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求而不得

陶南风、向北顺利到达京都,将图纸交给西城区政府、市建筑工程局,顺利完成图纸交底之后,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区政府、工程局的领导高度评价了图纸质量,按照惯例留下10%的后期服务费等到竣工验收后支付,其余的90%设计费一次□□给陶南风。

一万五的设计费,90%就是一万三千五百块。

八十年代初有个专有名词“万元户”,哪个县城要是有收入破万的,县里会披红挂彩进行表彰,因此万元户指的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

哪怕拿出来30%的设计费用于设计师提成,那公司也能进帐九千四百五十块。四舍五入一笔收入破万,陶南风也算是妥妥的万元户了。

从财务室拿到汇票,陶南风并没有喜形于色,她想的是设计方的责任问题。

“从江城到京都,路上要花掉差不多两天时间。开始施工后如果有什么图纸问题,或者工程变更需要修改图纸,来来去去的太麻烦了。”

朱红星也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先前区政府之所以不想让南风公司中标,考虑的就是外地设计公司联系不方便,怕耽误进度影响施工。

向北微笑着说:“这事不难,放权、合作就好。”

放权、合作?

陶南风不解地看着向北。

向北耐心地解释:“从设计费里拿出20%,将后期服务工作全部交给京都一家设计院,我们公司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出面就行。”

设计重在创意,结构重在安全,建筑设计是专业行为,京都随便找一家具有资质的设计院,后期服务绝对没有什么难度。

向北对朱红星说:“朱工有没有熟悉的设计院?能不能帮忙找一家?”

朱红星咧嘴一笑:“这个简单,陶南风你还记得评委专家卢娟吗?她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卢娟是京都工业设计院的总工,很有设计经验,这一次投标他们单位觉得时间紧任务重没有参加。不如让他们接手,怎么样?”

陶南风对评委专家中唯一的女性卢娟也印象很好,点头道:“那好,就让卢工来吧。”

向北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当下三个人就带着一套蓝图找到卢娟,将图纸要点交代清晰,交了10%的后期服务费用,剩下的10%等到竣工之后由甲方支付。

朱红星开玩笑说:“陶南风在京都没有领路人,卢工也是优秀女性,要多多提携新人啊。”

卢娟正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看图,听到这话抬起头,眼镜顺着鼻梁滑到眼睑下方。

她看着陶南风,慈祥地笑着:“论年龄,你是建筑行业的小辈。不过论胆识勇气,你是个中翘楚。能够和你们公司一起合作,是我的荣幸,谈不上什么领路,更不敢说提携。”

感受到来自长者的支持与认可,陶南风心生温暖。

卢娟看着结构施工图右下角图标栏上的签名,喃喃自语:“绘图……周斌,审核……叶荫桐,叶荫桐?”

她眼睛一亮,看着陶南风:“叶荫桐在你们公司?他还好吗?”

原来,卢娟与叶荫桐是同门师兄妹,都是燕京大学乔望贤教授的研究生,一别十多年,没想到会在这张图纸上看到熟悉的名字。

他乡听到同门师兄的情况,知道叶荫桐被下放到西北农场,去年才平反归来,卢娟眼眶微红:“这么久了,这么久没有见面。以前他在江城建筑设计院的时候,大家隔段时间写信聊聊近况。后来一场运动袭来,人人自危,就断了联系。”

聊来聊去,情感更加亲近。

卢娟激动地说过段时间请假去江城,与叶师兄见面叙旧,并表示一定会把南风公司交代的后期服务工作做好。

有了卢娟的表态,陶南风大松一口气。

朱红星请大家吃饭,席间冲着向北竖起大拇指:“你这个思路好,先前在评标过程中也有专家提过合作,但因为涉及到利益分配的问题,最后不了了之。像你这样提议的,20%费用做后期服务,清晰合理,有见地!”

他问陶南风:“你爱人做什么工作的?上一次怎么没有一起来?”

陶南风很认真地回答:“向北是公司的大总管,上次因为分不开身,就没来。”

朱红星一听,原来向北没有自己的事业,全力支持陶南风开公司。

他是个农村人,虽说是个读书人,但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还是让他在心里暗自摇头。毕竟在他看来,男人如果围着女人转,那像什么话!

朱红星若有所憾:“向北管理能力很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嘛。”

向北一看就知道朱红星在想些什么,眉毛微挑,反问道:“朱工所说的独当一面指的是什么?”

卢娟怕两个男人呛起来,忙笑着打圆场:“南风和向北开的是夫妻店,一个做技术、一个做管理,齐心协力挺好的。南风公司现在全国闻名,又有叶荫桐坐镇,肯定前途无量。”

朱红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说好,打了个哈哈,举酒自罚一杯:“向北你不要怪我,我这人说话不过脑。自古夫妻一体,你们俩并肩忙事业,真的挺好,羡慕啊~”

向北这才举杯,微微一笑:“多谢你们对南风的支持与肯定。”

朱红星喝完杯中酒,脑子觉得一阵迷糊,向北明明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能让自己感觉威严而稳定,让人不敢小觑。

饭没吃完,苗靖匆匆起来。

向北霍地站起,伸臂与他相抱。两人激动地在对方后背上重重拍打了几下,哈哈笑道:“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不见。自向北结婚,苗靖出国,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

目光从向北肩头掠过,与陶南风目光相对。明眸依旧,但看着的人却不再是自己,苗靖心口又酸又涩,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向北将苗靖拉过来坐下,为他倒上白酒。两人对饮一杯,这才开始叙旧。

听向北说已经与京都工业设计院达成合作意向,苗靖感觉喉咙口有些发苦。

他内心其实是希望陶南风能经常来京都,为此还帮她在西城区租了一处临街铺面做为南风公司的驻京办事处,方便将来后期服务时进京居住、办公。

苗靖问陶南风:“那驻京办事处……”

陶南风这才想起这件事,这段时间忙东忙西的,完全忘掉了。

向北低声询问,了解事情经过之后笑了:“没事,既然租金已经交了一年,那就放着。苗靖你打扫干净了没?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苗靖苦笑:“干净干净,我找了个人负责打扫卫生。”

办事处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厅后室,厨房、厕所配齐,办公室正对着大马路,布置得和南风公司有点相似。

等到晚上大家手头事情都忙过多,苗靖与向北、陶南风坐在办事处的大厅里聊天。

向北说:“深市建特区一年,听说发展得很好,我和南风都想去看一看。”

陶南风也笑着点头,与向北双手相牵:“对,都说那里遍地是黄金,我想去感受一下。”

苗靖的目光在那双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努力调整着失落的心情。

苗靖在农场第一眼看到陶南风,就看得出来她和向北之间很有默契。后来他写信给向北打听了半天,向北都不理睬回应。

等到湘省省城再一次见到陶南风,向北以保护者自居,用行动宣告主权,强势地斩断苗靖的暗恋。

理智告诉苗靖,要学会放下。

可是理智总是与情感打架,哪怕苗靖知道南风爱向北、向北爱南风,但他却控制不住对陶南风的渴望与欣赏。

苗靖眼帘低垂:“深市的确值得一看。我帮你们办边境证,这回要是有空就从京都直接去吧。”

既然要放下,那就尽量托他们一把,让他俩飞得更高。

苗靖抬头看着陶南风,眼中带着一丝眷恋:“我让部里开一封介绍函,你们到了深市就到翠湖区找京都办事处的项宜民,他是我的人。让他带着你们在深市转转,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苗靖灼热却又温柔的眼神让陶南风有些不自在,她偏过头看着向北。

向北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苗靖的视线挡住:“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当先而行。

尖刀连训练的结果,让苗靖下意识地服从,跟在向北身后走出办事处。

路灯亮起,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沿着西城区的主干道走了十几米远,向北停下脚步,转过身与苗靖面对面。

苗靖不敢看他,沉默不语。

向北轻声道:“求而不得,世间最苦。苗靖,对不住了。”

苗靖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心事揭开,仿佛被公开处刑,苗靖的心口一阵撕扯般的疼痛袭来,让他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向北抬起手,重重压下,控制着苗靖的半边身体不再抖动。

“尖刀连牺牲那么多兄弟,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我们的命……不是单属于自己一个人,我们要代替那些死去的兄弟,活得漂亮、活得精彩!

和平时代,不再需要我们出生入死,但时代巨变之下,机会像潮水一样涌来。我们作为男人,是耽于情爱,还是建功立业?你好好想清楚。”

夜色如水,向北的话语重重敲在苗靖心上。

苗靖抬起头,眼神清明澄澈:“向北,深市建筑业蓄势待飞,你和南风去闯一番事业,我在京都为你们提供支持!”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162章 江启筑

带着苗靖的介绍信,陶南风与向北踏上去往深市的火车。

从京都到羊城,再从羊城转到深市,一层层检查下来,终于在九月的一个傍晚,到达深市火车站。

从三层楼的老火车站走出来,身边是拥挤的人群,扑面热浪滚滚而来,哪怕高大的木棉树撑起一片绿荫,也让人感觉到了热带气息。

陶南风与向北各自背一个背包,白衬衫、卡其裤、解放鞋,男人高大威猛、女人英气秀美,同样的打扮、出色的外型,两人一下子就成了人群中最亮丽的风景线。

项宜民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短发、短袖、七分裤、凉鞋,看着很凉快。他举着接人的牌子跑过来,笑得十分灿烂。

“一看就知道是你们!苗处描述的简直太准确了。”

苗靖打电话让项宜民接人的时候说,人群里最显眼的一对飒爽男女,就是陶南风和向北。

81年的深市,放眼望去都是工地。

正在修建的马路、盖了一半的高楼、低矮待拆的工棚、铁皮箱子改造成的小卖部……还有远处大片大片的田野,这是一个正在调整发展的新城市。

项宜民刚来深市一年,已经算是常住民。他指着路边骑自行车、戴草帽的人说:“看,这是当地人,深市在北回归线以南,属亚热带海洋性气候,气候温和,日照时间长,紫外线强,皮肤晒得很黑。”

他又指着路边一个肩膀上扛着蛇皮袋子的男人说:“这是深市的外地人,多半都是来这里打工的。”

打工人,这是深市人发明的又一个名词。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清凉的外国女郎,金发碧眼,吊带短裤,嘴唇抹得鲜红,陶南风看得瞪大了眼睛。

项宜民哈哈一乐:“深市经常能看到外国人,不稀奇、不稀奇。”

大街上行走的年青人有些打扮得十分时髦,拎着录放机招摇过市,墨镜、紧身裤、喇叭裤、大红裙子,雪白的胳膊、大腿在夏日展现出来,快乐而张扬。

陶南风感觉自己像个乡巴佬,大开眼界。

八十年代初的内地思想还相对保守,可是深市却前卫多了。在这自由奔放的环境下,向北堂而皇之地牵住陶南风的手,却并没有引来异样的眼光。

易俊、任扬说得对,大家都忙着赚钱,谁会在意你做些什么。

坐上蓝白两色的公交车,项宜民将陶南风、向北领到翠湖区一片居民区。

大叶榕枝叶繁茂,椰子树摇曳生姿,斑驳的旧围墙上开满紫红色的三角梅,这里透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京都办事处在这里租了栋旧民房,门口挂了块木牌子,低调而务实。

项宜民从角落拿出两瓶汽水递到向北和陶南风手中,打开电风扇,老旧的风扇叶片吱呀吱呀地转起来,送来阵阵凉风。

向北与陶南风坐在客厅沙发,喝完汽水,这才感觉暑热慢慢消散。

新环境、新地方,向北一边观察一边询问。

陶南风的眼睛则被门外那硕大的榕树所吸引,听项宜民说这里雨量充沛、气候温和,因此特别适合植物生长。

建筑学专业的特点便是到了任何地方先收集关于气候、地形、人文等资料数据,毕竟盖房子要与环境相适应。

这里四季不分明,日照丰富,房子对朝向要求不高。回南天潮湿闷热,通风散热必须考虑。每年有三个月左右的台风季,结构安全、门窗密封性都得提高……

思绪慢慢延展开,直到向北拍了拍:“走,我们到宾馆去住。”陶南风这才如梦方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项宜民说:“这一片是老居民区,还算热闹,蓝玉宾馆离这里不远。往北就是农田,往南全是工地,你们一路辛苦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三个人边走边说,迎面一个精瘦男人穿着件宽大的浅灰短袖棉衫、推着辆沾满泥巴的旧自行车走过来,项宜民抬手打招呼:“老江,出门了?”

老江原本埋头走路,听到声音抬起头,一脸的愁云惨淡:“啊。”

项宜民给向北介绍:“这位是深市房地产公司的江总,江启筑。”

房地产?陶南风忽然想起梦中冯悠发家致富,做的就是房地产。但现在内地住房全靠单位分配,从来没有听说过房地产这三个字。

将房子与资产相结合,住房市场化,深市的改革步伐迈得这么大?

项宜民又向江启筑介绍向北和陶南风:“老江,这也算是你的同行,陶南风、向北。别看他们年轻,但开了家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我们国家第一个招投标试点项目,京都西城区体育馆的建筑设计,就是南风公司拿下来的。”

江启筑眼睛一亮,将自行车往墙边一靠,热情与两人握手:“在报纸上看到过你们的报道,改革先行者,年青有为!”

项宜民笑着说:“向北和陶南风也是听了深市特区的好政策,想过来找找有没有发展的机会。”

江启筑握着向北的手,上下打量着他,或许是因为都是复员军人,身上都散发着同样的气息,越看越喜欢。

“向北,看你这体格、站姿,也是当过兵的吧?要不要到我公司来,我现在光有手上两块市政府给的地,可是缺人、缺钱,缺得头痛。”

向北个子高、体格大,江启筑与他面对面站着,显得比较瘦弱。

向北点点头:“尖刀连,向北。”

江启筑张大了嘴:“啊,我是电信兵,尖刀连威名赫赫,失敬。”

不等向北和陶南风说话,江启筑对项宜民说:“那破自行车你帮我收一下,这是我才从山坡上找到的,修修还能用。我带向北他们到我公司去坐坐,内地人才难得,他们又都是搞建筑的,正好,正好。”

说完,不由分说将向北一拉,兴致勃勃地领着他和陶南风往不远处一所旧民房走去。

项宜民没想到自己从火车站接来的人,就这样被江启筑给半道截了,跺了跺脚,笑骂着:“老江你真是个强盗!”

江启筑今天才从市里回来,房管局领导给他下了命令,要求在一年之内建两万方住宅小区,两百多套房子,用于科级以上干部的宿舍。

这完全就是个天文数字。

两万平方米宿舍楼,至少要花两百万块钱。市里只给了两块地,一分钱都不给,怎么建?

江启筑刚开始诉苦,领导便板起了面孔:“我们这里是特区,特殊政策、特殊待遇,钱是没有的,但可以给你政策支持。你放开手脚,自己想办法。”

原本情绪低落,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向北和陶南风。

内地人才多,南风公司能够拿下全国第一单招投标项目说明什么?

要么,这家公司实力超群;要么,这家公司背景深厚。不管是哪一条,沾边了就是裴需要的人!

从1979年被派到深市支援建设,江启筑头脑灵活、很会抓住机会。二话不说就拉向北入伙,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公司的情况。

房管局下属房地产公司,租了个旧民房,两张办公桌,包括江启筑在内一共五个员工,虽然看着寒碜了点,可是江启筑心中有大梦想。

“别看公司现在小,但市领导给我们定的目标很远大。要通过全国第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试点,推动全国住房制度改革的进行。未来,房子不会再是单位福利,老百姓只要有钱,就能从市场上购买到最新、最好的房子。”

向北听得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住房进入市场流通?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内地人刚刚听说市场经济这四个字,连开家小吃店都小心翼翼,就怕被人举报,没想到特区人竟然胆子大到对住房市场化下手了?

江启筑哈哈一笑:“所以啊,为什么叫特区呢?上头大领导定的调子,大家只管解放思想,只要是对建设有利的、对经济有益的、对老百姓有用的,那就直接上!如果束手束脚,既怕举报又怕坐牢,那怎么能叫特区?”

陶南风听得心潮澎湃,眼眸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现在是1981年9月,特区正式成立一年,改革的步伐之快,让内地人仰望。难怪这么多人往深市跑,原来这里真的是一片自由、奋进的土地。

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陶南风与向北紧跟在江启筑身后,走进挂着“深市房地产公司”牌子的旧民房里。

江启筑拿出两个玻璃杯,从大陶壶里倒上凉茶送到两人面前。

“粤省人爱喝凉茶,别看黑乎乎的,但清热、降火、去湿气,你们内地人刚来深市,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来来来,喝凉茶,喝凉茶好。”

面对江启筑的热情,陶南风与向北没有拒绝,低头喝了一口。药味很冲,从舌尖到喉咙,苦味一直有口腔中蔓延开来,令人怀疑人生。

江启筑笑着说:“苦不苦?当地人都话:有头晕身热,饮碗凉茶,唔使下下都睇医生。苦不怕、不怕苦,对身体好。”

刚才接站的项宜民是京都外派到深市来的,江启筑却是粤省人,听他讲话,再配上这款凉茶,陶南风顿时就有一种初入异地的感觉。

旧民房里没有其他人,江启筑解释着:“公司加我一起五个,其余四个都出去化缘去了,我们现在缺钱、缺钱、缺钱啊……”

向北问他:“你要多少钱?”

“两百万。”

陶南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当自己还在为一笔设计费一万五而高兴的时候,江启筑却在为两百万发愁。

向北眉头微皱,他开烟厂这么多年,家里存款刚刚二十三万,原本觉得自己还算有钱,没想到来到深市这点钱根本不够用。

江启筑摆摆手:“你们不用为这个担心,两百万虽然多,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深市与港城一江之隔,来往密切,城市建设有一部分投资来自港城,港城人有钱得很。

只是有一点不好。港城投资者都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利字当头,所有的投资,考虑的都是回报。资本家都是这个德性,给你一块钱,他得赚十块钱回来。

我们是党的干部,做的也是民生工程,这两百万要用来给支援深市建设的干部盖房子,没办法谋利。公司的李细虎接洽了几个港商,都没有谈妥条件。”

听到这里,向北点了点头。

陶南风却有不同意见:“我们虽然缺钱,但有地、有政策,怕什么。政府不是给了公司两块地吗?提高一点容积率多盖一万平方米,两万给干部居住,一万卖出去,利……不就来了?”

陶南风先前一直不言不语,模样漂亮,江启筑有些小瞧她。

他经常与港商打交道,那些有钱人身边总会跟着个漂亮姑娘,江启筑原本以为陶南风只是向北的家属,没想到她一开口,却令他刮目相看。

江启筑激动地拍桌而起:“好主意!我这就去找领导请示。”

这人是个急性子,抬腿就要出门,还不忘对陶南风说:“这事要是成了,深市干部住宅小区设计就交给你们公司来做。”

陶南风灿然一笑:“好!”

刚来深市,就替公司找到第一单生意。

江启筑从楼梯口推出一辆旧自行车,冲向北挥了挥手:“你们自己去蓝玉宾馆吧,我就不陪了,晚上我过来找你们!”

说完,按响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声中一脚踩下去,跑出去老远。

第163章 大师

蓝玉宾馆的名字,应和“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典故,又与投资商刘其玉的名字相呼应,六层宾馆,按照三星级酒店的标准打造,算是目前深市最高档的酒店。

当向北与陶南风走进大厅,顿时被室内的装饰所吸引。

锃亮的大理石花纹地砖,金碧辉煌的壁画,晶莹剔透的多层水晶吊灯,气派豪华、风格独特、装饰典雅,阳光透过落地大窗洒落而下,与室内的灯光相辉映,美仑美奂。

最显眼的,就是大堂中央那一根中式镂空石雕蟠龙柱。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盘旋而下,龙头高昂,仿佛在对着天空清吟。

陶南风站在龙柱旁欣赏了半天,伸出手摸了摸龙身,冰凉、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她笑着对向北说:“难怪任扬说这蟠龙柱昂贵,光是这材质和雕工,就得花不少钱。”

向北在一旁也笑:“只是不知道,这柱子底下是不是真的镇了条神龙。”

陶南风也有些好奇,正准备以手触柱,施展异能感知一下地底情形,却被向北拖住手臂,用眼神制止。

陶南风疑惑地看着他。

向北在她耳边说:“在外面收敛一点。”

陶南风神力惊人、挖洞像挖豆腐、迅速发现结构问题的本事太过打眼,农场环境单纯、信息闭塞,面对众人的疑惑还能勉强用“天生”二字搪塞,但这是哪里?这是深市特区,人才荟萃、名师云集。

万一真遇上奇人异士,对她产生浓厚兴趣怎么办呢?

向北想得比陶南风多。修仙的杂书里,不是说某人机缘巧合捡了本秘笈,修炼之后得道成仙吗?陶南风会不会就是这样?

虽然陶南风没有对向北提及自己的异能,但向北却要想办法保护她,努力将她的本事藏起来,争取用更合理的方式呈现出来。

“好吧。”见向北阻止,陶南风自然地收回手,没再关注这根柱子。反正使用异能探测地底总能找到机会,也不急于一时。

服务生穿着制服,态度热情周到,帮他们办好入住手续,这让习惯了内地招待所服务员爱理不理态度的陶南风有些适应不良。

总觉得对方笑容太亲切、话语太温柔,动作太刻意、行为太礼貌,让人浑身上下不自在。

向北冷着脸,气场强大,酒店服务人员不太敢靠近,恭恭敬敬将他们领到房间门口,鞠了一个躬,这才离开。

三十平方米的房间,干净、整洁、高雅,落地大窗飘着白纱,正对着落日余晖,霞光漫天,美如仙境。

站在窗口向下望去,U字型平面布局围合出一个岭南庭园。花木繁茂,依湖而立,碧水长廊蜿蜒曲折,看着幽静清雅。

陶南风轻叹一声:“这里果然是有钱人的天堂……”

在火车上听任扬、易俊说深市苦,临时工棚里老鼠臭虫满地跑、工人排队在冷水龙头下洗头洗澡。可是到了这里一看,有钱人过得依然奢华无比。

一间标准客房,一晚上八十八块钱。陶守信教授一个月的工资住不起一间房。

市场经济的弊端在这里开始显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苦”还是“奢”,只看有没有钱。

向北与陶南风洗了澡,坐在窗边相拥看落日。

今天一天受到的思想冲击太大,两个人相依相偎,都没有说话。陶南风后背贴着向北的胸膛,头发披散开来,头顶与他下巴相碰。

在这个安静而美丽的世界里,两人的心跳与呼吸交缠,温馨而浪漫。

“叮咚!”门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份亲密温存。

陶南风动了动,向北扶着她的肩,在她耳朵轻声说话:“在江城你爸总要我们低调,不敢花钱,怕招人嫉妒。这里倒是不怕……我点了酒店送餐服务,我们索性好好享受一下。”

说完,向北让她坐稳,自己起身开了门。

两名身穿洁白厨师服的酒店人员推着餐车进来,在餐台上铺上桌布、刀叉、碗碟,三菜一汤、两碗米饭,临走前还在餐台上摆上一小盒鲜花。

带露的红玫瑰、星星点点的勿忘我,在洁白的餐桌上盛开。

汤是两盅百合无花果炖猪脚,菜是蜜汁脆皮叉烧、蒜子黑椒牛仔粒、薄荷芥末炒龙虾球。

湘菜与鄂菜都有咸、香、辣、味重的特点,其实陶南风口味轻,更喜欢清淡简单的食物。粤菜清淡,回归食物的本味,却层次多样,余香满口,非常合陶南风的口味。

尤其是那盅汤,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萦绕,果香、草木香、肉香叠加,从所未有的口味令陶南风吃得眉开眼笑。

向北怔怔地看着陶南风眉眼舒展、自内而外散发出甜蜜幸福,忽然有些自责。这是第一次见到南风吃东西这么开心,以前她似乎吃什么都有些懒懒淡淡的。

就算是笑着夸好吃,也没笑得这么欢愉。与其说是食物取悦她,不如说她在努力取悦做饭的人。

向北低头喝了一口汤,仔细咂摸着其中的味道。再试了三道菜,暗自对比这些菜与家常小炒之间的区别。

原来她喜欢偏甜、偏淡的口味。

向北伸出手,在她脸颊旁抚了抚,手掌粗糙厚实,带着暖暖的热气,陶南风抬眸看着他:“怎么了?”

向北眸光深沉,微微一笑:“没事,就是想碰碰你。”因为心疼你懂事,从小到大都是不爱哭的孩子,所以舍不得看你吃苦,想要更好地呵护你、爱你。

陶南风微微偏头,将脸颊在向北手掌中蹭了蹭,笑着说:“这里没人,随便你碰。”

肌肤滑腻,在掌心拂过,令向北心神一荡。

想到等下江启筑会过来,向北按捺住汹涌而来的情潮,目光温柔地看着陶南风。

陶南风没有觉察到向北的变化,她做事向来专注,难得遇到对自己胃口的食物,再加上火车上吃得简单,这一下大快朵颐,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向北觉得自己吃饭都没有看陶南风吃饭快乐,桌上的菜几乎没动多少,汤泡饭吃了个半饱。

两人吃完饭,打内线电话让服务人员过来收拾餐桌。

向北从盒中摘下一朵红玫瑰,插在陶南风的耳边,左右端详着,说了一句:“人比花娇。”

服务人员还没走呢,陶南风脸颊微红,心里却美美的。

与向北虽然恩爱,但似乎很少有这么轻松单独相处的日子。两个人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父亲、公婆、孩子、同事、朋友……

现在两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没有人认识自己,做什么事都不怕人笑话、也不怕人羡慕,竟然有一种度蜜月的欢喜与快乐。

两人腻歪了一阵,电话铃响起,服务生告诉向北,有访客到,在大厅等。

南风换了条连衣裙,向北则穿着简单的棉衫与军裤,两人肩并着肩下了楼。男的英武、女的娇俏,看上去十分养眼。

刚走到大堂,江启筑便从西北角的皮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一把握住向北的手。

“你们是我的福星!领导同意了,让我大胆去搞。反正两块地、240套住房是死命令,完成这两条之后,想建多少房子都行。”

陶南风没想到深市领导有这样的效率与魄力。

学过城市规划、建筑学专业的人都知道,容积率指建筑面积与占地面积的比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划指标,城市规则部门对这个有严格的限制。

国家建设都必须按照规划来进行,容积率这么重要的指标谁敢随意突破?

