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圣驾歇在了咸福宫。
婉芙并不意外,江晚吟如今怀了龙种,万事为大,而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奴才,帝王的那点子兴趣,在龙嗣面前一文不值。
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江晚吟有孕,依她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
……
江贵嫔有孕一事,不止对婉芙,在后宫亦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嫔妃一个接一个的有孕,先是只侍寝一回的陆常在,后又是入宫已久的江贵嫔。
一个身份低微唯唯诺诺,一个自诩世家趾高气扬。这二者不论是谁,后宫嫔妃都是不愿看见。
深夜,柳禾剪了烛花,扶主子除衣上榻。
如今主子已经显怀,除了外衫就可见丰腴的腰身。
昏黄的烛火下,陆常在低眼温柔地抚住微隆的小腹,“都说为母则刚,我只怀了身孕,还未生产,就已为这小家伙打算了。”
“主子这般细心,待生下来定然是个体贴的小皇子。”柳禾欢喜道。
陆常在眼眸一顿,扫过她喜悦的笑脸,神色怅然,“我倒希望是个小公主,贴心暖意,安乐无忧,日后有了驸马也能时常入宫伴我。”
“主子为何不想是……”柳禾那两个字未说出口,触到主子的眼色,也不敢再说。
主子谨小慎微,不愿争抢,如今宫中皇后膝下便有嫡子,再诞下皇子,岂不是正与皇后对上。
柳禾心中明白主子的意思,但世间谁人不爱权势,当今太后也非先帝正妻,主子这般相让,万一诞下的是小皇子,又该如何是好。
见主子不虞,她未将那些话说出口,“时候不早了,主子快歇息吧。”
陆常在上了床榻,忽而记起来,“婉芙可有来见我?”
柳禾摇摇头,她心里依旧对这个借主子上位,攀龙附凤的女子不喜,“江贵嫔有孕,皇上紧着龙裔,江贵嫔视江婉芙为眼中钉,奴婢看江婉芙没多少好日子过了,她不来正好,免得给主子染上晦气。”
“住口!”陆常在以前提起婉芙时听她说话只觉得不对,并未发现什么,而今才觉她这些话处处在挤兑那女子。
柳禾自知忘形失言,慌乱地跪下身请罪。
陆常在深深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柳禾是她从府上带来的婢女,因性子沉稳,办事妥帖,母亲才放心让她跟着。不可否认,入宫这么久,她确实为自己出了许多主意,自己拿不准的时候也都会让她考量,而今到江婉芙这一事,她才发现这婢子似乎还有其他的心思。
她并不确定,毕竟皇上在的时候,她都是恭恭敬敬在一旁侍奉,从未有过逾矩之事。
她敛下眼,“我已不止一次说过江婉芙于我之重,这个孩子若没有她,本就不可能留到现在。皇上来吟霜斋虽是为了看她,但日后她上位之时未必于我没有益处。”
“如今我与她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我今日对江贵嫔的话,已经让她记恨上,若此时再放弃江婉芙,在宫中才是步履维艰。你若真的是为我好,真心伺候于我,就该对江婉芙几分恭敬,否则我也就不必留你了。”
主子竟然为了江婉芙要赶她走?
柳禾怔然抬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哭求着跪到陆常在脚边,“奴婢知错,是奴婢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奴婢见主子毕恭毕敬地对一个下人实在不爽,才说出这些无心之言,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子饶恕奴婢这一次吧……”
她哭得厉害,向来稳重的人是头一回哭成这样。
倒底是跟在身边数年的人,陆常在叹了口气,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罢了,日后你别再提她便是。”
……
与吟霜斋各怀心思的平静不同,宁贵妃回宫,当即又打碎了内务府前不久刚送进的瓷盏。幸而宁贵妃家世够好,位份够高,人又得宠,再怎么骄横跋扈,内务府的人也得受着。
启祥宫的宫人都知主子是个什么脾气,此时哗啦啦跪成一片,垂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又是有孕!又是有孕!别人有孕这么容易,为何本宫侍奉皇上多年还无子嗣!”
