳，一道人影从他身旁绕过，行至跟前。
这双走近的鞋子并非熟悉的鞋面，尺寸略小一些，看起来像一双女人的脚。
应萧视线上移，看清来人，他瞳孔一缩。
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张看似稚嫩的脸孔。
颜昭的长相不算成熟，她精致的五官和略圆润的脸型都显小，若拿凡人类比，瞧着大抵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但是，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庞此刻出现在仙盟驻地，对上她的眼睛，应萧只感受到淡漠冷酷，不带半分人情的杀意。
周围安安静静，除了玉狮子粗重的呼吸声，再没有旁的声音。
这里是仙盟的据点，哪怕弟子不多，也没有大乘境修为的长老，但颜昭带着玉狮子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说明颜昭很可能不是一个人来。
拂云宗的宗门大典上，应萧见识过此人有多难杀。
云道子亲自出手，为杀死颜昭甩出剑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正常人早被捅成筛子，偏偏颜昭硬扛这么多下，没过多久竟然又生龙活虎，还反过来取走云道子的性命。
应萧脸无人色，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一改方才慷慨激昂，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为对付仙君准备的东西，在颜昭面前，如同儿戏。
干净的鞋子踩过地面上脏污的血泊，颜昭一步步走到应萧面前，抬脚，沾了血的鞋底稳稳踩上应萧的头颅。
颜昭视线下移，神情淡漠，如真神降世，居高临下：“我阿娘的残魂，在哪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阿娘的残魂, 在哪里？”
颜昭的嗓音平稳淡漠，没有起伏。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反倒呈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是在勒令应萧回答。
说话时，那一只脚踩在应萧头顶, 不顾脚下的人死活, 用力往下压。
应萧前额贴着地面, 感觉自己的颅骨都快被压碎了。
强压之下，应萧脊背僵硬，一动不敢动，冷汗涔涔地打着哆嗦：“元清仙尊的残魂我怎么会知道呢？”
应萧话音未落, 后脑勺上的压力陡然增加。
他前额额骨咔嚓一声崩裂，鲜血从破皮的伤口渗出来, 上方践踏他的人垂下眼眸，冷冷瞥他一眼：“现在知道了吗？”
淡淡的杀意并不明显, 但无孔不入，丝丝缕缕缠绕他的骨头。
应萧脑中一片空白，莫大的恐惧将他笼罩，扑灭他仅剩的一点侥幸之心。
他匍匐在地, 胸口激烈起伏, 用力喘息, 心头飞快衡量局势，而后不答反问：“了绝仙君是不是已经死了？”
颜昭不吝回答：“是, 他被小绿……哦, 就是你背上这只玉狮子吃了。”
被吃了。
应萧霎时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哪里还敢继续反抗, 忙不迭倒戈臣服：“我知道元清仙尊残魂在哪儿，我告诉你！是了绝仙君逼我如此, 我与元清仙尊无冤无仇，只是局势如此我不得不帮仙界办事，你不要杀我！”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耍小心思必临大祸。
应萧能屈能伸，当下完全放下自尊，向颜昭磕头求饶。
不就是给人当狗，他擅长得很。
哪怕此时踩在他身上的，是个数日以前他连正眼都不会给的无知小辈。
他连尊严都能舍弃，脸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此人拿捏了他的性命，他立马顺服低头，卑躬屈膝。
“在哪儿？”颜昭不管他乱七八糟的控诉，只在乎这一个问题。
应萧抖抖索索回答：“明镜台。”
明镜台。
颜昭若有所思。
仙门弟子大会时，她去过明镜台，对明镜台的环境还算熟悉。
她松开脚，后退一步，示意玉狮子把人拎起来。
应萧后脖颈衣服倏然收紧，被玉狮子叼起来之后，腿脚发软，落地打了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
颜昭瞥他一眼，随便抓起一样东西扔出窗外。
片刻后，任青悦破窗而入。
见得室内血腥场面而面不改色，问颜昭道：“问到了吗？”
“问到了。”颜昭回答，“他说在明镜台。”
任青悦挑眉，清寒的视线淡淡扫过应萧落魄狼狈的模样，给颜昭支招：“带他一起，让他带路。”
还能有谁比仙盟盟主更熟悉仙盟的布局？
应萧怕死，把他抓在手里，即便有所变故，也能更稳妥应对。
颜昭从善如流，听取师姐的建议，便将衍天神卷拿出来，交给任青悦。
师姐的字写得比她好，也不容易写错，颜昭学会了知进退，在如此关键的事情上，不贸然逞强。
任青悦拉开卷轴，沾血写下“明镜台”三个字。
法力催动法器，金光一闪，三人一兽已出现在明镜台上。
仙门弟子大会早已落下帷幕，镇守明镜台的神兽被也应萧召走，此时明镜台上空旷无人，虽有护台大阵掩护，但已可算得上整个仙盟防御最薄弱之处。
应萧将颜元清的残魂藏在此处，可算是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若他自己不说，谁能猜到颜元清的残魂被他藏在这里呢？
玉狮子推搡应萧，同时颜昭冷漠的声音也轻轻飘来：“带路。”
颜昭几有不死之身，任青悦又手握诛魔剑，身后还有个叛变倒戈的玉狮子兽，重重威胁之下，应萧不敢耍什么花招，施法启动明镜台当中那面明镜。
“光柱升起，封印就会出现。”应萧提前向颜昭二人预警，“届时仙盟中人发现异动，十息之内便会赶来。”
他话音落下，明镜台上霎时亮起一道白光。
光芒投射之下，当中飞起一团巴掌大的氤氲金光。
颜昭感受到浓烈的气息，那金光中涌动的应当就是阿娘的残魂。
任青悦见状，皱眉道：“速度要快。”
应萧已提前说过，最多十息，仙盟的长老就会赶来，她们没有时间耽搁。
颜昭腾身跃起，手中掐了一个神行咒飞扑向光柱。
光柱中那朵金色光团似乎感受到她的气息，也如磁吸一般朝颜昭靠近。
颜昭一把抓住光团，飞身落地时，感应到明镜台四方出现几道威压强劲的气息。
是仙盟长老发现了明镜台上的变故，正匆匆赶来。
任青悦催促颜昭：“快走！”
颜昭有玉狮子护体，自然不怕这些长老，但娘亲残魂好不容易到手，她怕再有变故让前功散尽，因而没有犹豫，迅速回到任青悦身边。
临行前，颜昭扫了一眼因伤重之故，坐在地上歇气的应萧。
任青悦觉察她的视线，以为她要动手杀人，不料颜昭挥手召回玉狮子兽，又将玉狮子兽所化玉佩扔向应萧。
应萧被玉佩砸中，低头看清它是什么，顿时吓得一个哆嗦。
遂听颜昭说道：“今日我不杀你，但你若想活命，知道该怎么做。”
金光闪烁，颜昭和任青悦同时消失。
她们两人前脚刚走，数名仙盟长老便凭空现身明镜台。
应萧浑身是血，伤得特别重，左侧胳膊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肩膀已经碎了。
众长老见状愕然：“盟主？！”
应萧充耳不闻，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枚玉狮子玉佩，浑身笼罩在一股莫名的寒意中。
一长老快步来到应萧面前，急声问他：“盟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萧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示意此人小声一点。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此刻心灰意冷，任何人声都让他觉得吵闹。
长老愣住，剩下的话梗在喉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应萧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狮子玉佩。
手指碰到玉面，心中便自然滋生恐惧，但他不敢将之弃之不顾。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只玉狮子就是悬在他屋梁上的利剑，他听话才能保平安。
莫大绝望之下，应萧反而平静下来，恐惧到极致，竟催发两分镇定。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颜元清的残魂被人夺走了。”
众长老大惊：“什么！”
应萧身侧长老急急询问：“何人抢走残魂？！”
“……”应萧沉吟须臾，回答，“是仙界之人，了绝仙君。”
·
任青悦和颜昭利用衍天神卷离开了明镜台。
她们途中没有耽搁，径直回到念清山。
当周遭景象恢复如常，危机彻底解除，任青悦还记挂着方才颜昭的选择。
她以为颜昭会杀死应萧。
