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野略带愠怒的眉眼向她压过来, 宋清弥脑子一瞬间宕机:“等一下,你听我狡辩。”
“不……”
“是解释。”
江野冷嗤一声,冷冷的玩味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却拖过来一旁的椅子坐下, 嘴角一勾:“好啊。”
一副“我看你要怎么编”的寸步不让的样子。
宋清弥咽了咽唾沫, 开编:“是我提前完成任务, 老师放我先走的。”
江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哦”了那么一声,摆明了是不信。
“……”
在那双轻而易举能将人情绪击穿的眼眸里, 宋清弥却忽然冷静下来:
不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是骗了你,但好歹给你提供了裴宁学姐相处的机会, 你的爱情之路有什么坎坷也不应该怪我好吧!
宋清弥这么想着,整个人都硬气了起来,摆烂似的往座椅靠背上一靠,随意敷衍道:“我忘了行了吧?”
语气相当不好,态度相当恶劣。
江野的脸色逐渐如同雷雨天那般沉, 宋清弥不去看他, 朝裴宁投去等待解救的目光。
“学姐, ”她踟躇着开口,“电影怎么样?”
裴宁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回答:“还好, 一……一般般。”
江大少爷该不会是因为电影难看才生气的吧?
宋清弥很有阿Q精神的想, “那下次换一部更好看的吧。”
“下次?”
这话却引得一旁的江野很不痛快, 他上半身往前微微贴近了些:“下次还要约我们出来看电影然后放鸽子?”
语气不免充满了愠怒和阴阳怪气。
宋清弥虽然理不直, 但气壮,也跟着抬高音调跟江野叫板:“不就这鸽你一次么!”
江野冷嗤一声, 语气骤然严肃:“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心里清楚。”
“那你就别瞎问。”宋清弥也不知道到底哪儿来的勇气,持续叫嚣。
出乎意料的,江野没有再说话,脸上表情欲言又止,半晌,只听到从喉咙里发出轻哼声。
不屑的、深感荒唐的。
宋清弥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继续说,就被裴宁打断:“那下次我请你们看电影。”
声音及时而干脆地打破宋清弥和江野之间的剑拔弩张。
宋清弥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说:“好呀。”
裴宁朝她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然后看向江野,等待回答。
江野稍稍抬眼,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停顿两秒,然后十分平静地回答:“嗯。”
简单一个字,裴宁的手指不自觉绞在一起。
这是她有些手足无措时的习惯性举动。
她有种很奇妙的第六感,就是在江野明明是礼貌的、并没有攻击性的,但她仍然感觉他周身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温和礼貌都是表象,他并没有想让任何人走入内心。
可偏偏他对着宋清弥剑拔弩张,甚至冒着显而易见的怒火时,他的冷漠才融化一点,变得生动起来。
这也因此令江野和宋清弥之间有一种十分神奇的气场,虽然针尖对麦芒,但排他,不接受其他人的加入。
裴宁深感自己就是这个“其他人”,跟他们两个格格不入,再呆下去也没意义。
“室友还要我帮忙买东西回去,我……我先走了。”
宋清弥哪里肯让她走,连忙道:“我们一起吃完饭再走吧,现在是晚高峰,坐地铁打车都很多人。”
面对挽留,裴宁不是一个会轻易拒绝别人的人,犹豫了下:“嗯……”
虽然是借口,但今天她要采购生活用品回宿舍也是真的。
她很难习惯跟江野还有宋清弥在一起时的氛围,忙不迭补充:“那我先去负一层超市买东西,然后再回来找你们。”
话都这么说了,再执意留她就很奇怪,宋清弥努努嘴:“好吧,那学姐要快点哦!”
跟裴宁说话的时候,宋清弥眉毛眼角都扬着,有种很自然的愉快。
江野不动声色瞧她一眼,轻易看穿她的神情-
气氛比裴宁在的时候还要差。
从在外面排队到吃饭,宋清弥感觉属于江野的那种阴湿的满含怨念的、甚至有着呼之欲出怒火的目光一直黏在背后,令人十分不快。
宋清弥不理解他眼神里的含义,但看看裴宁对江野的态度,貌似没有很热络,姑且就认为是他在对她发泄“一颗少男真心付出但没有回报”的不满。
哦,还有一点。
像江野这么自大自我狂妄的人,喜欢一个人不敢说出来,大概是怕被人决绝后没面子,宋清弥这种让他们两人被迫单独约会的行为就像是在对江野挑衅。
因此他不满,幽怨,脾气臭到离谱。
宋清弥发现了他的不开心,但并不试图解决他的情绪问题。
对着四宫格锅底,先下了一点鸭血,一盘羊肉,一点油麦菜,自顾自开涮。
直到裴宁双手拎着一个被撑得满满的购物袋回来,尴尬的气氛才被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买这么多东西?”宋清弥语气夸张。
“嗯,”裴宁解释,“我们宿舍每周都要做一次大扫除,就比较费生活用品。”
更重要的原因是,室友们貌似都很习惯了裴宁的好,因为大三课程少,裴宁一周有三天都在外面实习,有两个室友准备考研,就每次都让她帮忙带东西。
“我还买了雪糕,配火锅刚刚好。”裴宁没有朝别人吐黑泥的习惯,从购物袋最上面拿出三支可爱多。
草莓味的,香草味的,还有原味。
她示意宋清弥和江野先挑。
江野拿走原味的,宋清弥毫不犹豫拿走香草味的。
裴宁的目光追随着江野,欲言又止。
倒是宋清弥“哇”了一声表示喜悦:“学姐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香草味的可爱多!”
“我随手挑的,”裴宁说,“江野不喜欢香草味么?”
这话倒是让江野一愣。
在两人为数不多的接触中,江野印象里从来没听到过裴宁进行已经有先决条件的反问,包括她的采访稿里,几乎都不会出现这类带有攻击性和引导性的提问。
同时这问题也让江野感觉奇怪,他摇了摇头:“还好。”
宋清弥哼了一声:“他对这些甜的冰的就全部不喜欢。”
全部不喜欢么?
裴宁脑海里闪过很多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那个傍晚,那个午后。
那个少年,那个香草味的冰淇淋。
简单到单调的元素,是她全部的青春。
裴宁笑笑,“我后来也很喜欢香草味的可爱多。”
宋清弥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和失落,反问道:“那之前是不喜欢吗?”
话音落下,裴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怔忪,咬着巧克力脆皮没有说话。
就在宋清弥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嗯,因为一个人喜欢的。”
宋清弥蘸着白糖麻将吃了口牛肉,咽下去后自然而然地接话:“我之前就很抵触篮球场,但看过《灌篮高手》后被流川枫治愈了。”
然后又夹了颗油麦菜,根本没注意裴宁话音落下后,朝江野飞快投去的目光。
反而是她话音落下,隔着袅袅上升的雾气,对面传来某人冷飕飕的一声轻嗤。
宋清弥:“……”
她正无语,就又听到裴宁说:“江野是我们学校的流川枫呢。”
确实有这种传言。
因为发型,因为球风和性格。
宋清弥噎了一下,一张脸涨红,就在裴宁以为她是害羞的时候,就看到她猛灌了一口水,然后杯子猛然掼在桌面上:“他也配!”
江野立马冷笑一声,反问:“我也想?”
“……”
中间明明是冒着热气的火锅,但温度却立马降了下来。
“不想就别占着称呼蹭纸片人热度。”宋清弥一时间火气上头,口无遮拦。
分不清是想到当初因为把他当成纸片人亲了一口的糗事而愤怒,还是单纯在维护纸片人男人。
江野显然也没惯着她的臭脾气。
“是我主动说自己像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明明是在火锅店,明明周遭都是人,面前是这一张摆满美食的餐桌,但他那双幽深的黑眸里都是冷冰冰的光芒,“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管得了他们怎么评价?”
他的嘴角忽然咧开一个笑,弧度很淡,却一点开心的成分都没有:“就像我能管得了你怎么做?”
怎么还扯到她身上?
宋清弥感觉自己“蹭”一下就被点燃,也顾裴宁还在,直接怼回去:“我做什么了?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自己得不到就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往别人身上扣黑锅算什么!”
语气很差劲,情绪很激动。
周围的食客陆续投来好奇的目光,又很快挪开。
香草味的可爱多在她手里化开,绿色的冰淇淋水顺着她的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比江野的言辞更令人不舒服。
就在她以为今天避免不了跟江野大吵一架的时候,却只听到他嘲弄似的笑声。
“我想要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虽然话并不好听,但语气里有些落寞,全然没有了刚刚准备吵架时的气焰。
宋清弥也一时间泄了气,那些在脑海里盘旋着的有些激烈的话语,也被憋了回去。
裴宁有些阿Q精神的想,她或许适合去居委会工作,专门调节社区居民的矛盾,被迫当局外人。
她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打趣道:“你们吵架就像小孩子,还是认识很久忽然跟对“方生气的那种。”
认识很久。
宋清弥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把头埋在碗里瞧江野一眼。
“可不么,”江野的目光跟她微微对上,“她就是个小孩儿。”-
气氛维持在一种诡异的沉默,直到江野开车将裴宁送到宿舍楼下,变为真正的沉默。
周末夜晚的校园内,并没有很多人,江野开车行使在主路上,速度照旧很慢很慢。
慢到即便是开着窗,有初秋的冷空气时不时吹进来,仍旧让宋清弥感觉十分窒息。
江野住的男生宿舍在宋清弥的宿舍对面,而宋清弥宿舍右侧才有停车场。
一路从裴宁住的北区开回南区停车场,在江野倒车入库的时候,宋清弥的手就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随时准备下车。
江野刚给车子停稳,还没熄火,宋清弥就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喂。”
江野朝她的后背喊了一声。
宋清弥下了车,闻声回头,仰头看他:“嗯?”
天空中没有月亮,星星的颜色也十分暗淡,乌云浓重地铺盖着,昭示着明天大概不是一个好天气。
四处灰蒙蒙的,江野的脸也藏在暗处,看不清情绪。
“我跟裴宁,”久到宋清弥以为那声短促的呼叫只是错觉时,才听到江野低哑的声音,“没有你想的那种感情。”
他居然肯解释,这可比天上有两个月亮更罕见。
宋清弥怀揣着好奇,半信半疑地“哦”了声。
隔了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停车场外有学生的脚步和私语声。
宋清弥认为可以告别了,“再……”
刚开口,江野的声音再次降临:“你也别再操心我的感情私事。”
被当面点出来自己办了件自以为不错但没用的好事,宋清弥脸上忽然一红,好在夜色挡住了一切:“我也是为你好。”
她嗫嚅。
“但以你的脑子,”江野的语气忽然差了一点,不再平和,有种在宋清弥看来很莫名的焦躁,“大概永远也不知道给我什么才是对我好。”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还不是……”
还不是因为大家都让我对你好一点,爸爸刚过世,又没有妈妈爱,实在太可怜。
但后面的话被宋清弥硬生生严谨肚子里。
虽然江野说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可至少怜悯他不会想要。
可她为什么要怜悯他?
为什么???
宋清弥一时间不知道是恼自己还是恼江野,瞬间烦躁起来,深深吸了口气,“算了,晚安。”
月亮撕开乌云的一角,有银色的光照了下来。
宋清弥看到江野正在看自己,那双平日专注而冷漠的眼睛在月色下说不出的黯淡。
“砰——”一声。
宋清弥关上车门,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一步步走出停车场。
第32章
九月中旬一到, 平江大学里就又热闹了起来。
CUBA一级联赛预选赛如约而至。
全赛季比赛共分为三个阶段:预选赛、分区赛和全国赛。
预选赛是各省高校争夺参加分区赛资格,具体比赛赛事安排较为灵活,第一名则直接进入分区赛。
分区赛的小组赛按照地域划分, 每组有4到6支球队, 进行单循环赛, 每组前两名的球队进入淘汰赛, 淘汰赛采用单败淘汰制,共两轮,第一轮决胜16强, 第二轮四强晋级全国赛。【1】
根据中国大学生体育协会省教育局决定的要求,本省预选赛采取赛会制,由平江大学与平江理工大学承办。
因此, 自从CUBA比赛开始,校园内总能看到一群身材高大背着运动背包身穿篮球服的运动员如飞鸟过境般掠过,同时还有很多穿着美丽妆容整齐的拉拉队随之出现。
那天之后,宋清弥跟江野再也没有说过话。
宋清弥拒绝了卢鸣教授的挽留,继续留在篮球队当队医, 与此同时, 跟着卢鸣教授做的研究也成功发表论文, 宋清弥和郑时雨成功被写进二作。
宋清弥成功地从宋建华那里拿到奖励,之后开始本学期的咸鱼摆烂生活:每天能不去上课就不去上课,能在宿舍绝对不出现在图书馆, 能在床上躺着绝对不在椅子上坐着。
“三绝不”原则下, 虽然咸鱼, 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晚课的时候, 室友发来消息:【弥弥,晚上英语老师要点名】
手机振动, 宋清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再用眼神丈量一下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距离,鲤鱼变咸鱼,再次躺回去。
MIMI:【帮我答到,感谢】
室友:【我尽量】
MIMI:【我这一生行善积德,菩萨保佑我】
室友:【……】
在室友无语的回答里,宋清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毛概》,神神叨叨地对着摆了摆:“菩萨保佑,毛主席保佑,特色社会主义保佑信女今天晚上必不被点名。”
短暂的仪式结束后,宋清弥满血复活,在大罗神仙和唯物主义的双重buff加持下,把《毛概》随手一扔,继续心安理得地看《灌篮高手》。
这部动漫虽然她从青春期到现在看了不下十遍,漫画也收藏了一箩筐,但仍旧是她心里的白月光。
白月光的动漫有白月光的纸片人老公。
“一年十班,流川枫,身高187公分,体重75公斤,毕业于富丘中学,我没有特定的位置……”
《灌篮高手》第七集 ,流川枫进入湘北中学篮球部,在活动室里做自我介绍。
宋清弥的眼神从屏幕上特写的黑色头发转移到冷淡的眼睛上,再配上懒洋洋的声音,她第N次坠入流川枫的爱河了。
她眼前冒着小心心,胸口小鹿乱撞,抱着被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滚了一圈,呜咽道:“呜呜呜,好帅——”
“我去,真的太帅了!”门“砰”一声被推开,室友明悦三步走到她床前,摇着她的爬梯,惊叹道:“太帅了,帅疯了,帅炸了。”
“……”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宋清弥从床上坐起来:“你没去上课?”
明悦:“我病假还没销呢,还不计入考勤。”
明悦这学期身体好了不好,已经回学校开始上了,身体已经通过评估,住在宿舍没有任何问题。
“那您老又去哪里潇洒了?”
明悦:“体育馆啊!”
说完,她坐下来喝口水,由衷地感叹:“太帅了,真是帅疯了,帅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谁啊?”问完,宋清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嘴就快吧!
果然,明悦送来那个她不想听的名字:“江野呗!”
说完还用那种已经拉丝勾芡的眼神看着宋清弥,满脸写着“你们两个当初背着我到底有什么勾当还不速速交代”。
宋清弥一噎,嘴巴嗫嚅了两下,躺板板似的重新躺了回去。
今天的比赛是平江大学对阵平江体育学院。
虽然平江体育学院在不少体育生眼里已经是不错选择,但在平江大学面前,实力还是差了一截。
更何况平大最近来了江野。
江野加入平大后,最近几场小组赛循环赛内,平大根本就没输过,今天大获全胜后,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入了淘汰赛。
明悦作为江野的小迷妹,虽然秉承着“可远观但不可亵玩焉”的原则,并没有通过宋清弥进行一些“私联”行为,但还是场场比赛都去看,看完还要跟宋清弥口播复述:“今天江野扣了一个大风车,全场炸了,我感觉自己怀孕了。”
宋清弥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流川枫想也不想回答:“别想太多,人类没有办法无性繁殖。”
明悦:“……”
“你就扫兴吧!”
宋清弥摘下耳机,单肘撑在床上看她:“我说真的,你追星就追一个离自己远一点的,这样总能看到,慢慢就会想得到。”
“偏偏,”她顿了顿,“江野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她说这话时有着很严肃的表情,明悦先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笑:“你这么了解他?”
宋清弥默了默:“一般吧,至少比你们了解。”
“你们”指的是江野的一群校内迷妹。
要说有哪个大学生运动员能在东北赛区出尽风头,当之无愧就是江野。
虽然他回国之后热度就没低过,但cuba比赛开始后,江野的名字在校表白墙、贴吧、微博实时话题里经常刷屏,总是有很多人在对他表白。
包括他去上课,教室里绝对座无虚席,甚至还要站到门口。
校方不得不出了一条禁止非选课人员进教室上课的规定。
在如此追捧的氛围里,江野呢?
照旧每天打篮球,训练,上课,回宿舍,愣是没有人加上他的联系方式获得他的青眼。
那天江野说宋清弥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
后来她想了想,他这人大抵是六根清净,想要的不是什么感情,而是拿cuba冠军,拿cba冠军,拿奥运会冠军……这些可不就是宋清弥给不了的么?
“那你想过得到他没?”明悦问。
宋清弥哼一声:“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吗?谁都要来一口。”
每次提到江野她都是一副抵触的神色,偏偏她平时是一个特别好交流的人。
“又应激了你?”明悦耸了耸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爱过又恨过。”
“纠正一下,”宋清弥在床上伸出手指,“没有爱,只有恨。”
“而且。”
“是进行时。”
恨着呢!
什么仇什么怨啊?
明悦不理解:“那你估计得忍着点了。”
“怎么?”
“周崇今天不小心扭到脚,我回来的时候童老师说啦啦队现在缺个人。”
宋清弥心里大叫不妙。
明悦给她判刑:“童老师说让你明天啦啦队报道,你不到就给导员打电话。”
宋清弥:“……”
绝望地趴成一条咸鱼,然后对着天花板发出悲哀的咆哮-
之后每天被压在舞蹈室跳啦啦操的时候,宋清弥脑子里都飘着几个大字:因果轮回,孽力回馈。
大一上学期,宋建华给她制定了“学分兑换现金”的游戏规则。
为了金钱,宋清弥不得不被迫卷起来到处刷学分,啦啦队给的学分比较高,她就来报名,但实际上啦啦队训练任务重还得去比赛。
宋清弥虽然没什么篮球天赋,但跳啦啦操居然神奇的还不错,所以就算很少来训练,但在比赛的时候还是跟团队拿了省内第一名。
后来结算学分,宋清弥缺席率太高,她去求童老师,童老师居然跟宋建华认识,给她当小孩儿,送了满分学分。
因此,宋清弥也从宋建华那里拿了不少奖金。
这就成了童老师拿捏自己的关键。
跟着节奏跳完一首《oh》,宋清弥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板上大口吐着粗气。
从活动室二楼往外望去,体育馆灯火辉煌,热闹极了,宋清弥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去成就这份热闹,就很不开心。
“宋宋你要多练啊,还有十天就比赛了,你现在体力太差。”童老师嘱咐。
宋清弥直接躺在地板上,气若游丝吐槽:“想要体力好的为啥不让替补运动员上来跳呢?反正有些看饮水机也几乎不上场。”
童老师踢了踢她小腿示意她起来:“他们来跳你去看饮水机?”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干正事,再跳一遍解散!”