深市翠湖区两块地到底有多大面积陶南风不知道,但两块能建两万平方米住房的地块,容积率应该有严格的指标竟然可以由房地产公司随意定,放在内地那可真是匪夷所思。

深市领导为了不花一分钱建起240套干部宿舍,看来也是拼了。

陶南风展颜一笑:“恭喜!那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地块,排一排建筑户型,在满足用户使用条件的基础上尽量多做两栋出来。”

江启筑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是找港商投资,总要让他们有钱赚,240套以外的住房都可以拿出来卖,到时候和他们谈利润分成。”

三人正说着话,宾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服务员快步往门口跑过去,整整齐齐在旋转门旁边站成两排,齐声喊:“刘先生,易大师,晚上好!”

声音太响,在大堂回响,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宾馆门口。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着黄黑两色的格子衬衫,皮带扣镀着金,留着半长头发,脖子上挂着根粗大的金链子,嘴上叼着根雪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整个人上上下下都透着“我有钱”的味道。

另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瘦高男人留着山羊胡子,穿葛布麻衣布鞋,衣袖阔大,行动间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江启筑是党的干部,这类港商见得多了,淡定地对陶南风和向北介绍。

“那个胖子就是蓝玉宾馆的老板,刘其玉,他在港城是做酒店生意的大老板,看到深市建特区,马上跑来建了这栋宾馆。”

他又指着那个山羊胡子说:“刘老板旁边那个人,是港城非常有名的堪舆大师,易正豪。刘其玉信迷信,有重要的事情都把易大师带着,让他帮忙看风水、定吉凶。”

陶南风与向北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故事中的人物出现在眼前,真玄妙。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香味

刘其玉与易正豪是港城有钱人,来到正在发展中的深市,很有点贵人踏贱地、高人一等的感觉。

面对自家宾馆的服务员整齐划一的问好,刘其玉敷衍地点了点头,示意一直站在身旁的两名保镖开路。

保镖虎背熊腰,一身黑色短打练功服,伸出手粗鲁地将挡在门口殷勤的服务员一推:“行开!”

蓝玉宾馆的服务员都是来深市的农村打工妹,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朴素而单纯。从港城来的主管对她们进行严格培训,手把手教描眉、抹口红、盘头发、鞠躬问候,把“顾客就是上帝”的思想强行塞进她们的脑袋里,她们慢慢也就学会了向权贵低头。

被保镖驱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服务员快速后退,恭恭敬敬站在一米开外,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之后,微微躬身,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容,等候对方的吩咐。

看到这样的情形,陶南风的心中产生一丝悲悯。

或许,在这些有钱的港城人眼里,有钱就是大爷,花了钱就可以吆五喝六、耀武扬威了吧?

易正豪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捻着十八颗金丝楠木佛珠,一脸的高深莫测之感。他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鼻翼翕动,抬眼掠过大堂,在人群里搜寻。

刘其玉兴奋地问:“大师,找佐冇?”

易正豪将左手拿到眼前,指尖微动,沉吟片刻:“你的真命之人出现佐啦,我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气。”

刘其玉一听,两眼放光,目光从眼前站着的两排漂亮女服务员脸上扫过,胖乎乎的下巴微微抖动着,大声对保镖喝斥:“退后,呣打扰了贵人。”

然后他挤出一个肥腻的笑容,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服务员说了句:“冇慌,你们很好。”

女服务员们不知道自家老板怎么突然态度变得和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呆站立原地,一动不敢动。

陶南风与向北也看到了这一番热闹,觉得有意思,低声对江启筑说:“他们这是要干嘛?皇帝选秀吗?”

作为党培养多年的国家干部,江启筑相当正直,虽然计划和港商合作盖房,但绝不同流合污。

他鄙视地看了刘其玉一眼:“这人虽然有钱,但名声很坏,明明在港城有老婆,却在深市找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他挑女人不看脸、不看身材、不看出身,全都由易天豪这个狗东西说了算,也不知道他们在捣什么鬼。”

向北听到这里,横跨一步,高大的身影将陶南风牢牢护住,挡住易天豪四处搜寻的目光。

江启筑赞许地看了向北一眼,心想是要小心一点,这么漂亮的老婆,如果被刘其玉看到,肯定惊为天人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那种人道德感低,视女人如玩物,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其玉满怀期待地看着易天豪:“大师,点样?在不在这里面?”

易天豪面露犹豫之色,眼睛里好像带着钩子,从眼前这两排、八个服务员脸上一点一点地审视过去,一边看一边摇头:“不太像……”

他眉头紧锁,抬步向前,从这八个服务员面前走过,凑到她们的脸颊旁,深深地嗅闻。

这一下动作太过轻佻,服务员都不干了,一个个脸胀得通红,齐齐后退。

一个胆子大的女孩子鼓起勇气说:“易大师,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凭双手挣钱,就算为了工作暂时性低头,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易天豪脸一沉:“不识抬举!”

刘其玉到底是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从腰包里掏出一沓钱,一张张簇新的大团结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给八个服务员一人手里塞了二十块钱,笑眯眯地说:“大家一起发财,让大师看看相,不要害羞啦~”

宾馆服务员工资收入并不算高,一个月三十块钱,不过比起那些在工厂流水线上工作的女孩子而言,相对轻松,吃住条件也好,因此内地来深市打工的人都很想来这里工作。

这些服务员大多是农村来的,家里兄弟姐妹多,条件艰苦。她们平时省吃俭用,赚了钱就往家里寄,手里并没有几个钱。

一下子手上多了二十块钱,这可是笔巨款。她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将钱收好,忍住那股难受,任由易正豪凑近到眼前,细细打量审视。

易正豪像条狗一样在八个女孩身上嗅来嗅去,神态猥琐,看得陶南风心头火起,呸了一声,悄悄骂:“真不要脸!”

向北不愿意让她看到这么堪的画面,将大家拉到旁边西餐厅坐下,对江启筑说:“江总你手上有地块图吗?如果有可以让南风先看一看。”

江启筑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图纸:“向北你懂我,这图纸我随身带着,来来来……”

陶南风只要一看到图纸,就忘记了其他。她从随手带着的包包里取出一支铅笔、一根比例尺,坐下来一边看一边划线,她得大致框算一下这两个小区到底能盖多少房子。

见陶南风沉浸在建筑的世界里,向北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正直的南风看不惯那些女孩子被欺负,非要仗义直言。

那边易正豪的选妃行为终于结束,他皱着眉毛将一个五官清秀、体型微胖的女孩子从队伍里拉出来,对刘其玉说:“也就这个勉强吧,奇怪了,刚才我明明闻到一股异香,结果现在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指着那个被挑选出来的女孩说:“这倒是个宜男相,你可以试试。不过……你的命数如此,如果不是真命之人,恐怕很难很难。”

刘其玉看一眼那个女孩。

女孩子是乡下人,没有经过这样的阵仗,她也听不懂对方的粤语,以为易正豪把她拉出来是要惩罚她,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停地求饶:“俺错了,俺错了,不要开除俺。”

她这一着急,完全忘记了主管教的港式普通话,家乡口音冒了出来。

刘其玉看到她相貌平平、举止粗鲁,再听易正豪说不是真命之人,顿时就没有了兴趣,怯怯然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

八个大堂列队欢迎的服务员如释重负,都回归各自的工作岗位,刘其玉这才与易正豪往楼梯口走去,边走边聊。

“大师,你看我这绝后的命,怎么办呢?”

“你八字全阳,带有三刑,钱财无数,却命中无子,除非找到一个纯阴之女,方可生育。”

“大师,你千万要帮我找到这样的人,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不然钱财多了有何用?膝下无儿无女,谁人继承?”

易正豪一只手盘着手上佛珠,微眯着三角眼,摇头道:“纯阴之体万中无一,难啊。刚才那股异香倒是有点意思,只可惜……”

不对!易正豪猛然停下脚步。

他天生嗅觉灵,能闻到一些特殊的气息。因为这一点异于常人的天赋,街头流浪乞讨的他才被玄学大师易天成收为外门弟子,传授了几招堪舆之术行走江湖。

先前他闻到一股异香,与他师父收入房中的纯阴女子体香类似,清悠冷冽,馨香淡雅。易正豪以为那几个服务员里有谁是纯阴体质,结果闻了半天都不是。

现在这种香味又出现了,越往前走那股如冰雪消融般的冷香便越浓。既然香味还在,那这个人一定就在大堂。

而且,这股香味比他闻过的纯阴女子体香更冷、更悠、更雅,像雪地怒放的腊梅,又似暗夜盛开的昙花。

难道……是纯灵之体?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急跳着。

这世上真有纯灵之体?师父说过,灵气世界崩塌,世间再难觅纯灵之体。如果真有,那就是男人的顶级鼎炉,比纯阴之人高出不只一个层次。与她结为夫妻,不仅能助夫运、好生养,还能延年益寿、事业飞黄腾达。

越想越兴奋,易天豪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抽动,双眼乱瞟,看着就像一条四处乱窜寻找食物的野狗。

蓝玉宾馆的一楼大堂非常大,除了接待处、休息处之外,东南角一整排落地大窗之下,是一个摆了十几张西餐桌的开放式餐厅。

接待处只有两个办理入住手续的男子,休息处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人在说话,唯一的女性年约六十,不可能有这么浓烈的香味。

凤尾竹、绿萝、芭蕉等绿植将餐厅与大厅分隔开来,看不清餐厅里的情形。只能听到叮叮当当轻微的餐具声、轻言细语的交谈声。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餐厅吃饭的人。

易正豪转过身,踏过三级台阶,走进西餐厅。

正是晚饭时间,这里坐了不少人。衣着清凉的女子便有七、八个,尤其是一个身穿吊带、热裤的洋妞,光看那背影就让人热血沸腾。

刘其玉不明所以,又不敢问,怕惊扰了大师,只得跟着他一起踏入餐厅。

服务员赶紧迎上来:“老板,大师,你们要用餐吗?请这边坐。”

刘其玉摆摆手,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边的江启筑。

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双手平伸,殷勤客气:“江总,江总,你怎么来蓝玉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刘其玉扫了一眼桌面,吩咐服务员:“给这边上三杯咖啡,几份茶点,还有那个佛跳墙炖盅,都上上来,快!”

港城商人都知道,再大的生意人都玩不过政府,所以这次来深市刘其玉刻意结交深市的各级政要。

刘其玉盖了酒店之后正在琢磨着怎么把港城房地产的那一套用在深市,而江启筑开的房地产公司是房管局下属单位,因此江启筑就成了刘其玉必须巴结的贵人。

港城寸土寸金,居住条件差,土地值钱,基本都垄断在政府和那几个寡头手里,刘其玉就算想插手房地产行业也进不去。

谁不知道搞房地产来钱快?港城最大的李姓房地产商,不仅发明出套内面积、公摊面积,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卖出七十平方米的总价;而且还搞提前销售卖楼花,房子还没开始建呢,就开始按照图纸卖房子。

深市离港城只隔着一条江,如果江启筑的房地产公司敢盖房子,港城人抢都抢不过来。

为什么?深市土地便宜!

政府划拔土地,一分钱不要。建筑成本能有多少?砖混结构的房子单方造价只要一百块钱,如果卖给港城人,可以卖到两千块。即使是这样的价格,也比港城的房价便宜一大半,完全供不应求。

利润是多少?扣掉七七八八的成本,足足可以赚到十几倍的钱。

刘其玉一看到江启筑就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凑上来热情打招呼,又指挥着服务员上各种各样的食物。

江启筑虽然不欣赏刘其玉的人品,但因为他盖房子缺钱,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打算应付一下。

“刘老板贵人事多,我来这里只是和请来的建筑师讨论一下干部宿舍的问题,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们都是大忙人,难得来我宾馆,必须我做东。建筑师是哪一位?房子准备怎么盖?要不要我投点资?”

一边串的问题问下来,沉浸在图纸中的陶南风嫌他太吵,抬起头来,眉头微蹙。

刘其玉只觉得眼前一亮,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肌肤胜雪、容颜似玉,陶南风眉眼间的清冷与高洁,令刘其玉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敢胡乱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玄学

刘其玉为陶南风容光所慑,眼睛死死盯着陶南风,半分也不肯挪开。

向北起身挡住陶南风,向刘其玉伸出手:“刘老板,你好。”

市场经济刚刚起步,做生意赚钱容易,老板二字总是与金钱挂钩。因此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早的南方城市,人们见面打招呼已经不习惯称“同志”,而喜欢称呼“老板”。

刘其玉视线被挡,原本有些不愉快,但当他抬眼正对上向北脸颊那道刀疤,心中一个激灵。

生意人最忌与强者结仇,眼前这个向北目光沉稳、态度强势,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刘其玉不敢表露出半分不高兴,笑得十分客气:“你好,你好,请问……”

江启筑正要介绍,向北已经开口:“我是建筑师陶南风的爱人,也是设计公司的负责人。”

江启筑哈哈一笑,指向陶南风:“这就是我们房地产公司请来的建筑师,陶南风。年青有为啊,全国第一宗建筑设计招投标项目,京都西城区体育馆的设计,就是陶南风拿下的。”

刘其玉的身体向旁边让了让,正好可以看到陶南风的侧颜,他殷勤地向她伸出手:“陶设计师人靓有本事,佩服、佩服。”

向北反手再次握住刘其玉的手,面色一沉:“我爱人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抱歉!”

向北的手掌温厚有力,指节坚硬,刘其玉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包裹进一个铁桶之中,巨大的压力令他半条手臂酸胀不已、血脉不通,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这人最擅长看眉眼高低,忙陪笑道:“不打扰、不打扰,向老板你手劲太大,松手松手。”

向北看他识趣,这才松开手。

刘其玉收回手悄悄甩了甩,目光收敛了许多,不敢再窥觑陶南风的容颜,将注意力转向江启筑:“江总,干部宿舍建设需要资金吗?我们能不能合作?”

江启筑微一沉吟:“干部宿舍是为援建深市的科级以上干部居住,属于民生工程,并不赚钱,所以我们一开始没打算找人合作。现在市里打算拿出一部分住房对外销售,只是现在有意洽谈的公司不少,不知道……刘老板能拿出什么诚意?”

刘其玉一听能拿出一部分房子对外卖,顿时来了精神。

“这样,你们出地,我来出钱盖房子、修路、做绿化,所有建筑安装成本、配套成本都由我支付,卖房子赚来钱我们对半开,怎么样?这个诚意够不够?”

江启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刘其玉这是准备做慈善吗?

所有投资由刘其玉出,利润对半开,这相当于市政府只出一块地,一分钱不花,白得240套干部宿舍,而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则拿到50%的住房销售利润。

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不仅领导下的指标圆满完成,还能为自己的房地产公司赚到第一桶金。

只是,天生的商人敏锐让江启筑开始与他谈判:“对半开肯定不行,至少也得四六开。”

刘其玉愣了一下,满面堆笑地伸出手:“江领导,我这也是第一次与党的干部打交道,就当与你交个朋友,四六就四六,合作愉快!”

江启筑虽说觉得他答应得太快,但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让他头脑有些发昏,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斜刺里插进来一只大手掌,将江启筑拉住。

“江总,这事不急。公司小李他们不是正在和其他公司联系吗?货比三家。”

向北冲江启筑使了个眼色,江启筑突然就清醒过来。

对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商人逐利,哪有送钱上门的道理?刘其玉之所以肯做这看似亏本的买卖,肯定有问题,不能马上答应他。

江启筑哈哈一笑:“我们现在是公司运作,不能搞一言堂,这事等明天,明天再来谈。”

刘其玉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笑眯眯地说:“好好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地块,再来谈合作细节。钱是小事,主要是想和政府合作,也让我这个小生意人为深市建设做点贡献啊。”

话说得真漂亮,可是向北半个字都不相信。

向北管理能力强、看人很准,刘其玉是典型的生意人,一切向钱看,利字当前亲情、脸面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有为深市发展做贡献的觉悟?他之所以肯全额投资干部宿舍建设项目,四六开利润分成,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刘其玉殷勤地与江启筑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正说着话,易正豪在邻桌闹出了一场笑话。

易正豪刚刚在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半缕纯灵女子的淡雅体香,顺着这股气味寻找到餐厅,一眼就锁定那个衣着清凉的外国女郎。

外国女郎很香。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柠檬、安息香、茉莉、康乃馨等气息,给人一种丛林中飞翔的感觉。

只可惜,这是一款香水,全世界顶尖奢侈品牌。

这股气味在整个餐厅飘散开,严重影响了易正豪的判断。为了搞明白是不是这个外国女郎身上的味道,他不得不凑近一点抽动着鼻子仔细嗅闻。

在港城,易正豪被崇尚风水之说的富商尊为“大师”,待以上宾之礼。时间一长,易正豪就有点飘飘然,四处以大师自居,傲慢无礼,丝毫不顾忌场合。

他的鼻子尖都快碰到外国女郎身上了,衣着清凉的金发女郎霍地站起,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餐厅的和谐氛围被打乱。

易正豪捂住脸后退半步,死死地看着打自己耳光的女人。自从入了易天师之门,还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无礼!

坐在外国女郎对面的,是一名相貌英俊、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他愤怒地一拍桌子,抬着大声说:“服务员,赶紧把这条老狗带下去,这是餐厅!又不是垃圾堆,从哪里跑来一只野狗胡乱嗅?”

易正豪闹出的动静太大,刘其玉忙对江启筑说了一声抱歉,急急地跑过去处理混乱的现场。

港人崇洋媚外,一看易正豪得罪的是个洋妞,刘其玉慌忙连连鞠躬道歉,努力平复对方怒火。

骂服务员、调戏打工妹,刘其玉一点压力都没有,可眼前这两个非富即贵的年青人,刘其玉不敢轻易得罪。他将易正豪拉到一旁,低声说:“大师,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个可是鬼妹(外国女人),就算是要帮我找纯阴女子,也不用这么拼吧?”

易正豪一脸阴狠,冷冷地斜了刘其玉一眼。

刘其玉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发冷,不敢再劝。易正豪虽说由他供养,但这人入的是港城易家的门,刘其玉不敢得罪。

易正豪陡然被一个外国女郎甩一巴掌,又听人骂自己是野狗,年幼时流浪街头被人斥责打骂的场景涌上心头,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恶念,完全忘记了师父的严令,右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势。

“疾——叱!”随着一声破空之音,易正豪指尖一弹,逼出一口真气,径直扑向那年轻男人。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易正豪压住因为强行调用真气而激起的一口心头血,冷笑着扬长而去。

他再也没有了寻找什么纯灵之体的兴致,满餐厅都是那鬼妹的香水味,完全找不到先前闻到的雪地腊梅的冷香味。

被易正豪莫名其妙抬手一指,年轻男人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涌上,眼前一阵晕眩感传来,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从那封闭的黑暗中清醒过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外国女郎正焦灼地看着她,嘴里不停地询问:“ What`s wrong with you(你怎么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有冷汗流下,心跳飙升。茫然四顾,发现整个餐厅的人都望着自己。

周围的人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眼神,悄悄议论着。

“他得罪了港城来的大师,完了完了。”

“你注意到那个大师的动作没?只怕是给他下了降头。”

“那些大师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遇到这样的人要躲远一点。”

而另一边,陶南风若有所思,眼中透着股悲悯之意。

刚才易正豪结手印的时候,她眼前忽然闪过无数深灰色光点,汇聚在易正豪指尖,通过那一拍钻进年轻男子的后背。

第一次看到灰色光点,陶南风差点惊呼出声。

自从梦中被变异老鼠咬了一口,陶南风得到钻洞技能,眼前可以看到白、红、绿三种颜色的线条,代表的是结构薄弱、危险、支撑处。

可是这样的灰色光点,陶南风却是第一次见到。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当这些灰色光点钻进年轻男人的后背之后,他忽然就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涣散,呆若木鸡。

更可怕的是,他嘴里还在不断地发出一声声的嘶吼,就像是一个入了魔的人。

陶南风心中不忍,拉住向北的手。当两人手掌掌心相对,那股温热干燥的触感令她内心平静下来。

向北感觉到陶南风的手掌在微微颤抖,重重地捏了捏,安慰道:“这都是些江湖伎俩,不用理睬他。”

陶南风凑近向北耳边说:“我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向北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里多了一丝担忧:“什么东西?”

陶南风与他结婚多年,早已心心相映,有事也不瞒着,便把看到灰色光点的事情告诉他。

向北心头大震,紧紧捏着她的手:“你有没有办法把那些灰色光点弄出来?”

陶南风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向北带着陶南风走过去,来到年轻男人面前。

年轻男人名叫喻浩南,是粤北的归国华侨,家里有钱,准备到深市开厂。外国女郎的中文名叫叫戴莲,与他是恋人,这一次跟他过来考察,没想到会遇到易正豪发了疯一样凑过来东闻西嗅。

戴莲在E国也是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就发作,打了易正豪一巴掌。

喻浩南看着向北走过来,有心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可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这一来吓得他不轻,眼中露出惶急之色,双手不停地做着各种手势,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向北看了陶南风一眼,示意她试试。

陶南风深呼一口气,引导丹田之间一直在流转的暖流汇聚在指尖。一道白光在指尖闪过,喻浩南身上的灰色光点蠢蠢欲动,“嗖——”地飞出,贴在陶南风的手指,迅速消融。

陶南风指尖轻点,喻浩南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过来。

刚才将他笼罩住的黑暗不复存在,一种大地回春的幸福感令他差点掉下泪来。束缚住他喉咙的压力消散,他终于能够说话了。

“谢谢!谢谢你们。”

喻浩南不是傻瓜,他心知今天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是眼前这对男女出手帮助了自己。大恩不言谢,喻浩南记住了向北与陶南风的模样,也记下了今天易正豪让他出过的丑。

向北确定了陶南风有办法应对这些小灰点之后,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搂过陶南风的肩膀,慢慢朝着刚才绘图的餐桌旁走过去,

一边走,他一边说:“易正豪有可能是玄学子弟,这人胸怀狭窄、品德败坏,尽量不要和他对上。”

陶南风现在发现那灰色的灰点小光点对自己身体里的热流有一种深深的依恋感,只要自己将热流聚在指尖,小灰点便会自动飞过来。

仿佛自己才是它们真正的家。

这种感觉给了陶南风莫名的底气,她“嘁”了一声,“让他放马过来!”

向北温柔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顶,南风有些古怪的本事,挺好。

两人走到原来的餐桌旁,江启筑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装神弄鬼,港城的这些风水大师简直就是害群之马。如果放在以前,群众肯定要举报他们搞迷信活动,立马抓起来批评教育。”

向北面色淡淡的:“再厉害的术士又怎样?能快得过子弹?如果严重动摇国之根本,侦察兵一出马,直接让他们魂飞魄散。”

江启筑就喜欢听向北说这样的话,双手一击掌:“痛快!再神神叨叨的人,也干不过国家力量。”

向北:“只是看看风水、相相面,我们尊重港城的人信仰,随他去。可是如果恶意伤人,国家绝对不会姑息。”

江启筑:“港城来的玄学中人,在深市这一片唯物主义者的土地掀不起浪花。”

两人说完话,相视一笑。

都是当过兵的人,经历过战场上的血与火,对祖国与人民有无尚的热爱与信心。如果玄学这么神,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怎么不出手?如果玄学能够通灵,为什么不努力改变祖国一穷二白的命运?

要么,玄学中人自私、寡情、重利。

要么,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大本事。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可以,但要改变祖国、人民、时代的命运,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么一想,向北内心便笃定下来。

他对陶南风说:“明天可能会与那姓易的对上,如果他敢无礼,你就直接动手!”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灰色光点就是玄学中人的手段。陶南风能看到,还能消融掉这份危险,这说明什么?陶南风是易天豪的克星。

易天豪老老实实也就罢了,如果敢翻,直接干他!

作者有话说:

以玄学对付玄学,明天收拾易天豪~

第166章 面相

深市的清晨,空气里飘散着潮湿的草木清新香味。

一夜缠绵之后,陶南风与向北牵手下楼。蓝玉宾馆二楼的港式茶餐厅里吃早茶的人不少,两人点了罗汉果茶、鲍汁蒸凤爪、豉汁蒸排骨、虾饺、流沙包、叉烧包、牛肉肠粉、艇仔粥……零零总总摆了一大桌,美味丰盛,吃到撑。

两人慢慢往江启筑的房地产公司走去。

终于可以在人群里悠然自得、堂而皇之牵妻子的手,向北觉得今天的天特别蓝、草特别绿,就连破败墙面的三角梅都开得格外地艳丽。

向北说:“刘其玉投资积极性这么高,我总觉得不对劲。江总出两块地,他们出全部投资的成本,帮房地产公司盖好干部宿舍,卖一部分住宅,要的利润分成只求40%,太奇怪。”

两家一起合作做生意,谁出钱谁就占大头,这是大家的习惯性思维。

深市房地产公司只出两块地就能得到240套干部宿舍,还能分六成卖房子的利润,这样的生意说出去,谁信?

深市大开发,到处都是工地在建,土地根本就不值钱,政府愁的是钱从哪里来。与有钱的港商合作,这是最合理的一种方式。就是四六开这样的分成比例让向北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里面还隐藏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必须找出刘其玉愿意接受40%分成比例的原因,否则将来与港商打交道总显得被动。

陶南风看他在纠结这件事,便笑着建议:“那我们去一趟港城吧,亲眼看一看他们是怎么做房地产生意的,应该就能找到原因了。”

向北点点头:“好,我们去找项宜民,让他帮我们办手续,到港城转转。”

都说港城繁华似锦,有钱人多如牛毛,总得去亲眼看一看。

两人眉眼含情,有商有量,轻言细语,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身形修长、背影挺拔,看着真是一对璧人。

看到这两人,站在公司门口等待的江启筑眉开眼笑。

“贤伉俪来得早!吃过饭了?蓝玉宾馆的早茶在这一带很不名,不少人专门过去吃,你们住在那里也方便。刘老板和我约的是九点去看那两块地,你们等下一起去吧。”

向北与陶南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说:“好!”

两人到隔壁找京都办事处的项宜民,项宜民对赴港流程非常熟悉,爽快地答应帮他们办通行证,三天左右就能办好。

等到这边事情处理完,江启筑带着同事李细虎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向北,走了——”

向北与陶南风一起从京都办事处出来,刘其玉一看到那旧民房上挂着的牌子,马上满面堆笑,京都可是大华国的心脏!

不要小看一个办事处,那可掌管着无上的权力,可以指挥全国的所有资源。如果能够与这里的工作人员接上头,那将来赚钱的机会一定会更多。

刘其玉刚凑近过来,项宜民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打着官腔:“什么事?”