颜昭对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之前她不让颜昭杀人，因此数度让颜昭受困，日前大典上，她终于突破自己内心的束缚，告诉颜昭十恶不赦之人可以杀。
在任青悦看来，仙盟盟主应萧，有足够的取死之道，按以往颜昭的性情，这种人杀他十回都不嫌多。
但是颜昭没有这么做。
心有疑惑，她便直接问了：“你刚才为何不杀应萧？”
颜昭闻言脚步微顿，思量须臾，如实说道：“因为他是仙盟盟主。”
这个回答出乎任青悦的意料，她有些没听明白，又问：“因为他是仙盟盟主，你不敢杀？”
如此猜测说出口时，任青悦自己都觉得奇怪。
普天之下，有什么人是颜昭不敢杀的？
“不是。”颜昭果然摇头，“之前还有一个仙盟盟主，死在玄黄秘境，转头应萧就当上了盟主，就算我把应萧杀了，仙盟还会有新的盟主，没用。”
任青悦想起颜昭最后将玉狮子扔给应萧，忽然心念电转，明白过来：“你把玉狮子留给应萧，是为了监视他，应萧怕你，有玉狮子在，他不敢轻举妄动。”
颜昭点头承认：“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仙盟人那么多，一个一个杀过去，怎么也杀不完。”
这些人像韭菜苗，割了一茬还来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治标不治本。
只要玉狮子镇压住应萧，就能反过来利用仙盟，让应萧继续搜查颜元清剩余残魂下落，名正言顺，比她们自己去找事半功倍。
任青悦叹为观止：“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在此之前，她都被仇恨蒙蔽双眼，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却是一直以来懵懵懂懂，好像不怎么聪明的颜昭，居然想到如此精妙的办法。
任青悦忽然发现，或许颜昭只是不适合念书，却不代表她不聪明。
相反，颜昭是很擅长解决问题的，对时局的变化有旁人不可企及的敏锐洞察力。
譬如今日随机应变的处理，无师自通，足以见她天资聪颖。
她之所以大多时候懵懂，是因为没有人教。
离开拂云宗历练三年，她已破茧成蝶，如跳下山巅的雏鹰即将振翅遨游九霄。
临近小院，颜昭情不自禁加快脚步。
任青悦在院前驻足，望着颜昭背影远去，她忽然心生感慨。
不知不觉，颜昭已经获得如此长足的成长。
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是不是要不了多久，颜昭就不再需要她了呢？
颜昭已到门边，忽然脚步一顿，似觉察到什么。
她扭头朝身后看，一眼就看见任青悦站在院子门口，不知怎么的没有再往前走。
“师姐！”颜昭扬臂招呼她，“你怎么在发呆，快点过来！”
任青悦如梦初醒，压下心底缓缓涌上的涟漪，迈开脚步走进院子里。
颜昭竟又退了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进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恍惚间, 颜昭已拉着任青悦的手推开屋门。
她迈开脚步踏过门槛儿，边走边说：“不知道这次阿娘会不会醒？”
任青悦愣了须臾，回过神来，回答颜昭：“一次不行就两次, 你总能做到的。”
“师姐相信我可以复活阿娘？”颜昭扭头, 眼里满是希冀。
任青悦看着颜昭的眼睛, 薄唇微抿，片刻后缓缓吐出真心：“我从不怀疑。”
颜昭脚步微顿。
与任青悦对视须臾，颜昭眉目舒展：“那我一定努力。”
颜昭眼底的光芒流溢出来。
师姐的话让她充满信心，天地之间, 哪里都可以去。
她会努力，不让师姐失望。
任青悦被颜昭热忱的眼神盯得不自在, 面颊微红将脸撇开，朝屋内抬了抬下巴：“去吧。”
颜昭点头, 快步走向榻边，翻手取出先前自明镜台获得的金色光团。
此物在颜昭掌间氤氲，光芒并不刺眼。
颜昭手掌触碰，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温暖, 因血脉相牵而心有所感, 这就是先前藏于清霜剑中的残魂, 应萧不知何时偷梁换柱，将它藏匿起来。
金色光团内部也有封印, 但这枚由应萧施加的封印对颜元清的神魂而言形同虚设。
颜昭摊开手掌, 跃动的金光立即破开封印，念清山上, 几位打坐修炼的前辈同时睁眼。
下一瞬，苏紫君、药神子还有东方慈心, 三人不分先后出现在庭院中。
左洵和绛樱来得稍迟一些，却也间隔不久。
任青悦守在门边，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屋子里，颜昭摊开手，任由金光从她手中飞起，直直飞向床榻。
颜昭在旁站着，原以为光团会直接融入颜元清的身体，不料它在空中盘旋一圈，竟然飞向床头那枚暗青色的光团。
它在青光外围盘旋，好像在寻找封印薄弱之处。
颜昭顺着闪烁的金光看去，见金光转了几圈之后，未果，没有找到入口。
徘徊片刻它依依不舍地后离开，最终重新飞回榻上，嗖的一声，自颜元清眉心钻进去。
颜昭心提起来，怀着惴惴不安的期待，盼望颜元清能睁眼。
但是，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颜元清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颜昭大受打击，心情低落。
任青悦领着苏紫君等人走进屋中，见状拍了拍颜昭肩膀，鼓励她不要灰心。
想要复活已死之人，哪有那么容易？
这么短的时间内，颜昭接连找回几块残魂，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壮举，这件事急不来。
东方慈心见状开口：“方才这块残魂力量保存比较完整，残魂彼此融合也还需要时间，可以先等一等看，即便不够，也差不了太多了。”
苏紫君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询问颜昭：“你们才走一会儿便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颜昭坐在床边，心情低落不想说话，任青悦于是代她回答：“还算顺利。”
说完，趁着众人都在，任青悦将她和颜昭前往明镜台取得颜元清残魂，后留下玉狮子，威胁应萧配合她们行动的经过和盘托出。
药神子听来眼珠子鼓鼓：“这真是我徒儿想出来的主意？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像呢？”
他很怀疑是不是任青悦故意把功劳推给颜昭。
颜昭情绪已经平复，从颜元清身上收回视线，正巧便听见药神子这句话。
抬眼，见药神子满脸不信，苏紫君神色虽然温和，却没有发表意见，东方慈心不了解颜昭，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不予评价。
另一边，绛樱脸上表情与苏紫君如出一辙，左洵则撇了撇嘴，表示不以为然。
颜昭大声说道：“师父，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笨吗？”
药神子一起一落的胡须微微僵住，嘴上“哎呀”一声，故作惊慌：“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徒儿你听为师解释，你不是笨，你只是聪明得不太明显。”
闻言，苏紫君忍俊不禁，任青悦也弯起眉毛。
颜昭仔细琢磨一下这句话，觉得师父说得也有道理，那点不高兴转瞬便散去了：“好吧。”
左洵见状颇为意外，没想到颜昭这就不生气了。
东方慈心则是短暂惊讶之后失笑，心说：这孩子还真是好哄，性子不知道随了谁。
苏紫君这时开口：“听你们说来，这次行动还算顺利，有玉狮子兽在，仙盟应该也能消停一会儿，都歇着吧，尽快疗伤。”
东方慈心走到床榻边，再给颜元清做了一次检查，点头道：“魂魄力量更强了，无甚大碍，就算之后没有再找到别的神魂碎片，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不必担心。”
任青悦拱手向东方慈心道谢，颜昭见状，有样学样。
东方慈心摆摆手，从容离开小院。
人群散去，只剩颜昭坐在床边，握住颜元清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这只手好像比先前温暖一些。
任青悦回头看见颜昭如此，没有上前打扰，将这块静谧的空间留给颜昭。
颜昭在床边守着，夜深人静时，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睡觉，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花圃。
这时，耳侧传来潺潺水流之声。
颜昭愣怔然，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一方凉亭。
黑瓦红墙，白玉铺路，熟悉的景致令颜昭恍惚失神。
片刻后，她意识到什么，倏地起身，扬声高呼：“阿娘？！”
