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边,潮声漫漫。
简青点起的火堆还烧得很旺,热气上涌,在保暖的同时还能为简青驱散野兽。
这原本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可简青却仍然感觉浑身发冷,心脏不停的被一只大手揉捏着,身体似乎停靠在冰窖中,胸膛空空荡荡,冷得惊人。
如果他估算的没错的话,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部族的怀抱中了。
正好,刚刚利嘉对他们说,今天正好是他们一族的夜猎,塞缪尔应该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的长辈、亲人,会教他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鱼,他也会在这亲密的互动中找到自己新的朋友,快速的融入这个家庭。
一切都和简青想的一样,不是吗?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简青第一次产生了迷茫的情感。
明明一切都顺从他意,到头来,却让他这么不开心,为什么呢?
简青垂着眸,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篝火中跳跃着的火星子,百无聊赖的用树枝拨动火堆,噼里啪啦的细小声响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
所以,塞缪尔会回来吗?
就算现在不,那以后呢,以后他还会回来看他吗?毕竟他们也同生共死了这么一段时间,也不算完全没有感情……吧?
但是,塞缪尔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确实饱含着悲伤。
……他让塞缪尔伤心了。
简青想。
塞缪尔从小长在人类的身边,却还能保有如此的单纯,在简青看来,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一种宝贵品质。
但现在,单纯成了简青手中能杀伤他的武器。
以后,塞缪尔应该不会再像相信他一样,轻易地再相信一个人类了。
那么,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简青垂着眸,觉得自己的思维被名叫“塞缪尔”的这三个字搅得乱七八糟,像是被小猫抓乱的毛线球,根本无从梳理。
他叹了口气,心脏的部位微微发麻,只能强迫着自己去想点别的事情。
比如说,他以后打算去哪里。
明天就会有商船开到这里,但不排除这里有海盗的可能。
塞缪尔留在他身上的能力还在,要是没有人来的话,他就直接游过去好了。
简青想,等他上了岸,就在别的城市先躲藏一段时间。
养育院已经被他弄得海水倒灌,此刻估计完全不能用了。
海斯教授并不是大度的人,再加上他直接把养育院研究了十九年的贞贵人鱼放了出去,对方应该更加恨不得把他剥骨削皮,把骨头和血肉一起全部扔到大海里去喂鲨鱼。
所以,回到自己的家,还有学校去研究这条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走了。
他得想个别的办法,最好在短时间内可以养活自己,并且攒下一大笔钱,再去别的地方开展研究事业。
刚好他在和塞
缪尔接触的这么多天来,曾记下了很多资料和数据,对于他的研究事业应当很有帮助……
简青想着想着,思绪戛然而止。
他怎么又在不经意之间……想到了塞缪尔?
难道,他真的舍不得让他离开吗?
不知不觉地,黑色的夜晚已经褪去,在海浪翻起的潮声中,东方既白。
原先黑暗的天际慢慢地变成了橙黄色,巨大的日轮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早起的海鸟翩跹着飞远,海风自由的穿行在树梢,椰林轻轻摇晃着,发出簌簌的轻响声。
简青还未收拾好思绪,浪花就打在了他的脚背上。
清晨的海水温度很低,简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被冷水浸泡的脚被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昨夜被打断的进食导致的饥饿也在这一刻卷土重来,简青眼前一片花白,像是世界出现了某种bug,他只能微微弯下身,才能勉强保持着平衡。
即使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待着的准备,但此刻,简青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极端孤独的寂寞。
但这不怨谁,只能怪自己。
因为失温,简青的脸颊透着一点没正常的红晕,他抿着苍白的唇,垂下眼眸的时候,眼睫在轻轻地震颤着,抖出一抹脆弱的弧度。
身上湿透的衬衫早就被篝火烤干,可布料已经失去了挺括,皱皱巴巴的贴在简青身上。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简青抱着自己的膝盖,安静地蹲在将要熄灭的篝火旁,等待着那片花白缓慢的褪色,淡入这个世界真正的景象。
也许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他明明可以选择瞒塞缪尔一辈子,让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他利用过,只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心和情感。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一辈子呆在塞缪尔身边,永远享受着海洋霸主的庇护,照样能过得很好。
不必考虑他是否需要知道真相,不用担心他不会被家族接纳,甚至……不用去思考塞缪尔的感受。
但他做不到。
他希望在经历过多年创伤后,塞缪尔能找到他的应许之地,在奶与蜜流淌着的海底徜徉,和自己的族人们一同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不是这样,被他蒙在鼓里。
可他想他。
简青能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塞缪尔,却骗不了自己。
潮水接续着,慢慢地漫过岸边,海岸线被一点点的吞吃进去,雪白的泡沫拍打在岸边,留下一些破碎的贝壳和死去的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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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海水终于没过了简青的脚背,眼看着就要攀上他的小腿。
简青却恍若未闻,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就在水浪激起,将要沾湿简青的裤脚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消瘦苍白的脚腕。
简青一惊,终于被扯回了思绪,微微睁大眼,从那片逐渐纯白的视野中淡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
只手修长漂亮,指尖的指甲稍微有些长,手背上覆盖着淡色的鳞片,并不丑陋,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一夜未归的塞缪尔终于出现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认认真真地为他卷起了裤脚。
简青一时忘记怎么站起来了,只能保持着一个蹲立的姿势,有些愣怔地望着他:“塞缪尔?”