宋清弥被迫爬起来,再跳了一遍。
训练结束后,刚好赶上体育馆里比赛的最后一节。
今天是平江师范大学和平江文理学院的比赛,文理学院的成绩一直很不错,队内颜值也很高,学校里很多校外来看他们的学生。
“宋宋去看不?”有人问。
宋清弥摇了摇头:“饿了,我去吃饭。”
方娜夸张道:“你吃胖了童老师又要训你!”
宋清弥:“我脸皮厚,不怕。”
就此告别。
宋清明在食堂里大快朵颐吃了一大份茄子盖浇饭配一个大鸡腿,顺便喝了一瓶大可乐。
吃饱喝足,宋清弥顺便去操场上散个步。
走着走着,感觉身边两道热风,一抬头,就看到两个穿着大T恤背着运动背包的高个子男生站在自己两侧。
宋清弥粗粗打量了两人,总结两点:
一、不认识。
二、这俩人是体育生。
宋清弥满脸疑惑:这俩人找自己有事?
左边的男生用一种很冒犯的眼神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单侧嘴角一勾,做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笑。
“美女,”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呗?”
“为什么啊?”宋清弥经常被搭讪,但通常都会这么问。
“认识一下呗。”
对方通常都这么回答,她就会拒绝:“不好意思,微信人满了。”
一句并不算委婉、只需要稍稍动脑就能听出的拒绝。
但眼前这个男生并没有动脑,甚至扬了扬单侧眉毛,笑的有点痞坏:“那就删个微商,把我加进来呗。”
宋清弥:“……”
她都要怀疑这人面部有神经有问题了,否则干嘛只动半张脸?
宋清弥不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
身边两道脚步也跟着动,并且逐渐往自己身体方向靠近,成了包夹的趋势,令人很不舒服。
她停下脚步。
右边的僚机立马道:“就是啊,美女,别这么小气,我们杨哥很帅,很多人追的。”
宋清弥:“我不是没追么?”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在自己帅气外表攻击下没有拿下的女人。
其实被拒绝走掉就好了,可被叫杨哥的男人看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围了上来,脸色变了变,眉头皱着。
怕丢人,因此继续纠缠:“哥,给你一个追我的机会。”
宋清弥:“???”
油腻男居然在我身边。
“谢谢,给别人吧还是。”
说着,她还要走,左边胳膊突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径直被人拉了回来。
杨哥低头看她,那双本来用来耍帅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美女,加个微信。”
语气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荡漾,变得很差。
宋清弥心里一惊,潮人群里看了看,妄图找一个能帮自己脱困的人。
天黑,很难准确搜索目标。
忽然间,右手手腕被一股干燥的热量笼罩。
“……”
又被人拉住了,她无奈地回头,就撞见一双漆黑如夜色般的眼眸。
此时此刻那双眼眸略过她,看向她左边的方向,眼里结着一层冰霜,态度强硬。
“她不想给你微信你听不懂么?”
江野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寒冷且带有威慑力。
杨洛看清来人,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野哥的马子啊?不好意思。”
说完就松开了抓着宋清弥的手要离开。
手腕一轻,宋清弥转身示意江野也松开,就见他眼里的冰霜迅速凝结成一层显而易见的愠怒,怒火毫不遮掩地冲着杨洛的方向:“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
第33章
虽然从小到大, 宋清弥自认为没少惹江野生气,可见他如此怒火中烧的,还是第一次。
对面的人也是体育生, 按照她观察身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 这些人貌似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对方两个人, 江野一个人对战, 实力有些差距。
她扯了扯江野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江野感觉衣服被扯,垂眼看她, 然后,朝着杨洛说:“道歉。”
宋清弥:“……”
对方拒绝接收你的消息。
杨洛闻言脸色变了变,本就一张有着戾气的脸上充满了不耐烦, 但语气还是好好的:“至于么,就开个玩笑。”
旁边的男生也帮腔:“就是啊野哥,咱真不知道这就是嫂子。”
目光重新回到宋清弥身上。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带着审判的凝视,不是在看一个人类,而是看一个物品, 一个附庸在男性身上可以随意审视的物品。
令人极其不舒服。
江野先于宋清弥皱起眉头, 好看到近乎标准的脸上隐隐露出一股烦躁的杀气, 向前朝杨洛逼近一步。
宋清弥真怕他们之间起冲突,连忙松开握着他的手,然后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一些。
江野注意到了, 但脚步没挺。
两人马上就要撞在一起, 宋清弥手疾眼快, 立马给人拦腰抱住, 双手交叉在他身后,抱得很严实。
抬头, 认真道:“江野,我没事儿,你消消气。”
江野感觉怀里一阵热息,随后身体一紧,呼吸有些粗重。
低头看了眼,怀里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宋清弥眨着一双干净温和的大眼睛看她。
这是可以消气的事情和场合吗?
有些玩笑可以开,但有些玩笑绝对不能开。
瞧他也看自己,宋清弥开始乖乖等待回答。
下一秒,头顶覆盖上柔软的重量,江野掌心用力,宋清弥的小脑袋瓜就迫不得已被按成低头的姿势,高高的鼻梁首当其冲,隔着夏日衣衫轻薄布料,贴在他柔软温暖的胸肌上。
鼻尖钻进来熟悉的清冽薄荷香气。
这在江野身上已经司空见惯的洗衣液味道在人体温度的发酵下,并不那么气质高冷,反而有种莫名的蛊惑。
宋清弥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头顶传来江野平稳但逻辑缜密不容反驳的话语:“让人感到好笑的才是玩笑,你们的话让我不舒服,也很羞辱宋宋。”
“凭什么我们只是站在一起,你就可以先入为主想当然认为我们是在恋爱。”
他怀里的宋清弥:“……”
道理我都懂,但这么抱着是不是太亲密了点儿。
这吵架的场合她居然满脑子都是这个,宋清弥感觉自己不清醒了,疯了。
杨洛显然没想到江野居然会针对这个问题揪着不放,围观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看他,他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就是一点儿玩笑,你这都开不起么?”他夹着眼睛瞧江野,顺便决定从宋清弥入手,“小姐姐,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不在乎吧?”
宋清弥抬不起头,但仍旧反驳:“我很在乎。”
杨洛:“……”
宋清弥本人:“……”
虽然她不想放大冲突,但现在说自己不在乎才是对江野的背叛吧?
“我不觉得好笑。”
宋清弥加大音量:“并且感觉你需要道歉。”
杨洛:“……”
看不到的地方,江野扬了扬眉,有些暗爽似的,“听到没?”他说,“道歉。”
杨洛跟队友面面相觑,满脸都是两个字:怒了。
队友先开口:“就是一个玩笑的事情,没必要搞这么犟吧?”
杨洛跟着补刀:“就是在你们平大欺负我们是外校生呗。”
“你们这眉来眼去搂搂抱抱的,都不背人又没承认过,不会真是我说的那种关系吧?”他陡然抬高音量,像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恼羞成怒了!”
宋清弥:“……”
她似乎很少能见到这么无耻的人,还没怎么样呢,江野突然攥住她手腕。
她一愣,下一秒整个人都被他拉到了身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仗着腿长爆发力好的优势,一眨眼就站到杨洛身前,拎起他的衣领,寒冷的目光紧紧相逼:“你再说一个试试?”
语气挺低挺淡的,但莫名让人信服他是可以毁天灭地。
“我□□想动手是吧?”队友也赶忙冲了过来。
见江野动手,属于体育生的暴虐DNA蠢蠢欲动,杨洛梗着脖子不服输。
宋清弥虽然从小到大也不算什么三好学生,小时候带着小伙伴没少干招猫逗狗的事,但面对肢体冲突,特别是几个人高马大年轻男性的肢体冲突,还是本能的害怕,一时间慌了神,定定站在原地。
努力地想开口劝江野,再给他拉开,用尽力气调动双腿,但根本走不动。
好在很快,又有一拨人冲开围观的人潮站在他们面前。
杭晗日一把抓住跟江野叫板的男生衣领,高高瘦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怎么回事儿?在我们平大还这么嚣张。”
平大篮球队的人陆陆续续都围了上来,孙浩看到这个场面极其兴奋,恨不得振臂高呼,就差随时准备打一架了。
气氛僵持着,蒋川作为队长出来维护秩序,目光在他们中间扫了扫,道:“有话好好说,都放手。“
杭晗日看了眼江野,江野没放,他也不放。
蒋川:“阿野。”
江野对队长很是尊重,动作停顿了两秒,放开手。
杭晗日也松手。
杨洛敢怒不敢言地扭了扭脖子,江野重新走回宋清弥前面。
“怎么回事?”蒋川问,江野偏过目光,没回答,蒋川看向宋清弥。
宋清弥一五一十讲了一下。
蒋川听后默了默,然后对杨洛说:“这件事是你们不对,咱们就事论事,你得给宋宋道歉。”
篮球这项运动有属于自己的体育文化,在国内圈层里很讲论资排辈。
蒋川是队长,很适合出来主持公道。
杨洛依旧不服气:“凭什么?”
蒋川闷声一笑:“小杨,讲讲道理。”
他真是不想讲道理,但是平大篮球队的人都在这里了,局势对调,再动手对自己也没好处。
他咬牙切齿,不情愿地走到宋清弥面前,嘴里含糖似的含糊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开玩笑。”
语气全是不服气,哪有悔过的意思。
江野锋利的眉毛再次皱在一起,宋清弥连忙朝杨洛不自然地笑了下:“没事没事,下次注意。“
杨洛哼了一声,回头朝队友扬手:“我们走。”
他队友也是满脸不服气,叽叽歪歪跟了上去。
没走两步,杨洛又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江野说:“你给我等着。”
眼神有些狠厉,宋清弥清楚感觉到两人之间有远超过今晚的恩怨。
江野好看的眼睛垂着,撩起眼皮朝他轻飘飘看了眼,无所谓道:“哦,那我等着。”
语气拽天拽地。
宋清弥内心:被你装到了。
目送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在宋清弥开口之前,江野在她面前打了响指:“走吧,我送你回去。”-
还没等宋清弥走到宿舍,关于“外校生在操场骚扰平大女生,江野挺身而出制止”的英雄事迹就已经传开了。
宋清弥甚至还接到了远在华清的宋星宇的问候。
她把今晚的事情跟宋星宇说了一遍,顺便问了下江野和杨洛到底有什么私人恩怨。
宋星宇:【五百】
Mimi:【你怎么不抢钱呢?】
宋星宇:【八百】
坐地起价。
宋清弥不屑他见钱眼开的行为,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成交】
宋星宇:【你知道江叔叔其实在圈里风评不太好吧?】
宋清弥愣了一下,然后宋星宇就讲了一段她并不了解的过往。
杨洛本来是平江篮球俱乐部下属青训的球员,负责青训的教练就是江野的爸爸江国涛。
当时有从青训二队升到一队的机会,但是那场比赛江国涛并没给生病的杨洛很多出场机会,导致杨洛并没有升队。
后来U16的比赛里,江国涛也压缩了杨洛的上场时间。
杨洛当然很不乐意,刚好这时候平江文理学院朝他伸出橄榄枝,他就离开平□□训队,跟着当时的文理学院篮球队教练打球。
紧接着,也就传出来江国涛作为平□□训球队教练打压新人,收礼,独断专行的流言蜚语。
Mimi:【那江叔叔为什么不给杨洛出场时间?】
宋星宇:【其实第一次是因为杨洛半月板损伤,这病你也知道,不要命,但是不可逆,他当时也就十四五岁,肯定要养好,江叔叔的训练方案很保守,怕影响他职业生涯,坚持不让他上场。
但杨洛铁了心认为江叔叔是更喜欢他们队里另外一一个球员故意打压他】
也是因为这次没有顺利升到一队,杨洛整个人在对教练的猜忌和不信任里变了。
第二年,江国涛发现他在一些大型比赛上开始用药。
完全影响到了体育精神,江国涛跟他谈过几次,但杨洛屡教不改,在球队上场时间减少了很多。
后来,杨洛遇到了文理学院的教练陈立。
陈立跟江国涛有些陈年恩怨,并且跟杨洛也一样,手段不太干净。
江国涛从退役开始名声就不是很好,直到去世之后,也偶有负面谣言传出来,跟这对师徒脱不开关系。
Mimi:【所以江野讨厌他?】
宋星宇:【江野也没给他放在眼里啊】
杨洛恨江国涛,当然也不可能喜欢江野。
但是后来几次大型比赛里,每次都被江野爆锤,估计内心的不甘和怨怼疯狂发酵,于是把江野当成了假想敌。
宋清弥听着这段往事,有些感叹-
当晚的事情她并没有很在意,丝毫没想到到后来发酵的方向逐渐奇怪起来。
起因是作为cuba本赛季黑马,学校融媒体部门拍了一组平江啦啦队训练时的视频放到了抖音平台。
因为蹭到了热点话题,并且啦啦队队员颜值很高,还上了热门,有几万的点赞量,评论区里也都是欣赏的声音。
“什么姐姐好美我好爱”、“幻肢起立”、“学习暂停,有事去一趟平大”。
结果在视频发布的三天后,也就是平大参加淘汰赛的第一天,舆论开始朝着离奇的方向发酵。
起因是有人发了一条评论,把宋清弥单独截图,并且跟一个其他女生的照片贴在了一起,语焉不详道:【这姑娘身材这不错/斜眼笑】
评论一出,很多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真的假的?】
【求番号】
楼层被不断涌进来的评论越顶越高,甚至出现了相关搜索,但因为宋清弥和对方贴得照片里的女生其实并不像,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问题所在,底下也一堆反反驳楼主造谣的人。
尽管谣言没传开,但对宋清弥的意淫和审判却逐渐发酵。
还有“知情人士“爆料:【总能在学校里看到这个女生跟篮球队的运动员混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
有人问:【跟一个运动员谈恋爱就算了,还能跟全部运动员吗?】
知情人士回:【你真单纯,非得谈恋爱吗?】
总之,将宋清弥的身份以及跟球队的关系说的越发暧昧。
事情不大不小,但事关学校,球队的人都知道了。
当天,运动员正在体育馆里进行训练,而啦啦队也在同一时间跟着在体育馆排练明天比赛时的流程。
休息的时候,孙浩喜欢看看短视频,刚好就刷到了这条视频,宋清弥身高腿长乍看只是好看,但一对比起来骨相的优势很明显,很是上镜。
在视频里众多美女的对比下,仍旧好看的超出。
孙浩给视频点了个赞,顺便去看了眼评论区,就看到这出荒唐的言论。
气得他浑身发抖,一下子蹦了起来,吼了一声:“这他妈谁啊,这不是傻逼么?!”
声音不仅吸引队友,还把教练招来。
“大呼小叫干什么!能不能有点比赛前的紧张感。”教练一通训斥。
孙浩可不服气,直截了当地把手机伸到教练面前:“教练,这有人故意造谣宋宋和我们球队。”
运动员包括正在训练的啦啦队都被声音吸引了过来,在孙浩的告知下,纷纷去看学校官方抖音账号。
【这女生跟平大新来的那个江野关系很近,总能看他们在学校里一起走,瞧她穿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江野不是这种人吧?】
【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呗】
【哦,再透露一下,这女的还跟篮球队很多人都走得很近,学校正常上课的女生能集邮似的都接触的体育生么】
【楼凤啊】
话都说得很难听。
宋清弥在评论区翻了翻,几乎没有勇气再看,虽然明知道这些人都是在造谣,但还是被明晃晃的恶意中伤,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大家显然也不忍心多看这些恶毒的词句,一个个放下手机,被气得脸色通红,蒋川骂道:“这些人贱不贱啊造谣。”
杭晗日也气:“宋宋原来是队医,跟我们走得近难道跟他们走得近?”
江野似乎在评论区里看得久了一些,抬头的时候,往宋清弥的方向看去,刚好对上她投来的茫然的目光。
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看她,抽丝剥茧冷静分析:“这个人显然知道一些球队的内幕,有可能是知道得太少,或者是干脆只说了一半。”
毕竟,宋清弥跟球队在开学后也就见到了三次。
一次是她来给卢鸣教授送论文,一次是前两天在操场,一次是今天。
蒋川沉静道:“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江野点了点头,却是对着宋清弥说的:“很有肯能。”
“不应该啊,”宋清弥疑惑地挠挠头,“我又没得罪谁,况且对我情况了解的也不多。”
“而且这人表面上是骂我,话里话外也在说你们球队风气差人品恶劣……”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江野眨了眨眼睛:“这人,有可能即使我得罪的,也是你们得罪的?”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安静。
江野朝宋清弥投去赞同的目光。
杭晗日平时不太使用的大脑此时缓缓转动,爆发出一声惊呼:“是是是……杨洛!”
宋清弥打了个响指:“我也就是这么一猜。”
地毯式搜索的工作全靠啦啦队这群可爱的女生完成,方丽凭借自己的细致和视奸前男友锻炼出来的本事,迅速看了下这些带节奏的账号。
“这个最早说宋宋的这几个账号点开,两个是小号,两个ip都是平江,还都点赞过同一个野球王的视频,而且说话风格都不喜欢用标点,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但究竟是谁还值得研究。
“那这个人什么意思?有话就当面讲,在背后冲着女生耍这些手段有什么用!”孙浩气愤道。
“为了让我们不能好好打球,”江野语气平稳,下命令一般,“今晚就是比赛,你们别瞎想,先训练,这件事交给我。”
一直没开口的教练终于老神在在地说话:“阿野先去处理私事,其他人开始训练。”
进入淘汰赛,采用的是单淘汰赛制,每一场比赛对于能不能拿到分区赛入场券都至关重要。
但这群运动员仍旧忧心忡忡看着江野,一动没动。
江野已然有了球队核心的作用,宽慰道:“既然他们不想要我们赢,我们就得赢起来给他们看。”
给队友们上了强心针,他才背起背包准备离馆。
宋清弥见状,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喂!”她一路小跑跟在江野后面,秋天的紫外线仍旧不轻松,照在脸上有些疼。
江野顿住脚步等她,她就跑得更快一些,气喘吁吁道:“你要干嘛去?别是打架吧?”
江野:“……”
他默了默:“不会。”
宋清弥也沉默:“那是干嘛去?”
江野如实回答:“去见经纪人,找律师,起诉。”???