一阵风从花圃间吹拂过来，带来缕缕清香，轻轻掀起颜昭的发丝，像有一只手撩起她耳侧的发。
下一瞬，颜昭视野一暗，一双手从身后探过来，蒙住颜昭双眼。
与此同时，温柔带笑的声音轻盈响在耳侧：“猜我是谁？”
颜昭只愣了一瞬，遂喜出望外，整颗心激动得颤抖起来，毫不犹豫大喊：“阿娘！”
“重新猜。”身后的人回答，嗓音沉沉的。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在脸上，颜昭猛地愣住。
她小小的脑袋浮现大大的疑惑，不确定道：“我猜错了吗？”
可听声音，分明就是阿娘。
那人语气竟然有点不高兴：“哪有上来就一下猜中的，太没意思了，你明知道是我，所以不能猜是我，你要装作猜不到是我！”
逻辑太绕了，听得颜昭一头雾水。
不过，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猜中了却要装作猜不中，可这句话无疑承认了身份。
颜昭扑扑跃动的心跳稍缓一些，激动的情绪也多多少少平复了一点。
不知不觉，眼角竟有些湿润。
她愿意配合，于是改口：“那……阿音？”
“诶嘿，你猜错了！”身后那人语气倏地变得欢快，“再猜一次，这次如果猜中了有奖励哦！”
听到有奖励，一滴晶莹涌出眼眶，顺着颜昭脸颊滑落，浸润捂着她双眼的那只手掌。
身后人感受到掌心湿润，微顿，垂眸，语气无奈：“猜不到也不会怎么样，怎么还哭了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要奖励。”
颜昭原本想说：没有奖励也可以。
但她话到已到了嘴边，眼泪却先一步滚落，她喉头如被一团棉花哽住，开口便句不成句，变成小兽般呜呜咽咽的声音。
自她真正知道阿娘是阿娘，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颜元清魂魄受损，在凝魂珠中安魂养魂，她便再也没见到过娘亲。
颜昭以为自己能很冷静地接受，她已经习惯了接受各种各样的变故，昨日在山洞中见到颜元清的尸身，她都没有如此失态。
可是没想到，她的情绪变得那么陌生，原来她有这么多眼泪，止都止不住。
身后的人着急了：“哎呀，哭什么嘛，这么不经逗，别哭了好不好？”
肩膀被身后的人轻轻一拨，颜昭被迫转身，不期然撞进一双温和清润的眼眸。
颜元清双手捧起颜昭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抚过颜昭湿润泛红的眼角。
她英气飒然的眉目间带着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歉疚，语气无奈：“你以前不是很刚健的吗？怎么几天不见，心灵就变得那么脆弱了？”
颜昭吸了吸鼻子：“一年多了，不是几天。”
她尝试努力控制情绪，眼泪却还是串珠似的往下淌。
忍了几次，未果，干脆不忍了，抽噎道：“阿娘，我没有保护好阿音，她被人封印了。”
这一次，换颜元清愣住。
她幽深温柔的眼眸泛起止不住的波澜。
颜元清俯身，在颜昭额前轻轻印下一个吻。
末了，她抬手抹掉颜昭脸蛋儿上的泪痕，对上颜昭小狗似的湿漉漉的眼睛。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封印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颜昭愣住。
颜元清搓搓她的脸颊, 再揉揉她的脑袋，像把玩一只小狗。
直到把颜昭头发揉得乱糟糟，然后弯起眼笑眯眯地问她：“心情好一点了吗？”
不知不觉，颜昭的眼泪不再掉落。
不过她的眼眶还略微有点泛红, 像没回过神一样, 傻愣愣地望着颜元清。
听见这句话, 颜昭如梦初醒。
她没吭声，只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低下头，迅速抬起衣袖抹去眼睛里朦胧的湿意。
再扬起小脸儿, 她脸颊上的泪痕不见了，微红的眼眶透着一点莹润, 藏起方才不经意泄露的委屈与软弱，以更坚强的姿态面对颜元清。
“我没事。”颜昭回答, “心情没有不好。”
向来善解人意的颜元清今天却不那么体贴了，好奇追问追问：“那你刚才为什么哭？”
颜昭别别扭扭扭开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以为南宫音被封印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因为阿娘和阿音是那种对彼此而言很重要的关系, 类比阿音对阿娘的情谊, 阿娘得知这件事一定会很着急。
但颜元清好像并没有很担心, 这显得她的担忧有点傻。
然而她转，颜元清便跟着转, 绕到正面再问一遍：“告诉阿娘嘛, 阿娘的小宝贝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要哭？”
“小宝贝”三个字, 羞得颜昭耳根滚烫。
从来没有人喊她小宝贝，这个称呼也太羞耻了, 亲昵但很陌生，她不习惯。
颜昭坚持不肯回答，颜元清于是抬起袖子装作垂泪：“阿娘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居然对阿娘这么冷漠，呜呜呜，阿娘好伤心哦。”
“……”颜昭陷入沉默。
太久没有见面，让她差点忘记，阿娘是个多么不正经的人。
颜昭撇嘴，视线垂落，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小声说：“我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
南宫音被封印，她害怕被责罚，更怕阿娘获知这个消息之后伤心。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让她感觉自己傻傻的。
“嗯？”颜元清倏然凑近，竖起耳朵，“你说了什么？”
颜昭忍无可忍，伸手推开颜元清的脸：“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阿音？你跟阿音不是道侣吗？”
“诶？”颜元清脸被推变形了，但还试图与颜昭的手掌做抵抗，闻言眉毛鲜活地跳起来，“你已经知道什么是道侣啦？”
颜昭不喜欢颜元清这种把她当小孩的语气：“我当然知道！”
还有，阿娘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对嘛！
颜元清来了兴致，不等颜昭提醒她正视南宫音被封印的问题，她忽然一把握住颜昭的手：“来来来，我们娘俩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们小昭昭是不是遇到感情方面的问题了？”
颜昭：“？！”
她没来得及反抗，颜元清已经拉着她到凉亭里坐下。
颜元清抬起袖子轻轻一扫，空空的桌面霎时多出几碟糕点和灵果。
她拿筷子夹起一只花糕，笑眯眯地放到颜昭面前空碟子里：“来，让阿娘猜一猜，我们昭昭有喜欢的人了？”
颜昭：“……”
话题跳得太快，颜昭应接不暇。
平日里她自己的思维已经很跳脱了，没想到在阿娘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
见颜昭发呆，颜元清戳戳她的鼻尖儿，掐着嗓子，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向颜昭撒娇：“是不是嘛？”
她女儿这么呆呆的，居然都知道道侣是什么，显然是做过相关的功课。
颜元清眼珠子滴溜溜转，设想颜昭喜欢的人可能是谁。
她心里有一个预想的答案，但因她神魂受创，陷入沉睡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难保这期间颜昭没有新的邂逅，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面对颜元清熠熠生辉的双眼，颜昭却忽然扭捏起来。
分明在毕蓝面前，她都能那么理直气壮说出心里的想法，面对颜元清，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生出两分不自在。
座下的凳子上像长了钉子，颜昭有点坐立难安。
见颜昭久不开口，颜元清做出沮丧的模样，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呜呜呜，女儿跟阿娘不亲，心里话都不愿意讲，阿娘好伤心哦……”
一边哭诉，她的手指同时张开一点缝隙，透过细缝贼溜溜观察颜昭。
“……”颜昭略感无语撇开脸。
颜元清又扯一扯她的袖子，好像不得到答案就要一直闹她。
颜昭无奈，神情纠结。
踟蹰很久她才小小声吐出一个字：“是。”
颜元清立马精神一振。
“真的啊？！”她两眼放出精光，丝毫没有自己身为长辈的自觉，凑到颜昭面前面露期待，“是谁是谁？说给阿娘听听，阿娘保证替你保密！”
颜昭心说：你能保密才怪了。
虽然她对颜元清也不是特别了解，但颜昭心里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如果她把心里的想法告诉颜元清，颜元清转头就会去跟南宫音分享。