瓷器噼啪落地,清脆的响声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
几个宫人对视一眼,闭紧嘴巴,不敢在此时冒头。
这么多年她们已经习惯娘娘的脾气,娘娘性子骄纵,若是皇上每月多去了别宫一回,或者后宫中有哪位主子有了身孕,娘娘必当忍受不住,回来要好发一通大火。
宁贵妃一向嚣张惯了,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旁人的眼,皇后听闻也只是笑了笑,“倒是枉费皇上赐她的宁字。”
“娘娘,如今后宫嫔妃接二连三有孕……”梳柳迟疑,毕竟大皇子还没长成,这个时候若再冒出个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合上佛经,斜看她一眼,梳柳立即噤声。
“本宫有嫡子,怕什么。”她顿了下,眸子微不可查地眯起,“再者,陆常在懦弱不顶用,江贵嫔张扬没脑子,这两人能护好龙裔?”她呵一声,“且瞧着吧,有她们受的。”
……
江贵嫔昏睡一夜,翌日醒时枕边已经凉透了,她慌乱地爬起来,听雨听到动静,快着步子进来伺候,“皇上上早朝去了,叮嘱主子好好歇着。”
闻声江贵嫔才松了口气,不是去找那个狐媚子就好,昨夜哭得太累,竟忘了跟皇上提一嘴把那狐媚子要回来。
不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哪能放心。
皇上要去何处,中意谁,她能借着有孕拦住一次两次,再拦下去总会惹人厌烦。趁着这个时候,得赶紧把那个小贱人处理了。
“更衣,现在就去乾坤宫。”
她将坐起身,就觉小腹一阵钝痛,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听雨见此,吓得脸色煞白,过去扶住,“太医叮嘱主子要卧床修养,切不可再动了胎气。”
江贵嫔恨恼自己这身子不争气,眼下正是收拾那小贱人的时候,偏偏行动不便。倒底她不敢动这个龙裔,手臂撑着慢慢躺下来,想起什么,不紧不慢道:“昨日害本宫动了胎气的那个贱婢呢?”
听雨回忆了一遍,记起昨日主子因江晚吟的事动怒,进殿就踹了一个端茶的小宫女才动的胎气,主子脾气不好,对那宫人来说简直无妄之灾。
现下主子明显有拿那宫人出气的意思,她犹豫要不要劝劝,主子有孕,这节骨眼儿上若是被旁人知晓,传到皇上那,即便怜惜龙裔,也会有几分不喜。更何况主子动了胎气是打着江晚吟的由头,有谁知是因踹了一个宫人。
她犹豫之时,江贵嫔一道冷冷视线看过来,吓得她浑身一颤,“主子命她不许在殿内伺候,当下正在殿外洒扫。”
江贵嫔指尖卷着垂下的发丝,也没再看她,轻蔑地眯起眼:“对主子不敬,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那小宫女受完,焉有命在!
听雨有些不忍,想去劝,但见主子似是乏累,微合上眼已是不愿再说话。罢了,主子如今有孕,又因为江晚吟的事生了火,出出气也好,只是那宫女实在倒霉了。
……
下了早朝,李玄胤未再留朝臣议事,如今北方大旱事了,年纪考核的折子也拟得差不多,中秋将至,便打发人各自回府,不必再待在乾坤宫。
陈德海罕见称奇,皇上今日竟然没留人,他可记得今日那些朝臣走时感激涕零,险些落泪的模样,差点就叩谢圣恩了。
他跟着进来奉茶,虽未留朝臣,但御案上的折子只多不减。他觑了眼,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处理完也该晌午了,皇上勤政,先帝在时别说处理政务,就是上朝也懒得去,日日腻歪在宠妃怀里。自然,这种奉承的话借陈德海十个脑袋他也不敢说,面上恭敬地倒完茶就退去伺候笔墨。
李玄胤批奏完两张折子,侧目看向伺候笔墨的人,微拧眉,陈德海自潜邸就跟着他,以前没觉得不对,而今与那人的红袖添香相比,确实看得碍眼。
陈德海尚不知帝王心思,也委屈他跟了这么久,竟落得个碍眼二字。他见皇上看过来,以为是有何不妥,忙恭敬地上前等着吩咐。
殿内生着龙涎香,翠烟浮空袭人,李玄胤淡淡掠他,陈德海莫名,觉得皇上这一眼不善,甚至带了那么点……嫌弃。
他说不清,垂下脑袋等着吩咐。
李玄胤指骨叩在案上,稍许才道:“咸福宫有什么动静?”
今日上早朝前皇上就交代了他,至于皇上让盯着什么动静,陈德海也不明白,若是因为婉芙姑娘,江贵嫔有孕,太医叮嘱要卧床静养,总不能不听太医的话,把婉芙姑娘带回咸福宫,直至方才下朝时得的信儿,他才明白皇上的意思。
想到江贵嫔的行径,心中一阵胆寒,这般当主子的,早晚寒了奴才们的心。
宫里活着,一靠圣宠,二就得靠贴心的奴才,奴才若生了异心背主,这主子好日子怕是也到了头。
最要紧的不是这个,江贵嫔竟然将动了胎气的罪名抵到皇上身上,隐瞒了那小宫女的事,可真是够大胆的。送人的是宁国公府,如今真的入了皇上的眼,又想把人要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