宋清弥一脸震惊。
江野继续往前走到车子面前,宋清弥在背后亦步亦趋。
“怎么了?”见她始终跟着,江野颇有耐心地问,那语气像一缕很和煦的春风,将她脸上的燥热吹散了很多。
宋清弥脑袋有一瞬间宕机,不加掩饰道:“没想过你们打篮球的还知道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妥妥的刻板印象。
“……”
“我们只是打篮球的,”江野说,“不是生活在原始社会的野人。”
灼眼的眼光让宋清弥的呼吸粗重了些:“其实,你可以比赛完再去,不差这几个小时了也。”
“差,”江野斩钉截铁道,“看你被污蔑,我很介意。”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两人在路上遇见点头之后擦肩而过,但分量却那么重,重到宋清弥要很用力才能将这段话托起。
她咬了咬嘴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江野没想过等到她的回答,从背包里掏出衬衫外套扔在她的头顶,替她挡住狠毒的太阳,轻声道:“外面晒,你先进去吧。”
动作熟稔,藏在动作里面的关切是那样的深沉。
他还记得自己紫外线过敏……-
宋清弥目送他走远,又回到体育馆,继续排练。
中场休息的时候,重新看了眼视频评论区,那些冒犯她的评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江野始终没有出现,直到赛前热身。
今晚的比赛在cuba基层赛里是很有看点的。
本赛季黑马平大队对阵东北赛区劲旅平江文理学院,又有江野这张脸坐镇,体育馆里上座率相当之高,拉横幅的,举灯牌的,气氛好不热闹。
宋清弥又见到了杨洛,作为文理学院的主力,他额上带着防止汗液留下来的头带,站在罚球线外练三分。
百发百中,观众席里球迷一片欢呼。
然后转过头,朝在球场一旁坐着的宋清弥吹了个口哨:“呦,美女,忙着呢?”
那赤-裸-裸带着凝视的语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呸!”还没等她发作,队友已经代为表达讨厌。
杨洛一脸无辜的表情:“美女这是怎么了?”
明知故问,贱不贱啊,宋清弥翻了个白眼,恰好一枚篮球从不知名的方向过来,在宋清弥和杨洛中间跳了跳,最后奔着他的下巴弹过去。
“我操!”杨洛不设防被砸,骂了一声。
那枚比普通篮球重一些,上面印着“JIANG”的特质训练篮球旋即被人用右手稳稳扣在手里。
江野踩着三分线,对着篮筐抬手,投篮,命中。
篮筐轻轻晃了下,他任由那枚篮球滚远,才撩起眼皮看杨洛一眼:“不好意思。”
杨洛冷笑一声,还没等说话,江野朝后指了指宋清弥:“有事朝我来,别惹她。”
“怎么,”杨洛也放下球,“江少爷也跟你爸一样喜欢袒护熟人?”
江野眉毛一扬:“拿我爸激怒我?”
杨洛没说话。
江野:“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你很多人同你解释过,事到如今你仍旧耿耿于怀,是不肯承认是自己心理阴暗会错教练的意,还是不肯承认离开我爸的教导后,你的球技并无进步?”
“你……”被戳穿心事,杨洛的脸红一阵涨红。
江野懒得继续说:“训练吧,一会儿别擅长了十几年的三分都投不进去。”
江野和杨洛同为控球后卫,球场上很多对位时刻。
谁更技高一筹,很快就见真章。
杨洛队友喊他,他面色不善的过去了。
江野没动,跟宋清弥四目相对。
宋清弥脑海里还盘悬着他那句霸道发言:有事朝我来,别惹她。
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忙完了?”
见状,江野也笑,眼睛弯弯的:“嗯。”
两人沉默了下。
“加油,”宋清弥说,“一会儿打爆杨洛。”
江野问:“这么不想他好?”
宋清弥不加掩饰:“我讨厌他。”
“那有什么奖励?”江野兀自问。
宋清弥懵了:“啊?”
“我说,”江野拉长音调,重复道,“打败他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杭晗日扔给江野一个球,他稳稳接在手里,转头走向中线,“赢了再问你要吧。”
旁边看着俩人对话的方丽一脸“嗑到了”的表情,“跟小情侣腻歪似的。”
宋清弥:“……”
她的脸“腾”一下热起来,旋即大脑里灵光一闪,气得跺脚。
要什么奖励啊?!
不给他奖励难道他就不赢杨洛了吗!
狗东西,又被他套进去了-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跳球阶段文理学院拿到球权,控球后卫杨洛开始运球,向平大队篮下发起进攻。
场内欢呼雀跃声随着运动员开始运动而愈发清晰,体育馆内是一片热浪的海洋。
文理学院是东北赛区的劲旅,攻击力不容小觑,平大队本场重点在于防守,开局就开始采取紧逼策略。
杨洛攻不到篮下,球几次传到队友,又被传回来,24秒要到了,他看了眼计时器,只好站在三分线外干拔三分。
江野就在眼前干扰,手上失了准头,投了个三不沾。
球权被蒋川收下,传给江野,江野给队友讲好站位,然后发起进攻。
他的球风强势,基本功又扎实,平时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运起球来相当灵活,泥鳅一般晃过对方防守队员,在文理学院篮下,顶着高大的中锋反手上篮。
球进。
全场欢呼。
从第一个球开始,江野不仅带动了球队的气势,也调动起全场热情。
因为个人能力出众,江野是平大最有得分能力的外线球员,因此掌握着很多球权,平大的技术特点也很单一:拿到球权,然后交给江野组织进攻;进攻队形被打破的时候就靠着突出的个人能力防守。
因此,三投三中后,比分6:0,开局不到两分钟,给文理学院打暂停。
请求暂停的哨声一响,全场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就连很多文理学院的死忠粉也为之震撼。
“好稳的球风。”
“这就是ncaa运动员的实力吗!”
“太帅了,我一个男的都心动。”
江野是个个人能力很突出的球员,同时也是很罕见的有“观众缘”的运动员,很能轻而易举抓住在场观众的眼光。
暂停回来,文理学院改变防守策略,针对江野从两人防守到四人防守。
防守强度相当之大,要知道一个球队上场的才五个人!
在高强度的防守下,江野的进攻效率有所下降,但随之而来的后果是,文理学院在防守上用了太多人力,导致进攻效率也下降。
第一轮结束后,平江大学和平江文理学院的比分是26:24。
中场休息阶段由平江大学拉拉队进行表演。
啦啦操是从美国流传进来的一种文化,主要是表现身体健康美的,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在场上跳着活力四射的啦啦操,将本来气氛趋于平淡的球馆又拉向高潮。
第二轮开始,文理学院被迫放弃多人对江野的紧逼防守,开始打一波快速进攻,很快就拉开比分。
不过很快平大队适应了比赛节奏,逐渐不是找回状态,接着打出一波小高潮,双方比分仍旧咬的很死,比赛的紧张感拉满。
随着中场休息的结束,下半场比赛开始,由于过早的使用快进攻,文理学院。球员体能下降,进攻防守速度也跟着下降。
机会重新给到平大队,内线有蒋川坐镇,篮板球几乎都能拿到手,拥有二次进攻的机会。
而只要一有机会就把球权给到江野,江野仍旧带球进攻,文理学院在整个东北赛区都出了名的固若金汤的防守队形,总会在他如游鱼般灵巧丝滑的进攻下图白纸般不堪一击。第三节 结束,比分彻底拉开。
“杨洛跟江野还是有差距,平江最好的后卫易主咯。”
“你发没发现杨洛跟江野的打法很多时候都很像?”
“你不知道吗?其实他俩是一个师父出来的徒弟。”
“什么?”
“都是江国涛教练的弟子啊!”
离球场最近的观众席内,有几位年纪稍长的男士在对他们进行点评。
杨洛目光凛冽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江野从他旁边走过,冷冷笑了一声。
“江野,”杨洛叫他,“如果你不是教练的亲儿子吃多了小灶,我现在未必不如你。”
闻言,江野没忍住笑出声来。
当初他练球都是背着龙怀婷偷偷摸摸进行的,江国涛一心为国家寻找打篮球的好苗子,在青训上投放的精力可比他身上多多了。
但这些他并不打算结束,反而是扬了扬眉,简单地一语贯穿他内心:“所以,你是在承认你不如我?”
杨洛诡异地笑了声。
第四轮比赛开始,江野的手感越来越热,突破上篮命中率极高。
杨洛冲击不进内线,顶着平大的防守连中三个三分,江野不甘示弱,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击三个三分。
要知道他之前一直被诟病的就是三分球投射能力欠佳。
连续命中三个三分球,队员替他欢呼,全场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有人知晓两人渊源的,不禁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江野这些年的进步有目共睹。”
“当初还是杨洛天分好一些。”
“但能不能把天分兑现出来也很重要。”
看着越拉越大的比分,杨洛双眼赤红,跟江野对位的时候步步紧逼,不给他任何逼近内线的机会,江野一个虚假投篮晃了他一下。
旋即往后退了半步,踩着三分线,顶着杨洛的防守在他头顶头中一个三分。
分差拉到15,比赛不出意外会被平大收入囊中。
全场一阵欢呼声,就连宋清弥也跳了起来。
硕大的体育场里人潮汹涌着,江野偏偏能听到宋清弥的声音,朝她的方向看了眼,拇指食指弯曲成一个圆,剩下三根手指抵在太阳穴,开枪似的,头往旁边歪了歪。
是他最经典的庆祝动作:三指爆-头。
少年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愈发衬得眼神明亮,欲望和野心昭然若揭,有种要将整个赛场都征服的高傲。
体育竞技是需要热血,承认野心,他的自信和高傲无疑是点燃大家的多巴胺,全场传来更兴奋的笑声。
江野只朝着宋清弥勾起嘴唇,然后描了描嘴型:“赢了。”
“奖励我。”
宋清弥脑子不转了。
全场的欢呼声都成为刺向杨洛的尖刀,他不再能克制住内心的刻薄和邪恶,对位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江野:“她是你女朋友吗?屁股真大,看着很好操。”
江野眉毛皱起,但球风依旧稳定。
杨洛施压:“有人说他跟你们球队都有关系,是真的吗?”
“不过也是,她腿这么细,玩玩也不亏……”
江野运球,闪过他。
他越稳杨洛就越恶劣,跟上去防守,在江野已经起跳的一瞬间,也跟着起跳扬起手臂。
完全侵犯到了江野的圆柱体,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违体犯规哨声准时响起,与此同时,被干扰到的那颗球在篮筐上转了转,悠悠然坠入球框。
此球仍然计算得分,并且得到一次罚球机会。
18分差在即,生死已定。
坐在替补席上的平大球员已经跳起来振臂欢呼,这一场赢得太过漂亮。
然而下一秒,就看到江野不管不顾疯了一样朝杨洛走去,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你他妈再说一个试试?”
杨洛:“你跟你过世的爹一个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场下根本不知道,再回过神来时,江野一拳已经砸在杨洛脸上。
杨洛也不甘示弱。
场面一阵慌乱,裁判的哨声跟雨滴似的落下来,双方队员也赶忙过去拉架。
江野何止会打篮球,小学那会儿还练过三年搏斗。
作为搭头陪宋清弥去的。
此时就算有人拉着,也给杨洛骑在身低,拳拳打在要害。
文理学院本来拉架的人看到自己的队友被欺负,顿时也怒了起来,扔下篮球就要干。
平大的球员因为今天的事儿早就怒火中烧不甘示弱。
双方都不太理智。
宋清弥心脏砰砰直跳,双腿像是被抽掉力气般软绵绵的站在那里。
“你他妈记住了,咱们有事儿说事儿,扯上她,见一次我打一次。”
江野见杨洛出气多进气少,嫌弃似的松开手,在球衣上擦了擦。
抬起头,本是冷漠无波的一张脸上带着暴力被满足后的餍足和轻松,只有额角处裂开,鲜血在脸上蜿蜒成一条小河,经过颧骨,留在下巴上,流进眼睛里。
“江野——”
宋清弥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但自己浑然不知,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朝他使劲儿喊了一声,瞬间有力气注入全身,也顾不上什么比赛的规矩,直接朝他奔去。
那眼泪让江野愣在原地。
下一秒,本来挺拔屹立的身躯晃了晃,准确晕倒在宋清弥的怀里。
第34章
一瞬间, 场上的慌乱,观众席上球迷们不明所以而爆发出的沸腾,还有匆忙提着担架跑上场的队医……一切都好像隔着一层传播介质, 明明声音喧嚣, 但宋清弥却感觉离自己那么遥远。
只有怀里的江野的体温、他均匀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实感。
“江野。”她喊了一声。
怀里的人纹丝不动, 宋清弥彻底被吓傻了, 猛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声音也不自觉提高:“江野!”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珍珠般滑出眼眶,砸在他的脸上。
江野的睫毛颤了颤, 赶在提着担架小跑过来的队医之睁开双眼,稳稳地坐起来,对着宋清弥, 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我没事,别哭了。”
宋清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一狂奔的队医:“……”
乱作一团的队友:“……”
观众席上的球迷:“……”
请问这儿那儿有一点体力不济受伤昏迷的样子?
宋清弥现在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感觉脸颊上还残存着他拇指的余热,吸了吸鼻子,才回过神来问:“真的没事吗?”
受伤的额角似乎不再流血, 鲜艳的血氧化了些, 干涸在脸颊上, 令他看起来有几分乖戾和破碎。
可他的眼神是柔和的,点了点头:“没事。”
“那刚刚怎么晕倒了?”
江野:“累了。”
宋清弥:“?”
明文良瞧他还有力气说话,朝医护人员摆摆手:“先去看看杨洛。”
医护人员在江野和杨洛之间扫视了两眼, 发现确实杨洛可能更严重些, 就提着担架改道。
明文良拎着医疗箱大概检查了下江野:“看上去问题不严重, 外伤处理一下, 最好再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说完,他让江野自己试着站起来走回替补区, 准备给他处理额角伤口。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工作人员区的卢鸣终于舍得开口:“明医生,都交给宋宋吧。”
明文良愣了一下,但江野确实受伤不重,而宋清弥也确实有能力处理简单的皮外伤,于是就将医疗箱递给了宋清弥。
宋清弥接过箱子,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江野走回更衣室。
球员更衣室相对简陋了些,长条形状的房间,左右各摆着一排柜子,中间是两条长椅,最里面有个长桌,可供教练进行赛前技术指导。
宋清弥四处打量了一圈,然后把医疗箱放在长椅上打开,却见江野直接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面,打开柜门,掏出浴巾和衣服来。
宋清弥:“?”
“你要干吗?”
江野:“洗澡。”
打球时本就出了一身汗,现在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宋清弥惊呆:“你先处理伤口吧!”
“皮外伤,”江野不甚在意,视线朝她这里扫了扫,忽而勾起嘴角,“你这么紧张干吗?”
宋清弥怕他多想:“这是卢教授给我的任务。”
“他给你的任务海了去了,也没见这么用心。”下一秒,江野凛冽的眉眼近在咫尺,他用很欠揍的语气问,“就这么关心我?”
宋清弥急忙往后退两步:“当然没有!”
江野:“……”
他轻哼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
寂静的空间,四下无人,头顶的白炽灯晃人眼,江野冷白的皮肤衬得血痕像一道恒久的痕迹。
宋清弥感觉胸口又不听话的乱跳的两下。
离她两步的距离,江野猛然弯腰,拾起滚落她脚边的浴液。
“等我出来。”
江野简短嘱咐,然后走进淋浴间。
危机消失,宋清弥心跳逐渐趋于正常。
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江野还真是霸道专-制,他是队医还我是队医?伤口都不处理。
再比如,江野还真是骚包,打比赛都不忘了自带浴液,毕竟北方澡堂子里都会有公用浴液。
哗哗的水声从紧闭的浴室传出,在静谧的更衣室里愈发清晰。
宋清弥知道是江野在洗澡,也知道人类洗澡的时候大概率是要脱衣服的,再然后,脸就红成了一片。
“宋清弥!你有点出息。”
她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
怎么能因为这位冷漠骚包离自己近一些就脸红心跳?
小时候被他一通胖揍的惨痛记忆就这样遗忘了吗?!
一顿小洗脑之后,宋清弥再次开恨,一颗心比在大润发杀了五年鱼还冷漠。
是以,等江野从淋浴间走出来时,就瞧着宋清弥拿着碘伏和药水严阵以待。
“过来!”她翘着二郎腿儿,说话的时候往上抬了抬下巴。
江野勉为其难的被她震慑住,很是无奈的磨蹭到她面前。
宋清弥再次用下巴指了指长椅:“坐。”
“……”
江野坐下。
听话的样子让人舒服了不少。
宋清弥把碘伏和医用棉棒转移到左手,右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瞧瞧他的伤口。
“怎么样?”江野问。
宋清弥:“不太妙。”
江野:“要缝针么?”
宋清弥摇头。
难道比缝针还严重?江野皱了皱眉。
宋清弥:“这边建议直接火化。”
江野:“……”
不给他反驳自己的机会,宋清弥一把将沾着消毒水的医用棉棒按在他伤口处。
江野疼得“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宋清弥话说得狠,但手上动作轻了些,“知道疼你跟他打架干嘛?”
少女一节白皙的手腕如羊脂玉般在眼前轻轻晃荡,江野稍稍抬眼,就看到宋清弥尖尖的下巴颏。
她生气的时候嘴巴不自觉撅起来,看着能挂二斤腊肉。
江野勾了勾嘴角:“看他不顺眼。”??????
“你看不顺眼的多了去了,哪个都得打一下?”
江野:“我倒也没有那么为什么愤世嫉俗特立独行。”
还敢顶嘴?
宋清弥手上下狠功夫,疼得江野眉头紧皱。
“是不是他说什么激怒你了?”宋清弥预感到江野不会说实话,直接将话堵死,“我看到你俩对位的时候,他嘴巴在动。”
江野默了默,“嗯”一声表示承认。
“提江叔叔了?”
“没。”
“那是什么?”宋清弥不解,弯了点腰平视他的视线。
江野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打断这个话题:“好了没?真疼。”
最后两个字是在服软。
“快好了。”创伤面并不小,宋清弥用无纺布包了药,用小剪子剪下来,贴在他的伤口上。
包了有些厚,江野抬手摸了摸。
“那就是在说我。”宋清弥忽然开口,用了一个不容置喙的肯定句。
“是因为今天的事?”