这让颜昭莫名产生点羞耻感，心里别别扭扭的，很不自在。
她隐约意识到，阿娘和毕蓝是不一样的。
面对毕蓝，她可以平静坦然地表达内心所想，因为她不在意毕蓝怎么看待她。
但是，对待阿娘，她却不能维持在毕蓝面前相同的心态。
她会在乎阿娘的看法，因为阿娘不仅是她的娘亲，还是师姐的师父，她要考虑她喜欢师姐这件事，会不会伤害阿娘。
忽然间，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师姐会说，两个人互相喜欢也未必能在一起。
想要在一起，不是只有喜欢就可以。
世人的态度她不必在乎，但阿娘不是别人，她不能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阿娘。
颜昭心里琢磨着这些事情，东想西想，心情时而扬起，时而跌落。
虽然她久久没有开口，但颜元清看到她不断变化的表情，心里就暗自哎哟一声，短短一年不见，乖女儿就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了。
这预示着颜昭在迅速成长，她这颗老母亲的心既欣慰，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呢。
颜元清没再催促颜昭，等着颜昭慢慢缕清思绪。
待颜昭恍惚意识到她走神，忘记了还在和颜元清聊天，抬头便见颜元清脸上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注视着她。
颜昭赧然，低头两只手手指勾在一起打圈圈：“我坦白说的话，阿娘你不要生气。”
颜元清心肝儿一颤，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惊呼连连。
乖女儿这副情窦初开的样子太可爱了，顿时勾起她年轻时的一些回忆。
当然她的年轻和颜昭的年轻还是不一样，她遇见南宫音的时候，都已经小几万岁了……
这样一想，颜元清心中忽然敲响警铃：诶，我们小昭昭才三百岁！
比当初陆续有男弟子在悦儿身边乱晃的时候还要早两百年！
现在就谈感情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颜元清心绪大起大落，从最开始怀着点八卦心思的期待转为忐忑忧虑。
她瞅一眼颜昭，再瞅一眼，颜昭还低着头，等着她回答。
颜元清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缓缓抚平急躁的心情，唇边扬起微笑的弧度来，轻声说：“阿娘怎么会生气呢？你喜欢谁阿娘都不会生气。”
颜昭抬起脑袋，悄咪咪看向颜元清：“那阿娘的意思就是同意咯？”
颜元清：“？？？”
我没有这么说啊！
好家伙，她被自己的女儿套路了。
小昭昭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居然已经会向阿娘使小心思了！
颜元清嘴角颤了颤，但犹自不甘心，打算再挣扎一下：“你都还没有说是谁。”
颜昭仿佛鼓起了勇气，挺胸抬头：“因为不管是谁阿娘都会支持我嘛。”
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大失所望垂下肩膀，摆出失落的表情：“难道阿娘不是这样想的？原来阿娘会反对，是我误解了……”
说着说着，她心里没由来涌现一股委屈，感觉自己说的就是事实，眼眶霎时就红了。
她的表情太委屈，眼眶说红就红。
颜元清被唬得一愣，顿时分不清颜昭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她模棱两可的态度伤害了。
眼看颜昭就要掉眼泪，颜元清急得跳脚：“诶诶诶！我没有反对啊！多大点事儿，别哭别哭，哎哟，眼泪不要钱吗？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不会反对！”
颜昭倏地抬头，上下眼睫一眨，眼底那点泪花霎时收回去。
下一瞬，她眉毛扬起，两只眼睛弯成小月牙，咧嘴露出一个又大又亮的笑容来：“阿娘真好！”
颜元清：“……”
她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二百七十七章
颜元清有点怀疑人生。
短短一年不见, 她像白纸一张的乖乖女儿就变得这么古灵精怪了。
而她没能见证颜昭的成长，虽然沉睡期间，偶尔在颜昭身陷奇险时她也有所感应，但她无法醒来, 也不知道颜昭在此期间有些怎样的经历。
念及此, 颜元清的心情很是惆怅。
而颜昭能在外界那么多不可预料的凶险中健康成长, 性格没有变得偏冷阴鸷，反而充满活力，颜元清颇感欣慰的同时，也很感激这期间对颜昭施以关照的每个人。
颜昭耍了点小聪明成功扰乱了阿娘的节奏, 心里略感得意。
但她也没有真的开心，因为她“利用”了阿娘对她的关心。
见颜元清眉毛松开, 神情无奈，好像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她还是多多少少产生了那么一点内疚的心情。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颜元清没有再继续追问颜昭喜欢的人是谁。
过于安静的气氛让颜昭心生忐忑，她还是更习惯颜元清跟她玩闹, 这样平静温和的气氛感觉不太寻常。
见颜元清偏着头若有所思, 颜昭伸出食指戳戳她的手背。
颜元清扬眉看她, 用眼神询问她：干嘛？
虽然她确实不会生颜昭的气，但被自己的女儿遛猴儿一样逗了, 面子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她得端一端架子, 让颜昭明白她也不是好惹的。
桌对面，颜昭难得撇下眉毛, 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只是担心阿娘不同意。”
颜元清挑眉, 有点意外。
没想到颜昭会来主动哄她，跟她解释原因。
这段时间，颜昭的成长真的很快，从最开始冷漠无情，到现在已经能敏锐地发现身边的人情绪变化。
霎时间，她心里那点失落烟消云散。
颜元清没有生气，但也不想那么快就缓和态度。
她托着下巴摆出不大高兴的样子，开始跟颜昭讲道理：“你都没有问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同意？就算我不同意，你也可以想办法说服我。”
颜昭听了这话，歪着头认真想想，觉得阿娘说的对。
颜元清敲敲桌子，拉回颜昭的视线，又问她：“难道我不同意，你就会不喜欢那个人了吗？”
“不会。”颜昭语气坚定。
说完，又意识到她太果断了，可能会让颜元清不高兴，颜昭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颜元清真是被颜昭气笑了，感情这小破孩心里有主意得很，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参考她的意见。
但颜昭有自己的想法，颜元清也很欣慰。
人各有命，颜昭也自有她的人生，不能强求。
颜元清无奈，伸手揪一把颜昭柔软红润的脸颊：“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吗？”
颜昭脸蛋儿被拉开，颜元清手指捏住的地方先泛白而后泛红，像个红苹果。
待颜元清松手，她揉了揉脸颊，遂抿起唇，下定决心，起身凑近颜元清，竖起手掌拦在唇边，在颜元清耳边小声说：“是大师姐。”
颜元清眉毛跳了跳，心里直呼不出所料，向颜昭确认：“是悦儿？”
颜昭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叮嘱她：“你答应要替我保密。”
颜元清一扫刚才不忿，眼里又投射出璀璨的光彩，笑吟吟地向颜昭发问：“你怎么会喜欢悦儿？这丫头性格一板一眼，除了在我面前乖巧一点，平日里对人都是冷冰冰的。”
颜昭立马反驳：“师姐没有冷冰冰，她很温柔的！”
虽然大师姐热衷揪她耳朵，打她手板，可能心里还会骂她小笨蛋，但她不管，大师姐就是很温柔。
见颜昭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着急替任青悦澄清，颜元清乐得笑眼弯弯，忍不住逗她：“唉，有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尽向着媳妇说话了。”
颜元清一口一个媳妇，好像颜昭和师姐已经成为道侣似的，颜昭有点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是高兴。
颜元清演了一会儿，发现颜昭并无表示，不由沉默。
她和颜昭的代沟还有有点深的，想拉近关系，任重而道远。
这时，忽听颜昭对她说：“还不是媳妇，师姐没有答应跟我在一起。”
颜元清立时来了兴趣，惊讶地挑起眉毛：“你已经告白了？”
好家伙，不愧是她的女儿，这进度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这才喜欢多久啊，说表白就表白了，想当初她和南宫音拉扯的时候，该做的什么都做了，但偏偏谁都不肯先说那句喜欢，硬是熬了三千年，她才终于没忍住率先捅破了窗户纸。