塞缪尔见他回神,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再次潜入了水中。
简青扶着麻木的腿,终于站了起来。
塞缪尔……他又走了吗?
难道他就是回来看看自己的裤脚有没有湿?
这个荒谬的猜想很快不攻自破。
塞缪尔很快再次从水下钻了出来,双手拎着几条白沙丁鱼,朝着简青温和地看了一眼,靠近了岸边。
昨夜的景象仿佛在他眼前重演,塞缪尔熟练的将鱼开膛破肚,用碎贝壳剔下骨头,将鱼肉分割成薄薄的片,整齐的摆在干净的礁石上。除此之外,塞缪尔还有意无意的留下了一些品质很好的珍珠,这些都是能直接在港口城市的商贩那里直接脱手的,数量多到足够换内陆地区的一小套别墅。
简青终于明白,他是回来做什么的。
白沙丁鱼喜好白天活动,晚上都寓居在洞穴里,并不群居,要捕捉到这些鱼,得进到深海寻找,更别说那些一看就很珍贵的深海珍珠……
这是不是说,塞缪尔……并没有离开,而是惦记着简青没吃饱的那一顿,又去给他捕了一晚上的鱼?
这个猜想实在……太像是一厢情愿。
简青抿着唇,不知道是吹了一夜风着凉的缘故,还是因为左胸膛里那颗心在疾速震颤着,他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地发着抖。
他离开的时候,眼里的情绪明明就是悲伤的。可即使是被这样对待,塞缪尔仍然没有尝试过抛弃他。
塞缪尔竟然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吗?
塞缪尔到底恨不恨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给他。
塞缪尔静静的待在原地,看着简青吃完,确保简青有了继续往前的力气,才再度潜入了海底。
简青知道的,他并没有走,只是在生气——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在赌气。
毫无疑问的,塞缪尔的表现正在告诉他,只要简青开口,就算只是用一句话,就能把这条鱼哄回来。
他伤心,也许还很愤怒,但塞缪尔从没想过要离开他。
因为,在塞缪尔心中,简青早就已经是超越家人的存在了。
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本该为自己“驱逐”塞缪尔的计划失败了感觉到落败和失望,但他一下一下正在沉着而有力跳动着的心正在告诉他,他很开心。
他很开心——塞缪尔能回到他身边。
……
约莫两个小时后,莫尔斯港口的第一艘商船经过了这里。
他们很热心地将简青接到了船上,答应
等返程的时候,将他一并护送到口岸。
他身形单薄,来路不明,对上那些好奇的船员的询问,也只是说一个人出来玩海上帆船,但很不幸遇到风浪,醒来后就在小岛上了。
这艘小型商船并不是政府组织的,也没有心情去盘问简青的生平,对他的话一笑而过,不知信了多少。
太阳已经完全露出了真容,高高的挂在碧蓝的天空上。
金色的光芒倒泻在波澜不断的海面上,随着风泛起阵阵粼粼水光。
简青站在甲板上,双手搭着护栏,安静地凝视着海面。
他们的旅途才刚刚启程,船上还没什么事,一个年迈的船员站在简青身侧,坚持不懈的和他搭话:“塞先生,请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打算去哪个城市呢?()”
简青笑了笑:先回莫尔斯港口,然后再辗转到青城,在那里找个差事做吧。⒂[(()”莫尔斯离养育院实在太近了,如果他一直逗留在那里的话,也许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青城在东方,简青曾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或许还能找到别的机会谋生。
而且,那里还是临海……
简青愣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心思又转到了塞缪尔身上,注意力都有些涣散。那个船员注意到了简青的不专心,笑了笑:“塞先生在看什么?刚刚我就注意到您一直盯着海面,是有什么异常吗?”
简青一直从未挪开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轻飘飘的略过了船员苍老的脸,笑了笑:“没有,只是我发呆罢了。”
日光散漫地落在人间,高高挂在天际,过了一会儿,船员很快被船长叫走理货。
偌大的甲板上,很快就只剩下简青一个人。
四下无人之时,他终于微微躬下身,手臂散漫的从栏杆上垂下。
“塞缪尔。”他叫他的名字。
无人知晓,片刻后,水花四溅,一条巨大的人鱼跃出水面。
顷刻间,那条人鱼虚虚握住简青的指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是最虔诚的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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