江野睫毛一颤,但薄唇依旧抿着,没开口的打算。
宋清弥咸鱼、没上进心、二次元社恐不爱跟人打交道,但她内秀机敏,人情世故在心里都有一把算盘。
可任凭她怎么计算人情世故,可现在的江野她却看不懂。
平日里冷漠高傲的像一座可望不可即的山,所有人都知道他有目标且唯一的目标就是篮球。
因此,她何德何能,让江野在自己最在乎的目标面前哗然。
她想不懂,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气。
气自己还是气江野已经分不清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朝江野的手臂上狠狠挥上两拳,语气也是颤抖的:“你有病啊!为了这么点事就不好好打球了?你知道你今天冲动会有什么后果吗?大学生体育协会的惩罚,禁赛,罚款……”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
江野想安慰宋清弥此时的慌乱,但一抬眼,就看到面前的少女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那样亮,像天上的星星。
不,天上的星星也不如。
他张了张嘴,喉咙处像是被什么堵着,大道理都讲不出来了,伸出手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臂。
宋清弥往外扯,没扯动。
“你松开我!!!”
江野纹丝不动,宋清弥挣扎得更厉害。
“别打了,”他哑着声音说,“我头晕。”
宋清弥:“?”
“要不要紧,脑震荡?杨洛那瘪犊子打着你头了?”宋清弥咬牙切齿似的,“敢在姑奶奶面前放肆,信不信我找人卸了他爪子!”
“不碍事,就是晕了点儿。”江野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用力给她按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宋清弥四处看看,貌似不是休息的地方,只好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那……你靠会儿?”
江野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也行吧。”
“……”还勉强上了,宋清弥努努嘴,就感觉肩头多了一道重量。
江野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完澡的关系,身上那股薄荷清香很浓,宋清弥闻着也平静了不少。
稍稍偏头低眉看过过,江野双目闭着,高挺的鼻梁像一座滑梯。
他拥有一张禁得起细看和琢磨的脸,此时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
最后,宋清弥的目光又落在他额角的伤口上,所有欣赏都变成一声微微的叹息。
她抬起手,想去摸一摸他的伤口,又兀自在半空中垂下。
冷静。
冷静。
宋清弥心里这般告诉自己。
“江野……”少女的声音是柔软绵长的,“我觉得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那样近,撩拨着她心跳。
“让我靠一会儿,”江野似乎真的在休息,声音很平静,“就一会儿,乖。”
于是,宋清弥便不出声了。
更衣室的灯光惨白,外面月亮好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运动员窸窸窣窣的声音,江野的头离开宋清弥的肩膀,顺手抄起一旁的背包,并在宋清弥面前打了个响指:“走了。”
宋清弥有点懵:“嗯?”
江野说:“不是要去医院么?”
怎么又要去了?宋清弥搞不懂,挠挠头:“……哦。”
跟运动员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家争先恐后跟江野打招呼:“野哥没事吧?你可吓死我。”
“现在干嘛去?”
“去医院。”江野问,“赢了?”
杭晗日眉毛一挑,嘚瑟道:“那当然,大比分肯定赢啊!”
“就是……”
知道他要说什么,江野拍了拍他肩膀:“处分明天说,今天赢球大家好好庆祝一下。”
虽然第四节 江野跟杨洛动手超出了很多人预期,但抛开这段插曲,今天的比赛把教练安排的战术全都打了出来,失误率很低,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
“那野哥你来不?”杭晗日问。
江野指了指脑袋:“大概没时间。”
确实也是如此。
在宋清弥强烈要求之下,江野放弃自己驾车,改成打车去了医大附属医院,
挂了急诊,做了全身检查。
宋清弥强烈要求做个脑CT,对医生说:“麻烦您好好帮忙看看,会不会脑震荡或者出现其他并发症,他这人还挺需要脑子的。”
医生被逗得笑了起来:“你这姑娘,有谁不需要脑子。”
“不是一回事儿,”宋清弥说,“他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再摔坏可就要走向脑瘫一流了。”
“……”
趁着江野不在可劲儿编排他。
医生瞧她有趣,乐得插科打诨:“实在不行你给你男朋友买点儿猪脑补一补,脑子不够用可不归我管啊。”
宋清弥脸一红,急忙摆手:“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医生哼笑一声,一副“你别害羞我都懂”的架势,笑着把CT片卷起来,放在印着医院名字的袋子里递给宋清弥。
这医生怎么还不信呢?
宋清弥轴上了,还准备再解释两句,江野拿着腿部磁共振的片子过来了,跟医生点头示意了下,然后喊她:“宋宋,走了。”
医生见到宋清弥口中“脑子不太好”的这位,轻笑一声:“你可算来了,再不来你女朋友要我把眼睛看穿咯。”他指了指CT片。
不知道江野是对医生话里的称呼充耳不闻,还是听到了但照单全收,也跟着笑了下。
“是么?她就轴,您别放心上。”
“这么轴可容易吃亏。”
江野勾了勾宋清弥肩膀:“没事儿,有我护着呢。”
俩人一言一语,宋清弥懵懵然就被带出急诊室了。
回去也得打车。
时间不早,秋日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朝两人吹了过来,两人站在路边等车。
宋清弥不放心,拿出江野的其他报告对着路灯看。
头顶传来他的哼笑声:“能看懂么?”
宋清弥横他一眼:“不看怎么知道?”
瞧瞧这脾气,江野做了个耸肩的动作:“那您好好看。”
他服软,宋清弥却泄气了,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江野问,“大小姐又不满意了?”
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宋清弥说:“我有点怀疑我的专业和能力了。”
江野一愣:“打理茶园和茶叶销售的专业能力?”
“……”
这个狗脑子怎么该记的不记的不该记的瞎记!!!
“是运动康复啦!”宋清弥咸鱼一条,头一次审视自己的专业,“我们专业比较偏运动康复理论,跟临床医学更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她看不懂头部CT。
当时选这个专业,一是宋建华和奚霞喜欢,其次是对比了其他理工科专业,运动康复比较简单。
江野:“没关系,能学懂理论知识也很厉害了。”
宋清弥:“…………”
“你是在安慰我吗?”
“谢谢。”
“……”
“更难受了我。”
江野:“……”
少女的思绪跳脱,从上了出租车开始,她抱着江野的CT片,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迷茫的神色。
那个愁容满脸的模样,江野丝毫不怀疑,短短的十几分钟,她把自己的前半生都质疑了一遍。
他刚想出口安慰一下,蓦地目光一沉,抬起宽厚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宋清弥似乎有感应一般,身体摇晃了下,靠在江野的肩膀上。
“………………”
睡着了。
还真是,年轻没烦恼。
江野笑了声,或许是笑声带动了胸腔的震颤,宋清弥脑袋一顿,从他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他刚要抬手去接,但咸鱼少女坠落的轨迹不偏不倚,刚巧砸在他的腿上。
江野低声笑。
他往旁边挪了挪,方便宋清弥将身体抻开。
月色阑珊,世界也安静下来。
宋清弥的呼吸声很浅很浅,胸腔的起伏也很小很小,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江野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露出一张干净的脸蛋来。
好时光也有尽头。
司机在平大正门口停车,江野有些不忍心喊醒宋清弥。
司机大哥看俩人磨蹭,操着大嗓门提醒道:“平大,平大到了奥!”
宋清弥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意识到刚才是睡着了,并且是睡在江野的腿上,第一反应是抬手擦了擦嘴角。
江野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流口水。”
“?”
于是江野又说:“也没打呼噜,没磨牙。”
宋清弥:“???”
心里想的,他怎么都知道?奇了!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她刚睡醒,脑袋不灵光,问了句。
前排司机:“你现在应该想下车了。”
宋清弥:“……”
江野:“……”
平大正门离两人的宿舍并不远,,步行起来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
先是宋清弥到宿舍,江野站在距离宿舍楼下台阶几步距离的位置跟她挥手道别:“晚安。”
宋清弥忽然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跑进宿舍楼了。
在宿舍门口告别,好像小情侣哦……
分明这是她之前最讨厌的行为,那些搂搂抱抱的小情侣伤害到单身狗的心了!
她就这样一路跑到宿舍。
明悦和孟佳佳齐刷刷看她:“卧槽脸这么红,你坠入爱河了?!”
宋清弥哼了一声,就抱着脸盆去洗漱间去了。
给自己洗干净后,顺便还登录Q.Q小号看了些太太们的产粮。
然后就刷到那个很久之前添加的在美国打球的网友的玄学转发。
她想了想,点进对话框:
小宋别吃了:【最近打球顺利吗?】
很快,对面就给了回复。Anthony:【还不错】
【你学业还顺利吗?】
小宋别吃了:【当然不顺利!】
对方正在输入…
小宋别吃了:【不过生活很顺利】
Anthony:【那祝你生活开心】
小宋别吃了:【嗯嗯,今天就很开心】
Anthony:【我也是】
宋清弥还想问他到底怎么个开心法,宿管阿姨前来查寝,她只好匆忙收好手机,抱着脸盆狂奔回宿舍。
夜晚熄灯后,宋清弥感觉自己的床突然晃了起来,腿上还压了一道重量。
她吓得赶紧坐起来,就看明悦和孟佳佳排队爬上她的床,两人清澈但愚蠢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你……你俩干嘛?”
明悦:“宋吧啦你现在出名了你知道吗?”
孟佳佳:“今天江野球场为你出气的事已经在校内流传开了。”
等会儿!
宋清弥问:“你们怎么知道是为我出气的?”
明悦和孟佳佳对视一眼:“看来是真的了。”
宋清弥:“……”
“只是有很少人这么猜,说江野和杨洛为了争夺你大打出手。”明悦踢了踢宋清弥,让她坐起来往里缩缩,“不过作为江野的铁杆球迷,我相信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在球场失控。”
孟佳佳推了推眼睛,补充道:“再想到今天下午学校账号下面关于你的评论,也就不难猜了。”
宋清弥感觉心又开始怦怦乱跳了,赶紧先摘下APPLE WATCH,反问:“这就能证明?”
“嗯呗!”明悦说,“江野他超爱。”
那他为什么爱呢?
爱的到底是哪个呢,是青梅竹马的宋小幺儿,还是实习队医宋宋。
关键是自己是在纠结什么呢?
她想不通,一头把被子蒙在脸上,嚎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
“我现在希望他别受到大的惩罚,虽然我看到抖音的评论会很难受,但是如果他因为我而不能打篮球,我会更难受。”
江野的惩罚是第二天上午下达的。
禁赛两场,校内记大过。
而于此同时,宋清弥还在宿舍享受早八没课的赖床时光,宿舍门从外面被砰砰敲响,震耳欲聋。
宿管阿姨喊她:“宋清弥,你们导员喊你跟她去趟行政楼。”
宋清弥一脸懵逼:“什么?”
宿管:“你导员说你妈来了。”
宋清弥:???-
显然,奚霞的到来不仅是宋清弥,也让导员摸不到头脑。
对于导员来说,一个一声不吭直接来到学校找到校长的家长,着实让人心里犯嘀咕。
一路上他都在询问宋清弥这段时间的学习生活如何。
宋清弥也答得不用心,到了办公室,她敲门,就被奚霞喊到身边,拉着手左看右看,确认没有瘦了黑了不开心了,才微微放心。
“郑叔,不是我来给你压力,好歹我们家老宋也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室,我跟老宋只想小幺儿在国内本科过渡四年,没想着她受到什么优待,但您也不能看着学生欺负人!”
奚霞伶牙俐齿,不疾不徐地抱怨着:“这网上的舆怎么说小幺儿的!校内舆论把小幺儿跟阿野传成什么样了?您也不管管。”
“老江走得早,龙姐心思没放在江野身上,但他不是没人管,你们不管我跟老宋也得管!”
奚霞一声声的,看着宋清弥一愣一愣的,根本没有发言机会。
门又被敲响了。
校长松了口气:“进。”
江野推门而入,环视一周,招呼道:“郑伯伯,三婶。”
最后目光落在宋清弥身上。
宋清弥:“……”
您就不惊讶一下?!
哪儿管装一下呢。
第35章
也许是宋清弥现在的目光太过不沉静, 暴露了很多心事。
江野沉吟了下,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平静又尘埃落定的语气轻声招呼:“小幺儿妹妹。”
这个称呼似乎太遥远, 因此声音落下后, 宋清弥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有着轻微的颤动。
她用颤抖的手指捏了捏大腿, 凭借肌肉记忆, 重新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微微颔首:“江野哥哥。”
亲切的称呼,但并不算热络的态度, 是给在场两位长辈最好的交代。
郑校长有着上位者和长辈的尊严,朝江野颔首表示招呼:“过来了?你先坐。”
然后指了指奚霞和宋清弥的方向。
现在只有导员一个人尴尬地杵在旁边,宋清弥朝她投去“对不起我很心疼你但我也无能为力”的目光。
年轻的辅导员对自己的学生露出一个苦笑。
江野进来是个短暂的插曲, 奚霞还要继续刚才的内容,刚要开口,就被郑校长打断:“小霞呀,小幺儿和小江的情况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学校肯定有责任, 等我把篮球队负责人和教练都叫来, 先了解一下情况。”
奚霞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姿势, 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勉强点了点头。
气氛相当尴尬。
宋清弥用眼神问江野:“什么情况?”
江野也一头雾水的耸了耸肩。
“我妈现在好可怕。”
明明是跟江野传递眼色, 可奚霞突然回头甩来一记冷冷的眼风, 吓得宋清弥浑身起鸡皮疙瘩。
“……”
很难想象, 妈妈在家庭之外居然是这么强势的人。
其实也不怪奚霞生气。
她睡前有刷短视频的习惯, 昨天平江大学抖音官方的视频推送到她这里,她看着屏幕里青春活力的宋清弥, 像是欣赏一件自己的珍宝和杰作。
然而点开评论区,不仅没有预期那样有人在夸女儿,反而是有很多谜语人,用宋清弥的站位“左三“称呼她,并且说一些奚霞听不懂的话。
什么“越删评就越证明有什么“、”真没想到江野是这种人,虎扑都传开了“。
单位里也有新来的年轻小姑娘,奚霞她们也跟看女儿一样,跟着接触了很多新鲜事物,因此也摸到了评论区提到的平台。
该平台用户不算多并且主要以男性为主,相关内容也多是体育资讯,奚霞很快就在篮球板块看到之前被删掉的关于宋清弥和江野的评论,并且结合当晚杨洛和江野在场上大打出手的直播视频,进行新一轮的猜测。
【这女的真跟江野有一腿?】
【我怎么感觉江野是恼羞成怒了】
【真没想到平大运动员吃的这么好/斜眼笑】
还有些更过分的评论简直不堪入目。
奚霞气得血压飙高,宋建华赶紧给她找了降压药并且咨询律师如何取证。
好在没过一会儿,球队教练和负责人都来了。
一排人乌泱泱站在挤在一起,本来宽敞的办公室一时间看着都拥挤了不少。
每个人都说了一下自己了解的情况,校长也跟着安慰了奚霞和宋清弥江野。
到最后,奚霞从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复印文件,扔在桌子上,示意大家去看:“这些就是网络上对宋小幺儿和阿野的不实流言,我已经全部取证,一会儿就去律所公证,”她有种不怒自威的状态,“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在舆情控制上更关注一些。”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是说完了。
校长着急给这位侄女送走,赶紧道:“一定一定。”
奚霞抿了抿嘴唇:“麻烦郑叔,麻烦你们了。”
体育圈就这么大点儿,宋建华是平江篮球俱乐部唯一赞助商,宋家人都分布在体育各界,大家很难不认识奚霞、无视她对女儿的舐犊之情。
教练和导员也跟着赔上笑脸,但奚霞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转头看向宋清弥和江野:“你们有课吗?”
宋清弥的导员愣了下:“宋清弥妈妈,您要是有事就带宋清弥走吧,科任老师那里我去送假条。”
教练也跟江野批假:“阿野跟你婶儿先走吧。”
“……”
于是,这两位学生分别被自己的老师打包送给了奚霞-
车内。
奚霞驾驶车子,载两人去一家很有名地的本帮菜餐厅,车里放着欧美田园风音乐,宋清弥和江野坐在后面。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导航的机械女声间或传来。
宋清弥对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懵。
奚霞认为她和江野受了委屈,一大早上就赶过来,给两人主持公道,从上到下给了学校压力后,然后给两人接出来吃饭,哄小孩儿一样。
虽然有人撑腰的感觉很好,但宋清弥隐隐想叫嚣:我已经是大人啦!!!
还没等她开口,奚霞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眼:“阿野回来后吃过平江小馆没?他们家换新厨师了,但味道没怎么变。”
江野眼皮颤了颤:“还没。”
奚霞有些惊讶:“你小时候很喜欢这间店呀?”
怎么能忍着不来呢。
江野偏头看了宋清弥一眼:“那会儿是小幺儿爱吃。”
宋清弥:“……?”
很好,有被提醒现在自己已经曝光身份了。
“她爱吃?”奚霞懵了下,“我都没印象了。”
江野:“她想吃老式锅包肉和拔丝地瓜,但有龋齿,您不太带他来。”
于是宋清弥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小时候她喜欢吃甜食,但因为蛀牙的关系,奚霞对她甜食掌控比较严格。
所以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她很爱叫上江野,因为有了江野,奚霞一般都会让江野选择餐厅,而江野喜欢来奉天小馆,她就跟着沾光。
因为当时的她认为这家店的锅包肉和拔丝地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锅包肉和拔丝地瓜。
原来不是他自己喜欢吃。
宋清弥咕哝道:“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呢……”
奚霞也笑笑:“我也一直这么记着呢。”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又笑得更开心些,对宋清弥说:“你看,哥哥从小到大都在让着你。”
宋清弥最讨厌这种“好”了,立马应激一般警惕起来,反驳道:“他不说是因为我的,我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吃这家店呀,搞得就像都是我的错来着。”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奚霞愣了一下。
倒是江野浅浅笑了下,偏头瞧着旁边的人:“都是一些小事,我自愿的。”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尖上,宋清弥感觉自己那颗心脏又痒起来了。
她往靠近窗户的方向不动声色挪了挪,躲开他的眼神,小声说:“那你都在满足别人,自己想要什么别人怎么知道?”
随口的一句话,没听到他的回答,宋清弥才好奇地看过去。
江野已经偏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复制黏贴般的高楼大厦和城市绿化,平江处处可见的风景。
掩映在金黄树叶下的那张脸,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宋清弥恍然大悟,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道出江野这二十年的真相:想要爸爸开心,想要妈妈开心,想要邻居家的妹妹开心。
自己开心不开心并不重要。
宋清弥心里忽然就有些酸。
到了店里,奚霞要了一间包厢,完全恢复了家长的姿态,并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让他们点菜。
“老式锅包肉、拔丝地瓜、大拉皮……”宋清弥先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那本厚厚的菜单在她手里翻来覆去,从前翻到后又从后翻到前。
“纠结什么呢?你就只顾点,老妈付款。”奚霞说。
“我才不给你省钱呢!”宋清弥回答的很自然,然后又陷入迷茫。
江野喜欢什么呢?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什么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或者说,在宋清弥仅有的记忆里,江野一直都在随她的意。
这个结论让她有些低落。
“再翻给人翻坏了。”
江野适时地从她手里接过菜单,给自己点了两道菜,都是少糖高蛋白的食物。
作为运动员,他在饮食上很自觉,不能轻易改变体重和体脂率。
宋清弥无趣地努了努嘴。
奚霞在两个小辈之间瞧了又瞧,感觉有些好笑:“你俩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
有吗?