看看她女儿，多效率。
颜元清满脸好奇：“你是怎么说的？”
问这话的时候，颜元清心想：就悦儿那一板一眼，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性子，不答应才是正常的。
颜昭性格随她多一点，任青悦较真的性情，则多少有点像阿音。
不必去问，她立马就能猜到任青悦不同意的原因。
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任青悦不喜欢颜昭；第二，因为颜昭的身份，任青悦心有顾虑。
等着颜昭回答的间隙，颜元清心里已经做了一套推演。
针对不同的情况，应对策略也不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颜昭回想当时向任青悦表达真心的场景，从中挑拣最关键的一句：“我说我对师姐别有用心。”
“……”颜元清大脑短暂空白。
片刻沉默之后，她忽然绷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昭不高兴地板起脸：“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不是，没有哈哈哈哈！我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呐！”颜元清笑得眼泪花都涌出来，一边抹眼角一边试图狡辩。
颜昭：“……”
她腮帮子鼓起来，决定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和阿娘讲了。
仿佛觉察到颜昭的决心，颜元清稍稍正了脸色：“你要相信，阿娘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阿娘只是想到一点高兴的事情，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嘴角一颤一颤的，笑意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笑出声。
颜昭一脸不相信，脸上五官拧成皱巴巴的一团，颜元清在她心里的信用度已经降得很低了。
“咳。”颜元清好不容易笑够，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蠢蠢欲动的嘴角，伸手按住颜昭的肩膀，语重心长，“小昭昭，表达喜欢不可以那么直白的，你太直白，会把心上人吓跑。”
颜昭听来感到疑惑：“为什么？”
她问话时抬起头，挂在耳朵上的两枚坠子轻轻摇晃，折射一道天青色的阳光，映入颜元清双瞳中。
颜元清眉梢倏地一挑。
天青色的坠子，之前还没有的。
细看，这对耳坠似乎是她当初随手炼来送给任青悦的。
颜元清心思一动：啧。
看来局势比她预想的更加明朗。
颜元清眼珠子转了转，坐正拉过颜昭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端出身为长辈的和蔼姿态，温和亲切地开口：“听阿娘给你好好分析。”
颜昭被颜元清态度感染，也忍不住挺了挺背坐好。
“悦儿性格比较板正，她跟你不一样，有什么想法都喜欢藏在心里。”颜元清侃侃而谈，“而且别看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实际上特别容易害羞不经逗，稍稍逗两句就脸红。”
颜昭顺着颜元清的思路去想，认同地点了点头。
师姐确实不经逗，也确实喜欢把心思藏起来让她猜，她经常猜不到。
“对付这样……哦不，追求悦儿这样性格刚正死板的女孩儿，你阿娘我经验丰富！”颜元清拍拍胸脯。
颜昭好奇其眨眨眼：“阿娘和阿音结成道侣之前，是阿娘追求阿音吗？”
颜元清老脸一红：“咳，其实不是我单方面喜欢她，你不晓得你阿娘我当初有多少人追求，她只是欲拒还迎不好意思承认，跟你现在的情况一样一样的。”
颜昭：“哦——”
颜元清感觉不自在，分明是在聊颜昭的感情，怎么忽然说到她自己身上，给自己的女儿讲自己的感情经历，这也太奇怪了。
她迅速把话题拉回来：“你要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任何一个锯嘴葫芦在开口承认自己想真心之前，都闷得气死人，不管这个人多别扭你都不要灰心。”
颜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她不会因为师姐给的考验很难就放弃，阿娘说得对。
“那我要怎么做？”颜昭卸下心防，将自己内心的困惑告诉颜元清，“师姐说两个人要在一起，并不是只有喜欢就可以，她说让我想通这一点，才会告诉我她的回答。”
颜元清心里“嚯”一声，几百年不见，她的小徒弟也成长了许多，越来越成熟了。
没有师父在身边，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很多问题。
颜元清刹那间便明白任青悦内心真正的顾虑，但她没有立即告诉颜昭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这一点上，她反而支持任青悦。
遂道：“她让你自己想明白，你就得自己想，不要走捷径。但你想答案，和你继续追求悦儿，增加她的好感，这两者之间又不冲突。”
颜昭若有所思。
见她一时半儿想不清楚，颜元清朝她招招手。
颜昭起身靠近，颜元清便贴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这样那样。
片刻后，颜昭恍然：“原来如此。”
“懂了吧？”颜元清端起茶盏，波澜不惊轻抿一口。
跟颜昭说了那么一大堆，她都口干舌燥了。
颜昭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明白。
思量须臾，她忽然举手：“阿娘，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颜元清大方点头：“你问。”
颜昭站在颜元清面前，神色和语气都一本正经：“阿娘和阿音生下我，那我以后追到师姐，和师姐结成道侣，是不是也可以生个小小狐狸什么的？怎么生？”
颜元清：“噗——”
第二百七十八章
颜元清挺想敲开颜昭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她自己已经是很喜欢不安常理出牌的人了, 没想到她的女儿比她更甚。
人都还没追到手，已经在考虑孩子了，还要生小小狐狸？
颜元清无语，伸手在颜昭脑门上猛敲一个爆栗：“想什么呢？先把人追到再说, 在此之前, 不准耍流氓听到没有？”
颜昭疑惑：“什么叫耍流氓？”
颜元清煞有介事告诫颜昭：“就是动手动脚, 摸这里摸那里，手脚不规矩是会让人讨厌的，明白了吗？”
这番话让颜昭想起好早之前一个场景。
玄黄秘境，她和师姐一块儿去找千年檀参, 越过沙河时，她不小心摸到师姐的胸。
那一次师姐的确暴怒, 如阿娘所言，不经允许随便触碰别人, 的确会引起反感，对此颜昭已经领略过深刻的教训。
但她没想明白生小小狐狸和摸这里摸那里有什么必然联系。
颜昭陷入思考，将所知信息汇合整理，脑海中缓缓冒出一串因果关系：结道侣之后才允许耍流氓, 耍流氓是生小小狐狸的前提条件。
忽然间, 思路打开, 颜昭恍然大悟。
可随之而来，她又陷入新的困扰, 颜昭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能动手动脚, 那师姐的尾巴也不可以摸吗？”
颜元清：“……”
她感觉这个话题有点艰难。
谁家正经娘亲和女儿聊这种东西啊！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颜元清撇开脸，试图藏起自己尴尬的表情和因羞惭而绯红的耳根, “如果悦儿不拒绝你，你只把她的原形当小宠物的话, 可以适当摸一下。”
颜昭脑门上冒出一点疑惑：“不是当小宠物，还能当什么？”
大师姐是道侣，小狐狸是灵宠，颜昭分得很清。
哪怕明知道她的小狐狸就是大师姐，在大师姐面前她也很难像面对小狐狸那么肆意妄为。
可能是因为长久以来她不知道大师姐就是雪球，颜昭还不适应她们忽然重叠的身份。
颜元清语塞，为自己多说的两句话感到后悔。
“问那么多你记得住么？”颜元清朝颜昭抬了抬下巴，转移话题，“把我今天教你的先吃透，不准再问了。”
颜昭：“哦。”
这个话题总算结束，颜元清委实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短暂的交流她居然出了一身汗，都怪小昭昭思维太跳了，她都险些跟不上。
不过，终于告一段落。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颜昭便又举起手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颜元清耐着性子开口：“你又要问什么？”
