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点,所有人顶着疲惫的神色,团团围坐在高强度的会议室聚光灯下。
与他们不同的是,海斯教授脸上毫无倦色,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眼眶深陷下去,聚精会神的看着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遍的录像。
然而,他的同伴们已经无法忍受,终于,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开口了:“海斯,我认为你现在已经出现了很强烈的极端想法,你甚至想主动的牺牲一个人类,来让塞缪尔失去任何亲密关系,臣服在你的掌控之中——当然,你我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你就是不愿意相信。现在的结局,已经够清楚了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光站着的海斯教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盯着不断滚动播放着塞缪尔那张在变形的录像中仍然显得俊美无比的脸。
等到这一遍监控录像播放完了之后,他才转过身,慢条斯理道:“梁,你糊涂了。”
梁栋皱起眉:“我们已经对这个项目跟进了将近二十年,你还不清楚吗?塞缪尔讨厌我们,他喜欢那个人类,所以才会对我们在清醒状态下还呈现出如此巨大的敌意。我们的实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现在的选择,应该是将他放归大海……”
“不。”海斯教授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了神经质的癫狂,“我绝不!糊涂的是你吧,梁!他喜欢这个人类,这没错,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宝贵的提示!你觉得,要是我们把握住了他的软肋,那塞缪尔到底会不会乖乖配合我们?”
“你……”这下不只是梁栋惊讶,周围的同事们也一起围了上来,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海斯,你真的疯了!”
海斯教授冷冷的扯出一个微笑,转身推门离开,扔下一句话:“等着看吧。”
“我一定会在这个领域摘得桂冠!”
·
简青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沦为了大鱼的食物,被它吞进柔软的内腹,连尸骨都不剩下。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冷汗涔涔,眼前一阵发黑,连头都像是灌了水泥一般沉重,让他难以抬起头来。
方才的梦境似乎还在脑际,大海的潮声甚至都在梦境里翻滚着。
简青勉强直起身,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浸湿很久。
他熟练地伸出手,用手腕内侧探了探额头的温度。
果不其然,他发烧了。
原因应该很简单,因为简青吹了一晚上的海风,身上的衣服也被浸湿了,在这个秋天里完全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如果是寻常时候,这样的小病小灾对于简青而言只是家常便饭,然而现在……
简青的眉梢不自在的抽了抽,有些不适地侧过身,准备把自己撑起来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手掌撑着的地方无比柔软。
……诶?
他侧目看去,发觉自己撑着的“地”是一片柔软的、覆盖着细小鳞片的皮肤,而
自己枕着的“枕头”——
则是塞缪尔的手。
他像是察觉到简青在干什么,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对着简青微微地笑了一下,梦幻得让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简青果然迟滞两秒,然后非常铁面无私的一把推开了塞缪尔:“……你在干什么?”
简青不太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本意只是想让塞缪尔离他远一点。
然而,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彻底离开塞缪尔的身子,他就像是被人抽干了骨髓一般,整个儿软了下去。
塞缪尔再一次“捡起”了他。
“你别动。”塞缪尔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透过简青的翻译器传达自己的本意,“你昨天晚上被水淹没了,我害怕你出事,所以自作主张的把你带到了礁石上……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简青默然。
原来是在救他,他刚刚却那样对塞缪尔,真是让他有些后悔。
他勉强撑起身,回味起塞缪尔刚刚说的那些话,面色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轻声道:“那我刚刚,一直像刚才那样,躺在你的……呃。身上?”
塞缪尔笑得甜甜的,唇边窝起两个小小的梨涡:“是我一定要抱着你的,对不起……”
“……没关系。”简青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他放开自己,但他刚抬起头,就望见了塞缪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正透着淡淡的期盼。话都到了嘴边,简青又将它临时更改成了这样,“那麻烦你,把我送到岸边,好吗?”
塞缪尔没有违逆他的意思,但一边送他上去,一边在简青耳边嘟嘟囔囔:“是我昨天做得不够好吗?还是我的怀抱不那么舒服……”
这一次,他话里含着的委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让简青怎样都无法忽视。
简青只好摸了摸他的尾巴,又顺了顺他的头发,安抚的技巧拙劣得有些可笑:“没有啦。只是我有些不舒服,想上岸去。”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就感觉整个人一轻,视野微微颠簸了一下。
塞缪尔将他放在了岸上,握住简青的双手,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还不够。”
简青烧得晕晕乎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这个。”塞缪尔的眼睛流淌着明亮的光芒,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没给我。”
简青停顿两秒,有些茫然地凑上前……然后吻了一下他的脸。
是这样吗?
塞缪尔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的眼睛告诉了他答案。
是的,他想要一个亲亲。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塞缪尔整条鱼都变得欢快起来。
塞缪尔潜入深水,在水面上甩了个弧度漂亮的水花,一个个圆鼓鼓的气泡从水下鼓出,像极了公园里的小朋友们吹出的泡泡,他还用尾巴尖儿朝着简青泼水,当然,只舍得泼一点点在他的脚尖。
简青对于他而言,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即使只是在那里坐着,也能勾起塞缪尔心神的
全部波动。
他就像一片秋叶,缓慢的滑入名为塞缪尔的这片海域,掀起毁天灭地的涟漪。
他爱这片秋叶。
这一次醒来,塞缪尔久违的听见了身体里的那道声音。
说话的人应该很是慈祥,微微笑着对他传授了人鱼一族的奥秘,包括他的配偶、家庭和身世。
他在想,他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位灵魂伴侣,应当就是面前的简青。
可是,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呢。塞缪尔想。
要是……要是他再亲自己一次,他就去问这个漂亮的人类的名字。
然后问一问他,愿不愿意当他的人鱼公主,和自己一起在深海中徜徉。
塞缪尔想,他要用贝壳和礁石建一个漂亮的城堡,让鱼群庆祝他们的新婚,他会去北极寻找最名贵华丽的衣裳,送给他的公主。
他们会有很美好、很幸福的一生。
只要简青愿意,那样就好了。
简青正在尝试着在工具小木箱里面找出一些能够治感冒的药品,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了“扑通”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转过身,却在水池之中,看见了不小心翻倒过去的塞缪尔。
简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疑:“你在干什么?”