宋清弥连忙否认:“怎么可能!跟体育生在一起正常说话他能听懂就不错了,还什么哑谜呢。”
“……”
又是刻板印象了。
“解释一下,”江野敲了敲桌子,“虽然你也叫我哥哥,但,我可不是宋星宇。”
远在华清上学的宋星宇突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队友贱兮兮地说:“有人骂你呢。”
“那倒也是,”对宋星宇的编排继续,宋清弥说,“要是他根本听不出来我在损他。”
江野点头表示赞成:“也是。”
远在华清的宋星宇:“阿嚏嚏!!!!”
“这还是骂我么?”
队友狐疑:“可能恨着恨着爱上了吧。”
奚霞在旁边捡个笑:“哪儿有这么损你小哥的。”
宋清弥努努嘴:“我最多算是重复一个事实而已。”
江野点头:“嗯。”
远在华清的宋星宇:“阿嚏嚏嚏嚏!!!!!!”
“这回呢?”
队友:“应该是感冒了。”
瞧这俩孩子一唱一和,奚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开心,也就开开平辈的玩笑而已,她也没扫了他俩的兴。
这家店的优点就是上菜很快,宋清弥早上没吃饭,在办公室又被吓到,闻到菜香味儿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
服务员刚把菜摆上,她就转着桌子大口夹菜,风卷残云一般。
奚霞也不说她没规矩,就是感觉像恶犬扑食不是似的,捂嘴笑了笑。
宋清弥满嘴都是菜,指了指桌子:“你梦(们)西(吃)哇(呀)。”
不巧奚霞电话响起,是下属的消息,看样子是工作上的事情,她拿着手机出包厢,就留下两个人。
江野闷闷笑了声:“慢慢吃,没有宋星宇。”
小时候宋星宇就特别喜欢跟宋清弥抢饭吃,即便是没有多喜欢吃,但也一定要抢。
宋清弥咂吧着的嘴停下来:“你今天好像提了很多从前的事。”
一语道破。
江野默了默,似乎有一瞬间低落,但很快又是冷淡地扬眉:“你不喜欢?”
“不是,”宋清弥想也没想就回答,“只是我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宋宋就是宋清弥的。”
江野嗤笑一声:“从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发现了。”
宋清弥:“?”
江野:“但当时你想嫁我,我就没好多说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宋清弥猛然被呛到,江野快速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两口才恢复脸色,“我是真有一个朋友是你的球迷。”
江野点头,慢悠悠道:“后来我知道了。”
宋清弥:“……”
“那你不说。”
江野:“你也没问。”
“……”
行。
“那第二天在公交站看到我你怎么不先打招呼呢?”宋清弥不理解,他要是打招呼不就没有后来的破事了么!
江野回答的有理有据:“谁叫你前一天想嫁我,怕你尴尬,没敢搭话。”
“呵呵呵,”宋清弥嘴角抽搐,“真谢谢你替我着想啊!”
江野摆摆手:“应该的。”
可真是要脸啊。
昨晚到今天在办公室所有的乱七八糟的旖旎情绪此时都一扫而空,宋清弥现在恨不得一拳锤死他,然后自己再投江自尽。
“那之后你怎么不戳穿我呢!”宋清弥真不理解,猪蹄也不啃了,皱着眉头叉腰质问。
“啊……”江野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仍旧用那种懒懒的欠揍的语气回答,“我以为你真是因为想嫁给我而尴尬,所以故意躲着我,才不敢戳穿你免得更尴尬呢。”
“你还挺好心。”宋清弥内心崩溃,也不顾形象了,没型没款的缩在椅子上,“那难道不觉得我在面前前演戏像个傻子吗?”
“别多想,”江野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你本来也不太聪明。”
宋清弥:“……”
要发疯了!
“不然呢?”江野抿了一口水,水杯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浓黑的眸子看向她,“既然不是因为想要嫁我这个乌龙而尴尬,那……”
他放下水杯,猛然靠近了些:“还是因为什么在躲我?”
逻辑缜密,脑子反应灵敏。
宋清弥被绕进他的逻辑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的时候下巴已经被他用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狠狠嵌住,那张俊俏得有些过分的一张脸缓缓靠近。
包厢里光纤昏昏的,令他的神色和五官都有些模糊了,只有那张唇形流畅的薄唇分外清晰。
红润,逐渐靠近。
“呜呜呜呜……”
宋清弥感觉胸口小鹿在蹦迪,硬撞乱撞撞得她呼吸乱了,脑子不清醒了。
满脑子就剩两个认知:
江野真他妈的帅啊!!!
以及小学时代的非主流语录:,出来迟早要还的。
亲吧。
被帅哥亲亲不亏。
然而,帅哥的嘴唇擦着脸颊过去。
江野往后挪了下,让灯光更好地照在宋清弥的脸上,再然后眉头皱了皱。
宋清弥正懵着,就感觉耳根处被人狠狠搓了一下。
“靠,”江野的表情有些嫌弃,把手举在她的面前,“宋小幺儿你真行啊。”
“……”
江野:“吃饭能把汤汁甩在耳朵上?”
“……”
宋清弥看着江野飞快地抽出纸巾擦拭着手指,红着耳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江野显然不给她机会,并且借此机会嘲讽:“你要不参加个吉尼斯世界记录。”
“……”
“就比谁吃饭吃得脏兮兮。“
“……”
第36章
“小幺儿……”
迷迷糊糊间, 宋清弥感觉男人的呼吸声越发靠近,丝丝缕缕,宛若掺杂着药物一般, 她不自觉嘤咛一声, 旋即回头看过去。
黑色的碎发,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平时如墨色般深沉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浓重的,不容忽视的欲望。
像是隔着一层纱、隔着雾气,男人的面容影影绰绰并不清晰,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的更清。
悄悄侧过脸去,贴近他的面庞。
……流川枫?
宋清弥刚要开口说话, 却见他也看着自己,随后缓缓低下头,朝她吻了过来。
突兀的、不由分说的,绵长又有力的吻。
吻得宋清弥神魂颠倒又浑身紧绷,攥成拳头的手不自觉攀在他的腰间。
他感觉到了, 于是轻扬嘴角, 下一秒, 冰凉的手指如同小蛇般在光洁的皮肤上游弋,。
“唔……”她瞧不清自己的情绪,本能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身体陡然一凉, 冰凉的手指捏着大腿, 像是美人鱼的尾巴被刀从中间劈开, 宋清弥宛若在红色的海洋里沉浮。
想拒绝, 又承受,并享受。
“宋小幺儿——”
清冷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 令人飞快清醒,宋清弥抬头看去,哪有流川枫,只有江野举着湿漉漉的两只手指,玩味似的看他。
“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宋清弥猛然从梦里清醒,睁眼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还有粉色公主床帷幔,胸口剧烈地起伏。
下午两点三十分。
宋清弥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做有关江野的那个梦了,从最开始,只是亲亲抱抱,到如今的赤.裸相待;从最开始只会在宿舍做梦到回家也梦;从最开始的羞愧,到现在的无所谓。
只不过在梦里两人从来没有做过全套,今天应该是最有机会的,却被不懂事的电话铃声打断。
梦都梦了,何必差最后一步呢?
宋清弥充分发挥出了咸鱼姿态:打不过就享受。
“喂?”接起电话,宋清弥明显地不畅快。
“呦,谁又惹我们大小姐生气了?”宋星宇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欠揍,“你哥我今天回平江了,你还不来给我接风洗尘?你江野哥哥也在呢。”
CUBA一级联赛预选赛已经全部落下帷幕,平江大学队以省第一的成绩入围分区赛。
但分区赛艰难重重,比如劲旅以及去年冠军获得者华清大学队也在东北赛区。
而比赛结束,京市第一的华清大学队给队员休假,宋星宇迫不及待就回平江了。
虽然多日不见,但宋清弥并不想他。
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就为了这点事打扰我做梦?
江野在了又能怎样,差一点儿在梦里还给江野睡了呢。
宋清弥没睡好,气不顺,宋星宇就成了完美出气筒:“哥哥哥哥哥,老母鸡下蛋的呢你。”
“?”
“这么大脾气呢?”宋星宇朝来机场接他、此时正过机场高速ETC的江野看上一眼,轻咳两声,“江野又不是外人,叫声哥哥怎么了?”
宋清弥:“那是你内人?”
宋星宇:“?”
“撤回前面两条消息,”他开始不顾司机江野的死活,“江野这个傻逼也在,你出来不?”
“我……”宋清弥说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刚在梦里一分钱不花看了江野的百分之九十九,现在就见面会不会有种白嫖怪见苦主的感觉……
正纠结着,就听到宋星宇利诱:“出来给你半个月零花钱。”
“呵呵呵,”宋清弥冷笑三声,“你知道我的零花钱有多少吗?”
宋星宇懵了:“咱俩不一样么?爷爷奶奶偷偷给你涨生活费了?”
宋家家风相对比较传统,信奉“穷养儿子富养女”这一套。
“哪里有偷摸涨?”宋清弥轻描淡写道出一个真相,“我一直都比你多呢!”
宋星宇:“???”??????
活了二十年,居然都活在虚伪和假象里?!
他默默挂了电话,转头要抱江野寻求安慰:“哥们儿你听到了没,我被重女轻男区别对待了。”
江野在他贴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准确横出手臂将他拦在自己的圆柱体之外,无所谓道:“一如既往,天天如此罢了。”
一句话让宋星宇回忆起很多悲伤的细节,他痛苦地呻.吟一声。
“你说小幺儿一个二次元宅女要这么多钱干嘛呀?按斤买漫画书都看不完吧,反倒是我,又得打球又得打游戏又得恋爱又得社交请客……“他倒豆似的细数自己要花钱的地方。
江野内心:您这招猫逗狗不着四六的还有理了?
“她不止是有钱呢,”江野专注地看着马路,轻飘飘一句话杀人于无形,“她还不听你话。”
“……”
“甚至不想跟你见面。”
“……”
“并且说不见就不见。”
“……”
卒。
此时此刻,宋星宇悲伤成215公分的孩子:“我这个哥哥做的实在太失败了,一点威严也没有。”
“但可以有胃炎。”
“你可真幽默。”
“谢谢夸奖,”江野沉吟片刻,“那我支持你找回做哥哥的威严。”
宋星宇:“怎么找?我去宿舍给她提溜出来?”
“也行,”江野随口一说,“不过今天周末,她应该在家。”
“那就去她家!”宋星宇一拍大腿,狠狠道,“今天必须让宋小幺儿出来跟哥俩儿把饭吃上,坚持捍卫兄长的尊严!!!”
江野立马切换导航路线,并且并到,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左转。
动作丝滑得跟练习过一样。
宋星宇挠挠头,感觉怪怪的,但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就吃不吃饭的问题最后怎么扯到尊严之战上-
还在床上躺尸的宋清弥丝毫不知道将有什么等待自己。
挂了电话,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续上那个没有完成的旖旎香梦,但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差一点儿。
对于这件事,明悦比较有研究,强调是因为她没性.生活,人不能幻想出认知以外的东西,因此临门一脚总会掉链子。
解决办法也有,比如:真把江野睡了。
宋清弥:婉拒了哈。
此时,宋清弥在床上翻来覆去摊大饼好一阵,只搞得头发乱蓬蓬小脸红红,再抬头看着满屋子的流川枫,一时间心情无比微妙。
她又想起来明悦问出的比较哲学的问题:流川枫和平江流川枫你爱谁呢?
其实她现在有点躲着江野,她总感觉,现在的江野不是她认识的江野了,特别是身份摊开后,江野有一点点……骚。
像狐狸精上身。
那天在餐厅故意靠近最后擦掉她嘴角的汤汁;扔在她头顶的衣服;还有后来一些若有若无的接触。
不一样了,跟之前不一样。
房门被敲响。
以为是阿姨来送水果,宋清弥闷闷喊了声:“门没锁,进。”
门应声被推开,但没人进来。
她这才好奇地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抬头,再然后,内心疯狂咆哮。
印着流川枫图片的被子,墙壁上大大小小的流川枫海报,桌上,一排流川枫的海报。
门口,江·平江流川枫·野推开房门,猝不及防地跟真·流川枫四目相对。
宋清弥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
就见江野好看的眸子眯了眯,一瞬间,那些菀菀类卿的回忆如六月江水般一股脑倒回他的记忆。
江野扬了扬嘴角,看向宋清弥,颇有几分打趣地问:“还喜欢流川枫呢?”
看他表情总有些欲语还休的味道。
宋清弥嘴角抽了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前:“你怎么来找我了,有事?”
她手按在门框上,气沉丹田,准备江野一退出去就关门。
江野纹丝没动,她那不靠谱的便宜哥哥姗姗来迟,嘴里啃着一枚从楼下会客厅顺来的黄桃。
宋星宇215公分的三四号位摇摆人身高,视线轻而易举地越过江野越过宋清弥,将妹妹“闺房”一览无余。
“好家伙,”他一个猫腰,灵活地从江野和宋清弥中间挤进房间,领导视察似的背手走了一圈,站在流川枫手办面前扒拉了两下,举起一个问,“小幺儿还喜欢这玩意呢?”
“……”
你第一次进来我房间?
喜欢不喜欢你还不知道?!
故意这么说的吧。
宋清弥气得直跳脚,给他往门外推:“你有病啊,刚回来不回家来我家晃什么!”
可体重190斤的中锋哪能这么好推动,现在的宋星宇已经“黑化”,宋清月着急他就越稳。
被推着慢悠悠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顺手把流川枫手办递给江野。
“阿野你是记得不?”他扬着嗓门,脸上一点坏笑,还不等宋清弥阻止就滔滔不绝地说: “当初小幺儿还把你当成这玩意,猛亲你来着。”
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飘荡,扩散,消失。
宋清弥傻了:……“
宋星宇今天心灵受伤,并且知道宋清弥和江野坦白身份不演宋宋,就发疯似的继续补刀:“还亲了两口。”
宋清弥:“……”
她麻木转头,看向江野。
江野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记忆在他脑海里走马观花,清晰无比,宛若雕刻。
他“哦”了一声,小幅度偏头,看向宋清弥,慢悠悠从齿间磨出两个字:“是么?”
“……”
宋清弥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深深呼吸两次,将将压下怨气和怒火。
“不是。”
她上前一步,淡定地从江野手里拿回流川枫手办,“只亲了一次。”
退回门口,手按门框,平静解释道:“第二次,没亲到。”
“砰——”地一声。
话音落下,关门声响起。
价格不菲的门板微微颤抖了下。
宋星宇根本不罢休,看着紧闭的房门继续输出:“宋小幺儿,你怎么个子小小的脾气吊吊的?”
“不就是亲了江野两口吗,人家被害人都不当回事儿,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儿。”
害羞?
是在说谁?
宋清弥好想给她的冤种哥哥的嘴缝上,她和江野之间的问题关键,被她好不容易粉饰太平的事实。
居然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被无情地戳破。
要抓狂了。
江野看着倒是很平静,感觉宋星宇有点吵,捏了捏眉心礼貌提醒:“不是喊她晚上出来吃么?”
话音落下,空气里一阵死寂。
宋星宇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再看看刚才干的好事,心里暗叫不妙,但还是保持着“哥哥”的“威严”,敲敲门:“你别不好意思了,晚上哥请你吃饭,咱们喝点小酒开心一下。”
“……”
宋清弥还是忍不住了,气沉丹田,朝着门口吼了一声:“滚——”
门好像又颤抖了两下。
宋星宇自知做错事,后退两步,摸摸鼻子,晲了眼江野:“叫你滚呢。”
“不是你么?”江野语气拽拽,专克欠不登。
宋星宇:“我是她尊敬的敬爱的哥哥。”
事实是,宋家血脉兴旺,三代里唯一的姑娘宋清弥最受宠,宋星宇则是团欺。
江野不忍心戳穿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上扬:“那也不可能是我。”
宋星宇质疑:“凭什么?”
江野慢条斯理地摘下帽子,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脸,稍稍偏头,嘴角笑容分外嚣张了些。
宋星宇:“因为你丑的像狗?”
“确实,我妹心地善良,不会对狗大呼小叫。”
江野白了他一眼,最后瞟了眼紧闭的房门,右手插进兜往楼梯方向走,边走边说:“因为我天生丽质,人称平江流川枫。”
并且是被宋清弥亲过两口的平江流川枫,你拿什么比?
宋星宇立马闭嘴。
回头朝宋清弥的门看了眼,欲言又止,讪讪走开了-
宋清弥真的气了,在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慌乱。
很多事情她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虽然之前她趁醉亲了江野是事实,她也一直不想被戳破,因为害怕江野会讨回来。
可如今的江野,总是感觉态度不明朗,对她总是有一种游离的好与坏。
明明他站在那里没有明确说过一个字,她却在这份若即若离的态度里不上不下飘飘然。
她不喜欢这种漂浮着心情,想要一个痛快。
她心里烦闷,向明悦诉苦。
明悦问她:【那你现在想要江野在这件事上讨回来吗?】
宋清弥无法回答。
冥思苦想,翻来覆去,最后被一阵微信电话声吵醒。
宋星宇这厮阴魂不散。
她当年对不起江野,但可没有对不起他,宋清弥恩怨分明,赏了他拉黑一条龙。
一分钟后,支付宝出现消息。
收到一笔来自星宇的转账。
【星宇】:妹,别害羞了,哥请你吃饭。
【今夜宠幸流川枫】:郑重声明,没有害羞。
【星宇】:那别后悔了,我的仙女妹妹亲了丑江野,是他的福气。
这话说得中听。
【今夜宠幸流川枫】:那你等我一会儿。
有饭不吃白不吃,更何况干嘛给宋星宇这玩意省钱。
宋星宇从床上下来,清水冲了把脸,抓起手机和钥匙下楼。
大门外面,停着一辆很张扬的苹果绿色的奥迪,见她出来,按了下喇叭。
宋清弥直奔后排,开门,脚踩上踏板,抬头,愣住。
瞬息之间,她又淡淡地跳了下去。
江野,居然,也,在。
他双手抱胸,闭着眼睛,大概是睡觉。
其实并不意外。
白天宋星宇打电话时说过和江野一起吃饭。
更何况宋星宇跟他好得像连体婴。
心里乱,宋清弥决定夹起尾巴做人,悄咪咪绕过去,就当啥事都没发生。
然而,听到开门声的江野,慢悠悠眼皮半掀,瞭了她一眼。
已是华灯初上,跟白天相比,他居然戴了一顶帽子,露出的半张脸写满了不悦。
宋清弥有点心虚地朝他勾起嘴角笑了下,要绕到另一侧开门。
驾驶位上的宋星宇发话:“那头靠马路,不安全。”
理由充分。
江野这位爷终于舍得轻抬金臀,往旁边挪了下。
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宋星宇脚趾工程又开始动工。
坐吧,白天刚意淫完他,之前接吻的事情又被戳破。
去坐副驾驶吧,又不太礼貌。
硬着头皮上吧。
她叹了口气,踩着踏板,上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宋星宇开始发动车子,江野毫无意外,继续闭目养神。
见他没有要“声讨”自己的意思,宋清弥放松了些,可身边传来的热量确实无法忽视,像是一团火,热量愈发浓重。
宋清弥被他的热量、呼吸甚至味道团团围住,最近白天晚上关于他的十八禁梦境一一在脑海里浮现,逐渐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那个,小哥,”她吞吞吐吐说,“开点窗吧?”