刘其玉挺着个大肚子,右边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递上去:“这位同志,我是港城来的刘其玉,准备和江总合作开发盖干部宿舍。将来肯定会经常过来,大家交个朋友啦~”

长久的计划经济影响,京都政府官员都有些清高孤傲,看到一身铜臭气息的港商下意识地会有一种排斥的感觉。

仿佛那香烟是腐蚀党的干部的弹衣炮.弹,项宜民后退半步,一脸的正气凛然:“我和江总不是一个部门,交朋友就不必了。”

说完,项宜民对向北交代一声:“看完地就过来,中午我请你们吃饭。”转身进屋,理都没有理刘其玉。

刘其玉受了冷落,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做生意嘛,哪能不看人脸色。港城最大的富豪,富可敌国,可是见到港督、总警司还不是一样地毕恭毕敬?再说了,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往几次不就搭上关系了?

易正豪却有些不高兴,板着脸不吭声。

易正豪在港城也算是个有名的风水大师,多少富豪想要请他去看风水,个个对他都客气有礼,眼前这个才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能是个多大的官?就敢不给刘其玉面子!

如果不是因为昨天为了对付喻浩南他强行使用“锁魂”之术,动了真气、伤了心脉,易正豪真想出手惩诫一下项宜民这个京都来的小小办事员。

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坏心思,易正豪懒洋洋地看向陶南风和向北。

刘其玉和他介绍过,这两个是江启筑请来的建筑师,准备今天一起去看地,易正豪心里有些轻慢。在港城,除非是顶尖的建筑师,普通的工程师、设计师都是打工仔,不值一提。

这一看不打紧,易正豪只觉得眼前一亮,脑子嗡嗡地响。

要说漂亮姑娘,易正豪看过不少,港城也能找出几个五官比陶南风更精致秀美的。可是没有哪一个姑娘像陶南风一样,面相好成这样。

印堂命宫光明、眉高耸秀、目秀而长、耳廓桃红、鼻如悬胆、口如含丹、齿白如玉……竟是极好极妙的面相。

这个姑娘的面相贵不可言。如果放在古代,那可是入主自宫的娘娘,光耀宗族、庇佑夫家、子女绕膝、福寿双全。

易正豪死死地盯着陶南风,一把抓住刘其玉:“贵人、你的贵人。”

刘其玉心一抖:“什么?”

易正豪凑近他耳边,觑着陶南风,眼神贼亮:“这个姑娘面相千年难遇,是逢凶化吉、绝处逢生的极贵重命格。你如果娶了她,子女成群、大富大贵。”

他们交谈声音低,而且说的是港城话,陶南风和向北听不懂。但看这两个人的目光像粘在陶南风脸上一样,向北心中恼怒至极。

向北将陶南风拉到自己身后,一股浓烈的煞气喷涌而出。

易正豪悚然一惊。

眼前这个男人眉高耳大神足、体型健壮、英武有力,目光似淬过火的利剑一般,这……这是军中的煞神之相。

耳边响起师父再三交代的话:“玄不与兵斗,遇煞则退,切莫留连。”易正豪刚才发现宝贝的惊喜全都消散,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将身形隐在刘其玉身后。

刘其玉不敢惹向北,但一想到自己如果娶了陶南风就能打破无子的命运,内心便火热无比。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陶南风脸上移到江启筑那里,笑得殷勤而客气:“走走走!一起去看地。”

向北将陶南风护在身旁,离易正豪远远的。

陶南风悄悄问他:“你不是说只要他敢翻,我们就干他?”

向北看她一脸兴奋,显然是看不惯易正豪久矣,就想逮个机会收拾他,不由得笑了,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头顶:“最好不硬杠,与玄学之人结仇是件让人头痛的事。”

玄学之人结帮结派、私底下使阴招、纠缠不休,因此一般人都不愿意与这些人结仇。

陶南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自生完孩子之后,体内那股暖流像是自己找到了跑道一样,从丹田到四肢缓缓流动,每流动一个周天,暖流就更壮大一点点。

陶南风没有经验,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不过暖流越壮大,她的力气越大,眼前看到的世界更清晰明亮,显然是好事,也就没有太在意。

她这种“随性”,与道法中的“无为”相合,反而误打误撞地迈过修真的第一道门槛:炼气,进入到先天之境。

没有人指点、没有秘笈与法门,却凭着玉扣“绝处逢生”踏入修真之门,说出去谁也不会信。

如果易正豪知道陶南风已经入了先天之境,打死也不敢惹她。只可惜易正豪只是外门弟子,得易天师教授了一点粗浅的风水、相面之术,根本没有没有识人慧眼。

六个人各有心思,一起走到市政府批给深市房地产公司的两块地。

因为是准备建干部宿舍的,市政府给的这两块地环境非常优美。

北面有翠峰山,山虽不高,却草木丰茂;南面是一个小水库,堤岸杨柳轻拂,繁花似锦。地块与规划在建的深峰大道只有几十米距离,开一条路出来就能到达主干道。

东临市政府,西靠旧居民区,配套相对完善,工作、生活都很方便。

易正豪取出罗盘,顺着地块边沿开始行走,嘴里念念有词。

陶南风不稀罕看他装神弄鬼,举目四望,将这两块开敞地块的周边环境记在心上,暗自琢磨着怎么样合理利用土地,既经济又舒适,还要尽可能地保护环境。

向北守在陶南风身旁,刘其玉则把江启筑拉到一边,打听向北与陶南风的事。

“你请的这个建筑师是什么来头?这两块地的规划与建筑设计都交给他们公司来做吗?”

江启筑其实对陶南风、向北也了解得不多,毕竟刚认识一天。

“这两块地建住宅小区,就交给南风公司。南风公司在江城,却能接下京都的建筑项目,显然业务能力很强。至于其余的……我并不清楚。”

刘其玉问东问西,江启筑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件事。

“陶南风是江城建筑大学的研究生,向北是军人,他们结婚三年,一起创业,夫妻感情很好。听说还生了三胞胎,两女一子,非常可爱。”

三胞胎!

听到这个消息,刘其玉心里美得冒泡。寻常女人哪能这么强的生育能力?陶南风绝对就是易正豪所说的纯阴之体。

聚财、旺夫、益子之命,贵不可言!

这一刻,刘其玉觉得合作之事都不着急,最最要紧的就是要把陶南风娶回家。

在刘其玉看来,陶南风与向北夫妻恩爱、为他生了三个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找个女人生孩子,并不介意她前面有过几个男人。

至于陶南风会不会同意跟他……刘其玉对自己的财力十分有信心。在他看来,自古财帛动人心,情比金坚又如何,都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力。

十万不行?一百万。

一百万不行?一千万。

没有什么是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钱给得不够。

想到这里,刘其玉试探着问向北:“你们设计公司现在效益怎么样?每年能够赚多少钱?”

向北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话。

刘其玉又问:“你帮我们做设计,这笔设计费我来出。规划、建筑设计加在一起给你们五万,怎么样?如果你们同意,我们马上签合同。”

五万?这在业内可是一笔巨款。

向北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我们和深市房地产公司签。”

易正豪拿着罗盘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地块有什么异状,便慢慢走了回来,对刘其玉使了个眼色。

刘其玉把他拉到一旁,两人低声商量。

易正豪:“背山面水,是藏风聚气、金城环抱的大风水格局。这次合作如果能成,你能赚得盆满钵满。”

刘其玉:“好,不管那边谈什么条件,我们一定要把合作谈成。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我想把陶南风弄到手,你想想办法。”

易正豪摇摇头:“呣得,她面相贵重,又有军中煞神守护,难。”

刘其玉面露焦灼:“易大师,我知道你有本事。想想办法啦,如果成了,我给你一百万!”

一百万,对穷怕了的易正豪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偷瞟了向北一眼,将师父的嘱咐抛到脑后:“昨天对付那个骂我的男仔透支了体力,等我休息两天,再来帮你施法。”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纯灵

陶南风排了两天的规划平面图,最后决定大一点的西面地块做干部宿舍,十栋六层单元楼错落有致地布局,尽可能保证采光与通风。

西面地块规划有幼儿园、食堂、中心花园,每栋住宅楼下面有自行车棚与小花坛,内部生活非常方便。

东西地块稍小,沿南面主干道一楼为商铺,2-6层为一楼三户点式住宅楼,一共六个单元,依山而建三栋六层单元楼,总共198套住宅可以对外销售。

这个方案很快就被敲定,江启筑看着图纸上一个又一个小方块,笑着说:“这可都是钱啊!198套对外发售,按户均80平方米,每平方米卖2600块来计算,销售收入足足有四千一百多万,除掉建筑安装成本,利润也有三千多万。”

陶南风不解地问:“销售价格这么高吗?两千六百块一个平方,一套房子二十万,一般人哪里买得起?”

江启筑告诉她:“你知道港城的房子多少钱一个平方吗?六千多!而且还抢不到。港城人来深市很方便,过桥就到,我们这边的房子便宜一半,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买。对于内地人买房,市里也给了政策,一套房子送三个城市户口,怎么样?”

向北一听,思路大开。

特区就是特区,买房送户口,这样的优惠政策真是送到了买房人的心坎里。

现在我们国家户口制度管理严格,农村户口与城镇户口泾渭分明。城镇户口每年发粮、发油、发肉,读书上学都方便,农村户口则留在农村,在地里劳作种粮食养家糊口,外出都要大队部开证明。

这两年管理稍微宽松一点,允许农村人外出务工,但依然改不了户口,孩子上学有各种各校的限制条件。多少家庭求爹爹告奶奶想把孩子弄个城市户口,就是为了将来给孩子一个好的前途、好的教育环境。

成为城里人,这是很多农村人的梦想。

深市敢为人先,第一次将户口制度与房地产开发结合起来,真是既大胆,又精明。

在深市工作的人,一部分是周边地市援建的干部,一部分是辞职下海来深市闯荡的有识之士,还有一部分是农村过来打工的人。

不管是哪一类人群,要么自己是农村户口渴望成为城里人,要么家里总有几个想进城的农村亲戚?

尤其是那种老婆在农村,孩子户口随母亲走只能上农村户口的家庭,如果知道有这样的优惠政策,借钱也要把房子买下!一口气解决老婆孩子的户口问题,还不用求人,只要用钱就能解决,多爽快。

这条买房送户口的政策只要一传开,整个深市的有钱人都会涌过来买房,198套住房,还不一定够呢。

想到这里,向北冲江启筑竖起了大拇指。“你们深市人,真的是天生有做生意的头脑,了不起!”

江启筑哈哈一笑,内心有些小得意。要不怎么说内地人才多呢?这一条想法是公司员工李细虎提出来,然后再上报市里讨论通过的。

陶南风微微一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你们这个项目肯定会一炮而红。”

江启筑谦虚了几句之后说:“你们南风公司要不要考虑与我们房地产公司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粤省人大都信命,江启筑感觉自己在遇到陶南风、向北之后,事业就突然顺风顺水起来。

上一秒还在为领导的命令而头疼、发愁钱从哪里来,下一秒遇到这陶南风、向北之后一切就豁然开朗。蓝玉宾馆去见个面,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刘其玉主动投资,至少四六开利润分成。

江启筑觉得自己的好运是陶南风夫妻俩带来的,因此他希望将双方的利益关系长久地捆绑在一起。

向北问:“你说的长期合作关系是指什么?”

江启筑眉飞色舞:“我们签合同,以后深市房地产公司的所有建筑设计项目都由南风公司承担,不支付设计费,但你们以技术入伙,从公司利润里划走10%,怎么样?”

向北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帐。

就拿这第一个项目来说,如果南风公司以乙方身份与江启筑合作,拿到的是五万元设计费;可如果以合伙人身份,未来能够分到的便是深市房地产公司利润的10%,大约是多少钱呢?

粗略估计两百万。

以江启筑与深市管理者的雷厉风行、敢想敢干的行事作风来看,全国第一家房地产公司绝对生命力旺盛,将会在未来二、三十年的时光里引领整个行业的发展。

向北看一眼陶南风,瞳仁里闪着两簇小火苗。

陶南风难得看到向北如此激动,灿然一笑:“你决定就行,我听你的。”

陶南风的温柔与肯定给了向北底气,他对江启筑说:“好。”

向北与江启筑同时伸手,双手紧握,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合作愉快!”

两个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的战士,终于在和平年代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战场。未来两人将并肩作战,迎接所有挑战。

而另一边,蓝玉宾馆顶层套房里,刘其文正在和易正豪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

“大师你不是会那个锁魂之术吗?你给陶南风和向北施法,得手之后就找蛇头来,把陶南风偷运到港城去。至于向北……悄悄绑了,找个地方埋了。深市到处是工地,随便丢进坑里神不知鬼不觉,两个外地人而已,谁会记得他们来过?”

易正豪摇摇头:“我那锁魂之术太耗心神,一次只能制住一个。”

“那你就先对付向北。那个向北眼神模样太凶,不好惹,我担心他有功夫在身,从港城带来的两个保镖制不住他。至于陶南风……娇怯怯的小娘子,我一个人就能把她压住,怕什么。”

易正豪犹豫了一下。

刘其玉昨天一直想找机会与向北套近乎,无奈对方根本不理睬自己。向北是特种兵,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他虽然听不懂粤语,但却不妨碍他察言观色。

向北能感觉到刘其玉对陶南风的觊觎。

这种自家宝贝被旁人看上,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手的感觉让向北警觉,一直小心提防着。江启筑的项目虽然缺钱,但也不是非要与刘其玉合作。港城商人那么多,难道只有刘其玉有钱?

到达深市的第四天,向北与陶南风已经把翠湖区的周边转了一个遍。

市政府周边、旧居民区周边有高档酒店、商场,道路宽阔、环境优美。一走出这一片区域,到处都是工棚、厂房、施工机械,杂乱无章,居住条件恶劣。

给人一种“富人区”与“贫民窟”的感觉。

两人找到任扬与易俊,叙了叙旧,看到厂房给打工人安排的宿舍,暗自摇头。

临时搭建的木板房,没有窗户,双层床铺,小小十平方米挤进来十几个工人,一走进去房间里到处搭着衣物,地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气味混浊不堪。

厕所只有两个,平时洗漱就在一排露天水龙头之下,每天都要排队。

陶南风看到年青女孩子将脑袋凑到水龙头底下洗头,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从遇到梁银珍之后就被照顾得很好,小日子期间不沾凉水,来之前要喝红枣鸡汤补气血。可是这里的女孩子却在用冷水洗头,十几个人挤一个屋。

对比之下,自己真的非常幸福。

陶南风问她们:“你们觉得苦不苦?”

女孩子都在笑:“不苦!我们在老家的时候那才叫苦呢。家里有一口吃的都要紧着爷奶、爸爸、兄弟吃,我们女孩子连饭都吃不饱,穿的衣服都是旧的。这里包吃包住每天一块钱,不用挨饿,只要勤快就有钱赚,能买新衣服穿,挺好的。”

看着她们朴素的笑容、单纯的言语,陶南风轻声说:“以后会更好。”

等到深市建设好了,打工人也能改善居住条件。陶南风想为他们建起更多、更好、更大的职工宿舍,就像是在秀峰山农场时一样。

走了一天之后,陶南风与向北回到宾馆。

陶南风进卫生间洗澡,向北收拾桌上的绘图资料。两人今天拿到了赴港通行证,准备和江启筑明天出发到港城去。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

向北打开门一看,皱了皱眉:“刘老板,什么事?”

刘其玉举起手中红酒,示意服务员将摆满食物、鲜花的餐车推进去:“难得今晚有空,和向老板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听江总说你们明天要去港城,我全程作陪,路费、住宿费、餐费……都算我的!”

向北用身体挡住门:“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我们准备休息,明天再聚吧。”

刘其玉将身体一侧,让出一个角度。

易正豪正站在他身后,手指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趁着这个间隙指尖一点:“疾——”

一道灰色光点飞起,没入向北的身体。

向北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心知中了暗算,舌尖一咬,灵台一阵清明,大喝一声:“南风!”

陶南风听到外面的响动,匆匆穿上衣服,拉开浴室门便跑过来。

密闭的空间里,陶南风的体香飘散开来。

水气氤氲,一股浓烈的雪梅冷香陡然袭入易正豪鼻端,他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陶南风。

先前几个人一起看地的时候,因为是在开敞空间,陶南风的淡雅体香迅速被风带走,易正豪根本没有察觉。

可是现在,易正豪真真切切地闻到了。

纯灵之体,竟然是陶南风!

一刹那间,易正豪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纯灵之体万中无一,陶南风竟然是修真界疯抢的女子。只要娶她为妻,钱财、身体、能力、福运都将得到全面提高。这样珍贵的女子,即使是放在玄学宗门也是众人哄抢的宝贝,刘其玉这个普通人也配享用?

不如留给自己,只要能够把陶南风弄到手,修为一定会有所突破,进入炼气境界。

只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啊,自己能留得住她吗?要不要干脆直接带到港城献给师父,只求师父指头缝里漏点出来,到时候钱财、美女、修炼法门也会随之而来。

这一分神,易正豪便慢了半拍。

陶南风穿着件家常棉裙,头发披散着跑出来,快速扫过眼前画面。

——向北呆呆地站在原地,刘其玉与易正豪虎视眈眈守在门口。推餐车的服务员不明所以,不敢吭声,就站在走廊等待老板的进一步指令。

不对劲!想到刚才向北的呼喊,陶南风凝神细看。

向北身体内有一些弥散的灰色光点,全都聚在他的头部,封住所有神经,锁住他对外的所有感知。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向北整个人的意识被锁在一个牢笼里,看不见、听不到、无法动弹。

上次喻浩南就是这样。

易正豪使用玄学手段锁住向北的神魂,可耻!陶南风肾上腺素飙升,愤怒之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他竟然敢伤害向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若敢翻,那就干他!

极致的愤怒让陶南风丹田之间的暖流迅速流动,意由心动,指尖洋溢着喷薄的灵气,眼前万事万物变得清晰而多彩。

陶南风手指轻抬,搭上向北后背。灰色小光点迅速退散,汇聚于她指尖。

这一回,陶南风没有选择将这些小灰点收入丹田之间,而是冷哼一声,指尖微弹。在她的灵力驱动之下,灰色光点迅速飞出,径直飞入易正豪太阳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尝尝这灰色小光点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港城(三合一)

锁魂。

沉浸在找到纯灵之体幸福感之中的易正豪被定在当场,所有外感全部消失,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一片沉寂。

极致的黑暗涌来,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口、鼻、舌、耳、心……所有和外界接触的感知全都失去原本功能,世界变得一片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身体内的各种声音却开始响起。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响,响到如巨鼓震天;

“哗——哗——哗——”

血液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像万马奔腾、江河入海;

“呼!呼!呼!”

呼吸声越来越响,一声一阵如狂风呼啸而过,又似催魂的锣声鼓点。

外界死寂一片、体内地动山摇,这一刹那易正豪终于亲身体会到“锁魂”的痛苦之处。

这么多年来,凭借着师父教的这一招“锁魂”之术,易正豪在江湖行走霸道强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易正豪这一回终于栽在陶南风手里,体会到反噬的痛苦。

行走江湖的术士都知道反噬的可怕之处。施的法术如果被对方化解,施法之人将承受十倍的痛苦。

“啊……”地一声惨叫,易正豪抬手抱着脑袋。

灰色小光点得了陶南风的灵力蕴养,更加强大,再加上直接从太阳穴钻入灵台,直接构成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把易正豪的神魂锁定。

这个牢笼开始压缩,巨大的紧箍感令易正豪头痛欲裂,人的求生本能让他开始狂吼,暴躁地在走廊上狂叫,痛到实在无法忍受时,就死命地对着墙壁撞击。

“砰!砰!砰!”恐怖的巨响传来,刘其玉吓得魂不附体。

这不是易大师以前对别人施的锁魂之术吗?以前易正豪对付别人的时候,就是将对方定住任人摆布,两个小时恢复神智。

怎么让他对着向北施法,向北没有事,易正豪却像发了疯一样乱喊乱叫,反应夸张而痛苦,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手中红酒瓶拿不住,从刘其玉手中滑落。

“哐呲——”

随着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出现,两名保镖从楼梯间冲出来:“老板!”他们一直等在楼梯间,摔杯为号,冲进去绑人。

两人一冲出来,看到眼前场景却傻了眼。

——易大师在用脑袋撞墙,老板呆呆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价值上万的红酒瓶子掉落在刘老板脚边,红酒泼洒在走廊地毯之上,有一种妖异的感觉。

绑谁?怎么绑?

向北与陶南风对视一眼,眼眸间有炽热的怒火在燃烧。

刚才神魂被锁,片刻之间被陶南风解开,再看到刘其玉吓得脸色发白、保镖一脸凶神恶煞地冲出来,向北大致明白了刘其玉的打算。

对方这是想要对付他们夫妻俩,定住向北,再来对陶南风行不轨之事!

向北上前一步,扣住刘其玉的手腕。

“咔嚓!”一声,刘其玉的腕骨折断。

刘其玉知道大事不妙,连惨叫都不敢,硬生生扛下这疼痛,从喉咙口发出一声闷哼。

保镖看自家老板被抓住,眼中凶相毕露,挥拳直上。

陶南风一肚子怒火远处发泄,上前一步,双手握拳,丹田间暖流涌动,直直迎上两名保镖的拳头。

两道骨节碎裂的声响传来,巨大的冲击反力之下,保镖自拳头开始一直到肩胛,骨头寸寸断裂。两人同时后仰,飞出去几米,惨呼一声横倒在地,生死不知。

推餐车的服务员吓得浑身颤抖,躲在角落一声不敢吭。

陶南风看了他一眼:“报警!”服务员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下去报警。

向北没理会那两名保镖,抬手将刘其玉拖进房内,再将房门大开。他给项宜民、江启筑打去电话,简单说明情况之后放下电话,这才把目光投向瘫坐在地的刘其玉。

刘其玉此刻心如死灰。

港城玄学之人有一个小团体,外人根本进不去,就连富商们热捧的易正豪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外门弟子。易正豪被对方反制,这说明什么?陶南风与向北很有可能也是玄学中人,比易正豪更胜一筹。

玄学中人!

普通人仰望的存在,据说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只是他们性格清冷、高傲,一般不在外行走。

港城有钱人都有一条不曾宣出口的潜规则——宁犯法,不得罪玄学之人。玄学中人根本不受法律约束,港城总警司都对他们毕恭毕敬,谁敢惹?

可是现在,刘其玉却犯了大忌。

今天他看走眼,得罪玄学高人,必定不能善终。刘其玉此时哪里还敢娶陶南风?他只求能留自己一条狗命。

向北目光凌厉,开始审讯。

“为什么暗算我?”

“我虽有钱,但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易正豪说陶南风是我的贵人,只要娶了她就能生下孩子。”

“她是我的妻子!”

“我们港城人不讲究这些,我是因为八字全阳命中无子,所以一直在苦苦寻找贵人破局,听易正豪一说就动了歪心思。向北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可怜可怜我?我知道我该死,我错了,我赔钱,赔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

……

陶南风坐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感觉一切都非常荒诞。只因为术士一句话,刘其玉就准备绑自己去港城,半点没有把法律、道德放在眼里。

这人真是好大的狗胆!

易正豪使出结手印、放出灰色小光点的法术原来被称为“锁魂”,只能维持两个小时?陶南风皱了皱眉,觉得这样太便宜他。

竟然敢用这么阴毒的方法暗算向北。如果不是自己有些古怪的本事,恐怕真要着了他的道。

“啊啊啊——”

“咚咚咚!”

走廊口传来易正豪不断地惨叫、撞墙之声。

陶南风迈步走出房门,冲着易正豪的小腿抬腿就是两下。

易正豪小腿胫骨折断,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感知不到外物,只知道脑袋痛得不行,继续拿头撞地,一直撞到口鼻流血、鼻青脸肿都不知道停下来。

居高临下看着易正豪的凄惨模样,一直在陶南风身体里燃烧的愤怒之火却一直没有熄灭。

拳头有些发胀,体内有什么在拼命地叫嚣。陶南风努力控制着这股暴虐之意,目光望向坐在屋里的向北。

向北大刀金马坐在床边,目光沉稳,声音清晰有力:“术法非正道。这里是华国,不是港城!”

是啊,术法非正道,阴谋终会破灭。

再大,大不过国;再强,强不过法。

向北的话仿佛一道清凉的风吹过来,陶南风身体里那暴虐之气陡然变得平和。

刚才有些不受控制的暖流变回原来的乖宝宝,在固定的轨道里奔跑,手脚发胀的感觉消失、愤怒之火熄灭。

陶南风浑然不知自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绕了一个圈。

她不是玄学中人,没有修习过功法口诀,更不懂得如何利用丹田之先天真气。全凭误打误撞、无为清净走到现在。

刚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意间催动先天真气,反弹灰色小光点制服易正豪,触发出玄学中人的那一缕“邪气”,差点血不归经、走火入魔。

好在向北的话让陶南风心态平和下来,先天真气重归丹田,日益壮大。

很快,项宜民、江启筑与深市翠湖区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赶了过来。看到横七竖八倒在宾馆走廊上的保镖、以头抢地满脸鲜血的易正豪、被向北审讯后面色煞白喃喃自语的刘其玉,都惊呆了。

港城人竟然敢在华国土地上随意绑人?为了生儿子枉顾人伦、无视法律准备强抢民女?他以为这是旧社会,他以为华国还是任人欺凌的弱小之地吗!

如果不是遇上向北、陶南风武力强悍,恐怕真的要被港城人给迫害了。

民警立马将这四个人带走继续审讯,向北与陶南风配合着做完笔录,江启筑、项宜民全程陪同,再回到宾馆时依然愤愤不平。

江启筑咬牙骂:“我知道这个刘其玉人品不好,但以前只以为男女关系混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我们只是合作开发盖房子,不会成为朋友。没想到他竟然把脑筋动到陶南风身上,还想害了向北,可怕!

现在想想,当时看地的时候刘其玉就不对劲,找我打听你们俩,唉!当时我顺嘴说陶南风生了三胞胎,恐怕就是那个时候盯上的她的,对不住了。”

项宜民心有余悸:“苗处交代我好好带你们考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恶人。放心,我一定会盯着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给跑了。”

港城现在还属于E国殖民地,港城人在内地犯法该如何制裁尚在摸索之中。但刘其玉、易正豪涉嫌绑架,性质恶劣,绝对要严惩。

陶南风奇怪地说了一句:“奇怪,不是说易正豪施的锁魂之术一个时辰就能解开,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在狂呼乱叫?”