“阿音的封印怎么解？”颜昭认真发问，“阿娘有办法吧？”
颜元清闻言微怔，随后不自然地转开脸清了清嗓子。
颜昭不提，她险些将这茬忘记了。
方才一门心思打听颜昭的情感状态，她把某个被封印困住的女人抛诸脑后，一丁点儿没想起来。
毕竟封印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就算不理会，阿音自己花点时间也能解。
颜元清悄悄为自己辩解。
见颜元清不答，还表情纠结有点出神，颜昭伸手在颜元清面前晃了晃：“阿娘？”
颜元清立马收回心神，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那个封印我看过了，是有点难度，我现在魂魄不全还无法完全和唤醒肉身，只能告诉你怎么做，你且先试一试。”
颜昭眼睛亮起来，阿娘不愧是天下第一，干娘和师父束手无策的封印，阿娘却有办法解。
不说别的方面，只论修炼的话，阿娘还是很厉害的。
颜昭一脸期待地望着颜元清：“我要怎么做？”
“闭眼。”颜元清开口。
颜昭闻言，听话地闭上眼睛。
随后便感觉额前微微一凉，颜元清掐了个诀，将一缕意念注入她的识海。
这种感觉颜昭不陌生，以往颜元清教她神行咒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灌灵开智的方式，方便直接而且高效。
颜昭闭着双眼，仔细感受颜元清传递给她的意念。
这就像看书学习，虽然省略了背记的步骤，但还是需要理解实践，不是直接就能用的。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颜昭已经能熟练整理感受到的信息，并从中抽离有用的经验，转化为可实施的方案。
解封印的手法和口诀十分复杂，颜昭梳理消化了好长时间。
等她终于理解了整套流程，再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阿娘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
但颜昭现在已经能区分这不是梦，是阿娘的神魂苏醒了，把她召去凝魂珠内，促膝长谈。
激动喜悦的心情已经平复，只剩下淡淡的欣喜，但在发现梦醒，阿娘还躺在榻上时，这点余留的欢喜也化作失落。
她轻轻一动，肩上的衣服便往下滑落。
颜昭扭头看去，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搭了件青色的外衫。
这衣服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她鼻子轻轻动了动，闻到衣服残留的淡淡清香。
颜昭辨认出这件衣服真正所属，遂扭头往屋子里看了看。
任青悦不在屋中，窗外天色已是大亮，想必师姐又去找干娘和她师父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颜昭握住颜元清的手，感受阿娘手掌实实在在的温度。
片刻后，颜昭将阿娘的手拿起来，手背轻抵前额，虔诚祈祷：希望阿娘早些醒来。
她相信阿娘肯定能听得见。
末了，颜昭扭头看向颜元清枕边。
一枚暗青色的光团，封印的力量压制了南宫音的力量，南宫音此时伤势未复，恐怕还在昏迷。
颜昭伸手过去拿起封印，打算尝试按照阿娘教导她的方法解解看。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颜昭动作微顿。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任青悦轻手轻脚走进来。
前脚还没落地，便听屋中传来一声唤：“师姐！”
任青悦扭头，见颜昭醒了，刻意放轻的动作便自然放开：“我刚刚去院子里转了转，看你睡着了，便没打扰你。”
颜昭随手放下封印，迅速起身，蹬蹬蹬跑到任青悦跟前，一把抓住任青悦的手：“师姐！昨晚我梦到了阿娘！”
任青悦愣住，神情愕然：“你说什么？”
“我梦到了阿娘！”颜昭语调轻快地重复，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喜悦向师姐分享，“阿娘教了我一套解封印的法术！”
任青悦呆滞的脸上惊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是惊慌无措的狂喜。
她扭头飞奔到床榻边，捧起颜元清的手：“师父！”
颜元清静静躺着，没有回应，但任青悦并不灰心。
颜昭能梦到颜元清，便说明颜元清的神魂已经苏醒，只是还未与肉身融合，但眼下的状态已相当于成功了一半，颜元清彻底醒来只是时日问题。
“阿昭，你先别急！”任青悦很快冷静下来，扭头对颜昭说，“我去将此事转告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请他们二位过来护法！”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做好充分的准备，但凡有什么变故，有两位前辈坐镇，也好随机应变。
颜昭听话，点头答应。
见任青悦起身要走，她立马跟上：“我跟师姐一起去！”
任青悦只迟疑一瞬便点了点头。
她很好奇颜昭在梦里见到颜元清时和颜元清说了什么，虽然大概率就是颜昭向求颜元清解封印，这个过程她也想听听看。
借此可以探一探颜元清的状态，如果颜元清神魂状况还好，那她有没有机会与颜元清见一面？
两人并肩离开小院，任青悦问及颜昭梦中所见。
颜昭歪头稍稍整理思路，而后开口：“阿娘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任青悦脚步一个趔趄，第一句话就大大超出意料。
她愕然扭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颜昭，满心满眼尽是惊慌。
师父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任青悦心跳陡然加快，慌得手足无措。
哪怕心里已经猜到答案，她还是忍不住带着两分侥幸之心询问颜昭：“你说了吗？”
颜昭老老实实点头。
霎时天旋地转，任青悦眼前阵阵发黑，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
算了，她还是不要见师父了。
她无法想象，颜元清知道颜昭喜欢的人是她，还想和她结成道侣之后，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颜元清会不会认为她失职，没正确引导颜昭好好修炼，反而将颜昭带坏了。
她对师父的女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知道师父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有辱师门？
任青悦羞愧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说不定等师父神魂彻底恢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
越想越可怕，任青悦喉咙动了动，颤声发问：“那师父……她怎么说？”
颜昭两眼熠熠生辉，跳到任青悦前面，小圆脸上笑嘻嘻的：“阿娘说她经验丰富很擅长追人，让我照着她自创的死缠烂打九十九式对付，哦不，追求师姐！”
任青悦：“？？？”
颜昭话匣子打开，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股脑把颜元清说过的话全倒出来。
毕竟，阿娘也没说过这些话不能告诉师姐嘛。
“她说师姐这种性格死倔的闷葫芦其实嘴硬心软，只要我努力不懈，愈挫愈勇，百折不挠，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可以俘获师姐芳心！”
颜昭身边，任青悦的表情经历了震惊，恐惧，迷茫，最后终于变成麻木。
“啊，还有！”颜昭将最关键的一句补充说明，“她叫我追求师姐要诚心诚意，不可以耍流氓。”
任青悦：“。”
第二百七十九章
虽然, 但是。
任青悦又一次刷新了对颜元清的认识。
不愧是她师父，果然不走寻常路，获知真相之后，衬得她先前那些担忧特别特别蠢。
她怕自己的行为染上道德瑕疵, 更怕师父对她的所作所为失望, 反而这一切, 原来只是她庸人自扰。
颜元清不仅没有介意，反而还教颜昭……
咳。
颜昭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任青悦尴尬得不得了，心情复杂又微妙。
“别说了。”她阻止颜昭, “师父瞎说逗你呢，你别听她的。”
颜昭意外极了：“诶？逗我的？”
实在无法忍受颜元清那么脱线的教导, 任青悦干脆豁出去了，告诉颜昭：“死缠烂打是个烂招, 说了和没说一样，不需要你做这些，你好好的乖乖听话比什么都强。”
任青悦无奈认清一个现实：真将颜昭交给颜元清带，才是要把一棵长得好好的小苗子给掰弯了去。
颜昭有些不明白, 思绪混乱：“可阿娘说得有道理啊, 阿娘说师姐性格很正, 容易害羞不经逗，我也觉得是这样。”