宋星宇纳罕地回头看她一眼,没做声,照做。
几分钟后,宋清弥:“再开一点吧?”
宋星宇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还开?大冷天的你是不是火大。”
宋清弥笑着承受了他的嘲笑。
可情况并没有转好,她逐渐衍生出双颊通红,手冒虚汗的状况。
“小哥,你再开一扇窗呢?”
这次,还没等到宋星宇动手,身侧就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江野睁开眼睛,淡淡地看她:“不至于吧。”
宋清弥:“?”
江野:“我就让你尴尬一次,你却想冻死我?”
宋清弥:“……”
第37章
尴尬一次?
什么尴尬一次。
又何止尴尬一次?
是当年她光明正大偷亲的事儿么。
要不是他提醒, 宋清弥还以为自己的尴尬是自找的呢。
她挠了挠头,嘴角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的事,怎么可能。”
继续编:“听说你们男孩子火气重, 我怕你睡着了会热。”
“哦。“江野淡淡地晲了她一眼, 继续闭目养神, 没戳破这尴尬又拙劣的借口。
前排的宋星宇难得的没有插嘴。
车子驶进商场停车场, 三个人顺着电梯到七楼,进了一家炭火烤肉店。
周六晚上,商场内娱乐氛围正足, 人群熙攘,店内坐满了人。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换下来一桌,服务员引他们到位置上。
宋清弥走在最末尾, 隔着氤氲在空气里热滋滋的响起看着她的两位哥哥。
堂哥哥宋星宇可能因为教练的要求又增重了些,如今走起路来像一堵移动的墙,虽然他貌似从来不缺女朋友,但宋清弥一向都认为是那些美女眼瞎;
江野虽然高,但胜在肌肉匀称, 颇为赏心悦目。
宋清弥瞧着他的背影, 忽然快走了两步跟到他正后放, 鬼使神差地拿手比量着两人的身高差。
到肩膀多一点儿。
她踮了踮脚,努力往上够,最多也只能到下巴。
“宋小幺儿, 搞什么幺蛾子呢?”宋星宇跟江野面对面坐在靠里的位置。
宋清弥也不知道刚才自己鬼使神差的动作是要干什么, 叹了口气, “没什么。”
然后坐在宋星宇身边儿。
宋星宇咕哝声:“神叨叨的。”
接着扫了桌角二维码开始点餐。
他这人虽然话多, 但行动迅速,等宋清弥也扫进二维码, 就看到购物车里已经点了好多肉。
她刚要提醒三个人是不是吃不了这么多,宋星宇就站起来,山似的挡住她的光。
宋清弥:“?”
宋星宇:“点好了,我出去买奶茶。”
宋清弥更震惊了,他这个五大三粗的玩意怎么爱喝这玩意?
之前没听说过呢。
宋星宇也懒得跟她说话,直接拎小鸡似的给她拎起来,然后走出去。
“你等下!”宋清弥喊他,他走了不就剩她和江野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了吗。
“我去吧,我对奶茶熟!”
宋星宇从来没见她这么乖巧过,心里美滋滋,摸了摸她的头,“有哥哥在怎么好意思让你花钱呢。”
宋清弥:“那你可以把钱转给我啊!”
“……”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星宇低头仔看了宋清弥两眼,问:“小鬼,你在憋什么坏心眼呢?”
宋清弥噎了一下:“何出此言。”
本来走沉默寡言路线的江野大爷此刻终于淡淡开嗓:“因为。”
他停顿了下,“你从来没有勤快过。”
宋清弥:“……”
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小时候被宋建华扔进夏令营学篮球,生生在篮球上坐了半个月。
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令宋清弥想起羞耻往事的能力。
她沉默了下,乖乖坐下。
宋星宇走了。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江野的呼吸声,小动作都逐渐像是开了1080P般清晰起来。
没有提及当年那个吻的时候怎么都好,可那些记忆一旦在两人之间摊开,宋清弥就没办法做到无所谓。
顶着江野的目光,她开始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服务员送来了茶水和前菜。
商场里暖气很足,江野脱了外套,随手摆了一下,小臂上青筋起伏,动起来略带性感。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抿一口。
然后,手伸向对面。
宋清弥立马坐直身体,仿佛没写作业但等待被检查的小学生。
江野瞥了她一眼,接过她面前的杯子,帮她倒了一杯。
宋清弥赶紧双手去接:“谢谢,谢谢。”
态度无比地好。
可在她的真诚之下,江野却漫不经心地改变了杯子运行轨迹,直接搁在了自己前边。
宋清弥:“……?”
江野缓缓启齿,叫她:“宋小幺儿。”
登时,宋清弥脊背发凉。
是要开始秋后算账了吗?
要杀要剐就快点儿!
她能受得了。
然而,江野就跟玩弄老鼠的坏猫似的,喊完人名儿,却长久地停顿下去,反而将蘸料碟递到她面前。
宋清弥继续屏住呼吸。
就感觉江野那节手臂更靠近了些,斜着从面前经过,将最后一蝶蘸料放在宋星宇的位置。
“……”
真他妈不知道您还是为体贴的好兄弟呢。
江野就掷地有声地抛下两个字:“躲我?”
音调偏低,无端有点儿严肃。
宋清弥赶紧摇头:“没有!”
“那最近为什么总也见不到你?”江野继续问。
宋清弥说:“学校那么大,我又宅,见不到很正常。”
江野:“可是听说你又拒绝了卢伯伯的实习队医名额。”
虽然当实习队医不是什么美差,但卢鸣教授手里有研究生名额,实习队医加学分也很多,没道理避之不及。
被戳中心思,宋清弥低下头用筷子戳烤肉干料,没说话。
江野瞧她两眼,兀自说下去:“我觉得你应该有话对我说。”
那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态度,但宋清弥只感觉头顶那把悬着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她立马滑轨三连:“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对面,江野太阳穴一跳。
还没他开口,宋清弥完全不打自招:“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喝了点酒就亲你,亲完第一次还想亲第二次,第二次没亲到还暗搓搓后悔的。”
话音落下。陆陆续续有人看过来。
江野低头抿口茶水,躲避大众视线,半晌,疑惑道:“后悔?”
水光在他唇上潋滟一片,又红又润,像是妖精。
吃人的那种。
宋清弥就说他最近有一点点骚吧!
小时候被他胖揍的惨痛经历涌上心头,她哪儿有心思去管江野为何而骚,只顾着道歉:“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当成管不住下半身出去寻花问柳的男人……”
“寻花问柳?”江野抓住关键字眼,倏地笑了声,声音低低的,有点儿颤,“那你这是……”
“嫖我?”
宋清弥拿着水杯的手一个不稳,呛了自己好大一口。
她猛咳一阵,准备解释:“不……”
江野继续说:“我很贵的。”
宋清弥震惊地睁大眼睛,摇着脑袋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关注他们,才悄悄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
虽然乍一听像天方夜谭,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很多时候说他在训练,但谁看到了?!
只不过堂堂篮球运动员还有此副业?
学校知道吗,大学生体育协会知道知道吗,全网几百万的球迷知道吗。
她眼里露出八卦的光芒。
江野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什么黄色废料”的眼神冷冷晲她,半晌,嗤笑了声:“身价。”
宋清弥揉了揉鼻子:“……哦。”
卖身当然需要身价。
宋清弥往前探了探身子,小手拢在唇边,小声询问商业机密:“多少钱?”
江野大大方方举起左手。
五个手指。
“五……五十万?”
这可不少。
江野否认:“不是。”
“五万?”
这个价位可以接受了。
江野叹了口气:“五百。”
宋清弥震惊。
一副“你也太不值钱了,早说你五百我能亲你八百口”的表情。
她从小到大长在象牙塔无菌环境里,有点儿天然呆。
没感受过社会的毒打,所以想象力丰富的很,人不大但脑子里都是天马行空的玩意。
江野这才发现他就随口说一说,宋清弥好像还当真了?
他也突然来了兴致,决定逗她到底。
“啊”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胡诹:“咱俩熟人,给你友情价。”
这么好?
“再加上你是学生,学生证打五折。”
“……”
“童叟无欺,业界良心。”
空气里沉默一秒。
宋清弥喝了口水压下震惊,由衷感叹道:“价格好实惠。”
虽然,她是说虽然,江野也不差这五百块钱。
但是,当年不明不白地被亲了一口,好歹都得找补回来一点吧。
宋清弥表示能理解。
更何况始作俑者是她,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又长大了,他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揍她了。
这五百块钱,就相当于……精神损失费?
合情合理。
逻辑闭环。
既然他大度,宋清弥也不小气,大方说:“我当时是亲了你两口,虽然第二口没亲到,那就算一百二十五吧吧。”
江野:“……”
宋清弥:“两次加起来就是三百七十五,我转给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满眼写着“给你转账可就不能再提这件事了啊”的表情。
江野:“微信。”
宋清弥立马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扫一扫。
对面,江野慢条斯理地点出微信二维码,然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宋清弥看了眼说:“不是这个。”
江野:“?”
宋清弥无比真诚:“转账不用加好友。”
江野用右手食指指节叩了叩桌面,冷笑了声。
宋清弥又问:“你不知道吗?”
那眼里迸发出的光芒就像是老师抓住一个后进生。
江野抬起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小姐,您还真当自己是卖茶叶的了?”
他把手机往两人中间一扔,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是她为了糊弄他注册的小号:
【AAA小清茉莉花茶批发零售】
宋清弥尴尬笑笑:“当初我……”
“嗯,”江野一语戳穿,“当初你把我好友删了。”
“……”
沉默。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默,沉默像是小虫子一般啃噬着宋清弥,她对过往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尴尬。
“所以重新加回来好吗?”江野此时的声音宛若天神降临,“大小姐。”
“好好好!”宋清弥哪儿顾得上他的嘲讽,立马点开微信扫一扫,“我来加你。”
江野翻出二维码,她赶紧扫上,“叮”的一声,“加好了。”
江野:“那就别忘了把三百七十五块钱转我。”
宋清弥:“?”
你真要啊?
江野像是会读心术似的,解释道:“就当我的赔偿金。”
让美少女亲一口还需要赔偿,装什么呢,宋清弥腹诽,嘴上也不饶人:“我直接转给你四百,不用找零。”
叮咚一声,转账提醒。
江野看了眼手机,久久没说话。
宋清弥好奇地看他,他也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他将手机举到两人面前:“转我四千?”
确实是3个零,刚刚手滑,点错了。
“你点退款我重新转就好了。”
宋清弥刚要说话,就见江野点了“接受”,然后,若有若无地“啧”了一声。
“……?”
“多转3625,”他挑了挑眉毛,最近在他身上显而易见的浪荡气质愈发明显,“怎么,还想再亲我14.5次?”
宋清弥:“……”
江野:“都是熟人,我算你15次。”
“…………”
“如何?”
“………………”
草。
草草草草草草!!!!
宋清弥的内心在咆哮,好在宋星宇姗姗来迟:“你俩算什么呢还有零有整。”
江野收回步步紧逼的目光,朝他笑了下:“算体验卡使用次数。”
“什么体验卡?”
宋星宇刨根问底,却被江野转移了话题,他指着奶茶问:“都买了什么?”
宋星宇果然被吸引了兴趣:“放心吧不能买错。”
他买了三杯奶茶,他和江野是运动员,平时严格控制饮食,又处于非增重阶段,选的都是无糖。
只有宋清弥的是七分糖的桂花酒酿加芋圆。
她挠了挠头:“酒酿啊?”
宋星宇:“那才哪点儿酒精,狗都喝不醉。”
确实,也是。
她又不开车。
宋清弥大方得插进吸管,捧着奶茶瓶咕噜咕噜。
跟俩运动员吃饭,食欲都被他们带的好了起来,但牛肉也容易腻,很快奶茶就被她横扫一空。
吃过晚饭,将将晚上九点。
明天有训练,宋清弥也要见队内其他人,和自己的带教师父。
他们不多逗留,选择回俱乐部。
平江的冬日总是万物肃杀,车内开了暖气,逐渐热气上来,身上暖洋洋的。
可吹着吹着,宋清弥感觉有点儿头晕。
该不会是喝了一杯桂花酒酿就醉了吧?
她也是对自己的酒量表示无语了,当年醉酒的德行还历历在目,宋清弥努力地捏自己手臂让自己保持理智。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宿舍楼下停下,宋清弥今晚回宿舍住,因为明悦自己无聊。
江野和宋星宇下车,宋清弥却没动。
宋星宇拍了拍车窗:“小鬼,嘛呢你?”
宋清弥岿然不动。
江野不可置信地道出内心猜测:“喝多了?”
他试探着打开车门,宋清弥就跟液体似的随着车门往外倒。
江野手疾眼快地接住她,皱眉道:“小心点儿。”
宋清弥酒品实在是算不上好,此刻虽然自己没有意识了,但还忍不住耍流氓。
她问:“江野哥哥,亲亲体验卡,我现在能用一次吗?”
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夜晚异常清晰。
江野:“……”
宋星宇:“………”-
整个晚上,宋清弥又在迷迷糊糊间开始做梦。
最开始梦到自己跟在流川枫后面亦步亦趋,但流川枫对她不屑一顾。
她太过伤心,提了一麻袋钞票去找流川枫平替寻找安慰。
亲一次二百五。
亲一次二百五
也不知道亲了多少次,厚厚的一叠票子就剩了十来张,她大手一挥,问他:“跳一次脱衣舞几百?”
江野宁死不从。
她干脆把所有钱都扔在了他脸上。
在金钱诱惑下,平替流川枫开始解腕带,脱球服,轮廓清晰的肌肉随着他的扭动愈发动人。
马上就要脱裤子了。
脱裤子。
“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宋清弥猛然睁开眼睛,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两秒,消化了那个尺度过大的美梦后,看了眼来电显示。
宋星宇。
又是宋星宇!
宋清弥本来就有起床气,更何况美梦被打扰,接起电话,一通输出:“宋星宇你丫有病吧大早上打什么电话给我?
我正做和流川枫美梦呢,虽然是平替流川枫,但这不是重点!
喜欢流川枫六年了,我俩头一次进展到这步……”
一口气太长,她停顿了下。
就听到那头传来克制过后的笑声:“宋清弥。”
叫她全名,字正腔圆。
宋清弥瞬间清醒。
——这他妈,是江!野!
宋星宇的手机,江野的声音。
她还对江野一通痴人说梦,倒不如换个星球生活算了。
电话那头,江野玩心大起,扯着懒洋洋的腔调说:“平江流川枫为你提供叫醒服务。”
宋清弥后背发凉:“江野哥哥……你你你有事说事……”
江野一秒正常:“梦醒了,你该起床了。”
第38章
“……”
内心咆哮了几秒钟, 宋清弥终于问:“我起床你就能忘记我的梦么?”
对面沉默,“恐怕不行。”
宋清弥:“……”
江野:“要不这样,在你梦里的补偿金, 我也收一下。”
宋清弥:“梦里你又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但梦里你把我当成流川枫平替, ”江野的回答很是流畅, 声音照旧冷淡又透着一种莫名的慵懒, “这挺叫我伤心的。”
他的声音像一缕羽毛落在宋清弥的心尖上。
她有些分辨不清他语气里的玩笑戏谑的成分到底有多少,亦或者有多少真心。
她安静下来,没有出声。
江野也在电话那头长久沉默。
就在以为这通电话可以到此结束时, 电话里突然传来第三人的声音。
宋星宇接过手机,把话说完:“宋小幺儿别睡了,跟我们去食堂吃早饭。”
便宜哥哥的声音适当加入, 斩断宋清弥分不清梦境与虚妄的沉默。
宋清弥这才注意,明明来电显示是宋星宇,讲话的确实江野。
想来就是宋星宇授意江野向她致电并约早饭,只是因为她接起电话就一通胡言乱语的输出,将两人的对话带偏而已。
意识到这点, 宋清弥大概猜测出来, 昨晚宋星宇应该没有回家, 而是在江野宿舍凑合了一夜。
“食堂早饭有什么好吃的?”宋清弥回过神来,开始找茬似的反驳哥哥,“你在华清吃不到早饭么。”
“这怎么能一样, ”宋星宇说, “华清的早餐是华清的, 平大的早餐是平大的, 这是你和江野的母校,我可得好好感受一下你俩的校园生活。”
“适可而止吧宋星宇, ”宋清弥直接戳穿他,“我在这个学校快两年,你才想起来感受我的校园生活吗?”
宋星宇沉默,然后放弃伪装:“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要问,真的不怕伤心吗?”
宋清弥:“……”
立马挂断电话。
再看一眼手机锁屏,早上八点钟。
时间还早,她决定继续睡下去。
然而再次闭上眼,半睡半醒间,她好像衔接上那段有些模糊不清的、关于昨晚在宋星宇车上的、有些不堪的记忆。
昨晚,她当着宋星宇的面公然询问江野亲亲体验卡可否原地使用的时候,自己因为那点儿酒酿桂花已经醺醺然,不顾江野和宋星宇全然错愕的目光,径直朝江野吻去。
眼看着嘴唇就要贴近嘴唇,宋星宇终于从震惊的状态里惊醒,然后仗着牛逼的臂展,胳膊从驾驶位斜斜伸到后排,拎着她的衣领给她扔回座位。
“这怎么回事儿?”