项宜民听得一头雾水,江启筑似懂非懂。

锁魂之术?今天易正豪疯了一样抱着脑袋哀嚎的术法,原来就是锁魂之术。

江启筑是粤省人,自小听这些玄幻故事听得多,回了一句:“可能因为他是施法之人,反噬之后会有翻倍的效果?”

陶南风“哦”了一声,“有可能。”

反噬效果会翻倍?最好翻无数倍,翻它个天长地久,把这个害人精锁在黑暗世界里,永远不要放出来。

看易正豪在餐厅就敢对着喻浩南出手,显然经常干这样的事。这种玄学中人,被他害了还抓不住把柄,不知道背后祸害了多少人。

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他落在陶南风手中,真是活该!

四个人刚走进蓝玉宾馆,坐在大厅角落沙发焦急等待的三个人霍地站起,急急地迎上来:“向老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向北看着眼前人,喻浩南与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女,神情激动地冲他鞠躬:“谢谢!谢谢你们!”

向北问喻浩南:“这是……”

喻浩南介绍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向老板,这是我的父母,喻承泽、梅慧。”

喻承泽握住向北的手,掩不住心中的感激:“我只有浩南这一个儿子,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让我们怎么活?”

梅慧温柔地拉着陶南风的手:“你是向夫人吧?这回真的要多谢你们出手帮忙。你不知道几天前浩南回到家,整个人神情恍惚倒头就睡,谁叫也不醒,把我们吓得够呛。”

喻浩南说:“上次在宾馆西餐厅骂了那个姓易的几句,幸好你们帮忙解围,本来想回去买些礼物再登门道谢,没想到回家之后一直养病。我父母请当地大师收魂,我才清醒过来。

大师说我中了邪门中的锁魂之术,幸好有人帮我解开,这才没有大碍。如果不是你们出手帮我,恐怕我早就变成了一个白痴,因此今天我们一起过来,亲自向二位道谢!”

还有一些话,喻浩南没有说出来。

大师说,能够解开锁魂之术的人,必是玄学正派中人,和这样的人交好,对家族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到喻浩南一家人的话,项宜民、江启筑看着陶南风、向北的眼神变得有些崇拜。他们能解玄学术法,他们有真本事!

面对着五个人灼热的目光,向北与陶南风对视一眼,双手相牵:“误打误撞,侥幸而已。”

向北与陶南风是实话实说,可落在旁人耳里只觉得是谦虚。

梅慧取出一个精致的手提袋交到陶南风手中,微笑着说:“你们也是出门在外,带太大的物件怕路上不方便,所以我挑了两样小东西聊表心意。”

陶南风要推辞,却被梅慧按住手腕,态度坚决而温婉:“请一定要收下,否则我们全家心里不安,你们救了浩南,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请给我们这个机会表达谢意。”

喻浩南也在一旁帮腔:“对啊,感谢不能光用嘴巴说是不是?我们喻家是海州的大家族,在东南亚、港城、E国、M国都有子弟经商,向老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管开口。要钱、要地、要人,都行。”

这话一说,江启筑的眼睛亮了起来。

刚刚走了一个刘其玉,老天又送来一个喻浩南,这种顺风顺水的感觉,真的让人愉快。果然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向北就是公司的贵人。

又或者……刘其玉的话是真的,陶南风合格贵重,旺夫、益子、聚财,和这样的人合作,事业一定会越做越大——

陶南风与向北回到房间。

梅慧送给陶南风的礼物是一个翡翠镯子,玉体通透、晶莹润泽,泛着深潭碧水的光泽。

送给向北的礼物比较直白简洁,一两一条的“小黄鱼”金块,足足有十根,整齐码在盒中,金光锃亮。

陶南风顺手将礼物随手放在窗台,摇头对向北说:“喻家太客气了。”

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陶南风也爱漂亮首饰。只不过陶南风挑首饰只看颜色是不是雅致清新、手工制作是不是精美漂亮,至于首饰是金还是银,价格是不是高昂,她并不在乎。

喻家送的礼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并没有对上陶南风的眼。在她看来,玉镯不如婆婆送她的古法银镯子更有古朴典雅之感,至于金条……只有收藏价值。

向北知道陶南风喜欢什么样的饰物,笑着说:“你要是不喜欢就放着,明天到港城我再给你买别致好看的。”

陶南风“嗯”了一声,依偎在他怀中,半天没有说话。

向北知道她今天经历太多,心神疲惫,伸出胳膊将她抱住,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月光,静静地贴在一起,倾听着对方的心跳与呼吸。

向北将下巴轻轻靠在她头顶,缓缓摩挲了两下。

陶南风感觉到头顶传来的细微压力,轻叹一声:“以前在农场的时候,乡亲们连饭都吃不饱,房子漏雨漏风,条件那么艰苦,可是你、我,知青、农场职工,个个干劲十足,大家一起修路、开矿、建厂,团结友爱、欢喜热闹。就算有几个像罗宣、焦亮、李敏丽前夫、前婆婆那样的恶人,那也是极少数,很快就被大家齐心协力斗垮。

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怎么不满足的人却越来越多呢?

港城人日子过得够好的了吧?他们的工资收入是内地的几倍,有钱人多如牛毛,可是一个个的却勾心斗角,一天到晚走歪门邪道,怎么也不满足。

像刘其玉这种没孩子的,肯定是身体有问题,去看病就好啊,西医不行看中医,国内不行去国外,要实在是生不了,那就领养一个两个。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从小养在身边,养得亲近了和亲生的又是什么区别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想不通,偏偏要请个算命先生神神叨叨。竟然还想拆散我们两个,把我偷运到港城给他生孩子?我呸!差点被他们害了!”

说到这里,陶南风心中的那一股不甘、不平再次涌上来,羞愤交加。

什么叫命格贵重,旺夫益子?我靠自己的努力求学上进,我想成为伟大的建筑师,建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有太多太多想要做的事情。

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并不是为了旺夫、益子!

就因为什么狗屁玄学中人说几句面相贵重,刘其玉那匹夫竟敢肖想断送我的前程!简直是荒谬!

听到陶南风喃喃自语,感觉到她内心的愤怒与痛苦,向北感觉心脏一阵紧缩,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南风,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人越穷、需求越少,因此快乐越简单。等到有钱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需求就会随之升级。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就会变得贪婪。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刘其玉,错的是那些贪婪无度的人。”

陶南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夜深了,外面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皎洁的月光银辉万里,勾勒出一栋栋高楼、酒店、民居的方正线条,还有路旁大叶榕、芭蕉树婆娑身影。

风吹来,带着缕缕草木清香,还有一点点远处海水的腥味。

深市这个昔日的小渔村,渐渐有了大都市雏形,展现出无比的生命力。

向北知道,此时的陶南风内心充满迷茫。

陶南风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一个通病——做什么事都想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看到让她困惑的事情,她就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发现问题,她就必须搞明白问题的根源是什么。

只有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了,陶南风才能找准方向,坚定地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否则,她就会一直困到这个疑惑之中,不知道未来应该去往何方。

向北感觉肩头沉甸甸的。

今晚如果不把事情分析透彻,将道理说个明白,恐怕陶南风会一直闷闷不乐,失去原本单纯的快乐。

“港城我也没有去过,只听说那里走的是资本主义路线,市场经济多年,物资丰富、整体生活水平高于内地,同时也催生出了无数有钱人。

有钱就一定快乐吗?不一定。

为什么呢?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穷人想要富,富人要有权,当权者想把控资源,拥有资源者想要永世繁华……”

听到这里,陶南风轻轻一笑:“古代皇帝还想要长生不老呢。”

向北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驰下来,这才略微放下一些心,偏过头在她脸颊印上一个吻,用宠溺的语气柔声说:“是啊,欲望让社会不断进步,但是也会滋生出许多灰暗的东西。”

向北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资本的本质,就是掠夺。只有不断压榨穷人、不断掠夺普通人的财富,才能实现资本的积累与扩展。要不然,你以为当年华国为什么会沦落?外国列强虎视耽耽,就是为了抢夺我们国家的人、财、物。我们不给,他们就卖鸦片;我们闭关锁国,他们就用枪炮轰开紧锁的大门!”

说到这里,华国近代的屈辱历史仿佛在眼前闪过,陶南风与向北同时静默,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陶南风生于1956年春,向北生于1948年秋,两人的父辈都经历过战乱的岁月,向北老屋里摆放着的十几个牌位,每一个牌位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些生命就丧生在被资本、被列强掠夺欺压的时光里。

“资本的本质,就是掠夺。”陶南风低语重复,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原本看不清楚的东西在慢慢展现出它真实而残酷的面目。

向北双目微眯,深邃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冷意。

“刘其玉能够成为有钱人,绝对不是善茬。坏事做多了,心虚神灭,无子很正常。他想借玄学中人之手逆天改命,因此使出阴损手段,这种人不值得为他伤神。

他犯法,那就绳之以法;他伤人,那就以牙还牙;他要是敢偷我们的福气,那就让他有去无回!”

说到这里,向北轻轻抚了抚陶南风的头顶,觉得认真聆听的她像一个乖巧的好学生,实在是可爱。

“人与人不一样,生长环境也不同,咱们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去揣摩别人,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时代在变化,内地也会失去市场经济的发展,很多人会在金钱的世界里迷失自己。我们只能做好自己。不以外物迷心志,不因变化忘初心。”

陶南风听到这里,嘴角渐渐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转了一个话题:“向北,你还记得以前在农场,我们知青偷腊肉之后被你训吗?”

向北笑了,声音低沉,在胸膛引发共鸣,震得陶南风的后背麻酥酥的。一股属于男人的热度将她包围,熟悉的松木气息在鼻尖萦绕,心脏开始急速跳动起来。

“我当然记得,萧爱云当时被我训哭了、陈志路不断地给你道歉。我当时训话有点凶,没吓到你吧?”

陶南风摇摇头,侧过身将脸贴在向北的胸膛,左手环抱住他的腰,双腿搁在他腿上,依偎得更加紧密些。

“我没有被吓到。当时你教我,要我学会拒绝,不然将来会受累一辈子。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想了很久很久。从小到大老师、父母、长辈都教我们要有责任心,要敢于承担,要为旁人着想,从来没有人教我学会拒绝。”

向北温香软玉在怀,听陶南风说起往事,一颗柔得化成一滩春水。

陶南风柔声说:“谢谢你陪我说这么多话,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那个刘其玉就是个坏胚子,和农场的罗宣、焦亮一样,咱们把他收拾了就好,不用想多了,做好自己就行,是不是这样?”

向北收回左手,轻轻托住陶南风的下巴,与她目光相对。陶南风眼波潋滟、盈盈似水,她的眼角带着一抹浅浅桃红,媚意横生。

向北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泛滥的情潮,低下头将他的唇压在陶南风的唇瓣之上。两人呼吸声相闻,心跳应和着,仿佛一艘在水面荡漾的小舟,轻快而柔媚。

松木气息与腊梅冷香纠缠,冰雪消融,春光无限,绽放出百花盛开、蜂蝶飞舞的旖旎风景。

良久良久,久到两人嘴唇有些麻木,这个深吻才结束。

唇瓣牵扯出一丝水光,更显情意绵绵。向北看陶南风脸颊红得似火,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爱得不行,微笑着再次亲了亲她。

陶南风心满意足缩在向北怀里,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向北说:“你从小被教育得太懂事,为旁人着想,这样的性子容易被人欺负。如果把你放在一个君子国,人人谦让,你会过得很愉快。可如果在一个必须争夺资源的环境,你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陶南风点点头:“你说得对。小时候总是被冯悠、冯清娥欺负,可我还不知道怎么还手,总会下意识地自我反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向北:“我在战争中学会了一个道理——无争,只有在绝对强势、绝对掌控的时候才适用。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不争不抢不作为,那你注定就会被淘汰。”

陶南风:“嗯,虽然我不喜欢争,但后来也发现。我的不争,可能会被人误会成软弱,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向北心疼陶南风单纯,紧紧地抱住她,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我们和港城人打交道也是这样。我们的不争,被他们解读为软弱无能,因此他们才敢蹬鼻子上脸。既然这种人只服棍子不服萝卜,那就不必尊重他们。在商言商,寸土必争!锱铢必较!”

第二天一早,陶南风与向北在喻浩南等人的陪同下,来到繁华绚烂的大都市港城。

高楼林立、巷道阡陌,站在街道环顾,一栋栋几十层的高楼挤压过来,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逼仄感。

店铺鳞次栉比,霓虹灯闪耀生辉,高鼻深目的洋人到处都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生动地演绎出“为名忙、为利忙”的人生百态图。

江启筑等人下榻港城最大的丽丽大酒店,在喻浩南家族的引荐下与港城的房地产商喻宏达接洽,在三楼大会客厅“四海厅”里见面沟通。

四海厅是丽丽大酒店的豪华会议室,装饰得极奢华又雅致,墙面挂着名家山水画,超大会议桌、黑色皮椅,灯光明亮,绿植与鲜花将室内点缀得生机勃勃。

喻承达是喻浩南的族叔,与喻承泽是叔伯兄弟,只是他这一支在港城安家,而喻承泽那一支在东南来发展,近期才落叶归根。不过因为家族庞大,生意盘根错结,喻姓的凝聚力非常强。

喻承达态度坦然而大方,并没有隐瞒,实实在在将港城的房地产开发模式娓娓道来,向北与江启筑终于明白刘其玉愿意接受四、六利润分成的奥秘。

华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按照法律规定,土地归国家或集体所有,任何单位、个人都不允许买卖土地。可是港城当时是E国殖民地,土地可以自由买卖。

港城面积小、人口多,土地不可复制再生,作为房地产开发的重要资源——土地,被囤积在少量资本家手中,囤积居奇将房价、地价不断推高。

而港城的房地产开发模式是这样的:开发商先买地皮,然后拿着地向银行贷款,利用贷款的钱来盖房子。银行因为有实物抵押,又是稀缺资源土地,贷款审核非常宽松,几乎是红线图一递上去,三天之内就能放款。

拿到贷款之后就能够请人做建筑设计、请施工队伍按图施工。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只要建筑图纸一出来,就能够拿着设计图纸进行销售,这就是港城特色的“卖楼花”。

按照这个模式,刘其玉只要与江启筑签订下合作协议,拿着深市政府给的两块地就能从银行贷到款,再加上卖楼花得来的预售款,所有的房地产投资开发费用自己不掏一分钱,利润别说40%,哪怕是30%,20%都稳赚不赔。

难怪刘其玉拼命拉拢江启筑,哪怕是四六开都愿意,积极主动地想要合作开发深市这个项目,原来是这样。

深市政府觉得并不能变现换成钱的土地,在港城却是能够“生金蛋的鸡”。

江启筑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叹:“要说会赚钱,还真是你们港城人脑子灵活。用银行的钱赚钱,自己一分钱成本不出,厉害。”

喻承达性格温和,微微一笑:“生意人嘛,玩的都是钱生钱的游戏。能够从银行贷款的,绝对不会运用自有资金。而且,用土地贷款,将房地产开发和银行捆绑在一起,也能分担风险对不对?”

江启筑与向北忽然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借钱不仅能做成大生意,还能分担风险,难怪港城人喜欢借钱,也愿意借钱给别人。如果按照港城的这个模式,深市搞房地产开发完全可以向国有银行贷款!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着兴奋的光芒——未来我们就这么干!

港商拿着地块红线图从银行按年息七分贷款出来,项目一年之内完工,利润只要超过7%就是稳赚。他们虽然看似投资大,但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地是深市政府给的、设计是南风公司做、施工队是深市工程局的人,将来的顾客也有一部分是深市的有钱人。

今天既然来了,那就不妨与对方合作。他们找银行借钱,我们找他们要钱。用他们的话说,既合作共赢又能分担风险。

合作可以,但利润分成得好好谈一谈。

江启筑与向北低声商量:“分成多少合适?四六开肯定是不行,要不三七开?”

向北看着眼前喻承达,这是个与刘其玉明显不同的商人,他有财力雄厚的家族为背景,做生意坦诚而大方,他外貌堂堂正正、眼神清明,是可以结交合作的人。

向北上次就在心里算过一笔帐。

建安投资约四百万,利润三千多万,喻承达的贷款成本最多只有三十万,这期间他除了卖楼花、负责港城的销售之外,根本不需要再做更多的事情。顶破天,对方的成本只有一百万。这么一算,给他利润分成10%,也就是三百万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向北微笑着对江启筑说:“九一分成吧。”

江启筑吓得一个激灵,我们一分钱不出就要占90%的分成?这也太狠了吧!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隐约也能听到一些数字。喻承达看江启筑等人还在商量合作细节,笑眯眯站起身:“我和浩南叙叙旧,你们先聊。”

说完,他拉着喻浩南走出四海厅,为江启筑、向北等人留下单独的空间,站在厅外走廊耐心等待。

这种温润有礼的体谅与尊重让陶南风觉得很舒服。

会议厅大门一关,江启筑就笑了起来:“向北啊,向北,你可真是谈判的高手,要价也太狠了一点,咱们一分钱不出,拿利润的90%,那是多少钱?两千多万!”

公司的项目主管李细虎也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是狠了点,但我觉得行。港城人有钱是有钱,但也怕钱放在那里生锈。银行巴不得他们贷款,不然那么多存款放在银行还要支付利息,这都是成本。”

向北:“要我说,以后根本不用和港城人合作,我们直接找国家银行贷款。关键是银行现在敢不敢贷,能不能贷。”

江启筑摇摇头:“我们国家现在穷,老百姓手上没几个钱,你找银行贷几万块钱那都是巨款,得层层审批。港城银行只认地块红线图,审批简单,放款量大,这都是优势。暂时我们只能采取与港商合作的方式来进行房地产开发,等以后国家有钱了,银行手续简单了,我们就甩开港商自己搞开发。”

向北沉吟半晌,面色有些凝重。

江启筑能够理解向北的心情:“向北你不要心急,做什么事都要一步步来。说不定将来我们深市房地产公司能到港城来盖房子卖,赚港城人的钱;或者我们将来到海外去搞开发,赚外国人的钱!”

向北点点头:“好,听江总的,我们立足特区,将来走向世界!”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响亮的笑声。

陶南风拿出纸笔,将设计概算表格快速列了出来:“我来帮你们算一笔更细的帐,看看10%的利润点对喻承达而言能不能接受。”

建筑安装成本438万元;

道路、绿化、景观成本40万元;

销售、税收、管理成本60万元;

……

零零总总算下来,这笔帐就比向北框算的细致多了。

最后陶南风说:“贷款公关有成本,港城卖楼花有成本,喻承达的公司团队也会来往深市,这些都是喻承达的投入。如果先前江总预期的2600元销售价格定高了,利润也会随之下降,按照10%的利润点核算下来,喻承达可能只能赚到两百万。折腾一年多,港城人只赚两百万,恐怕会觉得不合算吧?”

听到这里,向北明白了她的意思。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既然是第一次合作,喻承达又将港城房地产开发模式和盘托出,我们不如再送他一些利润,这样将来大家能够更好的合作。那我建议,给喻承达15%的利润,我们占85%。”

江启筑哈哈一笑,一拍桌子:“好!15:85,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合一,万字大章奉上~

这个故事借鉴了深圳房地产公司的发展历史,有艺术加工,大家看着玩儿。

第169章 威武(三合一)

站在会议室外的门厅,喻承达与喻浩南站在一起等待深市房地产公司的商量结果。

喻浩南对喻承达说:“叔,向北和陶南风对我有恩,我爸、我爷托我带句话来,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都一定要把这次合作谈成。”

喻承达:“就算亏本也要我和他们合作吗?”

喻浩南点头:“爷爷说不会让你吃亏,我们家补足缺口。”

喻承达笑了笑,拍了拍侄子的肩:“哪能要长辈的钱。放心吧,这一次我也很想和深市房地产公司合作,谢谢你引荐。”

港城房地产开发的竞争实在激烈。寸土寸金,地价一天比一天高,想在这个弹丸之地买到一块地,真是的太难太难。

可深市不一样,那里土地广袤、百废待兴,又与港城只有一江之隔,未来发展前景不可限量。

在港城拿不到地,深市拿得到;港城买不起房的人,过江就能在深市安家置业。

承达公司今年没抢到地,正在头痛。正好喻浩南把深市房地产公司的人带到眼前,喻承达感觉真是雪中送炭。

哪怕没有长辈要求,喻承达也打算和这个有政府背景的深市房地产公司合作。只是商人逐利,喻承达希望对方能够提出合理条件,毕竟大家一起发财才是正途。

当向北打开会议室大门,招呼喻承达进来时,喻承达的呼吸放轻了许多,返身进屋,紧张地等待着江启筑提出合作条件。

喻承达和刘其玉不一样。

刘其玉是草根出身,有一股向上冲的狠劲,赚快钱、赚黑心钱,只要赚钱什么都敢干;喻承达是生意世家,讲究诚信为本、信义为先,与人打交道如谦谦君子,厚道周全。

喻承达坐在桌边,微笑着看向江启筑:“江总,我非常有诚意与你们合作。全部建设投资由我在港城银行进行贷款,港城、深市的楼盘销售亦由承达房地产公司全权负责,你们团队成员来港城的所有费用由我承担,如果你们还有房地产开发的相关事项需要我协助,一定尽全力。至于利润分成……这个由你们提出,我没有任何异议。”

他将自己的“责任”交代得清清楚楚,将“利益”分成拱手交给对方决定。这样将底牌完全亮出、坦诚温和的港城生意人,出乎江启筑的意料。

江启筑与向北对视一眼,眼中多了一丝暖意。

果然千人千面,有刘其玉这样心黑手辣、品性败坏、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欺负穷人的港商,也有喻承达这样诚恳豁达、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江启筑:“我们商量过了,给你15%的利润分成,怎么样?”

喻承达一听大喜。

如果按15%分成,他的公司不仅能够运转起来,扣掉成本还能净赚三、四百万。看来内地商人也是君子风范,不刻意压价,给他留下了足够的利润空间。

和这样的公司合作,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喻承达又是欣慰又是欢喜,微笑着长身而起,隔着会议桌冲江启筑伸出双手:“多谢,合作愉快!”

港城,丽丽大酒店,四海厅。

深市房地产公司、港城承达公司、江城南风公司,三方签订下友好合作协议。

深市房地产公司出地,港城承达公司出钱,江城南风公司出技术,三方利润分成为75%、15%、10%。

大事已定,三方都感觉轻松下来。再商议一些合作细节之后,看着天色已晚,喻承达在丽丽大酒店二楼豪华中餐厅定下一桌酒席,邀请大家一起感受港城美食。

合作谈判陶南风很少插嘴,因为并非她的专业,但说到粤菜,她就眉眼带笑,心情愉悦起来。

粤菜是华国八大菜系之一,传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中原饮食风格,做法复杂、精细,具有清、鲜、爽、嫩、滑的特色,“五滋(香、酥、软、肥、浓)”,“六味(苦、辣、酸、甜、咸、淡)”俱佳。

向北知道陶南风喜欢吃清淡、精细的粤菜,便陪在她身边,细心地观察着她的喜好,在心里默默记下。

她喜欢吃甜口;

她喜欢浅色系;

她喜欢脆皮叉烧;

她喜欢吃微脆的烤乳鸽;

她喜欢牛肉粒、椒盐虾;

她不喜欢生姜,不喜欢滑腻的口感,不喜欢海腥味太重的菜。

……

江启筑看向北自己吃饭不专心,眼睛一直在陶南风身上打转转,就开玩笑说:“向北,虽说秀色可餐,但你好歹也要多吃几口菜,人是铁饭是钢嘛。”

向北没有理会江启筑的玩笑,拿起陶南风面前的茶盅,帮她续上一杯透着浓香的碧螺春,温声道:“等凉一点再喝。”

喻浩南在一旁看向北与陶南风恩爱甜蜜,略微有些郁闷:“可惜戴莲没有跟着来,不然我也秀恩爱给他们看看。”

众人听他说得委屈巴拉的实在好玩,都笑了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向北陪陶南风到金店买首饰。

港城金饰手工独特精美,龙凤镯、桃心坠、绞丝链、古法金锁、蝴蝶发夹、百花发圈……各式各样,另有铂金、□□,在柜台的小射灯点点光芒之下显得璀璨无比。

港城金价比内地便宜,做工别致,陶南风买了一堆准备回去送人。

当向导的喻承达想要表达心意,抢着付款,却被向北阻止:“南风买东西,自然是我付钱。”

江启筑笑着说:“向北有钱,你别管他。”

正说话间,一队人马出现在金店。

当先是一名老者,鹤发童颜、麻衣淄鞋、长袍大袖,看着很有几分神仙之姿。他身旁跟着两名妙龄女子、两名年青男子,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外形俊秀、神情冷傲。

金店老板一看到这五个人,兴奋地一挥手,带着几名服务人员大包小包提着袋子跑上去,点头哈腰:“大师,您怎么亲自来了?店里这个月新进的好货都在这里,您放心,一厘一克都不少。”

两名男子懒洋洋地接过袋子。

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拉着老者的手,娇声说话:“师父,这回的首饰我得先挑。”

老者甩开女子的手,目光凌厉,扫视金店内部,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一对人马太过招人眼,金店顾客都朝着他们张望。

“这几个人是谁?这么招摇!”

“嘘……别乱说话,看到他们的衣服着装没?那是玄门标志。”

“玄门?你别吓我!不是说玄门都是隐士高人,平时很少抛头露面,怎么还到金店来买东西?”

“买什么买!你没看到他们没付钱?那就是金店老板每个月的供奉,保平安、保发财的。”

议论声一字一句传来向北耳中,他的后脑忽然升上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危险!