任青悦倏地停下脚步。
颜昭走到前面发现师姐没跟上来, 便也跟着停步, 扭头往回看。
任青悦看着颜昭的眼睛：“我和师父意见相左，你听师父的还是听我的？”
若放在以前, 任青悦绝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这是明明晃晃地在和师父抢师父的女儿。
不知道是颜元清的态度给了她一点鼓励，还是她早就图谋不轨满怀私心, 总之这一刻，她心里倏地涌现出几分不顾后果的孤勇，将问题抛给颜昭。
颜昭愣住，随后眉毛拧了拧，脸上五官堆起来，陷入纠结的思考。
她许久没有开口，任青悦一头脑热缓缓消退。
冲动之后，她又开始后悔。
她怎么能逼颜昭在她和师父之间做选择？
而且师父还是支持她和颜昭在一起的，她却让颜昭不要听师父的话，这个做法本身就已经很忤逆了。
任青悦又一次深深认识到自己内心的卑劣。
她愧对师父对她的疼爱，似也配不上颜昭对她的喜欢。
“我不该这么问你。”任青悦主动开口，“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是我太自私了。”
颜昭不认同任青悦这样说，反驳道：“师姐不自私。”
任青悦摇了摇头，冷静下来之后，霎时满心颓然，情绪低落：“你不明白。”
“你总说我不明白。”颜昭有点不高兴了，“阿娘说得没错，师姐真的很倔又喜欢多想，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肯大大方方说出来。”
任青悦沉默。
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十分别扭，但数百年来向来如此，她想改也改不掉。
颜元清出事之前，她还有师父可以偶尔说说心里话。
即便她不愿说，颜元清闹着闹着，不知不觉便破开她的心防，等她反应过来，师父已替她将问题都解决了。
师父待她那么好，恩重如山，她却总想多霸着颜昭一点。
不管从哪个角度反思，都是她的错。
任青悦又闷不吭声，颜昭心里有点后悔她刚才语气太凶了。
她缓步走到任青悦面前：“虽然师姐说让我不要回答，但我还是希望师姐听一听我的答案。”
任青悦抬眼，与颜昭对视。
恍惚间，她发现颜昭好像已经与她一般高了。
“师姐待我很好，阿娘也很好，我愿意听师姐的，也愿意听阿娘的，如果师姐和阿娘说的不一样，那我会自己去想，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
颜昭回答得很认真，还尽可能想得更加完善。
她说：“也或许没有谁对和谁错，因为师姐和阿娘都是为我好，我若能多花些功夫想一想，总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任青悦恍惚间有些失神。
短短三年，颜昭的变化太大，如今已经能反过来指点她了。
她和师父初衷都是希望颜昭好好长大，她和师父纵然理念不合，目标却是一致的，不存在非黑即白的选择。
是她太执迷，反而看不清。
倒是颜昭，看似单纯，却有一颗大智若愚的稚子之心，令她刮目相看。
她说要把颜昭放在平等的位置去对待，但却总忍不住将颜昭当做一个孩子。
任青悦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
她认同颜昭的看法，心悦诚服：“你说得对。”
颜昭歪歪头：“师姐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可是为什么不夸奖我？”
以往她若答对了任青悦考她的问题，师姐都会夸她聪明。
任青悦抿了抿唇，斟酌着回答：“因为你长大了，夸奖的方式也要变化。”
颜昭眼睛一亮，不是没有夸奖，只是夸奖的方式要改变吗？
“那这一次夸奖是什么？”
任青悦朝颜昭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一些。
颜昭小心肝开始扑扑跳，难道师姐说的奖励是要亲她？
相似的场景以前也曾出现过，颜昭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于是心里便平白浮现几分期待。
她将脸侧过去，惴惴不安又满怀兴奋的等待。
但是意料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来。
颜昭心急，刚想开口，便听任青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像刚刚那样，就很有魅力。”一股温热的微风吹过颜昭鬓角，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似有嘴唇柔软的触感轻轻擦过她耳廓，“我对你的喜欢好像又多了一点。”
任青悦说完就迅速退开。
她不和颜昭对视，状似不在意地往前走，朝颜昭扔下一句：“快走啦，别磨磨唧唧的。”
颜昭如梦初醒，心跳得好快好快，她的耳朵好像要烧起来。
任青悦步子迈得飞快，等颜昭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好几丈远。
颜昭哎呀一声，忙不迭快步跟上，边跑边喊：“师姐，等等我啊！”
任青悦像没听见她的喊声，脚步半点不停。
颜昭在后面紧紧追。
忽而迎面吹来一阵清风，披散肩头的长发轻轻拂动。
不经意间，颜昭看见，师姐飘扬的发隙间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
·
苏紫君药神子等人都是前辈，打坐修炼之时，彼此气息会互相影响，所以各自住处都隔得比较远。
药神子选了念清山东坡，苏紫君住在山南，东方慈心则在西边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楼。
将消息带给三位前辈原本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因为途中耽搁，任青悦和颜昭硬是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事情办妥。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齐聚颜昭居住的院落，药神子和苏紫君同意为颜昭护法。
东方慈心则在颜昭施展解封法术之前，替颜元清又把了一次脉。
“有脉搏了。”东方慈心向众人宣布这个好消息，“看来颜元清的魂魄修复过程非常顺利。”
药神子捋着自己下巴上仅剩不多的胡子，颇为感慨地说道：“天时地利与人和，老天爷都不让她死。”
“元清确是福大命大之人。”苏紫君也颇为动容，“老天都看不下去，她命不该绝。”
唯有任青悦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苏紫君感觉到一点违和，不着痕迹扫过任青悦的脸庞。
于是便见任青悦沉默站在一旁，面上神情平静。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若细瞧，便能发现她双眼失焦，似乎在走神。
苏紫君眉梢一挑。
什么事能让任青悦这种情况下恍惚失神。
屋子正中，颜昭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桌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摆放着那枚镇压南宫音的封印。
苏紫君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往屋外，将屋子里静谧的空间留给颜昭。
不过颜昭也说了，这次解封不一定能成功。
虽然颜元清将解封的法术交给了她，但她还没有熟练掌握，自身的修为也才金丹期，失败的概率超过九成。
但苏紫君和药神子一致认为，不管多小的概率，都值得一试。
任青悦回过神来，发现众人正先后退出房间，她已经落在最后。
扭头，不经意与颜昭对视，颜昭好奇又探究的眼神带着灼热的温度，她顿时像被烫到，惊慌失措地两步踏出房门，将屋门关上。
颜昭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困扰：师姐真的太容易害羞了，一害羞就躲着她。
但是，这个问题的核心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阿娘教她的九十九式追人秘技她一项也没有来得及施展。
颜昭戳戳面前暗青色的光团，耳边却仿佛吹来一阵柔软温热的风，连同师姐轻软的嗓音一同吹进她心口。
——我对你的喜欢好像又多了一点。
唔。
颜昭手肘撑着桌子，双手合十。
“阿音，对不起。我还要再准备一会会儿。”
心，完全静不下来。
第二百八十章
颜昭双手合十酝酿很久, 具体多久她也没注意。
直到扑扑跃动的心跳趋于平缓。
脑海中的杂念好不容易被清理干净，她这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
不要再东想西想，尤其不要想师姐了。
否则功亏一篑。
颜昭定了心, 全神贯注, 将所有心神汇聚于眼前的封印。