面对对方兄长的质疑,江野淡定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番。
宋星宇作为中立第三方,判定主要责任在宋清弥。
但转出去的账没有收回的道理,但真让自家妹妹狂亲自己哥们儿,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他根据这3625元,划分成若干小型服务并分别标价。
这些服务未来一个月内将由江野提供。
此时此刻,宋清弥看着跟江野的聊天框里静静躺着的“价目表”,一时间有些欲哭无泪。
她最近感觉自己面对江野的态度有些奇妙,想暂时少一些和他的接触。
宋星宇玩这么一出,两人现在强行绑定。
山重水复确实没有路,柳暗花明没看到村。
她躺在床上悲哀咆哮的那一秒,最后一点记忆归位。
宋清弥被室友明悦接回宿舍之前,宋星宇点燃一支烟,边吸边对江野说:“你要制止小幺儿对你的行为,要知道,我妹妹对我哥们儿下手,这感觉很奇妙。”
江野挑眉:“亲上加亲?”
宋星宇垮脸:“像乱.伦。”
“……”-
“宋小幺儿。”
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宋清弥打着哈欠跟随人潮从通识课大教室里走出来,隔着无精打采呜呜泱泱的人群,一道清澈干净的男生传来,宋清弥的目光宛若摩西分海,划开人群,一眼锁定。
江野站在走廊角落,身后是有些生锈的栏杆,昨日刚下过雪,巍峨挺拔的松树上绿色纯粹、白色干净。
他比松树枝丫要高,凛冬时节,不怕冷似的,没穿羽绒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版型挺阔的卫衣,下面是水洗蓝色直筒牛仔,帆布鞋,左手拿着水杯,右手仗着手掌大,拿了平板和教科书。
明明做最普通的大学生装扮,但眉目深邃,身姿挺拔,瞧上一眼仍旧惊心动魄。
明悦也被这声音、这身影吸引,看看江野,又看看宋清弥,叹息一声:“得,你那感情不好没有半点关系的非亲哥哥又来找你去图书馆了,我自己回宿舍睡觉。”
关于“非亲哥哥”前面的那串定语,说的都是反话。
宋清弥:“……”
“我们感情是真的不好!”她红着脸,欲盖弥彰地解释两句。
“呦呦呦,”明悦学着某男明星表情包的样子撇了撇嘴,“我们的感情真的不好。”学完翻了个白眼,挽起顾佳佳的手臂:“谁信呀!”
顾佳佳有样学样:“谁信呀!”
还不等宋清弥再说话,她俩就手挽手随着人潮溜下楼。
等到人群散尽,宋清弥朝江野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脚尖,没动。
可不是她约的江野,她可没有故意在这里等待呢。
将这些动作都收入眼底,江野轻笑了下,朝她走过来。
随着他的步伐,宋清弥感觉自己和世界的链接逐渐只剩他这一点。
“你怎么又来了。”
直到江野卸下她空空如也的书包单肩背在自己身上,宋清弥才努努嘴,不甚满意的发话,找茬儿似的。
江野没在乎她语气里的不满,反而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你的充值卡还没消费完。”
毕竟要消费一个月,内容涵盖了早八电话叫醒服务、早八带饭、中午晚上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学习、辅导宋清弥过英语六级。
宋星宇这逼以上内容能办到几个?
己所不欲偏施于人,他自己办不到就让江野逼着自己妹妹办到。
一听到学习相关,宋清弥欲哭无泪,反手勾住教室门把手,眨了眨大眼睛,努力萌混过关:“江野哥哥,我们能不不去图书馆不?”
她是真不爱学习。
“不能。”江野斩钉截铁拒绝,“这是你哥的任务。”
宋清弥立马眼冒金光:“那咱俩就当你做完任务了,一起瞒着宋星宇!”
江野义正言辞拒绝:“不能骗人。”
“真的不行吗?”见怎么也说不动江野,宋清弥撅起嘴来,看着委屈死了。
江野默了默,想摸她的头,但手里已经被东西塞满,于是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一些:“叔叔想送你出国,但你现在的gpa不够还得刷一刷;英语也很重要,你现在的成绩考雅思……”
“停——!”宋清弥把食指伸到他面前,让他闭嘴,“你开始讲大道理了,说的话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江野垂眼看着唇前的那根白皙的手指,忽而笑了声:“你想听什么?”
“听……”宋清弥思考了下,“比如说我漂亮可爱聪明脑子快,总之不能提学习成绩还有出国的事让我焦虑。”
“好好好,”江野立马换了一副台词,“无敌可爱的宋小幺儿,你别美的太过分,这么聪明的脑子只要想学习,还不是想学会什么就立马学会了。”
彩虹屁吹的很完美,宋清弥满意地点了点头。
“开心了?”江野话锋一转,“开心就跟我乖乖去图书馆吧。”
课件时间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钟,俩人在这儿磨蹭一会儿,就又有学生从绕过他们进教室。
走进教师后还不忘了回头看他俩一眼,满眼写着“小情侣能不能换个地方谈恋爱“的单身狗之不满。
宋清弥尴尬的松开门把手。
江野见状直接握住她的手臂,不容置喙道:“走了。”
江野参加的是中国大学生蓝旗比赛一级联赛,参赛人员都是体育生,几乎都是以比赛为主业。
但是江野跟大家不同,他还辅修了金融专业。
到了学期中,一些学分低课时少的课差不多都已经结课,江野也得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平大的学习氛围还算不错,图书馆里座位虽不至于爆满需要提前预约,但两人也是转了很久才找到座位。
江野一坐下就打开课本,对着老师发在课程群里的PPT开始复习,宋清弥打开英语六级真题卷,抠抠手指,想着已经春天了,应该换一副新美甲。
江野曲指在她面前敲了敲。
宋清弥回神,讪讪地扫码开始听听力。
她英语成绩还算勉强,但因为高考时听力不算分数,就算是学校有意训练听力,她也学得不认真,高考听力部分还勉强,四级也凑合,但是到了六级,明显吃力。
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江野叹了口气:“先做选词填空和阅读理解吧。”
宋清弥给卷子翻页,然后低头读题目,读着读着,好困好困。
“……”
完全就是一副不想学习是来push都没用的咸鱼心态。
“别睡。”在宋清弥第N次要把眼睛闭上时,江野终于无奈地发话,“把这两道题目做完我带你去玩。”
这话说得莫名有些像小孩子,宋清弥眼睛立马亮起来:“真的吗?”
“嗯。”
“去哪儿都可以吗?”
江野:“随便你挑。”
宋清弥刚巧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嘴巴咧开笑了笑,相当认真地朝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我可不是宋星宇那个狗东西,”江野扬了扬眉,“说话很讲信用的。”
宋清弥对他们是一个都不信任,直接起身,上半身越过大半个桌子,然后拎起江野的手腕,用小拇指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拉钩上钓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小狗。
话没说完,宋清弥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过往,那些灰色的,如乌鸦般的记忆掠过苍白的脑海,令她骤然低落下来。
她一把甩开江野的手,恶狠狠地咕哝了声:“没意思,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当狗了。”
江野抬眼看她,如墨色般浓深的眸子里,在清澈又冷漠的目光下,汹涌着复杂的情绪。
宋清弥终于想起来,在并不遥远的曾经,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足以让宋清弥在宋建华和奚霞的威逼利诱下都没有走出房间,去机场送别远赴美国求学的江野的小小事件。
如今来看,无非是岁月里一粒尘埃,放在历史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墨渍。
可对于十五岁的宋清弥来说,是一座足以令她耿耿于怀的大山。
第39章
时间倒回到十五岁。
自从进入青春期, 宋清弥和江野的关系就江河日下,从昔日的见面就吵互相看不顺眼演变成四目相对但仍旧能视对方为空气。
当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宋清弥单方面总结为是江野的莫名其妙。
比如:他莫名其妙地把男生写给宋清弥的情书扔进垃圾箱;莫名其妙地在商场看到宋清弥跟男生看电影就拎着她的衣领给她扔回家……
如此种种, 罪孽深重, 简直罄竹难书。
十几岁, 正是最叛逆的年纪, 宋清弥理所当然地把江野这位从小叫到大的哥哥归于“家庭权利”一类,而这些阻止她和异性交往的行为在她眼里则是“约束”和“管教”,本质上来讲跟宋建华没有任何区别。
她越是叛逆, 越是强调自我意识,就越是讨厌江野。
到最后完全不想理他。
但两人家住的如此近,长辈关系又甚是亲密, 日常生活里难免见到。
那次家庭聚会正是江野给男同学送她的情书扔进垃圾桶之后,因为对江野怀揣着敌意,宋清弥只顾闷头吃饭抠抠手指,在长辈聊到自己的必要时刻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
完全没有注意到席上长辈们的气氛古怪。
吃完饭,宋清弥这群小辈被打发出去玩。
聚餐的地点在平江城郊的一座温泉度假酒店, 虽然酒店人来人往, 但实际上地铁公交通行都不方便。
江野和宋星宇在一头狗狗祟祟在聊天, 很投入,根本插不进第三人;二哥宋维清找了个躺椅卧着,然后举着手机跟人聊天, 估计是要谈恋爱了, 眉头偶尔皱起, 偶尔又松开。
宋清弥总觉得他有种独树一帜的冷淡, 即便是自己哥哥,她也不敢惹。
家又回不去, 于是她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看池塘里肥肥的锦鲤游来游去,旁边有棵高大的柳树。
春天的季节,柳树最讨厌了,会随着大风吹来令人嗓子不舒服的棉絮。
宋清弥很无聊,看看胖锦鲤,然后揪柳叶,两片柳叶并拢一起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并没发出好听的声音,她再吹,也只有空气从两片树叶中穿过的细小呜呜声。
宋星宇问:“龙姨同意你出国了?”
江野:“没有。”
“那你还是要去吗?”
这次江野的回答停顿了很久,久到宋清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低落的声音:“要去。“
宋清弥倏地把手里的两片柳叶扔进池塘,胖锦鲤们还以为有什么好吃的,争先恐后游过来,扑棱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什么时候出发?”又听到宋星宇在问。
江野回答:“手续都准备好了。”
池塘边,宋清弥一把薅下一大条柳枝,首尾交叠绕了两圈。
很难看,绕不出一个花环。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不开心,挥手就要把柳条也扔进池塘。
扬起手,要扔,就感受被一道力量牵制住,她纳罕地回头,就看到江野垂头看着她。
那双对世界都充满漠然的眼睛大抵是因为低头的缘故,看着多了丝温情。
宋清弥愣了一瞬,再回神就见到江野握住她手腕,将那只柳条抽走。
“这些鲤鱼这么胖,别折腾它们了。“处于青春期,江野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如春风般和煦。
如果没记错,两人还吵架呢。
宋清弥张了张嘴巴,最后狠下心一扭头,根本不理他。
身后,江野好像轻轻笑了声。
宋清弥感觉心脏突然皱巴巴的,有些难受,于是就更讨厌他,并且咬定心思不肯回头了。
直到头上压下一道轻轻的重量,宋清弥往充当镜子的池塘水面看去,就看到头顶有一个柳叶编成的花环。
而花环的制作者江野也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眉毛和眼睛都是上挑的,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也满意戴花环少女似的。
于是,宋清弥心里的讨厌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转头跟他讲话了:“你怎么这个都会?”
江野有几分得意地扬了扬眉:“我还会编手环呢。”
“吹牛!”宋清弥不假思索地反驳。
江野笑了笑,没理会她的嘲讽:“别生哥哥气了。”
他的目光很柔和,宋清弥被他看着,有些失神,最后只问:“你真的要出国了吗?”
江野愣了愣,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更沙哑了:“嗯。”
宋清弥心里又不舒服了,努努嘴:“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
“哦……”
两人就要又这样安静下来了。
宋清弥有些感伤,虽然他们关系不好,但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说要分开就分开了,还是要留一些好的记忆吧!
“你真的会编手环么?”宋清弥没话找话。
江野也有些震惊她还会跟自己讲话,点了点头。
“那你给我编一个。”宋清弥故作生硬的语气反而暴露了孩子气,“编一个我就就原谅你把陈雨泽的情书扔进垃圾桶。”
江野扬了扬眉:“好啊。”
见他答应的如此迅速,她又得寸进尺:“我想要茉莉花的。“
江野皱眉:“平江哪里有种茉莉花。“
宋清弥小脾气上来了,哼一声:“我不管。“
“最好要茉莉花的,中间再串一粉水晶,郑雨晴带了一串紫水晶,好漂亮,不过我喜欢粉色的。”
被偏爱的小孩儿才能有恃无恐要礼物,因为不会被拒绝。
江野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好好大小姐,我给你编。”
宋清弥得寸进尺:“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嗯,拉钩……”
然而,宋清弥没有等到这一天。
半个月后,她从宋建华口中得知江野要离开的消息,飞机是后天中午。
出国的时间居然提前了这么久?
那为什么这半个月里没有听到他提过呢。
从得知他飞机的时间后,她接下来两天总会在放学回来在家门口磨蹭很久,可并没有见江野出现过。
没有串着粉色水晶的茉莉花手环,也没有道别。
所以,江野飞机起飞当天,宋建华和奚霞两人在她门口软磨硬泡,也没把人喊出来。
宋清弥没有去送他,后来的很多年,他们也没再联络。
还是那样的春天,还是漫天纷飞的柳絮,平江这座城市,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在春天吹东南风。
风很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嗯,拉钩……”
那些太过青春年少的誓言,好像也被风吹散了不少。
成为经年岁月里的一道旧伤,提不起分量。
往事一幕幕重现心头,宋清弥发觉自己眼眶有些热,于是低下头,努力将六级真题卷上的字母看进眼睛。
努力用学习压下如今这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也就不用思考,对面的江野如今在用什么眼神看她。
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或许还不知道当年的江野出于什么目的一次次破坏其他男生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
但十九岁的宋清弥终于明白,当初对他突然的讨厌、莫名的欢喜,偶尔执着的小脾气,远远超出了所谓的“兄妹”之情。
宋清弥确认,自己对江野心动的时间,远远比自己认为的要长很多-
化悲痛为力量,宋清弥罕见地能在图书馆里坐着。
选词填空,段落匹配,仔细阅读,段落翻译……除了作文外,整张卷子都一鼓作气完整写完,也不用江野催,自己就知道对答案。
再用其他颜色的笔,勾勒出语法错误,整理出不认识的单词。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努力过。
直到抬起头,图书馆里人已经很少,留下如残肢遍地似的堆满文具的书桌。
江野拿起她的卷子看了看,夸赞道:“今天这么认真?”
说完抬手摸她的头,被宋清弥躲开了。
空气一时间很沉寂。
江野看着定在半空中的手掌,忽地一笑。
宋清弥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笑容里分明有几分解脱和失落。
“想去哪里?”再去细看,江野已经换上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说到做到,我陪你去。“
谁要你陪着呀?
你干脆就别浪费时间去陪那个高中时就喜欢的人好了!
宋清弥心里腹诽着,并不愿意,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啊!”
“先去吃饭?”午饭时间,江野适当询问。
宋清弥偏偏要唱反调:“我才不要。”
江野意识到她语气的不妙,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干嘛就干嘛。”
两人走出图书馆,各扫了一辆单车骑去停车场。
坐进江野的车子里后,宋清弥点开手机导航,下巴不自觉上扬,吩咐的语气说:“就去这里。”
江野愣了一下:“好的,大小姐。”-
宋清弥给自己选了电玩城。
她心情不好,要狠狠地发泄,江野换了很多游戏币,宋清弥就不断投币,不断地玩。
先是玩赛车,再去跳舞,最后走到投篮机面前,宋清弥往里塞了游戏币,开始投篮。
在专业运动员面前,这些未免有些小巫见大巫。
江野就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看着投篮机低矮的篮筐,看那道在篮筐前不断前后上下摆动手臂的身影。
一球紧筐,那道身影逐渐和记忆里的相融合。
漆黑的夜晚,小小宋清弥打着手电筒踩着梯子翻过高高的围墙。
她亦步亦趋地走到他面前,惶恐又真诚地从手里捧起一串钥匙,眨着干净又充满期待的眼睛对他说:“江野哥哥,我偷了俱乐部的钥匙,你去俱乐部训练吧。”
那时候,他还还是江宏涛和龙怀婷证明权力的工具。
而他尚且不知道,其实打篮球还是学金融对于这对父母来讲,只是爱情博弈的一环。
至亲至爱,一个只关心他的篮球成绩,一个却用骨龄测试当维护自己权力的利刃。
江野不断讨好他们,不断被中伤。
只有邻居家大小姐脾气很严重的小女孩儿会偷拿家里俱乐部的钥匙,冒着被老爹暴揍一顿的风险,仅仅是担心他抹黑训练伤视力。
那道小小的身影越长越高,仍旧大小姐脾气,又沾上了倔强。
他要向前一步,而宋清弥花完最后一块游戏币,拍了拍手,不屑指挥道:“玩够了,我现在要去城南吃面。”
一折腾又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江野点了点头:“好啊。”
春光再茂盛也终有尽头,夕阳攀升云头。
往城南折腾的路上,宋清弥问自己,何必呢。
何必拿十五岁的情绪折磨如今的自己,再者说,江野也没做错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提出要求别人就要满足的道理。
这不公平。
于是她又心软了些,沉默着问:“宋星宇给你列的服务表,还有几天没完成了?”
江野沉思了下:“三天。”
“哦,”宋清弥淡淡道,“结束就好了。”
“什么好了?”江野似乎预料到她要说什么,语气有些生硬。
宋清弥偏过头,闭上眼睛没看他,语气也轻轻的:“结束我们就不用频繁见面了呗,你去打你的篮球,我继续当我的咸鱼。”
一阵沉默。
好久,江野喉结动了动,艰难问道:“你不想见了吗?”
窗外的风景纷纷略过,宋清弥忽而回头看他,反问道:“你还想见?”
江野没说话,径直将车子停在一个临时停车位,在宋清弥错愕的目光里利落地下车,留下两个字:“等我。”
这他妈是临时停车位啊!!!
你要干嘛去?!
留我一个人被交警叔叔逮到吗?!
宋清弥一腔愤懑和委屈被恼火替代了,但再愤怒也逐渐随着江野离开的时常变淡了。
最初的一点月色攀升天空,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里像一块大饼。
交警在车窗上贴了罚单。
路上霓虹闪烁,宋清弥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心里念着,缘聚缘散,熙熙攘攘,皆是大梦一场。
驾驶位的车门在她念着无数遍“宁静”后被推开,江野的呼吸声很重,重到像是鼓点,都敲了宋清弥的心头。
她回头,就看到发梢被汗水淋湿的江野。
“对不起,小幺儿,让你等好久。”江野对她说。
或许也不仅仅是对她说。
下一秒,宋清弥感觉手腕上多了些什么。
很轻,又飘散着一股花香,她眨了眨眼,没敢看过去。
紧接着,一阵冰凉的触感,手腕上又多了一串粉色水晶,它折射出好看的光芒,在平静的夜晚,熠熠闪耀。
什么是缘聚缘散呢?