在尖刀连经历过数次残酷战斗,向北能够活下来除了健壮的体力、出色的格斗技巧、快速的决断力之后,还得益于他对危险的敏锐与直觉。

耳边响起喻承达的悄声提醒:“这位是港城玄学之首,易门当家人易天成。”

易!一听到这个姓,向北马上警觉起来,将陶南风往怀里一带,左手掌按住她后脑,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右手一抬,把她整个人护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肌肤。

老者若有所感,目光一凛,望向喻承达这一行人。

喻承达快走几步来到老者面前,恭敬鞠躬:“易大师你好。”

易天成斜了喻承达一眼,傲慢地点了点头。易天成结识的港城富商多如牛毛,小小喻承达并不能让他多看几眼。

易天成今天晚饭时忽然心慌气短,于是自卜一卦,得“离为火卦”。

——占此卦者遇天宫,富禄必然降人间。一切谋望皆吉庆,愁闲消散主平安。

易天成大喜,这是出门见喜的大吉之卦!他叫来弟子一问,今天正好要往凤凰金店走一趟取月奉,于是难得地出了一趟门。

只是一路走过来,一切平安顺遂,什么奇怪的人、奇特的事都没有遇上。易天成进到金店四下里扫视一眼,只看到十几个普通港城人、几个内地人。

唯一叫得上名号的,也就是喻承达这个房地产商。看他的面相,虽说红光满面、求财到手、事业有成,但还不够格成为“天宫”。

难道天宫不在金店?易天成认真端详着金店中停留的人。

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两个土老冒模样的估计是从内地来的干部,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是军中煞神之相,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修长苗条的女人,只可惜脸蛋被挡得严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军中煞神,易天成一向避而远之,他目光一掠即走,不敢多停留一秒钟。

煞神怀中女人身段妙曼,一看就知道是个难得的美人。但易天成身边缺美人吗?并不缺。既然看不清面相,也就罢了。

易天成摇了摇头,领着弟子们转身离开。

金店门外飘进来一句牢骚:“易正豪这次去内地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本这些打杂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现在换成我们了……”

江启筑与李细虎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说了一句:易正豪不会回来了,他在深市监狱里发疯呢。

向北却没有那么轻松,后背一阵发寒。

易正豪是易门弟子,易天成是他师父。易正豪的相面、风水之术从易天成那里学来,锁魂之术自然也是得易天成传授。

那命格贵重、有特殊能力的陶南风如果被易天成看到,会不会也起觊觎之心?

向北第一时间把陶南风的身形遮掩起来,直到易天成走得远了,他才松开手。

陶南风被压在向北胸膛,有些透不过气来,不过她与向北心意相通,听到旁人议论说老者是玄门之人,也有了躲开之心。她身上有太多秘密,不能让玄门中人知晓。

等到一切恢复正常,陶南风看一眼向北,抬手将鬓边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轻叹一声:“你以为我真是什么宝贝,人人都要抢?”

向北沉声回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还是小心一点好。”

只要一想到易正豪只看陶南风一眼就发现她命格贵重,旺夫、益子、聚财,向北就有些惊慌。万一这些港城人个个迷信,都想把她抢回家里当老婆怎么办?这里可是港城!真失踪了到哪里去寻人?

向北看得出来玄学中人易天成不是善茬,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让易天成看到陶南风的脸,一定会对陶南风产生浓厚的兴趣。如果继续与他接触,将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因此,向北改变了还要再在港城停留的念头,第二天就打道回府。一直到过桥、过关、踏上深市的土地,他的一颗心才松懈下来。

陶南风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没有参观港城的新楼盘。听说港城的设计师将住宅户型设计得紧凑实用,两楼八户、十户,玲珑秀气……额,拥挤。

好在喻承达准备充分,送了陶南风一袋子楼书广告与户型设计图。陶南风高高兴兴地收了,一到宾馆就打开图纸认真分析,一边研究一边吐槽。

“港城人真是精明,一套房子三四十个平方米,还能设计出两房两厅?”

“难怪说港城寸土寸金,十几、二十层的楼,两部电梯、十户人家,平时上班高峰期得有多挤啊。这样的居住条件,我看连咱们农场的单身宿舍都不如。”

“房地产开发不是为了解决城市居民的住宅条件吗?怎么越开发越拥挤、越建设越昂贵?”

向北看她趴在茶几旁边翻图纸、楼书看得认真,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改善居民的居住条件,心中一片温暖。

他到楼下茶餐厅买了杯奶茶上来,交到陶南风手中:“歇口气吧。港城人盖房子想的是怎么赚钱,恐怕没有你那么高的境界。”

“也是。因为港城土地昂贵,所以那里的开发商想的是怎样提高土地利用强度,尽可能地多赚钱。我们国土辽阔,城市土地归国家所有,老百姓居住条件普遍都不好,住宅开发和港城不一样,千万不要被港城商人带歪了。”

发表完感慨,陶南风顺手接杯子接过来,轻啜一口,微笑着说:“这奶茶甜丝丝的,奶香味浓,如果芝芝和玉儿喝到,肯定也喜欢。”

一提到孩子们,思乡之心顿起,陶南风叹了一口气:“我想回家了。”

从江城到京都,再从京都到深市,中间还去了一趟港城,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和孩子们见面了。自从生下三个孩子以来,这是陶南风与他们最长一次的分离。

向北也想家了。

虽然难得和陶南风单独在一起,可以天天恩爱缠绵。但江城有父母、有孩子,那里有与他血脉相牵的亲人,那里有大家一起打造出来的家。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着说:“那就准备回家吧。”

第二天,陶南风找江启筑要来详细的地形图,让他准备做地形勘测,并在现场确定好户型大小、套数、容积率、绿化率、配套公建标准等数据。然后将所有资料打包带走,准备回江城完成图纸绘制。

向北则找项宜民订火车票返程,收拾好行李,购买深市特产。

第三天,两人终于踏上回江城的火车。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

陶南风刚刚走到江城建筑大学西门附近,就闻到校园里浓烈的桂花香味。这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如此熟悉,让人心中涌动着回家的幸福感。

远远地,就看到南风公司三层楼的底下站着陶守信、梁银珍、向永福,他们每人抱着一个孩子,焦急地翘首以待。

“南风。”

“向北……”

“妈妈!爸爸!”

家人的呼唤让陶南风喜笑颜开,迈开步子奔跑起来。

孩子们一看到妈妈跑过来,都兴奋地尖叫起来,又叫又晃地,三个大人根本抱不住,只得弯腰将他们放下地来。

孩子们一个个如乳燕投林,直扑进陶南风怀里,声音里满是欣喜,还带着丝委屈:“妈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芝芝跑得最快,第一个把陶南风大腿抱住,脑袋贴着妈妈的腿,亲密而依恋。玉儿学着姐姐的样把妈妈的大腿箍得紧紧的,陶然跑得慢点儿,发现位置已经被两个姐姐占住,只得冲妈妈伸出手:“妈妈,抱!”

陶南风两条腿被姑娘抱住,一颗慈母心都要化掉了,她弯腰抱起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陶然乖~”

这下芝芝、玉儿羡慕极了,仰着小脸也喊:“妈妈抱。”

向北发现自己没人抢,便笑哈哈地放下行李,从陶南风手中抢过儿子,重重地亲了一口。

陶然虽然有些舍不得妈妈柔软的怀抱,但父亲个子高,胳膊厚实,被他抱着立得高、看得远,温暖而安全,再加上父亲脸上胡茬扎得脸上一阵发痒,他哈哈笑了起来。

陶南风腾出手来,弯腰抱起两个姑娘,一左一右亲了一口,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芝芝和玉儿欢喜得小脸放光,抱着妈妈的脖子再也不肯撒手。

梁银珍这些天一直揪着心,现在终于看到儿子和媳妇全须全尾地回到家,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泪眼模糊中,她声音哽咽:“南风,向北,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陶南风看着婆婆头顶几绺头发在风中飘摇,花白头发粗糙而稀少。不由得心一酸,忍着泪意微笑着说:“妈,我们回来了。”

被这温情脉脉的亲人相聚所感,陶守信的眼镜片被雾气蒙住,他上下打量着女儿,微笑颔首:“好好好,好像长胖了一点,看来向北把你照顾得不错。”

陶南风把带回来的图纸、资料都留在办公室,简单交代范雅君几句,通知下午四点开会之后,一家人说说笑笑往院后村走去。

送给陶守信的,是在港城最有名的表行买的一块R国手表,低调而奢华。

向永福的礼物是一个金烟斗;梁银珍的是一个一百多克的古法磨砂金镯,还有一条外国品牌的五彩纱巾。

孩子们的礼物则有各色童装、小皮鞋、帽子……

分礼物的快乐让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

陶守信换上新手表,越看越喜欢。

梁银珍戴上金手镯,向永福拿着金烟斗,觉得自己有点像地主老财,互相打趣:“金子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发花。”

与家人相聚之后,陶南风组织人马开始紧锣密鼓的住宅小区设计。

深市干部宿舍被命名为“东方花园”,寓意“太阳自东方升起”。因为有政府背景,报建手续很快就批了下来,港城第一笔资金到位之后勘测队进场。拿到地质勘察报告之后,建筑、结构、水电暖通、道路工程的施工图同时进行。

向北告诉大家,这一笔设计费有五万,等到了十月底就能分钱,设计院里一片欢呼。

按照向北先前和大家的约定,设计费的30%用于分发提成,这就意味着到十月底大家一起瓜分一万五千块钱!

南风设计公司的工程师们个个干劲十足,像打了鸡血一样,熬夜绘图成了常态。因为只要快点画完,交完设计图之后向北就能从深市房地产公司拿到五万块钱设计费,大家就能有钱,人均可以分到两千块呢。

陶南风抿着嘴在一旁笑。

先前父亲担心设计院赚不到钱发不出工资,可是现在看来……将来恐怕有大钱赚。

设计图一周时间就全部完成,向北带着范至诚一起去深市交图。

三天之后,南风公司的电话铃紧促响起,接过来听到范至诚带着哭腔的声音,陶南风心一缩。

“陶南风,向北被易天成扣住了!”

陶南风头顶一阵发麻,她呼吸一滞,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电话被江启筑抢了过去:“陶总,易正豪和刘其玉被送往港城监狱,获得假释。易正豪因为被锁魂时间太久,已经变成植物人。易天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亲自出马带人来到深市,截住向北,请他在蓝玉宾馆喝茶聊天,放范至诚回来报信。易天成说,他不仅要会一会向北这个军中煞神,更要见一见被易天豪称之为贵人的陶南风。”

陶南风眉头一皱:“易天成截人,你们不会报警?”

江启筑苦笑:“报警没用,易天成的术法比易正豪高明百倍。向北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肯跟我们走,非要留在易天成身边修习道法。公安同志说既不是失踪,也不是绑架,向北一意孤行学道,不足以立案。”

陶南风听到这里,愤怒再也压抑不住:“这里是我们的国土,不是港城!怎么能纵容一个玄门中人这么嚣张!”

江启筑赶紧解释:“陶南风,我已经和市领导汇报,公安部门派人守在蓝玉宾馆周围,提防易天成把向北带去港城。但易天成在港城地位超然,向北不配合,我们没办法直接把人带走。”

范至诚把电话抢回来:“陶南风,向北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我喊他他也不理。易天成那老头看人的眼神好奇怪,你赶紧过来把向北带回家。”

“我马上过来!”陶南风重重地把电话放下,这才发现身边围拢了一堆人。

陶守信问:“是向北遇到麻烦了吗?怎么回事?”

范雅君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难得看到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叶初抱着孩子紧张地问:“你别着急,有事我们一起商量。”

陶南风此刻心急如焚,简单解释几句,安排人订票,连夜坐车往深市而去。

临上火车之前,陶守信将“绝处逢生”玉扣挂在她脖子上,郑重嘱咐:“你从玉扣得到神奇能力,本身就是一种玄学。这一次你把它戴上,希望能让你们绝处逢生。港城玄门中人深不可测,切记保全自己为上。”

陶南风重重点头:“爸,你放心吧,我会把向北安全带回来。你不要告诉家里其他人,免得向北爸妈担心。”

看到女儿要一个人承担下所有压力,陶守信心里难受,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声音干哑:“爸帮不上你们的忙,只能靠你自己去闯。”

人走得越远、站得越高,遇到的困难也更大。陶南风、向北这一回遇到港城玄门中人,不知道结果会怎样,陶守信感觉眼前一片灰暗,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揪住,疼得喘不上气来。

陶南风伸出手抱了抱父亲,眼中露出极亮的光芒:“爸,我不怕!虽然我没有学过什么玄门手段,但自古邪不压正。我不信我们有这么多人,还能让一个姓易的老头子欺负了!”

江启筑的房地产公司是深市政府机关下属的公司,陶南风与向北与他们合作建干部宿舍,易天成将向北扣在宾馆,难道还敢杀人放火不成?

术法非正道,岂能容它在我们国土作乱!带着这一股愤怒,陶南风只斜挎一个军绿色背包,一件多余的行李都没带,坐上南下的火车。

她冷着脸,坐在窗边,看着不断后移的景物,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

十七岁时,刚刚高中毕业的陶南风也是这样坐在全是陌生人的车上,看着窗外一片茫然,不知道前途在何方。

现在的她,二十五岁,已有三个孩子,开了一家公司,事业正蒸蒸日上。今天独自坐在火车上,身边没有一个相识的人,心就像在油锅里打滚,无比煎熬。

夜深了,黑丝绒般的天空上星星点点。

身边的人都已经熟睡,均匀的呼吸声不断响起,陶南风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单手托腮,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安静地看着窗外。

脖子上一股凉意袭来。

低下头,红绳挂着一汪碧绿玉扣。

看着这枚玉扣,陶南风想到了很多。

母亲留下的玉扣庇佑她,改变她原本在书中的命运,送她神力惊人、送她挖洞技能,她立志做出一番事业,要建万千广厦、庇天下寒士。

现在事业刚刚起步,一个靠着玄门术法横行霸道的易天成就想成为挡路的障碍?休想!

她闭上眼,细细体会丹田之间暖流,引导那一缕先天真气汇聚于指尖。等她睁开眼,目光所及处,无数白色光点闪着温暖的光芒,围绕着她、安慰着她。

陶南风忽然之间有了勇气。

易天成想要会一会我?那就放马过来吧!

陶南风一下火车,项宜民开着市政府的车,江启筑带着范至诚一起过来接她。

范至诚俊美如画的脸上满是疲惫,显然担忧得睡不香、吃不好,一见到陶南风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带着哭腔讲述着被易天成截住的过程。

“我和向北搞完了图纸交底就回宾馆休息,刚刚走进门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棕色麻衣的老头,还不等我们反应过来,老头抬手一指,向北忽然就不动了。我拉他,他不走;我叫他,他不动。老头说什么,他就照做什么,完全就像是中了邪!”

江启筑是见过易正豪锁魂被反噬的,咬着牙说:“陶南风,我报了警,公安部门也出动了警力。只是易天成态度良好,不急不燥,他说他只是看向北有慧根,想收他为徒,这几天先在宾馆学习。等你过来了就征求你的意见,请你们夫妻俩都去港城跟他学风水堪舆之术。”

陶南风问范至诚:“你拉向北,他也不走吗?”

范至诚点头:“是的!向北力气大,我根本拉不动。可是那个老头打个响指向北就乖乖地跟着他走,公安同志上门的时候向北跟在易老头向边说他没事,这几天就住在宾馆和易大师学习。”

江启筑长叹一声:“咱们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但港城人搞这些我们没办法干涉。不过好在易天成这两天都没有出宾馆,向北目前是安全的。”

陶南风定住心神,淡淡道:“向北心神被牵制,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江启筑坐在副驾驶,转过身向陶南风解释:“看是看得出来,但没办法强行带出来。”

陶南风没有看人,目光放在窗外:“带不出来,范至诚你为什么不在宾馆陪着向北?”

范至诚呆住,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陶南风冷笑一声:“向北有危险,你就这样丢下他跑出来了?你可真对得起我!”

范至诚脸胀得通红,期期艾艾:“我……我害怕,那个老头的眼神看着像是会吃人。”

陶南风内心涌上来浓浓的失望:“范至诚,你在京都的时候对我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范至诚听到陶南风这句话,内心羞愧无比,慢慢低下头,不敢为自己辩驳。

江启筑没有说话,小汽车的车厢里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先前陶南风与向北在一起,向北事事挡在前面,处处关照南风,这给了江启筑一个印象:陶南风是个柔弱娇气女子。

可现在向北出事,陶南风一个人出现在深市,见她疾言厉色训斥范至诚,江启筑这才知道,陶南风是一名极有主见的事业女性,遇事不慌不忙,强大、冷静、理智。

项宜民开口打破这份平静:“陶总,我们是去公司,还是去宾馆?”

陶南风回答:“去宾馆。”

黑色小汽车径直开往蓝玉宾馆。

车刚停在宾馆门口,一名身穿侍者服的门童过来帮忙打开门。

陶南风迈步下车,将挎包往身后挪了挪,深吸一口气,踏入宾馆大堂。

正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根石雕镂空蟠龙柱。

还是那炫目的水晶吊灯,依然是锃亮的大理石地板,环境一丝都没有变,可是陶南风的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在港城见到易天成的时候,向北警觉地将陶南风护住,就怕陶南风被易天成觊觎。可是现在向北被易天成暗算,陶南风被逼出面,还是免不了和易天成见面。

一行四人走进大堂,一看到江启筑,服务员脸色马上就变了:“对不起,我们老板吩咐过,找向北的一律不见。向先生正在和易大师学习,不能打扰。”

陶南风态度冷静:“你告诉易大师,我是陶南风。”

服务员小心翼翼看一眼陶南风,弯腰鞠躬:“好的,请您稍等,我去通知大师。”

江启筑苦笑着说:“我天天来,服务员都见得熟了。就算是公安同志过来,他们也是这样的态度。”

陶南风抿着唇、冷着眼,定定地看向楼梯口,安静地等待着。

十分钟之后,易天成终于露面。

和上次金店出场一样,易天成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全都外貌俊美,穿着棕色麻料道袍,胸口绣着一个金色的“易”字。

向北也换上了道袍,面色平静地跟在易天成身旁。

范至诚冲着向北挥手:“向北,陶南风来了!跟我们回去吧。”

向北眼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外感,淡淡地应了一句:“我在跟大师学道,谁也不见。”

陶南风走近两步,与向北面对面。

易天成一双眼睛落在陶南风脸上。自己的外门弟子易正豪说得对,陶南风果然是旺夫益子聚财、极为贵重的命格。

一股淡淡的腊梅冷香袭来,易天成眼睛一亮。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陶南风,越看越爱,没想到现在这个灵力崩塌的世道竟然还有灵体的存在!

上次去金店之前卜的离为火卦,卦相中所说的“天宫”原来是指陶南风。只可惜当时陶南风没有露脸,被自己错过。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虽说上次错过,这回不就见到了吗?

易天成越想越欢喜,他对陶南风说:“你可愿意跟我入道学法?我帮你办手续到港城,进我易门,包你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陶南风根本没有在意易天成说什么,她凝神细看,发现向北脑中多了一小团灰色雾气。

她上前一步,抬手抚向他的脸颊,微微一笑:“向北,跟我回家。”

指尖白色光点弥散开来,灰色雾气似乎听到召唤一样飞到陶南风指尖。陶南风指尖一弹,那雾气就扑向易天成。

易天成刚刚说到“享受不尽”四个字,忽然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寒意涌上来。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一把抓住站在身旁的弟子挡在面前。

那名男弟子被那团灰色雾气撞了个正着,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另一边,向北的眼神陡然变得清明,右手一把抱住陶南风,身形如闪电一般撤向后方。

他将陶南风放在赶过来的公安同志身旁,大喝一声:“南风,帮我盯着!”说罢,揉身而上,军中的格斗技能全力展开!

易天成措手不及,被向北抓了个正着。

他手指刚刚结出一个手印,陶南风指尖白色光点已经飞出,正迎上那灰色光点,瞬间消融。

向北右手扣住易天成手腕,沉身向下,双膝微弯,身体右转,弓腰,低头,过肩摔!

“叭——”地一声响,易天成被向北摔倒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向北压制在地,手中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

单方面殴打。

站在易天成身后的其他三名弟子大叫:“师父!”

三人一起扑了上来。

不等公安同志上前制止,陶南风迎了上去。

扑通!扑通!扑通!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陶南风神力惊人,抡起一个又一个弟子甩出去五、六米远。

弟子们的术法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陶南风指尖的白色光点消融。她跟着上前,一人踢上几脚,冷笑着:“玄门?术法?狗屁!”

向北手下有分寸,知道不能打死人。但易天成暗算他在前,又借他引南风出来,无耻之至!绝不能轻饶!

不趁现在打他一顿,哪还有出这一口恶气的机会。

看到陶南风大展神威,和向北并肩作战,那一股颤栗感再次自脚底升上头顶,范至诚恨不得顶礼膜拜,喃喃道:“南风,威武。”

宾馆大堂一片混乱,看热闹的人群挤上来一圈又一圈。

有认得易天成的港商吓得脸色煞白:“完了,完了,大师被打了!”

宾馆主管急得满头是汗,拉着公安同志说:“报警、我们报警。”

等到尘埃落定,翠湖区派出所里坐着一堆涉事人员。

向北受过训练,易天成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酸痛,但却验不出什么伤;陶南风愤怒之下没有控制力道,三名弟子被她踢得腿骨折断。

易天成疯狂地叫嚣着:“我要让你们坐牢!我要让你们坐牢!”

陶南风冷冷地看着他:“是你用阴损术法囚禁我爱人,我要告你绑架!”

向北:“公安同志,我要告易天成故意伤害,你们看他那个弟子,就是他下毒伤了他脑神经。”

因为关乎港城友人,这件聚众斗殴事件受到深市政府领导的高度关注。

江启筑第一次见识到陶南风的霹雳手段,暗自庆幸自己一直对她尊重亲切。原以为是个小娇妻,没想到竟然是只出山猛虎。

向北被易天成锁住神魂人人束手无策,没想到陶南风一来马上恢复神智。那个被港城人追捧的易天成,被打得跟孙子一样。

越想越好笑,江启筑对深市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副市长说:“易天成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老实,可不能惯着他。他是港城人的大师,可在我们这里什么也不是。向北和陶南风才是我们的人,可不能亲者痛、仇者快啊。”

经过协商,易天成同意和解,但却提出一个条件:要和陶南风比一比堪舆之术。

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交锋

“和我比堪舆之术?”

陶南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

江启筑转告易天成的原话。

“要我不继续追究那两个蛮子,也行。你让那个陶南风和我比一比堪舆之术。听说她是不错的建筑师,那她肯定懂得堪舆之术。如果她输了,那就拜我为师,随我到港城生活,与内地一切断得干干净净。”

范至诚听到这里,恨恨地说:“他倒是想得美!如果他输了呢?难道也拜陶南风为师,和港城断得干干净净?就算他想,我们还不想养他呢。”

自被陶南风训斥过,再看到她与向北痛打港城玄学中人,范至诚感觉自己的思想被洗礼。陶南风和向北就像是两棵高大乔木,根系深扎入大地,一起迎接风霜雪雨。两个人互相信任、不离不弃、永往直前,这才是爱,这才是情。

对比自己,实在是软弱之极。

嘴上说拿陶南风当唯一的朋友,可是从来只有获取,没有付出。当陶南风的爱人被易天成扣住的时候,他只知道打电话求助,从来没有想过要陪在向北身边。甚至……当易天成当场对向北施构词法的时候,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陶南风骂得好,骂得对。

范至诚羞愧无比,第一次转换角色思考。难怪说性格决定命运,自己这软弱、自私、傲慢的性格,注定会在农场被人欺压。

但凡他勇敢一点,但凡他坚定一些,但凡他多信任组织一分,他一个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的男知青,怎么可能被人长久□□?

范至诚认真反省着自己。

往事随风,现在他回到江城,有家人、有工作、有朋友,他得学会回应别人对他的好、要对得起大家对他的信任!

要像陶南风一样,向北有危险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勇敢面对强大的敌人。

要像向北一样,永远信任、爱护陶南风,恢复神智之后看到她的一眼是先把她送到安全之地。

范至诚的话让陶南风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别扭、自私、软弱的范至诚,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点男子汉的味道。

江启筑现在对这个港城来的玄学大师深恶痛绝。一天到晚装神弄鬼,动不动迷人心智,还没办法给他定罪。

“易天成说,如果他输了,他在港城有两块风水极好的地块,价值千万,赠送给陶南风。另外,如果我们深市房地产公司去港城发展,他全权负责看地、拿地、定风水。”

陶南风挑了挑眉,没有表态。

向北问江启筑:“如果我们不和他比呢?”

江启筑:“你们痛打易天成,我们看着解气,但现场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港商,对着港城媒体胡言乱语。现在港城报纸、电视都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舆论对我们不利。”

说完,江启筑拿出几份港城报纸放在向北面前。

不必看内容,光是那粗黑标题就让人窒息。

【深市治安堪忧,玄学大师在宾馆遭人围殴,公安干警坐视不理!】

【大陆靓女行凶,易大师师徒被打——港城人在内地投资需谨慎。】

【港城著名玄学大师在大陆被打,这是传统的没落,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得不说,港城媒体披头盖脸的轰炸打了八十年代的深市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的内地媒体相对保守,很少用那种吸人眼球的标题,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江启筑说:“易天成承诺,只要陶南风与他比试,他就会举行新闻发布会,对港城媒体澄清此事,说这只是玄学恩怨,内部争斗,与深市治安无关。他也不打算追究你们两人的责任,并呼吁港城商人继续到深市投资发展。”

向北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启筑:“如果不比呢?易天成能怎样追究我们的责任?我被易天成用玄学手段锁住魂魄,易天成强迫我跟他学道,南风来宾馆救我,那叫勇敢营救,根本没有错。玄学之中在我们华国土地上耀武扬威,光是迷信宣传这一条就能抓进去坐牢。”

江启筑长叹一声:“话是没有错,可现在问题是舆论影响太坏、领导头疼,毕竟易天成那边有三个人的腿骨骨折,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堪舆之术比试,陶南风并不怕。

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她学过建筑选址、城市风水、建筑心理学,又有异能在手,对地质条件一望便知。唯一的变数,是她对港城人的迷信心理把握不准,不知道怎样编出合理的理由,将自己的异能表述出来。

像易正豪那种“神龙在穴”、“龙柱镇宅”的瞎话,她编不出来。

易天成舍得拿出港城价值千万的地来赌,他目的绝对不只是收自己为徒,他想从自己身上获得更大的利益。

陶南风猜测,绝处逢生玉扣给自己送来的异能,恐怕就是易天成等人觊觎的。

如果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自己,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玄学没落了。

易天成来来去去只有锁魂、迷人心智这两招。他使出术法之前必须结手印,灰色小光点很微小,遇到自己指尖所凝出的白色小光点,瞬间消融。遇到自己反弹那些灰色小光点时,他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还要扯过弟子来挡枪。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陶南风忽然有了底气。

自己所拥有的,是丹田处源源不断的暖流。这些暖流不仅让她力大无穷,还能看透世间万物,随时随地就能凝聚出的白色光点正是易天成的克星。

自己根本不必害怕易天成,反而应该是易天成害怕她。

机会,藏在风险之中。

陶南风愿意接受挑战。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掉易天成所带来的危险,天长日久,人总有疏懈的时候,到时候如果再着了他的道,后果恐怕更加严重。

想到这里,陶南风站起身,一双明眸亮晶晶,似有星光掉落。

“江总,你约个时间,我和易天成见面谈谈。”

向北一惊,拉住她胳膊:“你要做什么?”