塞缪尔整条鱼都泅潜在海水中,只露出一个发顶,把已经红透了的脸埋在水下,不让简青发现。
他不想告诉简青,刚刚是因为自己想入非非,所以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
于是,简青就看见塞缪尔躲在水下,声音伴随着一连串细小的泡泡浮出水面:“我没事啦,不小心,没看路。”
简青:“……哦。”
他才不相信一条鱼能在水里把自己绊得摔跤。
他没再搭理在水池里不断泼着水花、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的塞缪尔,而是转过身,专心地在箱子里找药。
简青记得,这里面是放了一些常备药品的。不过,不是人用的,而是专门给人鱼用的。
但感冒伤寒药大多差不多,只是用药的剂量会比人服用的稍微大个几l倍。事到如今,简青也只能放手一搏,先把药吃了再说。
不然,要是今天再湿一次,到了晚上,他应该就会被活活冻死在原地。
这一次,就算塞缪尔再抱着他取暖,那应该也没用了。
简青翻翻找找许久,却在小木箱里面一无所获。
他蹙起眉,有些怀疑。
如果说信号断了、变温器失控是巧合,那么,世界上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次的巧合。
放置在小木盒里的药,也是因为巧合,所以才会不见的吗?
简青眼神一黯,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摄像头。
他知道,在这个看似已经“失灵”了的摄像头后,也许就有人正在盯着他。
简青冷笑一声,转过身朝着塞缪尔的方向走去,将方才在塞缪尔眼前展现出的孱弱尽数褪去,努力让自己
走得直一些。
他站在水池边,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微微弯下身子,朝着水池中的塞缪尔招招手:“塞缪尔,过来。”
与此同时,在养育院二层的办公室中,研究员之间爆发出一阵低低地吸气声。
“他到底想干什么!快去找海斯教授!”
“天哪……他不会是想伤害塞缪尔吧!”
“或许,他想让塞缪尔攻击我们吗?哈,塞缪尔还真的听他的吗?”
下一刻,研究员们的幻想就被一阵巨响打破。
面前的监控画面剧烈摇晃了两下,视野忽明忽暗,在众人面前闪烁了两下。
在画面熄灭之前,所有人都看见了监控拍下的最后景象——
那条凶恶勇猛的人鱼,一手搂住了那个来历不明的饲育员的腰身,巨大的鱼尾卷曲着,半晌后,朝着监控器的方向蓄力弹出!
刚才猜测塞缪尔会帮简青的那位研究员睁大眼睛,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哪。
他真的,在帮一个素未相识的人类。
然而,这场浩劫远远没有结束。
所有的摄像头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
人类安插在人鱼居所的“眼睛”们,都失明了。
而在此刻,简青被塞缪尔的手掌温柔的盖住了眼睛,像是担心他看见会害怕一样,等到所有的尘埃落定,那些黑乎乎的摄像头被他一个个的用尾巴扫到了角落里,这才松开手。
塞缪尔怜惜地垂下眼眸,看见他苍白的脸,用悦耳的嗓音轻声安抚他:“不怕,不怕。”
简青被这个姿势弄得有些别扭,还没提出要他放自己下来,耳畔就传来那道熟悉的、空灵悦耳的嗓音:“你好热。是生病了吗?”
简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塞缪尔这样的冷血动物,对他而言,温度应该是很敏感的一项指标,他能发现自己正在发热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没有隐瞒,笑了笑:“没事,这是小问题。人类很容易生一些小病,很快就会好的,你把我送回去吧……”
然而,这次说完,塞缪尔却没有像前面几l次一样,遵循他的意愿。
他垂着眸,那双如宝石般璀璨剔透的金色眼瞳里流露出程度更深的怜惜和心疼:“不、不要离开我……”
他垂下头,很自然地顺势亲吻着简青的额头,像是企图用自己嘴唇冰冷的温度降低简青的高热。
塞缪尔这副模样可怜又好笑,简青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你放我下来……”
“不。”塞缪尔请求他,“我有办法。”
简青忍着不适,微微挑眉,在塞缪尔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一些的方式:“你有什么办法?”
塞缪尔抬起左手,在简青的注视之下,以一种无法制止的速度,飞快地划破了自己的右手腕——
淡粉色的血液从深深的伤口处飞速涌出,因为流速太快,不少鲜血从他的手腕上滴答滴答地落下去,染红了一小片清澈的海水。
他在简青面前举起那只手腕,以一种不知世事的天真,对着简青微笑道:“人鱼的血可以救你,快喝吧!”
简青皱起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轻轻的攥住了一样,有些酸楚。他避开塞缪尔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腕,声音沙哑:“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想利用这条人鱼活下来,仅此而已。
说到底,他和那些把他关在这里的坏东西没什么两样,不是吗?可为什么,他还对自己这么好呢?
塞缪尔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主动将手腕凑到了简青的唇边,帮助他啜饮自己温热的血液,嗓音温柔:“你别担心。”
“我是自愿的。自愿为你流血,自愿为你疼痛。只要是为了你,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