命运的绳索牵在彼此手中,无论夤夜抑或蒙住双眼,遵循命定的道路走下去。
无缘亦做有缘。
聚散在人心。
第40章
宋清弥如鸦羽般的睫毛急促眨了眨, 想收回手,动作却停顿在半路,最后只变成指尖勾了勾。
冬日的夜晚是冷的, 江野身上也沾染了寒气, 手腕上的水晶也是, 像是一串冰珠子, 凉的她触觉混乱。
冰着冰着逐渐发烫。
那株茉莉也不太新鲜了,在冬日的冷气下吹着,边缘有些发黄卷起来。
宋清弥看着手腕上陡然多出来的东西, 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江野的呼吸声不断起伏,从混乱变为秩序,再变为清浅平缓, 沉迷也由此放大。
“小幺儿。”江野唤了声,宋清弥再次抖动了睫毛,没敢看他,将目光挪到车窗外。
并不是什么很繁华的路段,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只流浪猫, 好好地走到斑马线, 也不知道怎么了, 忽然就开始打架。
江野的喉结缓缓蠕动,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打磨出来的一样沙哑:“我们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似乎很不愿提起从前, 他长久地停顿, 最后叹息一声, “当年是事出有因。”
两只猫没分出胜负来, 朝着两个方向跑掉了。
“我居然不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江野想到什么, 似乎有些轻松地笑了下,“或者说不敢想。”
“我出国的决定,并没有跟我妈商量,因为你知道的,七岁那年的骨龄测试结果就是她否定我的根源,不管后来我的篮球水平如何崭露头角,在她眼里以后我都只能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江野突然发现,这些藏在心底的话,并不是很难说出口,“但是我那时已经十六岁,再不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我可能真的就会成我一个废物,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松口答应我去美国读高中接受美式篮球训练。”
“但我也跟她说我去意已决,可学校的offer发下来后,她大概认为我失去了控制,突然变得暴躁……”
“不停地跟我爸吵架,你知道的,人在吵架的时候会丧失理智,也会不经大脑说出很多伤人的话,他们两个从争辩变成互相攻击,“他并不愿回忆这段并不愉快的记忆,声音也几次停顿,“后来我爸被我妈用花瓶砸伤住院,我妈吞了一把安眠药……叔叔就让我提前离开。”
还有很多没说的细节。
比如龙怀婷在怒火最盛的时候会骂江宏涛是个废物这辈子一事无成,会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他生了这两个儿子;江宏涛也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些刺耳的声音和诅咒穿过墙壁钻进放着音乐的降噪耳机里,像是一把剪刀插在江野的喉咙。
他只感觉荒唐。
当初爱的是他们,决定把他生下来的是他们。
此时发疯声讨过去的也是他们。
不过这些年的淬炼里,江野对他们再难听的话都有了免疫力,只当听不到。
错就错在,在他们吵得翻天覆地的时候,还要逼着只有三岁的江照在旁边看,美其名曰评理。
那么大一点儿的小孩儿懂什么,只会被爸妈之间的暴力吓得只哭,甚至抽搐痉挛。
然而盛怒中的夫妻根本没注意小儿子的痛苦,还是江野过去把江照抱起来带走,龙怀婷吓傻了,震惊之余拿手指着江宏涛说:“阿野你看看你爸……”
江野冷下了声,给他们留下一句话:“随便你们怎么吵架,我都习惯了,但不要吓到江照。“
随之推门而去。
也就是当天晚上,江宏涛和龙怀婷都住进医院。
洗胃过后的龙怀婷终于决定放手这段婚姻,决定离婚。
而畏惧迟则生变,在他们进医院那一天,江野被叔叔通知已经买了大后天去纽约的机票。
当时的他也许有权利争取晚几天飞去,但他累了,这些年来萦绕在胸口的家庭问题如大山般向他压来,他只想逃。
“我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要送一串夹着粉水晶的茉莉花手串给你。”
江野情不自禁,抬手拨弄了她手上映射着窗外灯光的粉色水晶手串,宋清弥咬着嘴唇,不肯回头。
江野说:“平江的气候不适合种茉莉,知道改期去美国,我跑了很多个花店找茉莉花,还好并不难找,刚巧订购的粉色水晶也到了,但江照又突然发烧惊厥,我只好先照顾他。”
“最后那条手串是在去机场道路上串好的,我想终于可以送给你,就当是离别礼物。”
“但是我没去。”宋清弥没有回头,看着外面的月色接过话来。
江野愣了愣自嘲似的轻嗤一声:“最后那串茉莉花在过海关的时候被扣下,我把上面的水晶留了下来。”
又在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串成了如今这条手链。
后来他才知道茉莉花的花语。
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他在美国高中一个叫汤普森的队友很热爱中国文化,对他说:“你们中国古话有句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江野那时候想,还有一句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没送出去的茉莉,无法阻止的别离,还有兵荒马乱的争吵,和在异国他乡重复的无休止的训练。
构成了江野的十六岁。
“其实我完全可以请三叔把手链带给你,但……”
话说了一半,嘴唇上忽然覆盖住柔软的温度,宋清弥倏地回头,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清澈的眼珠透亮,看着分外聪明,嘴唇颤抖了下,轻声道:“别说了,我都明白,我不怨你。”
当时的江野,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底是疲倦的,当然也痛苦。
见宋建华说宋清弥又闹脾气,说什么都不肯来的时候,只是笑了笑,说:没关系。
他想,她终究是不在乎自己的。
月亮只能挂在天空看看,抱在怀里会被灼伤。
还是算了。
“那这条茉莉手环呢,“宋清弥将手挪开,又偏过身,低下头不断拨弄着手上的茉莉花环,”又是从哪儿来的?”
见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江野就把那些有些悲观的话全部咽下去:“跑了几条街,这条路上没有花店。”
“见鬼了,”宋清弥也嘟囔了声,又赶紧催促道,“我不生气了,只是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江野听她的声音有些哑,一时间没动。
宋清弥似乎等不住了,又催一次:“走呀。”
这次江野有了动作——
他豁然俯身,用手把她的脸别过来,见她秀气的眉毛拧着,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光,居然蓄满了泪水。
不被人看还好,被人盯着,宋清弥就愈发想哭,赶忙将下巴一转,又是扭头过去。
江野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有些慌,还以为是没说出来的半句话令她难受了:“弥弥,”他起手臂,半路又僵硬住,想了想,又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像是在安慰小孩子,“是我话说错了,都怪我,你别哭。”
这安慰根本没有效果。
下一秒,宋清弥眼眶里的泪水更多了些,根本含不下,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时候,宋清弥是极其爱哭的,但凡有点不顺心的地方,都是要咧开嘴嚎两嗓子来博取大人关注。
偏偏是个粉雕玉琢的模样,往下掉小珍珠的样子足够惹人恋爱了,于是想要什么也就手到擒来。
江野作为她的小哥哥,自然是明白她的小手段的。
这招对他甚是奏效。
当初奏效,此时亦然。
“别哭,你别哭啊……”他的声音不自觉都轻柔下来,抬手在她脸上蹭了蹭,冬天气候干,他手上又有常年持球留下的茧子,这么一蹭,她的脸也就红了,江野不认为自己干了好事,于是动作也就停下来。
一筹莫展的时候,就感觉怀里一暖,江野浑身一怔。
低头一看,宋清弥居然扑在了他怀里,抱了他一下。
只是还没等他回味这拥抱的滋味,她就已经飞快地抽离身体,重新好好坐回位置上,系了安全带。
吸了吸鼻子:“走吧。”
那个拥抱太短暂,像是一阵风似的。
江野甚至不知道拥抱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个拥抱是她来安慰他的,还是用他来安慰她的。
“确认一下,”江野语气是冷静的,但给车打火的手拧了两次车钥匙才将车子发动,缓缓从临时停车位驶向车道,他问道:“你刚才是抱了我吗?”
宋清弥脸上的红色未减半分,头是垂着的,但上下动了动,算是点头。
江野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可宋清弥全然明白他后面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十六岁离开平江的时候,一定是身心俱疲,所以没有见到宋清弥来送行,心里难过是有的,但更多的应该是麻木地接受现实。
他一定会想,宋清弥讨厌他,懒得理他,这些年对她的好在她看来也是满足大小姐应该做的。
宋清弥一向不知道江野的青春居然如此难过。
而她好像也无意中,当了他苦闷晦涩时光里的一环。
宋清弥心疼他。
也有些怪自己。
-
秋冬学期在北方相对总是短暂,十二月一开始,就进入了考试月,又是一学期最严肃的时刻,全校好像在几场大雪后立即进入肃杀的氛围里,路上的行人愈发少。
冬日总是让人心里闷闷的,想哭。
宋清弥一向没心没肺,偶尔伤感了一次,明悦先是见鬼地看看她,然后赞成地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大雪过后随处可见的白色:“他妈的全世界都在为我披麻戴孝。”
顾佳佳推了推眼镜,对明悦说:“你再不复习高数真的要给你开席了。”
明悦抱着ipad再次爆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共享单车几乎已经被排除出行工具行列,宿舍楼离图书馆有些远,就连顾佳佳都只愿意在暖气温度不错的宿舍复习。
宋清弥懒得动,江野邀请她去图书馆两次未遂后,也就放任她自己在宿舍。
周二那天连续两场考试结束,外面又阴天,乌云压的很低,北风呼啸吹过,眼看着又要下雪。
宋清弥复习的还不错,连写带懵飞快答完卷子离开考场,穿着白色羽绒服扣上帽子,又裹了一条水蓝色羊绒围巾,给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双手插在口袋里,企鹅挪步似的低头往宿舍走。
“宋清弥。”
走出教学楼,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一回头,帽子太大,整张脸都回进了帽子里,眼前一黑。
有人从外面给她帽子掀下来,她眯着眼睛,就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冬天,但这阵薄荷香也没有显得很单薄,貌似夹杂了一些檀木香,清新里多了一份厚重。
“江野?”她发出疑问,因为认清了后面的人,因此整个人眉头皱着,一副竭尽全力忍着怒火的样子。
隔着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江野拉了拉她的手臂:“找个地方再说。”
她不想动,由于是江野带来的人,也就先忍住了。
到了校内咖啡厅,暖气扑脸,宋清弥脱了厚重的羽绒服外套,露出里面紧身羊毛衫,勾勒出清晰的身体线条。
她低头搅着手里的咖啡,再戳一戳面前的提拉米苏,一直没抬头看对面的人,摆明了全然忽视的态度。
江野哪里看不明白,扬了扬下巴,对杨洛催促道:“说。”
杨洛冷笑了声,也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怎么着,晃悠悠站起来,对宋清弥鞠了个躬:“宋小姐,对不起,我为当初因为你拒绝给我微信就在网络上造谣和编排你的事情道歉,希望可以取得你的原谅。”
宋清弥:“……?”
她见鬼似的扭头看江野:“我有不原谅的权利吗?”
江野沉吟了下:“恐怕不行。”
宋清弥:“……”
在预选赛时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但案件一直在推进,江野和奚霞都有意不让宋清弥卷进这件事里,因为都没跟她多提过。
因为起诉的原因,江野拿到了在抖音平台视频下面造谣人员的信息,有些账号是杨洛本人,有些账号是杨洛的朋友。
二审宣判江野方胜诉,杨洛方要公开道歉、并且私下对受害人进行道歉。
因为当初的事最多也只能算个在小范围传播,这两个月信息热点也不断变化,鲜少有人提起这件事,再次提起可能会引起二次传播,但不道歉容易在以后被人春秋笔法。
所以这份“公开道歉”是选择了在某报纸上的一个小版面,如今纸媒式微,能看到这份道歉并且知晓事情原委的应该并不多。
“其实我也不需要你道什么歉,”宋清弥开诚布公道,“反正你心里不会因为真的给我造成困扰而感到抱歉,你现在道歉,我想是面对法院判决或者是球队给你的压力?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你不是真心实意。”
杨洛在对面皱起眉毛。
“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当然也并不想揪着你不放,但你应该比我明白,体育竞技最后靠的还是自身实力,CUBA一个预选赛才哪儿到哪儿,你的前程在自己手里,你心术不正,路就会难走。”
“那他呢?”杨洛用下巴指了指江野,仍就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靠得就是心术正?”
“靠得是他老子的人脉和关系吧!”
都这个年纪了,人生有什么不足仍旧是怪自己的出身和教育制度,说到底还是自卑,不肯面对自己的不足。
江野嗤的一笑,把钢叉按在提拉米苏上:“杨洛,要是万事都看关系,你当年连青训都进不去。”
平江的篮球水平和篮球运动员培养体系在国内都知名,每年全国想送小孩来平江的体校然后走平□□训体系的人多如牛毛,那些人同样出手阔绰,想捞一笔还不简单。
无非是自卑的可怜虫罢了,没有谁看不起杨洛,是他甘愿堕落。
“我爸在世的时候跟我多次提过你。”
杨洛的眼睛动了动:“说我什么,再不塞红包就要没上场机会了?”
江野看着他的眼睛:“我爸说你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过两年推你上一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那时候你才十六岁。”
能在刚成年就调入一队,参加CBA联赛,可见对其的宠爱和欣赏。
不再去看他的脸色,江野起身。
宋清弥忙吃最后一口提拉米苏,然后跟着站起来,匆匆套上外套,拎着围巾跟在他后面。
一出餐厅,冷风满盈。
江野顿下脚步看她,眉头微微蹙着:“怎么这么匆忙就跑出来?”
“还不是为了跟上你。”宋清弥努努嘴,抱怨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因为江野已经蹲下来,替她对好羽绒服的拉链,“嗖”的一下拉了起来,然后又从她手里接过围巾,胡乱在她脖子上缠了两圈。
“勒勒勒勒……”宋清弥拍开他的手,把围巾往外扯了两下,抱怨着,“你套马的汉子啊,这么用力。”
俩人谁也没说,但一起往宿舍楼方向走。江野回答她:“差不多就行了呗。”
宋清弥努努嘴:“这话也适合你。”
江野垂眼看她:“什么意思?”
一说话从口腔和鼻腔里呼出一片白气。
宋清弥抬头看他:“杨洛心术不正,你跟他较劲干什么?”
江野笑了声:“你担心我?”
宋清弥脸上一烫,好在天冷冻得脸蛋本就红,看不出其他色彩。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就这么理解了。”江野承下她的好意,笑着道,“你看他对我积怨已深,我就算此时不跟他较劲,以后也避免不了他对我下手。”
“他这么恨你?”
“恨我爸,”江野似乎感觉很好笑,“恨屋及屋吧。”
宋清弥听他的笑声,大概也明白他心里的荒凉,因此没出声。
“总之我不能看他欺负你。”江野最后说,声音很轻,飘散在北风里。
宋清弥抬头去看他,这次没戴帽子,顺利地将他脸瞧了个十成十。
他的轮廓在萧瑟的冬日里,愈发显得分明立体,淡淡站在北风里,就够独树一帜,像是前苏联时期的雕塑。
注意到她眼神,江野眉毛一挑:“哥哥有这么好看?”
他语气含笑,一把兜起她的羽绒服帽子要给她扣上。
宋清弥不想戴帽子,赶忙抓住他的手,又“哎呀”一声松开,不闹了。
“你生冻疮了?”
手指都是红的。
江野把手插进口袋里:“受了点小伤。”
他大伤没有,小伤不断。
作为运动员身边的人,应该习惯运动员不断突破身体极限,然后留下一身伤痕。
“注意冰敷和涂药,”宋清弥忽然“啧”一声,“伤到的是右手?你可真倒霉。”
已经是考试周,这样的手指不耽误答卷么!
“是有点触霉头,没事儿给我去佛祖面前拜一拜。”
恰好走到宿舍门口,江野抬手跟她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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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通识课考试安排在元旦假期过后的第二天,宋清弥考完试,立马乘坐老爹的车子逃之夭夭。
回家之后继续过,每个假期都如出一辙的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颠倒时差的日子,又过两天,奶奶登门。
奶奶是忠实的佛教徒,初一十五要去庙里敬香吃社素斋。
正巧宋清弥在家,奚霞打发她陪奶奶去。
她本来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一想到某个倒霉蛋,也就磨蹭出门了。
大法寺香火不断,宋清弥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香举过头顶,朝四方都拜拜,然后插进香炉。
奶奶进主殿拜释迦牟尼,宋清弥往功德香里瞧了瞧,奶奶拜完了朝她屁.股打了一下:“小丫头片子,眼里就是钱钱钱。”
宋清弥搂着奶奶脖子撒娇:“我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本来该给我的零花钱。”
“我什么时候短了你零花钱?跟佛祖也要置气!”奶奶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笑道,“你自己玩去吧,我去吃素斋。”
对没有肉的东西宋清弥兴趣寥寥,自己在庙里逛了逛。
见有摊位卖什么开过光的十八籽,一口气买了五个,并在脑海里一一对应要给的人;再往前殿走,有人在算卦。
宋清弥从摊位前面路过,两秒钟后,又倒回去。
“能……能算姻缘不?”她提溜着眼睛,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问小沙弥。
小沙弥说:“自然。”
宋清弥扬了扬下巴:“那你给我算个!”
竹筒摇晃,一枚签落地,沙弥要去捡,宋清弥突然将他手按住,嘟囔着:“算了算了,不算了,反正我又不信这个。”
沙弥抽出手,双手合十对她一拜。
宋清弥就走了。
没走几步,就见前面有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女生,黑发垂着,面容宁静,嘴角含笑看她。
“学姐?好久不见。”宋清弥眼前一亮,朝裴宁跑了过去。
裴宁朝她笑笑:“好巧,刚刚看到你我还不敢认呢。”
就在前些天,她刚刚负责了一则经由她手校对的、对宋清弥的致歉信。
“确实好巧,我陪奶奶来的,她去吃素斋了。”
裴宁依旧是笑着的:“我陪妈妈过来的,她也得吃素斋,我要先回去。”
“那我陪你下山!”宋清弥也不嫌天冷,跟在她身边。
虽然两人很久没见,裴宁也很少讲话,但宋清弥就是很喜欢她身上的气场。
“刚刚是在算姻缘吗?”裴宁忽然发问。
宋清弥脸上一红,否认道:“没算成,就当是没算。”
裴宁看着下山的路,青石台阶连绵,她曾经不懂妈妈为什么把精力放在虚无缥缈的佛祖上,生活已经这么辛苦,后来才发现有些苦难是靠努力无法来消减的,也许佛祖可以。
她也问自己,为何总要惦记记忆里遥远的人。
后来发现,有些时光只是用来珍藏的。
而有些人,只适合存在于记忆里,不必追寻。
“你初中是二十四中吗?”裴宁忽然问道。
宋清弥一愣:“学姐怎么知道?”
因为有此准备,裴宁并不震惊,笑道:“在江野离校去美国的前两天,我见到他在二十四中的门口等人,手里拿着香草味可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