陶南风与他目光相对,灿然一笑:“你教过我的。谋,有阴谋与阳谋,阴谋见不得光,有迹可循有破绽;阳谋随势而动,正大光明。对方既然已经出招,与其逃避,不如正面交锋!”

字字响亮,落地有声。

向北看着陶南风,嘴角渐渐上扬,眼睛里满是爱意。现在的陶南风,早已不再是秀峰山农场那个娇气清高的小姑娘,她已经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强者,有勇有谋、进退有据。

深市是一个效率之城。

下午三点,陶南风与易天成坐在市政府会客厅,正式会面。

江启筑担心易天成搞阴谋诡计,特地把市政府一楼会客厅借出来,门口有警卫值守,安排得正式、庄重。

易天成心急,先到会客厅。

坐在市政府的会客厅里,易天成感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不由得端坐椅中,不敢稍有异动。

易天成之所以要与陶南风论战,除了想收陶南风为徒,借她灵体旺自己之外,还有一个想法——他想借这一场比试,提升自己在深市的地位,引来更多拥趸者、追捧者。

易门发展到现在,门徒过百,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钱?易门中人个个花钱大手大脚,想要维持现在的豪阔生活,光靠薅港城富商的羊毛还不够,必须拓展业务范围、笼络住更多的有钱人。

深市特区一建,易天成瞬间看到希望。华国地大物博,人多、地多、项目多,如果易门能够以深市为跳板,慢慢深入内地,还愁钱赚不来吗?

只是有一点很可惜,虽说内地是玄学发源之地,可是这些年大搞运动,破四旧、反封建,内地居民对封建迷信、玄学风水那一套避而远之,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面。

因此,这一回与陶南风论战,易天成势在必得。

他今天穿上一件青灰色道袍,厚实花白的长发用发带绑在脑后,六十多岁的人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些神仙之姿。只是嘴角破损、脸颊两两块青肿,破坏了潇洒飘逸之感。

因为带出来的四个徒弟有三个被陶南风踹断了腿,易天成这一回身后只站着一个男徒弟,穿着棕色道袍,俊美标致。只是因为这个徒弟被师父拖过来挡了枪,心里藏着一丝怨恨,脸上的笑容比较勉强。

当陶南风与向北走进会客室时,易天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陶南风今天穿一件简单的长袖白衬衫,一条军绿色宽松长裤,腰间扎一根五彩丝绦结的腰带,衣袖松松挽了两圈,露出半截雪白肌肤。她扎了两条粗辫子,再绑成发髻,牢牢地盘在脑后,看着利落漂亮,给人一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向北配合陶南风的装束,也是白衬衫、军裤,英武高大,剽悍中透着凛然正气。

对上陶南风冷静淡然的目光,易天成忽然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其实现在的易天成内心非常后悔。他知道军中煞神不能惹,怎么就鬼迷心窍受了刘其玉撺掇非要对付向北?结果你看,被他身上煞气所冲,血光之灾啊。

他以为陶南风不过是命格贵重,谁料想她是灵体之身,而且还入了先天之境,自己这些小小的玄门手段根本就不够她瞧的。

想到这里,易天成咳嗽一声,咧了咧嘴。嘴角一阵抽痛,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陶南风坐在易天成对面,与他相隔一尺。

向北站在陶南风身后,目光威严,冷冷地盯着易天成。

易天成被向北看得全身发毛,欠了欠身,也坐了下来。

场上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

陶南风打量着眼前的易天成。她现在调动丹田之气的能力越来越强,心动神到,气流汇聚在眼中。

在她的视野之中,万物皆有色彩。

她以前判断工程结构是不是安全,全看颜色而定。白色代表薄弱、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支撑。而现在随着丹田之气越来越强壮,她能看到的颜色更多更杂。

易天成的胸腹之处有一团小小的灰色光团,只有两个拳头大小,颜色看着也稀薄,看来道法不怎么样。易天成使用术法的时候,必须利用手部动作调动这些灰色光团。像先前他控制向北的一样,指挥这些灰色光团钻入对方大脑,那就是“锁魂”。

再看他身后弟子,只有胸口处有茶杯杯口大小的灰色光团,颜色更加浅淡。

陶南风嘴角一弯,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

玄门中人修习功法,练的应该就是胸腹处的这一抹灰色光团,陶南风给它取了个名字,为“玄气”。再细细感受一下自己丹田内蕴养的暖流,厚实、凝重、粗壮,比易天成的玄气高明百倍,陶南风称它为“真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陶南风只有二十几岁,半点也看不出来有玄门背景,可这样正面相对,易天成却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他率先开口,主动打破沉默。

“陶小姐……”

陶南风打断他的话:“请称呼我陶总。”小姐这个称呼,听着真别扭。

易天成只得换了个叫法:“陶总,上次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不是要扣留向北,只是看他骨骼清奇,想留他在身边讨论道法。”

陶南风:“讨论道法,征求他和我的意见了吗?”

易天成神情略显尴尬:“这个……你要是不同意,带走就是,何必动手动脚?”

“啪!”

陶南风重重一拍桌子。

易天成一个激灵,目光一冷。他在港城被人追捧惯了,来到内地陡然被个年青姑娘拍桌子,心中不忿,如果不是忌惮陶南风、向北的武力值,他恐怕已经站起身教训他俩了。

陶南风:“你擅自使用锁魂之术,将向北强行扣留在宾馆,现在轻飘飘一句只是一场误会就揭过不提了吗?”

易天成也来了脾气:“你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你们两个一点损失都没有,倒是我和我的徒弟受了伤,还想怎样?!”

陶南风冷笑一声:“施锁魂之术迷人心智,以收徒为由强行扣留公民,这是犯法!我们反抗,有问题吗?”

易天成:“谁能证明我用了玄门法术?我什么也没有做!向北自己愿意跟着我学道,怪得了谁?至于他后来自己反口,那我管不着。”

陶南风:“耍赖?玄学中人原来不过如此。”

易天成一听便怒了:“你这个小姑娘,敢看不起我们玄学中人!”

他右手快速结出一个手印,调动胸腹间玄气,飞向眼前陶南风。这一个手印,正是定身之术。他没打算伤害陶南风,只想将她双手定住束缚在桌面之上。

易天成是鲁省子弟,跟随师父学堪舆、相面、卜卦之术,战乱时躲到港城,接连处理了几件疑难之事后,慢慢闯出名号,建下易门。当年教他的师父曾经说过,灵气世界崩塌,普通人根本练不出多少玄气,只能慢慢修炼。

数十年修炼,易天成身上玄气小有所获,能够使出锁魂、定身等术法,他内心逐渐膨胀,觉得自己已经是世外高人,不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陶南风早有准备,看到他结手印便屏息凝神,暗暗记下。

等到那灰色小光点飞过来,她指尖聚着一团眩目白光,轻轻一点。

玄气遇到真气,就像是孩童遇到成年人一样,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在陶南风的指引之下,掉转方向扑向易天成。

陶南风学着易天成的手印,简单重复着他刚才的动作。也奇怪,这个动作似乎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出她丹田之间的真气。

陶南风体内的真气充沛无比,只是她最多只能把它们凝聚在指尖,无法外放。可是这个手印一结,真气便从指尖脱离,飞向她意念所在。

易天成再一次感受到寒气,刚想伸手将弟子拖过来,却不料被他当过一次替罪羊的男弟子后退几步,一时之间抓了个空。

玄气与真气汇聚,结结实实砸在易天成身上。

易天成双手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住,再也动弹不了半分。胸口一阵剧痛,血腥味从喉咙口涌上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反噬的痛苦。

易天成傻愣愣地看着陶南风,巨大的恐慌让他大声吼道:“你,原来你是玄学中人!”易天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难怪易正豪会被反噬,难怪刘其玉铩羽而归,难怪向北一见到陶南风就破了锁魂之术,原来陶南风竟然扮猪吃老虎,她是玄学中人!而且还是不世出的高人!

陶南风淡淡道:“现在我们可以认真、平等地谈一谈堪舆比试了吗?”

易天成额头上有冷汗涔涔流下,心跳如擂鼓一样急促地跳动着。陶南风才多大?二十多岁就能有这么高明的手段,她的背后一定有顶尖宗派支撑。

他定定地看着陶南风,先前高傲的神情全都消失,变得慎重而恭敬。

“陶,陶大师,您有这样的本事,谁敢与您比试?”

陶南风轻轻一笑:“比,还是要比的。”

通过堪舆比试打压港城风水大师的嚣张气焰、破除封建迷信在深市的影响力,顺便还能为深市基建助力,吸引更多港商投资,一举多得,为什么不比?

易天成解不开陶南风的束缚,挣扎了半天双手就像是粘在桌面上一样,知道自己与她境界相差太远,只得将态度放软和:“陶大师,您说吧,怎么比?”

陶南风的眼眸间有异彩流动,缓缓开口,说出她的条件。

“第一,你在港城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明先前蓝玉宾馆的纠纷只是一场误会,是同道中人之间的友好切磋,深市治安与投资环境很好,请他们不要胡乱报道。

第二,你和我各选一块地,用各自的方法观地形、看风水,一较高下。

第三,我若赢了,先前你的承诺全部兑现。你若赢了,我教你修炼法门,包你术法精进,一日千里。”

陶南风说一样,易天成点一下头,哪里还敢提出半点异议?先前他还想收陶南风为徒,但现在看来陶南风比他厉害百倍,没有要他性命、愿意与他比赛已经是大师胸怀宽阔。

易天成苦笑:“大师,您说的我都同意,我们等下就可以签一个比赛协议,如果您赢了,港城的地双手奉上;如果我侥幸赢了,请授我修炼法门。”

陶南风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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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别墅

建筑对人的影响很大,但这种影响却是个漫长的过程,往往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看到成效。

这就是风水大师们常说的:福祸及后人。

为了迅速决出高下,易天成、陶南风的堪舆比试共分为两场。

第一场为解风水。第二场为破风水。

第一场,解喻浩南家新居风水之谜。

喻浩南家族庞大,他爷爷喻明堂这一支共有三兄弟,都是能吃苦耐劳之人,兄弟之间有情有义、互帮互助,大家事业发展很好。用喻明堂的话说,喻家祖坟背靠观音山,面向观音河,山水环抱,真龙缠护重重,迎送叠叠,庇佑子女,福泽绵长。

这两年大陆政策放宽松,喻明堂带着独子喻承泽一家三口叶落归根,回到祖地修建宗祠、定族谱,在粤北海县名气很大。

可自从回到海县,搬进新做的三层别墅之后,喻浩南一家却处处不顺。

先是喻明堂老爷子半夜起来上厕所摔了一跤,股骨头受损,躺在医院休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活动;

然后是喻承泽与梅慧身体感觉不适,半夜里时常有鬼压床的感觉,每天到了晚上两点、四点左右就要醒一回,流冷汗、头发昏、嘴发麻,半天动弹不得。

紧接着喻浩南在深市遇到易正豪,被他施以锁魂之术,昏睡不醒,请来的大师帮他收魂之后才清醒过来。

家里只有四口人,个个都遭遇不测,梅家上下都觉得是新居风水不好。可是请来几个风水大师察看之后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胡乱改了几处陈设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

正好听说易天成与陶南风要进行堪舆比试,喻浩南就建议把这第一场比试放在海县喻家新居。

港、深两地记者对这一场民间比试表现出极浓的兴趣。

一个是港城著名堪舆风水大师、无数富商权贵的座上客;一个是1978级江城建筑大学建筑学专业研究生、拿下全国第一个招投标项目的年青建筑师。

玄学对上科学,谁胜谁负?

风水对上专业,孰高孰低?

这两个人的对决,一定非常精彩,极有话题感。

因此,当陶南风与易天成一起站在海县观音镇的喻家新宅之前时,门口已经架起了一堆照相机、录像机三角架,无数双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都在兴奋地等待着这两位比试的进行。

“易大师,请问您怎么会接受一个内地小小建筑师的挑战?”

“陶南风,能够与大师同台竞技,你感觉怎么样?”

“陶南风,你有没有信心赢得这场比赛?”

“大师风采无人能及,港城必胜!”

各种各样的声音涌上来,嘈杂不堪。

陶南风与向北并肩而行,目不斜视,淡定从容。反而是易天成神情有些委顿,面色僵硬。

这让港城记者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们交换了一个脸色,交头接耳起来。

“易大师今天怎么了?没有休息好吗?”

“他身边平时总要跟随四个弟子,这回怎么只带了一个?”

“和他比试的那个靓女就是在蓝玉宾馆殴打易门弟子的人吧?她旁边的凶神就是打易大师的人!”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我们港城的大师是不是遭受了不公正待遇?”

一个胆大的用粤语大声说话:“大师,您是不是遇咗咩难处?我们帮你发声!”

陶南风轻轻一笑,笑声虽小,落在易天成耳朵里却如索魂一般。

他迅速转身,看定那个说话的记者。

“冇乱话,我与陶南风平辈论交,今次友好切磋,有咩难处?”

易天成打叠起精神,努力整理好心情,在喻浩南的带领下慢慢走进喻家新居。

寻龙点穴观风水,占卜看相算八字,这是易天成最为拿手的技能。

他曾替港商算命,只小小改动他夫人的名字,第二年一举得男;

他曾帮政府官员看风水,在他办公室里增加一个风水轮摆件,自此官运顺遂、平步青云。

今天只是喻家新宅风水出了问题,他有信心解开谜题。

陶南风虽然玄学水平比他高明,但看样子还是年青,为人宽厚,竟然愿意给他机会比试他最拿手的堪舆之术。

输了,输出去价值千万的地,虽说心疼,但如果他赢了呢?就能从陶南风那里学到新的法门,值!

玄学中人门派观念很重,从不轻易将本事传授给他人。陶南风以灵体之身修炼,一手漂亮术法令易天成垂涎三尺。就算她不肯传什么核心功法,多与她接触也对修炼有好处。

这么一想,被陶南风打压得有些蔫蔫的易天成来了精神,腰挺肩沉,走路渐渐轻快起来。

喻浩南与陶南风关系好,在她耳边悄悄问:“你干嘛要和这个老头子比试?万一输了呢?难道真的要收他为徒?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呢,这个人坏得很,你别被他骗了。”

陶南风摇摇头:“不会输的。”

堪舆风水学说实际是地理学、气象学、生态学、建筑学等综合在一起的一门学问,只是被掩藏在高深莫测的表述之中,把寻常人忽悠得找不着北,觉得神奇而高明。

陶南风之所以要和易天成比一场,为的就是现场学一学他那高明的表述。

至于输了怎么办?

陶南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玄学不过是手段,真正揭示万物运行规律的,是专业,是科学。

她有异能在手,有专业知识为底,建筑与环境、建筑与人的关系处理她比谁都有发言权。

喻家这栋别墅选址很好。

观音山绵延而下,东西各有两座小山,一为金童、一为玉女。喻意为观音座下金童玉女,守护着观音镇所有居民。

从观音山自北往面,是一条贯穿全镇的道路,名为五福路。喻家别墅位于五福路西侧,远看去正在金童、玉女合抱之下,山势蜿蜒、满目苍翠。

喻家别墅显然是经过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推开门口厚重的铁栅门,入口处的圆形水池、两旁的绿树花墙,一看就是风水阵。

易天成转身对徒弟低语:“看到了没?”

徒弟易正清目光闪动:“大门两侧各有新砖两块,一白一黑刻虎字,花园假山林立为虎穴,这是双虎增福阵。”

陶南风凝神看去,并没有发现那两块新砖、几块假山对别墅有什么增益效果,不由得摇了摇头,什么风水阵?只是一种对主人心理的暗示,无益无害。

绕别墅内行走一周,陶南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易天成倒是发现了一些问题,站在水池边发表观感:“水池是一大败笔,所谓龙潭虎穴。既然有了双虎增福阵,那这个水池就不能有。不然龙虎斗,势必影响主人气运。”

易正清连连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一一记下。

陶南风在一旁听了,暗自觉得好笑。

其实水池没什么问题。风水学说中常说“气遇水则止”,有水则有灵气,能聚气,并不是没有道理。

人的心情与周边环境是相互应和的。有山有水、景色优美,自然心情愉快。心情愉快了,自然家宅兴旺、事业有成。

抬眼望去,整栋建筑三层,结构安全、基础牢固,屋顶却有三个浅浅的红色区域,让陶南风心中一惊。

她抬手指向屋顶,问喻浩南:“屋顶你们做了什么?”

喻浩南:“那是镇上苗大师为我祖父专门设置的三星高照吉阵,说有了这三星高照阵,就能保佑我祖父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他看一眼陶南风:“是这个有问题吗?”

陶南风皱着眉:“不好说,我看看才知道。”

一群人径直往楼顶而去。

到了楼顶,那红色区域看得更加分明。

三盏大灯矗立在楼顶,圆圆大大的灯泡、大红色花朵形状的大灯罩,看着很喜气。

易天成在楼顶走了一圈,微微颔首:“的确是三星高照吉阵,三花聚顶,星光万丈,好风水、好寓意。”

陶南风示意喻家人把灯打开。

虽然是白天,光束却非常亮。

三道极亮的光束,径直射向别墅门前的道路。

投射角度为60度,有一部分光线对准马路对面的两栋老屋,一楼玻璃反射出两道光芒。

反射光太过刺眼,陶南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易天成向下张望了一下,指着光束笼罩下的门柱,重重地“呀!”了一声。

“好好的风水阵,全被你们这些人给毁了!”

喻承泽忙虚心请教,易天成一边跺脚摇头一边叹息:“三星高照与双虎增福,两大吉阵叠加,可是你们看,这两道光束正对着门头,那两块虎砖被照得死死的、钉得牢牢的,怎么增福添寿?这就是光煞!”

喻承泽听了恍然大悟:“大师不愧是大师!”

喻浩南拉了拉父亲的胳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站稳立场,不要一味地捧易天成,毕竟他们和陶南风才是一国的。

喻承泽清咳一声,转过头问陶南风:“陶总,你怎么看?”

陶南风微微一笑:“我和向北下去看看,两小时之后在一楼大厅碰头。”

说完,陶南风拉着向北径直下楼,留下一群人在楼顶面面相觑。

向北跟着陶南风下楼,走过别墅门前的马路,站在对面那两栋屋子前面。

透过篱笆围栏,看得到院子里种着果树蔬菜,一层的青砖房,修缮得很漂亮。

向北看着身边没有其他人了,问:“南风,你发现了什么?”

陶南风抬手指向身后的喻家别墅,那楼顶三盏大灯已经熄灭,但依然看得出来强烈的存在感:“如果你家对面有这样三盏灯,一到晚上就亮得像太阳一样,你会怎么办?”

向北恍然:“你觉得这不是风水,而是人祸?”

陶南风点点头,推开篱笆围栏,朝里面走去。

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聚在喻家别墅的一楼大厅。

喻明堂老爷子一身唐装,拄着拐杖端坐主人位,请两位大师谈谈如何解眼前这风水之困。

易天成率先开口:“喻家新宅落成之时请了风水师精心打造,只可惜未得其精髓。虎砖守门,是谓双虎增福阵。圆形水池内砌八卦,是谓龙潭助运阵。楼顶三盏大灯,是谓三星高照阵。

只是可惜啊……可惜。龙虎相争、必有一伤;星光困虎、锁龙,三道吉阵叠加,反而相互影响,破坏原有的作用,给主人带来祸患。”

喻天泽听着寒毛直竖,忙问:“那依大师所见,应该怎么破这风水之局?”

易天成说:“这次堪舆比试,我只解局,不破局。问题已经告诉你们了,至于后续怎样操作……”他老神在在,捊须微笑。

他的潜台词是:至于后续破局,那就是另一个价钱了。

喻天泽正准备说价钱不是问题,却被喻明堂喝住:“天泽,你安静点,先听听陶南风有什么要说的。”

易天成点点头,看着陶南风:“陶大师,你们刚才离开别墅是探寻到了什么吗?不妨说出来我们探讨一下。如果你没找到更关键的因素,那恐怕就是我赢了。你还年青,对这些风水大阵不熟悉,也是可以理解的。”

陶南风胸有成竹,看向喻明堂。

“喻老先生,您回家乡修路修宗祠,做了很多好事,族人是不是对您非常感激?”

喻明堂脸上浮现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的确是这样。我受宗族庇佑多年,现在归国后回馈族人,也是应该的。”

“盖完这栋别墅之后,有没有感觉到族人的态度有了变化?”

喻明堂神情有些迷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172章 族人

喻明堂看着陶南风,缓缓说起一段往事。

原来喻明堂今年七十整寿,兄弟三人中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年家里穷,喻明堂跟着族人飘洋过海到M国修铁路,再辗转游离在东南亚安下家。

离家之前他牢牢记得母亲所说:吃得苦中苦人,方为人上人。从修路小工,到洗衣房打杂,娶洗衣房老板的女儿接手洗衣店,将洗衣房做成连锁店,开办自己的服装厂……一点一点地努力、勤扒苦做终于积攒一份农业。

人在海外、身不由己,他中间多次托家乡人送银钱回老家,可是一封家书都没有收到,不知道父母到底有没有收到。

月是故乡明,多少次梦回故乡,他还是那个因为偷了邻居地里番薯被妈妈拿竹条抽打的调皮少年,还是那个和哥哥在稻田里捉泥鳅的欢乐孩童。等到终于大陆政策放开,他第一时间回到家乡,却发现物是人非,再也寻不到自己思念的亲人。

父母、两个兄长都已经身故,只留下两个侄子、一个侄女还活着,童年伙伴再相见,说起当年一起玩耍的场景,都潸然泪下。

喻明堂还剩下什么?也只剩下一点钱罢了。他帮着家乡修路、又做了祠堂、修族谱,看着族谱上、祠堂牌位上父母、兄长和自己的名字摆在一起,他才感觉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他又出钱帮两个侄子修缮了老屋,自己则在马路对面建了别墅,每天站在自己房间就能看到自己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以此寄托一份牵扯不断的思恋。

先前他出钱修路盖祠堂的时候,家乡人都对他热情亲近,一口一个“明堂”、“明堂叔”、“明堂爷爷”,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热烈欢迎。老人陪他讲古,年青人听他讲海外奋斗史,镇领导给他办厂一路绿灯。

可是自从今年新宅落成,他请风水大师布下三个吉阵之后,乡亲们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两个侄儿、侄媳妇、侄孙不再上门,然后是几个故交见了面拉长个脸不吭不哈。等到他摔跤住院之后,来看望他的乡亲屈指可数。能够找上门的,不是借钱就是想找他投资,没一个真心实意的。

喻明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乡亲们的尊重与热爱?难道真的是因为风水阵叠加的错处,害得他与乡亲们离心离德?

喻明堂说完这一番话,喻承泽在一旁补充了几句。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儿狼!我们在T国有田有地有产业,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年纪大了思念故乡,又是我们是华人应该回报祖国,我们根本不必来这个小地方。上百万的钱花出去,也就是一开始听了个响。后来习惯了,大家都变了模样。如果这个地方再住不下去,我们怕是要考虑迁回T国了。”

听到这里,易天成看向陶南风:“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是解风水,不是听故事。喻老先生刚刚也说了,住进别墅之前一切都好,住进之后族人便变了脸,这一切都是三道吉阵之祸。世人往往觉得吉阵越多越好,殊不知贪多嚼不烂、欲速则不达,吉阵相互影响,这个别墅反而成了凶煞之地!”

他表情严肃,字字句句有理有据,落在别墅中人的耳朵里那便是至理真言。

喻承泽的眼神里带着歉意,看向陶南风。

他在内心已经认可了易天成的判断,暗自佩服:到底是港城来的大师,一眼就看出别墅布下的三道吉阵。只是可惜,那些大师陡有其名,不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这才导致家中祸事不多。等下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请易大师破风水局,不然家宅不宁啊。

喻明堂沉默半晌,问易天成:“那依大师所言,只需破了这风水局,我与族人的关系就能回到刚来时的亲近、和谐?”

易天成点了点头:“当然。”他在心里加了一句,不过……那又是一个新的价格。

得到喻家两位当家人的首肯,易天成自信心爆棚,他眼睛一眯,一双小眼睛顿时成了三角眼,直愣愣地看着陶南风说:“这第一场比试,恐怕是你输了。”

陶南风忽然扑哧一笑。

笑声虽轻,却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

易天成面色一沉。如果在港城,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嗤笑,恐怕他当场就要发作。可是现在笑的人是陶南风,易天成不敢多说半个字

倒是喻明堂奇怪地看向陶南风:“陶大师,你在笑什么?”

陶南风站起身:“哪有什么风水吉阵,那不过都是一种心理暗示罢了。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搬进别墅之后怪事连连?我请几个人来告诉你们!”

说完,她走出大厅,推开别墅铁门,将四个被记者拦住不让进屋的喻姓乡民请了进来。

喻明堂看到他们几个人,霍地站了起来:“明同、承云、承雨、小娜,你们怎么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虽然布衣胶鞋,便朴实稳重、目光睿智,令人肃然起敬,这是喻明堂的发小、喻明同。

喻承云、喻承雨是喻明堂两个侄子,四十多岁年纪;小娜则是喻承云的女儿,喻明堂的倒孙女。

喻承泽与喻浩南见亲戚上门,忙上前唤人。

大半年时间了,这间别墅一直没亲人愿意上门,喻明堂陡然看到他们,神情之间有压抑不住的欢喜,连连对梅慧说:“快快快,上茶、上点心。”

易天成不解地问陶南风:“你把这些人叫过来做什么?他们不是玄门中人,解不了风水局。”

陶南风淡淡道:“要解别墅的风水局,根本不必玄门中人出手,这几个普通人就行。”

易天成还要再问,陶南风轻抬右手,用目光制止他说话。

喻明堂欢喜得眉开眼笑,拉着喻明同坐在自己身边:“明同,这么久没有见到你,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过来和我说说话?”

喻明同看着昔日童年好友满头的白发,心口有些发酸:“我以为你赚了钱就飘了,忘本了,哪里还愿意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来往。”

喻明堂忙解释:“这是哪里话?我如果忘了本,又何必千里迢迢举家回国?我如果不愿意和你们来往,又何必一家子都住在镇上?”