暗青色的光团乍一看似无实形, 但内部有一枚核桃大小的核，这个核便是由咒文与灵韵之气组成。
这些咒文以一定的规律排布，解封便是要找到紧密交织的咒文如何列阵，寻其薄弱之处以抽丝剥茧的耐心将它解开。
颜昭头一回接触封印, 乍一上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抱着封印观察许久也不得要领。
不过她有的是耐心，按照颜元清交给她的办法仔仔细细观察, 不放过一丝一毫可能成为突破口的细节。
颜昭向来一心只能一用，一旦她开始认真沉浸于某一件事情中，身外旁的动静便再难引起她的注意。
她这样一坐便是小半个月，屋外为其护法的几位前辈久不见屋中动静, 开始猜测内里情况。
药神子琢磨着：“我那乖乖徒儿怎么还没开始动手？”
“或许她还没闹明白封印是怎么回事。”苏紫君合理猜测。
任青悦开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这话话音刚落, 屋子里忽然产生一阵法力波动。
药神子沉声：“开始了！”
苏紫君立即拦下准备上前的任青悦：“现在进去容易打扰到她, 再等一等吧。”
任青悦紧张地攥紧拳头，为颜昭捏一把汗。
封印并非说解就能解, 解封失败还有可能招致反噬, 纵然颜昭体质特殊，她也还是免不了为之担忧。
解封的动静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加强, 看迹象，状态趋于平稳, 是有成功解封的可能。
东方慈心见状颇觉意外，感慨道：“龙生龙，凤生凤，此女在封印术这方面有如此天赋，不愧是颜元清的女儿。”
药神子忍不住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昭儿可是老夫的弟子！”
苏紫君笑眼弯弯，虽然没像药神子那么不要脸，但得意之色也不加遮掩。
东方慈心瞧她二人一眼，撇嘴：“啧。”
屋子里法力波动越来越强，渐渐从屋内扩散到屋外，还有继续膨胀的趋势。
这动静辐射范围甚广，就连绛樱也受到感召，情急之下中断疗伤，从休养之处快速赶来。
苏紫君等人在屋外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屋中法力波动越来越强，几如雷雨之夜的海面，表面还未吹起风浪，但暗地里已经涌动浪潮，要一举突破束缚。
积蓄的力量到达某个极限，倏然，众人但觉双耳爆发一阵嗡鸣，转眼间，屋子里的灵气波动凭空消失，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所有变化归于寂静。
苏紫君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迷惑：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任青悦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脚下步子一错，飞扑出去，不顾一切推门而入。
进屋后，任青悦一眼看见桌上铺散一滩血。
颜昭嘴角血沫清晰刺眼，两眼一闭往后仰倒，任青悦霎时瞳孔一缩。
“阿昭！”
她飞扑过去，一把接住颜昭。
颜昭衣服前襟沾满飞溅开来的血沫，气息微弱，生死未卜。
桌上那枚青光表面包裹的咒文正汇聚收缩，最后又凝结为核桃大小的封印，恢复原状。
任青悦无暇去管桌面上的封印，她紧搂颜昭，迅速向颜昭体内传送法力。
颜昭眼皮颤了颤，似想睁眼，但将开未开，没能醒来。
苏紫君、药神子等人也一窝蜂涌进屋里，见得此状，解封的结果不言而喻。
东方慈心快步来到颜昭身边，执起颜昭手腕。
片刻后，她对任青悦道：“她无大碍，吐血只是法术中断时气血逆行导致，伤得不重，以她的体质，半炷香后就会醒。”
任青悦闻言勉强放心，但还是心有忧虑：“我大意了，不该让她直接尝试的。”
颜昭以前学炼丹的时候，炸了不知道多少炉子才终于把握到炼丹的诀窍，近来她的成长速度越来越快，让任青悦忘记了这段过往，
东方慈心看她一眼：“你不必苛责自己，此事与你毫无关系，她自己想要这样做，你阻止了或许还更加危险，况且，此次解封失败，其原因并非颜昭技艺生疏之故。”
“什么？”任青悦惊讶抬头，“那是何缘故？”
苏紫君站在桌旁，拿起桌上封印仔细瞧了瞧，代东方慈心回答：“是阿音主动切断了解封法术的进程。”
药神子探头探脑地观察片刻，推测道：“两种可能，其一，南宫音伤得太重，在封印里更有益于她伤势恢复，其二嘛……”
“这是仙界的人设下的封印，内里或许藏有别的玄机。”东方慈心接过话头，“譬如魂印，如非设封之人亲自动手，强行破解封印会对解封之人造成巨大反噬伤害。”
所以南宫音醒来之后，发现颜昭欲解此封，为了保护颜昭，才主动切断了进程。
不管是哪种可能，经此一遭，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尝试解封了。
苏紫君无奈：“造化弄人。”
任青悦轻轻拭去颜昭唇角的血沫，心情十分复杂。
若颜昭醒来获知这个结果，该是如何伤心难过？
好不容易颜元清的元神苏醒，教给她解开封印的法门，事情原本正朝着圆满欢喜的方向发展，没想到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抱起颜昭，将颜昭送到旁边客房，让她平平整整躺在床上休息。
颜昭昏迷中眉毛还皱成一团，可见她内心深处并不安稳。
任青悦满心担忧，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轻轻握住颜昭的手，守在一旁，安静无声地陪伴。
颜昭的意识在法术中断的瞬间便坠入黑暗。
她像从空中跌落，脚下深渊般的涡流不断向外延伸。
这个坠落失重的过程持续了大概十息左右时间，忽然天光大量，随后她便扑通一声落进花圃中。
屁股都被摔成八瓣儿了，颜昭痛得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身下花圃被她压出一个人形的坑。
“这儿好像是阿娘的洞府。”颜昭做出判断。
记忆缓缓苏醒，她想起来方才自己分明在尝试解南宫音的封印，但中途发生了未知的变故，她醒来竟又回到颜元清的洞府。
一身白裳的颜元清如一阵风般出现在颜昭面前，将颜昭从地上扶起来。
颜元清居然没有以稀奇古怪的方式出场，颜昭还有点意外。
解除封印的过程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颜昭拿不准此次解封是否成功，心情忐忑，遂也没有心思同颜元清玩闹，便开门见山地问：“阿娘，我成功了吗？”
虽然颜元清的肉身还未醒来，但她的魂魄即便残损也十分强横，颜昭相信她能洞悉念清山中发生的一切。
否则她也不会回神便来到颜元清的洞府。
颜昭问完，其实自己内心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颜元清倒也不吝告诉颜昭答案，摇着头简明扼要地说：“没有。”
“啊……”颜昭虽然已经猜到，但听阿娘印证了她的猜测，还是有点失望，沮丧道，“我太弱了。”
颜元清自然也挂心南宫音，一改先前变幻莫测的行事之风，表露出平稳镇静的一面。
见颜昭一脸颓然，她伸手摸摸颜昭脑袋，语气温和：“不是你的问题，你做得很好，你本有机会可以解开这个封印。”
闻言，颜昭疑惑：“那为什么没有？”
“是为娘疏忽了。”颜元清承认自己大意，无奈道，“为娘先前只粗略检查了那枚封印的构成，没发现里面藏着一枚正清印。”
颜昭不明白，追问道：“什么是正清印？”
“是仙界惯用的辟邪印。”颜元清耐心向颜昭解释，“此物虽然不甚厉害，但你修为尚低，对你而言是个不小的威胁，阿音觉察到危险，主动切断解封法术，你这才失败的。”
了解了经过，颜昭恍然：“原来是这样。”
南宫音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宁愿自己继续待在封印里面。
她眨巴眨巴眼睛，思量片刻，小脸儿又皱起来：“可是，难道这个封印就解不了了吗？”
封印不解，南宫音就会一直待在里面出不来。
“非也。”颜元清竖起一根手指在颜昭面前晃了晃，神色不掩桀骜，“三界之中，没有你娘我解不开的封印。”
颜昭霎时眼睛一亮：“那我该怎么做？”
颜元清拍拍颜昭身上沾到的花泥和草叶，耐心说道：“不必着急，你且听为娘慢慢与你讲。”
说着，她牵着颜昭起身。
四周景象倏地变幻，两人已回到庭前小院。
亭中桌上摆满瓜果糕点，颜元清引着颜昭落座，给她递去一片西瓜。
颜昭边吃边听颜元清解释：“正清印乃是纯阳之印，内里蕴含一缕仙界正清之气，人界中没有能镇压此印与之抗衡的纯阴之气，因而你需带阿音去往别处。”
“去别处？”颜昭像个小松鼠吭哧吭哧将手里的西瓜啃干净只剩一块皮，嘴巴鼓鼓的，脸上沾满汁水，嘴角还黏着一枚西瓜子。
颜元清见状莞尔，点头道：“有一个地方，集聚纯阴之气，能镇压正清印，助你解开阿音身上的封印。”
颜昭从西瓜中抬头，一脸好奇：“还有这样的地方？在哪儿呢？”
颜元清只手撑起脑袋：“魔界，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