喻承云、喻承雨在一旁听着,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显然心中很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喻明堂是长辈,没有出言反驳。

陶南风在旁边说:“喻老先生您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住进别墅之后亲戚、族人不再和你来往吗?与其大家藏着掖着,不如坦诚相告。有时候,误会就是在你不说、我不说之中慢慢产生的。”

喻明堂大惊,看着喻明同说:“明同,我们是小时候一起玩泥巴、过家家长大的发小,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你只管说。我能解释的,一定好好解释,我做错的,一定好好改。我在海外漂泊五十多年,做梦都想回家啊。好不容易回到家,父母、兄长过世,我能依靠的亲人就是你们这些族人了。”

听喻明堂说得诚恳,喻明同长叹一声,这才开口问他。

“既然你这么在乎我们这些族人,为什么非要修个那么豪华的大别墅,还在屋顶整个什么三星高照?”

喻明堂听着一头雾水,喻浩南在一旁说:“这别墅豪华吗?还不如我们在T国的一半大呢。那三星高照就是个风水阵,增福添寿的。”

小娜早就看这个堂兄不顺眼,听他说话便快言快语地怼了过去。

“怎么不豪华?你没看到这一条马路上就那么家是三层小洋楼,还带花园、水池、屋子里锃亮的大理厂砖,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用。咱们镇上大家都是一层的小平房,我家、我叔家就住你们对面,没谁比你们家阔气。

阔气也就算了,那是你们自己的钱,你爱怎么盖房子、想怎么装修随便!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家都已经比所有人有福气、有钱了,还贪心不足非要搞什么风水阵。那么亮三个大灯挂在别墅屋顶,一到晚上闪得跟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怎么,显摆你们家有钱呐?

你们知道不知道,自从你家那三星高照装上去,好家伙!我们家被照个正着,晚上都不用开灯。我爸、我妈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严重神经衰弱。我养的那些鸡连蛋都不下了,院子里种的白菜发黄,茄子辣椒不挂果。要我说,你们回国来绝对没安什么好心眼。我听族里人说,你们这是故意来家乡摆风水阵,吸族人、亲人的气运,好给你们添福增寿,让你们长命百岁、长官发财。”

喻明云、喻明雨拦不住小娜,苦笑着坐在一旁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所说的一切。

喻明堂惊得面色煞白、嘴唇乌青,喃喃道:“错了,错了……”喻承泽慌忙扶住父亲,喂他吃了一颗舒缓心疾的药丸。

喻浩南气得深身颤抖:“你胡说!摆风水阵是我们的习惯,T国、港城华人都信这个,建房子之前会请大师来看地形、问八字、定风水。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吸食族人的气运来增加自身福寿,谁不知道仁善是最好的风水?做出这样的无耻恶行,再好的房子也没用!”

仁善是最好的风水?

说完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喻明堂缓过一口气来,忽然笑了起来:“是了,浩南说得对,积善人家庆有余。三星高照大灯虽亮,我这心却是瞎的。”

陶南风看老爷子已经明白过来,笑着说:“您这三盏大灯已经开成光煞,所照之处必受影响。对面不堪其扰,请了一排诸葛八卦镜挂在屋檐下,到了晚上反射光芒明灭闪耀,这就是令喻老先生半夜受惊摔倒的原因。

再加上居住环境不和谐,邻里多有闲言碎语,喻先生与夫人本就到了更年期,再加上精神压力大,睡不好觉也是正常。至于喻浩南被易正豪锁魂……那就要问问易天成大师,为什么要把这种阴损的招术教给外门弟子了。”

易天成没想到陶南风会将这一把火烧到他这里来,忙起身解释:“易正豪只是我的外门弟子,并没有行正式叩拜之礼。当初我看他街头乞讨可怜,收他入门,教了些糊口的本事。这回他没守住师门规矩,已经受到严惩,请你们不要再介意。”

喻明堂看向自己的发小,潸然泪下。

“明同啊,是我的错。我只想着给自己添寿,却没有行善积德,活该、活该!”

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喊“哥哥”的少年,经历五十多年风雨之后终于回到家乡,一心想为族人做点事,却因为别墅修建一事招人憎恨。喻明同看着忏悔悲伤的发小,心也软了下来。

他伸出一双操劳、枯瘦的手,牢牢地握住喻明堂的手,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回来就好,能够活着回来就好!你离家多年,你爸妈、哥哥天天念叨。现在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风水一事,本就是封建迷信,我们乡里现在不兴这个。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以后别再信什么风水阵,不要再点什么三星高照灯,闲来在镇上转转,我带你到儿子新开的茶馆坐坐喝喝茶,认认门、攀攀亲,大家和和气气在一起,天天笑口常开,福寿自然来嘛。”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有个报告要交,更得少一点莫怪啊。下周开始努力双更,郑重承诺!

第173章 破风水局

见喻明堂与发小双手紧握,两人喁喁细谈,畅想着打破封建迷信,走出这个封闭的、布满风水阵的别墅,易天成知道

——他输了!

陶南风没有走解风水的老路。

她没有故弄玄虚,她平易近人。她将喻家亲人、族人领到喻明堂面前,让他们说出对风水阵的不满。

现在喻明堂已经意识到三星高照风水阵形成光煞,承诺马上拆掉那三盏大灯,今晚在别墅摆酒赔罪。

几家人言笑晏晏,和谐愉快,这个风水局自然就解开了。

易天成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这个陶南风,竟然亲自跑到对面马路的老屋寻访打听家常里短、乡里八卦,半点玄学中人的风范都没有!

从入行以来,易天成从师父那里学的就是装神弄鬼、故作高深,在普通人与玄学中人之间划下一道鸿沟。只有这样,才能抬高玄学地位,获得更多人的敬仰。

陶南风倒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事情缘由、科学道理讲得透彻无比。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那风水大师们还能赚什么钱?

喻明堂高高兴兴在别墅大厅里和族人闲聊,他本就是个豁达宽厚之人,现在既然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那一股郁闷之气便消散不见,整个人轻松下来。

他问小娜:“叔爷看你聪明伶俐的,你告诉我,为什么先前不来批评我,今天却肯跟着陶南风一起过来呢?”

小娜笑眯眯地说:“我早就想上门来提意见了,可是我爸、我叔都不让。他们说家里长辈您最尊贵,又给家族做了这么多善事,借我们一点福运那就借吧,不要惊扰了您。

后来家里装上八卦镜不久您就摔跤住院,爸妈担心是我们两家破了您的风水,心里害怕不敢上门。这回是陶南风过来,说那些什么风水阵、八卦镜都是封建迷信,如果我们再不说实话,风水大师恐怕还要折腾,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叔爷您越陷越深,所以就过来了。”

听到这里,喻明堂心中越发地感动。亲人还是亲人,他们对自己的爱藏在每一个细节里。先前自己还误会了他们,真是惭愧!幸好有陶南风把他们拉过来,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这才解开了误会。

喻明堂看向陶南风:“陶大师,既然你是和易大师比试堪舆之术,怎么不谈风水、谈人情?”

陶南风微微一笑:“刚才喻浩南说了,仁善是最好的风水。这世上哪有什么风水宝地,不过是人与人、人与环境和谐共处罢了。”

易天成面沉如水,黑得像要滴出墨来。

荒谬!荒谬!玄学风水是何等奥妙高明的学问,竟然被陶南风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姑娘说得如此简单。

他咳嗽一声,描补了一句:“先前我说的也没有错,就是双虎增福、龙潭助运、三星高照三个吉阵相互影响造成的困局。只要撤掉这些吉阵,自然乡邻和谐、家庭和美。”

喻明堂摇了摇头。

“易大师,你所说三阵叠加之祸,只得其形、未见其神。陶南风寻到根源,让我和发小、侄儿、侄孙女面对面,敞开心怀说通透,这才是真正地解了风水之困。”

老人停顿片刻,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这一局,陶南风赢了!”

易天成颓然坐倒,没有再说话。比试之前就已经声明,输赢与否由事主说了算,免得争来论去耽误时间。

喻明堂站起身:“两位大师,请随我一起出去宣布结果吧。”

记者们还守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看到一群人从别墅里走出来,站在大门前,都拥了过来。

【喻老先生,这一场比试结果出来了吗?是谁赢了?】

【你们家的风水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解吗?】

【您一定相信风水的存在吧?您多年经商家财万贯,一定是祖上风水庇佑。】

喻明堂拄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喻承泽抬起手,高声道:“各位请安静,这次风水局比试结果已经出来,大家安静。”

清风拂过,众人收声。

现场变得极为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响起。

“喻家别墅风水局,根源在我喻明堂。是我心中贪念作祟,枉顾族人利益,这才招致今日之祸。现在我已经和族人和解,此后将拆掉家中风水阵,从此积善行德,多多帮助族人发展。再好的风水,如果没有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心,都是枉然啊……”

记者们听着一头雾水,性急地大声询问:“喻先生,所以……这场比试到底是谁赢了?”

喻明堂将身体侧转,面向陶南风:“这次比试,是陶南风赢了。”

深市记者一齐欢呼起来:“哦——”

港城记者却如丧考妣:“点解会这样?”

更有人冲易天成喊话:“易大师,怎么一到深市您就不行了?是不是龙困浅滩?”

更多的记者也纷纷表示:“下一场必须选在港城,否则不公平!”

易天成看向陶南风:“陶南风,这一场是你赢了。下一场地点、事件由我来定,你敢不敢接?”

陶南风抬手将鬓边碎发挽到耳后,送给向北一个盈盈眼波,轻轻一笑:“接!”

反正已经赢了第一场。

就算输了也不过就是平局,怕什么。

现在的陶南风光芒万丈,令人仰视。向北抬手轻轻放在她肩膀,胸口涌动着激动的情绪,内心骄傲无比。

回到深市的陶南风受到深市领导的接见,赞她巾帼不让须眉,勇于破除封建迷信,宣扬科学与友善,不愧是华国优秀子弟。

陶南风谦虚了几句。

经历过这一场比赛,她现在对建筑风水的信心更足。当所有一切在阳光下展示出来,玄学不过是包装过度的科学。

风水,就是通过选址、布局、设计,以达到建筑与环境、建筑与人和谐共处的美好状态。以前人们觉得风水很玄,只不过因为懂得少,容易被忽悠。

市领导表态:“你赴港比试一事我们会和港城那边交涉,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市里会派出武警护卫。这次如果你如果能够赢了易天成,我们给你记一大功!”

带着市领导的期待,身边跟随着一队警卫,港城全程专人接待,住的是五星级酒店,这一回陶南风享受的是高级别的待遇。

作为陶南风的爱人,向北紧紧跟随,范至诚作为同事不够格同行,只能留在深市看电视,通过电视机屏幕前的采访镜头一睹陶南风的风采。

回到港城的易天成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他换上新做的道袍,青灰色宽大的袍袖迎风飘动,炖了锅大补汤喝完,再找熟悉的理发师修剪头发、胡须、指甲之后,以神仙之姿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

对着电视台的镜头,易天成宣布:“第二场堪舆比试,破风水局。紫荆山半山腰编号为BZ011的别墅用地,地主为李祖孝。”

听到他这一说,行内人都知道他说是哪一块地。

李祖孝是港城的地产大王,开发建设了不少高档小区。这块紫荆山的别墅项目是李祖孝买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可是后来几经周折,最后却变成港城有名的“大凶”之地。

那块山地原本属于姓徐的十几户人家。附近山民要是有亲人去世,就找徐家人花点小钱买块地,葬在半山腰上,立块石碑,年年拜祭。后来这块地被李祖孝花钱买下,一家家通知迁坟。原本很顺利,可是剩下一座孤坟却怎么也寻不到后人,只得由李祖孝的公司派人起坟,把棺椁取出后准备迁到公墓。

起坟之时,一块直径大约四米的石块被震落,刚好挡在墓碑前端,吓得工人们魂不附体,都说惊动了亡魂,这是一种警告。

李祖孝忙请来易天成做法,足足办了七天法事,这才准备取出棺椁。原以为一切妥当,可是刚刚开挖,又有巨石坠落,砸伤两名工人,吓得人人自危,都不肯动手挖坟。

守在施工现场的李祖孝接到电话,家中父亲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紧接着李祖孝的夫人在侍奉公公时突发不明晕眩,接下来这块地只要动那座孤坟就会发生山体滑坡现象,山上巨石不断掉落。

工程队的人吓坏了,都说擅自挪动坟地,有冤鬼索命,李祖孝出再多钱也不肯进场。别墅项目拖了两年一直没有进展,李祖孝找了几回易天成,他却避而不见。只说命理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孤坟野鬼背后的因果故事——风水宝地变成凶地,地产富豪束手无策。】

这件事曾经荣登港报头条,无数港城人都津津乐道地讨论着。

有的说这座孤坟的主人当年与徐家家主有约定,永不迁坟。现在徐家子弟食言,原本应该是徐家子弟偿债,不过因为地主已经更换,坟主便直接来找李祖孝算账。如果不是有易大师做法,恐怕李父、李夫人早就呜呼哀哉。

也有的说这座孤坟是徐家祖先,现在山地被卖,祖先胸中不忿,便做法让巨石掉落,不让李祖孝在山上修建别墅。除非李祖孝把地还给徐家人,此事方能作罢。

不过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之间成为港城八大谜案之一。

现在易天成拿出这个项目来,要和陶南风决一胜负,港城人个个兴奋不已,奔走相告,都想看易大师破这一桩谜案。

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陶南风觉得不可思议。

一处孤坟迁移,竟然能让直径四米的巨石掉落?

半山腰坡地施工,按理说都会做护坡处理,怎么会一开工就有巨石掉落?

坟主索命?先祖护山?

陶南风不信。

第174章 破煞

港城,十月,不冷不热。

紫荆山并不陡峭,也不锋利,与市中心距离十几公里。山下车水马龙,山上却宁静清爽。

陶南风穿一件薄长袖真丝衬衫,一条阔脚裤,一双白凉鞋,行到无路处,下车步行上山。

阳光正好,透过树缝洒下。紫荆花树盛开、清溪蜿蜒而下,闻着山间清新空气,陶南风暗暗点头。这里环境优美、空气良好,有山有水,让人身心愉悦,自然旺事业、旺财运。

走到半山腰,前段刚好有个折点,铺出一片平地,视野开阔,隐隐能听到水声潺潺,这就是李祖孝买下的地块。

易天成有意卖弄,对跟在身后的记者说:“所谓山主人丁水主财,这里山好水好,住在这里人丁兴旺、财源广进,绝对是块风水宝地。”

有记者问:“既然是块风水宝地,为什么却开工不顺?”

易天成摇摇头:“坏就坏在这里山石众多,落石阻挡生气吸纳,再加孤坟一座打破阴阳之平衡,这才导致好风水被破坏,可惜、可惜……”

李祖孝脸色焦灼,紧紧跟在易天成身边:“易大师,这回您一定要帮我好好看一看,改改风水。当初我花了大价钱才买这块地,可不能砸在我手上。如果这次您能帮我破这风水困局,将来做成的十六栋别墅我送您一栋!”

易天成按捺住内心的欢喜,脸上半点不显,做出一副凝重模样:“我尽力吧。”

陶南风站在地块往四处远眺,周围山形柔美,几座小山峰微微靠拢,像一朵半开的莲花,顺着莲花往下,山形起伏如水木行龙。迎风而立,感受着这秀丽山峰,令人心胸开阔,心中生出豪情万丈。

港城人信风水,多多少少懂一点,看到这场景也赞叹起来。

“山如莲花,又得水路滋养,聚富聚财的风水宝地啊。”

“三面环山,山峰有如龙抬头,水聚天星的富贵之地!”

“明堂开阔,案山有形,水路有势,好地方啊。”

“只是可惜,这么好的风水宝地怎么就因为一座孤坟而毁了呢?”

陶南风左右四顾,没看到大家嘴里所说的孤坟,奇怪地问道:“你们说的那座孤坟呢?”

李祖孝脸色一变,将声音努力压低,小心翼翼地说:“陶相师请往前面再行几步,走过这片平地,看到侧边那块坡地就能睇到咗。”

港人对风水大师的称呼由寻常到尊贵,依次为先生、相师、大师。在李祖孝看来,陶南风年纪轻轻,能称她一句“相师”已经是高看了一眼,只有易天成这样的才能称为“大师”。

喻承达看了李祖孝一眼,眼中带着谴责,在他看来,能与易天成同台竞技,并取得第一场胜利,不论性别年龄,陶南风都应该与易天成并驾齐驱。他翻译的时候,很自然地把“陶相师”变成了“陶大师”。

陶南风并不在意这一声称呼,她依言而行,顺着李祖孝所指明的方向走了十几步。

孤坟竖立在山坳最边沿。

孤零零一座圆形坟头,前面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的字经历多年风雨已经斑驳不堪,辨认不清。看这情形至少已有百年之久,估计早已被后辈子孙遗忘。难怪在港报上发通告半年,依然没有人前来认领迁走。

陶南风缓缓走到孤坟之前。

除了向北,刚才围在她身边的人忽拉拉全部向后退,陶南风的身后顿时形成一块真空地带。

仿佛这座坟有毒一样。

“这女相师胆子真大!这座坟可是冤魂寄身所在,她敢走这么近?”

“我们麻着胆子上山,那也是看正午阳气足,又有易大师镇场子。她一个女人阴气重,怎么敢往坟前凑?”

“太莽撞了。她敢和易大师比风水,凭的是什么?”

旁人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陶南风没有理会,她的眼前只有这一座孤坟。

什么冤魂、什么风水,陶南风是不信的。

将真气凝聚在眼中,眼前一切变得不一样。淡淡白色线条在坟头萦绕,一团散乱的线条以坟头为中心,缠绕着向四周延伸开来。

陶南风走到石碑前,鞠了三个躬,蹲下,抬手轻抚石碑。

这下就连易天成都吓得变了脸色,急急地向后退开三尺:“陶大师,你要做什么?”

陶南风屏息凝神,将真气探入地底,错综复杂的线条之下,渐渐搞明白孤坟底下的地质结构,心中一片明悟——原来如此!

等她站起身,眼中多了一丝轻松。

易天成看着她:“陶大师,今天我们比的是如何破这风水局。你可看清楚了这块地的风水?还有什么需要查看的?”

李祖孝眼中写满了对陶南风的不屑,在一旁催促了一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开始破风水局吧?我这块地就仰仗二位出手了。”

李祖孝嘴上说着是仰仗二位,可他从头到晚只看向易天成,显然没把陶南风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女相师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仗着在内地有人撑腰这才欺负了港城大师。乳臭未干的小小女子,哪里比得过经验老道的易大师。

陶南风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那就开始吧。”

李祖孝询问:“两位大师,你们谁先开始?”

如果同时进行,怎么定输赢?总得有个先后顺序。如果第一个成功,第二个也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显然是输了。

因此,谁先开始,谁占优势。

喻承达抢着说:“上一局是陶大师赢了,这一局自然是陶大师先开始!”

李祖孝皱起眉毛:“我这地块易大师最熟悉,还是先由易大师来吧。不然别的风水相师贸然动手,惊扰了孤坟主人,我怕到时候谁也收拾不下来。”

跟着一起的港媒记者们也都替易天成说话。

“是啊,是啊,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易大师先来吧。”

“既然这块风水宝地是易大师选的,他肯定胸有成数,那当然是他先来破局。”

“女相师也不晓得有没有真本事,如果她胡乱施法出了问题怎么办?”

果然,到了港城就是易天成的地盘。

因为族叔喻明堂的嘱托,再加上双方又有合作,喻承达想为陶南风多说几句,旁边几个同行都劝他:“你还要在港城拿地的啦,晤要得罪了易大师。”

喻承达犹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陶南风:“陶大师,你的意思是?”

陶南风拉着向北走上孤坟之后的一处山坡,并朝着喻承达、喻浩南、从深市一起过来的警卫、记者等随行人员招了招手:“我们就站在这里,看易天成破风水局。”

易天成没想到陶南风如此谦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那我就先来破一破这孤坟锁山风水局!”

他早已准备妥当,吩咐弟子们取出几十根铁钎。

一米多长的铁钎粗大乌黑,尖头在太阳底下闪着寒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记者们兴奋地拍照,一边拍一边问:“易大师,你这是打算什么办法破风水局?”

易天成胸有成竹,捊了捊山羊胡子,单手指山:“你们看,山如莲花盛开、形如水木行龙,穴山俊美肥沃,这是极好的阴宅之地。祖上若埋在此处,庇佑后人长官发财、人丁兴旺。”

李祖孝连连点头:“不错,我买地的时候徐家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们祖上多葬在此处,家族人丁兴旺,家家都有男丁三、五个。这几年山地被政府规划成了别墅区,卖了不少出去,徐家人个个都发了财,富贵得很。”

易天成说:“阴宅是好风水,阳宅却不一定。墓地多年阴气重,需得阳气滋养方可住人。所以我在李先生拿地之时便说过,多种桃树、柏木,等到两年后阳气盛了,我再来施七十二破煞针斗转星辰风水大阵。”

李祖孝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先前是我太心急,不肯听大师所言,强行起坟,这才有今日之祸。不过现在桃树、柏树已成林,易大师说可以施法了。”

旁边人一听,原来易大师为了今天的风水比试,早已布局了两年时间。一个个都佩服不已,夸赞起来。

“这才是大师!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难怪说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桃树、柏树,原来是为了升阳气。”

“幸好让易大师先出手,不然万一被那个莽撞的女相师破了易大师的布局怎么办?”

有记者提问:“大师能不能详细说一下什么是七十二破煞针斗转星辰风水阵?”这个大阵名字长,如果不是记者记性好,还真难一口气复述下来。

易天成没有回答,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一脸的高深莫测。

喻承达有点着急,在陶南风耳边低语:“陶大师,这块地易天成布局了两年,现在拿出来和你比试,分明就是欺你年轻、在港城无依无靠,可恶!”

喻浩南也在一旁跺脚:“第一场比试是我提议的,你和易天成都是第一次到我家,比试很公平。可这一场比试易天成太不要脸了!他还好意思第一个上场!”

看喻浩南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陶南风笑了笑:“没事,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表演,这里比较安全。”

喻浩南眼睛一亮:“你是说……”

陶南风的笑容浅浅淡淡,下午的阳光洒在头顶,让她的眉眼多了一丝桔黄色亮光,看着让人暖心、安心。

“放心吧,不管易天成用多少根破煞针,这座孤坟他都起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破局

易天成嘴里念念有词,指尖微动。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阳光洒下,为他平添一份神秘之感。

除了陶南风这边的人,其余围在易天成身边的记者、同行、看热闹的港城商人都紧张地盯着易天成,要一睹大师动用七十二破煞针的风采。

易天成猛地睁开眼,手指一抬:“东南巽卦,下三根;东北艮卦,下三根……”随着他手指所动,徒弟们两人一组,根据易天成指点的方位,将铁钎一根一根地打进土层之中。

以孤坟为中心,分别在八个方位找准三个位置,打入三根铁钎。

三三得九、□□七十二,这就是易天成的“七十二破煞针斗转星辰风水阵”。

等到一切搞定,易天成这才向众人解释:“山如龙形,孤坟就是钉在龙背身上的龙鳞。若要取出这根龙鳞,神龙摆尾、巨石滚落,神鬼难当啊。”

所有人都听着连连点头,直呼“高明!”按易天成的这个解释,一切都合情合理。神龙龙鳞能随便揭吗?必须不能啊,揭了龙鳞,神龙觉得痛了,愤怒之下肯定要发作,掀翻巨石很正常,是不是?

易天成继续说:“我现在布下这七十二根破煞针,就是要借七十二星宿之力暂时镇住这条神龙。现在阵已成,抓紧时间起坟吧。”

李祖孝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好,大师辛苦,我马上让工人来起坟。”

一根又一根粗大的铁钎被打入地下,将孤坟四周包围起来。露出地面之上的铁钎顶端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夜晚漫天星斗。

苍穹之上、遥远星空,七十二星宿……

光是听这风水阵的名字,就让人觉得高端、大气、神秘。

喻浩南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惊呼了一句:“七十二破煞针,原来还能这样用!”

陶南风瞟了他一眼:“别高兴得太早。”

向北在一旁看她一脸淡定,悄悄问:“破不了?”

陶南风望向正在指挥工人们刨土挖坟的李祖孝,嗤笑一声:“装神弄鬼,迟早要完。”

喻浩南一听,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的意思是……这个破煞针没有用?”

他的声音有点大,被坡下记者们听到,个个义愤填膺,仰着脸开骂。

“怎么会没有用,你没看到现在开挖一切顺利?”

“破煞针正好位于山石之前,将它们牢牢定住,自然就不怕神龙摆尾。”

“年青人大言不惭,真是无知!”

向北站在高地向下看,那七十二根破煞针的位置一目了然。如众人所说,这些铁钎布置得很有讲究。算准了附近的山石所在,提前在低处布下障碍,也算是一种“护坡”的技术手段。

他问陶南风:“风水先生也要懂施工技术吗?”

陶南风点点头:“风水先生什么都得懂一点,用我们专业的术语来说,他得懂工程结构、地基与基础、建筑施工、心理学……最重要的,是他得精通周易八卦,掌握一套独到的话术,不然哪里骗得了人。”

向北恍然,他观察了一下易天成的动静,看那七、八个汉子正热火朝天地开挖坟地,棺椁一角已经露出。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寒意涌上来,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让他抬手护住陶南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心!”

随着这一声小心出口,变故陡生。

工人一锄头挖去,“叮!”地一声,铁器与石头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刮得在场所有人的耳朵生疼。

这一声撞击,开启一场滑坡的前奏。

山坡上巨石开始摇晃,石块前方埋下的三根铁钎根本阻拦不住下落的趋势,石块带着泥土滚落而下。

一块、两块、三块……

一块接一块的巨大山石带着呼啸之音,从坡上滚下。惊得底下的人连连呼救,抱头鼠窜。

忽然有人抬头看到站在东面山坡上看热闹的陶南风一群人,抬手一指,大喊道:“往那边跑,那边安全——”

众人一看,可不是?向北护着陶南风向后退了两步,但其实呼啸而下的山石距离他们足足有五米左右。零星泥土飞溅、碎石乱舞,可是却丝毫影响不到陶南风这一群人。

先是认得喻承达的房地产商人往陶南风这边跑,紧接着反应快的港城记者跟着跑过来,再接着施工工人丢下锄头狂奔,最后连李祖孝、易天成、易门弟子全都往这个方向跑。

孤坟以东的山坡上,乌泱泱聚集了几十号人,有的头顶被磕破,有的手脚摔伤,有的跑掉了眼镜、有的摔烂了相机,狼狈不堪。好不容易站稳脚,一个个惊魂未定。

“怎么搞的!我还以为七十破煞针定住神龙,这座孤坟就能够顺利起出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不动孤坟,这块地的风水还是没办法变好,就算盖起别墅谁愿意买?难道和孤坟野鬼住一起吗?”

“呸呸呸!你不要乱讲话,什么孤坟野鬼,那也是个可怜人,孤零零一座坟头没有后人拜祭,我们为了搞开发擅自挪动它,也难怪它愤怒,让神龙翻身。”

“易大师到底行不行?如果连易大师都没办法镇住它,那这块地就废了。”

听到众人的议论,易天成脸上有些挂不住,李祖孝皱眉说:“大师,怎么……破煞针没有效果?”

易天成额角有一块淤青,是刚才跑太快摔了一跤,正撞到墓碑上造成的。想到各种传言,易天成心中惴惴,总觉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然怎么就脚一软摔在了墓碑边上呢?

他一边在心里默念清心咒,一边暗自许愿:天灵灵、地灵灵,过路菩萨听分明。今日冲撞了坟中主人,明日一定过来烧香烛、献鲜果,恕罪恕罪。

等到念咒许愿完成,易天成这才瞟一眼陶南风,咳嗽一声:“今天有阴气作祟,神龙受惊,七十二根破煞针根本镇不住。”

李祖孝向来敬重他,自然是易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现场唯一的女性:“大师你的意思是,因为有女相师在场,所以破煞针失效了?”

易天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两年布局,功亏一篑。”

一帮对易天成盲目崇拜的人听到他这么一说,都对陶南风投来谴责的目光。

“就是!一个女人当什么相师,女为阴、男为阳,原本这块地种了两年桃木、柏树,阳气已升,破风水阵指日可待,偏偏她一来就毁了大师的一番心血,可恶!”

“破煞破煞,没想到破不了这女人的煞!”

“该死的大陆妹,装模作样要跟大师比风水,有本事她来试试啊。”

迎向一堆谴责的目光,听到那一句带有歧视意味的“大陆妹”,陶南风怒了。她眉毛一挑,从向北身后站出,缓缓走到一块山石之前,弯腰抓住一根弯了的铁钎。

随着一声冷哼,陶南风陡手将那一米长的铁钎从地底拔出。

“哦——”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这女相师好大的力气!

陶南风右手执一根铁钎,转身环顾,目光如寒冰,从刚才说歪话的人脸上一一掠过。

“易天成,你的表演结束了吗?”陶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易天成听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双手背在身后,努力维持着高深模样:“今天七十二破煞针斗转星辰风水阵虽然没有只发挥了一半的威力,但至少已经比上次深入一步,棺椁已露出,待明天正午再来施法,告慰亡灵之后自然就能起坟成功。”

陶南风哈哈一笑:“明天?不必等到明天!”

她对易天成丢下一句:“借你破煞针一用。”便弯腰一根一根地将铁钎从地底□□。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李祖孝问陶南风:“陶相师,你现在准备破局吗?”

陶南风一口气拔出七十二根破煞针,示意向北与喻浩南拿上,她边行边说话:“易天成,如果我今天能够让这座孤坟顺利起出,是不是你就输了?”

易天成听她连“大师”二字都不称呼,一口一个易天成,心中毛焦火辣的,恨恨地说:“虽然我明天一样可以起出这座孤坟,但如果你今天能够成功,那就算你赢!”

陶南风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明天能够成功?别吹牛了!你这个风水先生,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易天成气得直跳脚:“竖子!无耻!”

陶南风朗声道:“你们给我看清楚了,看看我这个女人怎样破了这风水!”

说完,她疾步如飞,以孤坟为起点,一步一步向西南方向踏去。左、右双手各执一根铁钎,走五步便插入两根。

她动作矫健有力,一米多长的铁钎在她手上轻若无物,就像是一根小小图钉,随手插入地底,不必借助铁锤、不用双人配合,看得港城记者们都惊掉了下巴。

“妈呀,这大力女好高明的手法。”

“难道这就是玄门手段?十几斤重的铁钎在她手上就像是小铁钉。”

“她借用破煞针,可是下针的位置和易大师完全不同,不知道谁更高明啊。”

等到七十二根破煞针下完,陶南风转过身看一眼身后,铁钎插入地下,只露出寸长端头,密密麻麻的黑点似龙形蜿蜒。

陶南风灿然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着亮光,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意味。

“好,可以起坟了!”

听到陶南风这句话,一直呆呆看着陶南风手起铁钎落的李祖孝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有人提醒:“李生,陶相师和你说话呢。”

“啊,啊……”李祖孝张口结舌,可是他没有动,只拿眼觑向易天成。

易天成咬着牙,盯着陶南风的一举一动。她利落的身手、神奇的力气让易天成很受打击,玄学子弟……竟然自甘堕落,去读什么书、当什么建筑师?像他这样当风水大师,受港人追捧供养不好吗?

看到李祖孝询问的眼神,易天成长叹一声:“年少锐气,就由她去吧。”

李祖孝想招呼工人去挖坟,无奈工人一个个被吓得够呛,怎么也不肯再上前。哪怕李祖孝拿出百元大钞,也动摇不了工人们的决心,都摇着手说:“李先生,您就饶过我们吧。有钱也得有命来享呢,这孤坟煞气太重,我们不敢动。”

向北走到坟边,拿起锄头,双手高高举起,重重挖下!

叮!同样是锄头撞击石块的声响传来,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起。喻承达紧张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破煞针,在心底暗自祈祷一切安然无恙。

喻浩南是个急脾气,存不住话,双拳紧握,眼睛死死盯着向北的一举一动,嘴里嘟囔着: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港媒记者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就怕向北这一挖,引来更大的震荡,到时候这一大帮子人全都交代在山里。

易天成心情很复杂。他既怕陶南风赢,又怕陶南风输。

陶南风若是输了,向北这一挖便会引来滑坡,几十个人守在山坡上,万一出事了全都跑不脱,自己活这一世不易,可不想命丧当场。

陶南风若是赢了,棺椁顺利取出,孤坟填平,李祖孝这一块地便能顺利开发,但从此易天成这三个字将在港城风水界大打折扣,恐怕再没有人愿意月月供奉、没有人肯花大价钱请他看风水了。

一群人自怀心思,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专心挥舞锄头的向北身上。

阳光下,向北古铜色的皮肤、匀称的肌肉、健硕的双臂充满着力量感、阳刚之气十足,削弱了孤坟、棺椁所带来的阴森之气。

一柱□□夫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没有地动,没有山摇,没有巨石滚落。

终于,孤坟坟头被刨开,挖出一个深坑,腐朽的木棺椁盖板完整露了出来。

陶南风瞥了李祖孝一眼,淡淡说道:“怎么,还要我的人帮你卖苦力?”

李祖孝终于神魂归位,从山坡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陶大师,陶大师,您可真是神仙人物,高明!高明!”

他跑到向北身旁,毕恭毕敬地伸出手:“这位先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辛苦了。”

港城记者亲眼目睹陶南风单手插破煞针入地,布下与易天成完全不同的阵法,却神奇般地止住巨石滚落。看到曾经的孤坟夺命传说不再上演,一个个都激动起来,拿出照相机不断地拍着照片,连新闻头条的标题都拟好了。

【易大师技不如人,女相师名震港城】

【孤坟凶地终被破,大力靓女大显神威】

【易天成七十二破煞针斗转星移,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祖孝招来的工人看着没了凶险,拿钱开工。人多力量大,将棺椁挖了出来,抬到一旁放下。再来人将坟地填平,一切大功告成。

易天成面沉如水,半天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拉长个脸,看着陶南风一脸的不屑。

其中一个愤愤不平地说:“这破煞针明明我师父准备了,刚才布阵的时候也费尽功夫,她一来就摘果子、抢功劳!”

喻浩南气得脸通红:“刚才陶南风已经你们师父约定,如果她今天能够让这座孤坟顺利起出,易大师就算输。你们现在说她抢功劳,是想不认帐吗?”

陶南风早知道这些人会起妖蛾子,她走到一众记者面前,朗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神龙摆尾,这只不过是风水术士们的障眼法罢了。”

不等易天成反驳,她指着七十二根铁钎布下的两排蜿蜒之路说道:“我查过这里的地方志,两百年前紫荆山曾经发生过地震山崩,这就是那条断裂地带。孤坟正处在地震带的脆弱之处,稍有动静便会引发山体崩塌。我沿着这条断裂带布下铁钎,就是做好防护,增加孤坟抗干扰的能力。”

说到这里,陶南风转而望向李祖孝:“这七十二根铁钎你不要取下,此后施工的时候记住远离这条断裂带一米距离,就能保你项目建设顺利,开工大吉。”

李祖孝也是做施工管理出身的,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喃喃道:“可是……当初我父亲病危、妻子昏迷,难道与这个没有关系吗?”

陶南风微微一笑:“世间事多有巧合,无法解释,这才有了玄学的一席之地。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只管破你这风水局,至于其余的……我听说易大师有一手高明无比的锁魂之术,或许你可以问问他。”

李祖孝脸色大变,定定地望向易天成,眼神里满是怀疑与惊惧。

陶南风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战火引到易天成身上,原本站在易天成身边想要巴结讨好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敢与他接近。一个个都怕易天成使出玄学手段,锁了自己的魂魄。

易天成怒极,大吼一声:“陶南风,你血口喷人!”

陶南风抿唇一笑,根本不理会易天成的反应,只看向李祖孝:“李先生,这一场风水比试,谁胜谁负?”

李祖孝大声道:“这一场比试,胜利者是——陶大师!”

港媒记者纷纷拥上来,将话筒伸到陶南风面前,欢呼、赞美、仰视、崇拜……各种各样的话语声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

隔着热闹的人群,易天成与陶南风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锐光闪过,他颓然垮下肩,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

他看风水,陶南风论人情心理;

他说玄学,陶南风讲地质科学;

长江后浪推前浪,易天成输得彻头彻尾。

作者有话说:

第176章 放假

易天成输给陶南风的两块地位于港城热闹繁华地段,陶南风还在犹豫应该如何处理,喻承达已经凑过来问:“陶大师……”

陶南风截住他的话:“大师一词就免了,称我名字就好。”

“陶总,你那两块地有没有意向出手?”喻承达搓着手,笑容里带了丝讨好。港城寸土寸金,繁华地段有两块商业用地,这得多少人想要抢着买下搞房地产开发?

陶南风看着向北,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向北一边思考一边说话:“港城还是E国殖民地,这两块地易天成虽说输给了我们,但过户、契税都麻烦,不如直接转让。”

陶南风点点头:“是啊,我们不可能经常来港城,地又带不走。”转过头对喻承达说,“喻总要是想买,那就给个公道的价格吧。”

喻承达大喜,陶南风果然是他今年的贵人!

因为没有拿到地,承达房地产公司已经快要办不下去了,没想到侄子浩南把陶南风带到他面前。先是与深市房地产公司合作建设干部宿舍,现在又送两块地到眼前,一下子就把承达公司救活。后面三、五年承达公司都不愁没事情做,太好了。

“放心,这两块地我会请专业评估公司进行估价,保证价钱公道。过户、契税我来负责,港币我也会想办法换成人民币带到深市,再转到您户头上。”

喻承达怕陶南风不满意,忙解释了一句:“这两块地面积大、地段好,起步价估计得有六百多万,因为数额比较大,你们要带到内地去有些麻烦。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先在港城签协议,两个月之后我送过来给你们。”

六百万!陶南风与向北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打赌的彩头有点大。向北做香烟生意低调发财,现在家里存了二十多万已经是江城富豪。没想到这次打赌薅了易天成的羊毛,一下子就是六百多万。

陶南风在这里高高兴兴盘家底,易天成却灰头土脸,声誉一落千丈。

陶南风当着港媒记者的面揭穿风水本质,令港城房地产业内刮起一股清新的风——重科学、轻风水。什么坟主索命、先祖护山,原来不过是因为孤坟的位置特殊,正好位于断裂带核心处罢了。

尤其是陶南风最后点出“锁魂”之术,先前笃信易天成的富豪们内心开始打鼓:我们是不是被易天成算计了?他是不是给我们下了锁魂术?要不然为什么自己对易天成言听计从、有求必应?

易门中人也开始人心惶惶,易天成的玄学领军地位被动摇,其余几个与他交恶的风水师趁机落井下石,易天成应对这些人已经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再来对付陶南风。

易天成变得老实无比,向北感觉危险消失,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便带着陶南风在港城多转悠了几天,把上次她没有逛够商场的遗憾弥补回来。

港城繁华,用纸醉金迷来形容亦不为过。

夜晚的霓虹灯、热闹拥挤的步行街、琳琅满目的进口货,从服装到首饰再到食品,都透着浓浓的时尚与奢华。

可是,逛了一天陶南风就觉得没意思。这里再好,听到的语言却不是熟悉的乡音;这里商品再丰富,看到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于是,陶南风一行回到深市。

接受完深市领导的表彰,陶南风与向北、范至诚回到江城。

一到家,陶守信难得地情感外露,紧紧握着向北的手,半天才说出一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好好好!”

向北知道自己让家人担忧,心中有愧,伸长胳膊抱了抱岳父:“爸,我没事,您放心。”

陶守信这十几天吃不好、睡不香,一直在为女儿、女婿担心,他还不敢告诉梁银珍、向永福,每次他们问起陶守信就说深市项目需要陶南风到现场处理。好不容易等到女儿的电话,说一切解决妥当,他才略微安心。

现在终于看到女儿、女婿安全到家,陶守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对陶南风说:“你们把步子放慢点,这两年就安心在江城做事,别到处乱跑。”

陶南风亲昵地挽住父亲胳膊:“爸,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就是机会总伴着危险,她虽然不怕,但家中长辈却会担惊受怕。想到这回出门之前的忐忑与愤怒,陶南风也想休息一下。

江城的1981,正是基建腾飞之时。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每个人脸上都努力向前。作为全国交通枢纽的江城,也在大兴土木,修铁路、建桥、盖房子……

陶南风留在江城的日子,也并不清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建筑设计、施工验收,零碎银子不断流入公司金库。

1982年1月18日,周一,南方小年。

一大早上向北便将算好的工资、项目提成、年终奖发放到每个设计师手中。当一迭一迭的钞票发到手上时,设计公司的设计师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风公司从7月开业到现在刚刚半年,效益就这么好了吗?

向北将本年度所有项目、收入、开支统计成表格,贴在二楼墙面,方便大家查看。

大大小小的建筑设计项目二十多个,设计费最高的是深市干部宿舍,五万元,其次是京都西城区体育馆项目,一万五千元,其余都是江城项目,五千到两千不等,加起来设计费一共十一万一千元。

工程咨询项目小而杂,多半都是请陶南风、叶荫桐参与竣工验收,对工程结构进行把关,偶尔也有复杂施工问题处理,加起来咨询服务费两万零五百元。

设计院的工资全是透明的,多劳多得,看到墙上贴着的每个人的收入,大家互相不攀比、不嫉妒,笑着互相恭喜。

范雅君收入最高。按照先前说好的薪酬管理制度,范雅君总工150元/月,项目提成按30%,设计费入帐的时候就能拿到,年终奖拿到了1200元,七七八八加起来,范雅君今年一月份的收入1600多元。

收入最低的姚小桃也拿到了300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姚小桃拿着向北发给她的工资条、装满钱的牛皮信封,冲着范至诚傻乐:“范师兄,我还没毕业呢,就有三百块!等我正式入职,一定多干活,这样就能挣得更多了。”

范至诚是建筑组的骨干力量,前期设计投标都由他绘制效果图,这一回拿到了1000块,厚厚一迭钱将牛皮纸信封撑得满满的,不由得眼睛有些湿润。他抬起头,看着站在向北身旁的陶南风:“多谢!”

一楼办公室里,向北负责发钱,陶南风就站在一旁凑个热闹,夫妻店的模式让两人觉得轻松无比。一个做管理,游刃有余;一个做技术,自在逍遥。

听到范至诚对自己道谢,陶南风笑了:“应该是我感谢大家,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和辛苦,咱们设计公司早就做不下去了。”

的确是这样。陶南风专业能力再强、向北管理水平再高,如果没有这一帮勤劳肯干的技术人才,公司也运营不下去。

熊和平、蒋思岭这两个编外人物虽然不是南风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因为所有水、电配套设计都由他们完成,这一回的年终奖也有份,他们看着信封里的六百块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么多?!”

他们两个是副教授,每个月六、七十块钱的收入,日子过得平稳而清贫。看到有同事或者朋友投入商海赚大钱,说不羡慕是假的。但现在跟着陶南风做点私活,到年底拿到六百块年终奖,几乎是以前一年的收入,真是意外之喜!

熊和平、蒋思岭两人对视一眼,在心底盘算着带老婆、孩子去江城第一百货公司好好转转,每个人买套新衣服,再添置点新家俱……

美好的畅想刚刚开始,向北的话把大家的欢乐情绪再次推向高潮。

“今天开始公司不再接新项目,大家都手头上的工作整理一下,所有图纸归档,明天开始放假!”

要放假了!哦——

因为要放假,大家都按捺不住那股子购物欲,一边整理桌面文件、图纸一边闲聊。

“今年有了钱,一定要买台电视机,孩子们都眼馋好久了。”

“对对对,买电视机!”

“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也要六百多嘞,肉痛。”

“叶工你们家三个人在公司,光范总一个人就有一千六,买台电视机不是轻轻松松?”

叶初好脾气地笑了笑,他虽然只是做些后期服务,收入没有老婆高,但这个月发的钱也够买一台电视机的。只是他节省惯了,而且平时忙哪有时间看电视?

他说:“买倒是买得起,只是家里平时没人在家,电视机买了也没人看,还不如买个收录机,给孩子听听音乐陶冶情操。”

这一说,众人也都点头:“可以可以,你们家就买收录机吧。”

熊和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电视机票,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看到没?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本来还想着借点钱,没想到这回公司给我发了这么多钱,我等下就去买!”

向北走过来,笑着说:“熊老师,我开车送你去买吧,要是去晚了怕是被抢光了。”

听向北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熊老师快去快去,一定要抢一台电视机回来,让孩子们今年高兴高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国庆节,祖国万岁!

也祝宝子们节日愉快,放假开心!

第177章 一百万

江城的1982年,买电视机是大事。

熊和平好不容易托人搞到一张电视机票,又逢小年发了年终奖,志得意满地往江城第一百货商场而去。

江城这个城市很神奇,说是南方吧,冬天冷;说是北方吧,夏天热。现在正是腊月寒冬,呵气成冰,一出门就得围巾、手套、大棉袄全都裹上,才能抵御那凛冽北风。

向北的旧吉普车里坐了熊和平、陶南风、姚小桃、范雅君四个人。三个女人坐在后排,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发了钱应该买点什么。

范雅君说:“南风,我们买几件新毛衣吧?我听说商场进了一批高领羊毛衫,颜色有好几种,穿上配大衣一定好看。”

姚小桃一听到大衣二字立马来了兴趣:“大衣?正好!我想买件新大衣,你们陪我去买嘛,好不好?”

难得轻松,范雅君笑着说:“好,陪你去买一件。你身材娇小,穿那种短款、栗色的大衣,再配条亮色的丝巾,一定好看。”

姚小桃笑嘻嘻地点头:“好呀好呀,范姐的眼光肯定好,那让他们去排队买电视机,我们仨去二楼逛服装去。”

陶南风听着她们兴高采烈地筹划着先买哪样、再买哪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港城热闹繁华、服装时尚精致,可是没有合得来的闺蜜一起逛街,总差了点味道。

等到了商场,熊和平和向北到一楼电器柜排队,三个女人直奔二楼。

商场人多,三人一边走一边解开围巾、脱下外套,顺着人流慢慢逛。热气蒸腾而上,三个人都脸色绯红,更显得娇艳如花,引来旁边女人艳羡的目光。

人群里闪过一道嫉恨的视线。

冯悠衣着艳丽,与周若玮一左一右地陪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富态傲气,挽着周若玮的胳膊撇了撇嘴:“你们陪着我买年货,我自然是高兴的。就是有一点,冯悠既然已经毕业上班,你们也该早点要个孩子,让我和你爸享受下天伦之乐。我们家只有若玮一个孩子,你们可不能让老周家断了香火啊……”

冯悠眼眸一暗,没有接话。

一天到晚接香火、接香火,他们家难道是有皇位要继承吗?不趁现在赚钱做事业,将来错过了机会后悔都来不及!

她眼睛盯着陶南风,在心里寻思:陶南风怎么和两个女人一起逛街?她不要管孩子吗?她和向北关系不好吗?看她的打扮,也不见得多有钱,手腕上只戴了个银镯子。

冯悠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根金链子,这是今年做了一个大单赚了五千块钱的时候周若玮送给她的奖品。可是一想到上次在南风公司,陶南风轻描淡写官窑古董茶碗招待客人,她又没了底气。

冯悠现在是赚了点钱,可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她大学毕业之后开了一间小小的房屋置换公司。冯悠在京都大学读书,建筑设计领域的大佬认得不少,再加上爱人周若玮在京都住房统建办工作,人际关系网比较多,夫妻俩在京都住房置换领域渐渐站稳脚,赚到了第一桶金。

只是有一点,现在的京都房地产没有起步,大多数人都是单位分配住房,冯悠的住房置换公司只是小打小闹。虽然明知道未来京都四合院值钱,但冯悠却没有钱囤一批房放着,只能望洋兴叹。

明知道能够赚钱,可惜手上没有本钱——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痛苦。

冯悠这次过年回来是想讨好讨好婆婆,她知道周若玮家境良好,婆婆刘淑嫱祖上也是有钱人。如果能够说服婆婆拿几万块钱出来,就能把归林巷的那套小四合院买下来。放几年,价值翻几番,等到房地产开始起步,她就能赚大钱!

可是刘淑嫱把钱抠得很死,半点也不肯拿出来。只说要冯悠这个媳妇赶紧生个儿子才是正经,至于什么投资、什么公司,她完全没兴趣。

今天来到百货大楼,冯悠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陶南风。

陶南风右手搭一件黄黑格子羊绒短大衣,穿一件宽松的糖果棕棒针衫,一条深蓝牛仔裤,用一根明黄色发带绑了条大辫子搭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看着既帅气又时尚,说不出来的好看。

冯悠不知道陶南风这一身打扮是港城都市女郎最时兴的,只觉得她的艳光刺得眼睛疼,嘟囔了一句:“一天到晚爱打扮,资产阶级臭小姐!”

周若玮顺着冯悠的目光准确地找到陶南风,眼睛顿时被粘住。这么久不见,陶南风还是这么漂亮,漂亮得眩目。

冯悠悄悄掐了周若玮一把,听到他“嘶——”地一声哀鸣,这才心里舒服了一些。她悄悄凑近周若玮,提醒一声:“你别忘记她以前是怎么羞辱你的!我们得做出点成绩来让她好看。”

周若玮猛然惊醒。对啊,当年陶南风拒绝他的追求,在住宅设计大赛中害他被指责偷范雅君创意,这个女人就是个蛇蝎美女。

色心顿消,周若玮一拉冯悠,拦住陶南风去路,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陶南风,好久不见啊。”

陶南风停下脚步瞟了他俩一眼,面色淡淡的。

姚小桃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对男女,作为校友,她当然知道周若玮,只是她不理解周若玮为什么面色不善地看着陶南风。

姚小桃下意识地挡在陶南风面前:“周师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挡着我们的路是什么意思?”

冯悠看到这一幕,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她嘲讽一笑:“陶南风,怎么总有人跳出来帮你说话?一个又一个好像你自己不会说话,非要找旁人代劳一样。”

姚小桃迅速接过话来:“陶南风人缘好,怎么样?你嫉妒啊?告诉你!你嫉妒也没用,陶南风样样都比你强。”

冯悠最恨旁人说她不如陶南风,晃了晃腕上的金链子,“哪个说陶南风样样比我强?我已经在京都买房了,你买了吗?”

陶南风扑哧一笑。以前恨冯悠恨得牙痒痒,总觉得她是气运之子,受命运眷顾。现在再遇到她,陶南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觉得冯悠已经不足为奇。

这么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何惧之有?

她如果梦想着把自己踩在脚底,盼望着成为陶守信的骄傲,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冯悠最恨陶南风这个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一看她笑得轻松,更加愤怒:“陶南风你笑什么!咱们两个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整天装出一幅清高孤傲模样,其实就是个家务白痴!一个只能依靠旁人关照才能活下去的娇小姐。就你这样的人,还想和我比?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孝敬公婆、认真工作,比你强多了。”

周若玮将手搭在冯悠肩膀,努力为她撑腰:“冯悠很好。”

范雅君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厚脸皮的人,竟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大言不惭地夸自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孝敬公婆、认真工作”,这个女人以为现在是居委会表彰五好家庭现场吗?

范雅君啧啧称奇,上下打量着冯悠:“我看你五官清秀,打扮打扮也能让人多瞧一眼,出门怎么没有照照镜子?表扬这件事,最好还是由旁人来评价的比较好,自吹自擂像什么样子?”

都是建筑学专业,冯悠对范雅君并不陌生。见到传说中的范美人,冯悠不敢发脾气,垂下眼帘看向脚背,心里很不是滋味。

总是这样,每次自己和陶南风杠上,她的身边就会有人跳出来帮她说话,就像陶南风是个哑巴一样!

正当冯悠一肚子不满,陶南风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冯悠,我劝你不要和我比,不然你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京都你有房子又怎样?我在江城有一栋楼;你下得厨房又怎样?我有婆婆做饭心疼。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赚再多的钱,也比不过我。”

陶南风平时不喜欢和人争,但一旦她开口,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易天成这么厉害的港城风水大师,面对陶南风都会发怵,何况是眼前这个还没有修炼成精的冯悠?

冯悠被陶南风气得直跳脚:“你!”

周若玮也被陶南风的高调惊住:“陶南风,谁说我们赚再多的钱也比不过你?现在京都大搞基建,到处是赚钱的机会,你别看我们开的房屋置换公司起步晚,但和你的设计公司比,赚钱可容易多了。”

在周若玮看来,设计公司只是技术服务,搞一堆专业人才在公司,按标准收设计费,累死累活一个项目最多也就进帐几千块钱,如果甲方不满意改东改西,光是后期服务就能把一个项目拖一年半载。成本高、利润小,赚的就是个辛苦钱。

可他们两个现在开的房屋置换公司却不一样,做的是无本生意,赚的就是个信息差,未来等住宅开发起步,房屋置换公司就能转行做中介,成本小、利润高、风险小,可不比设计公司强多了?

陶南风听周若玮提到他们开的房屋置换公司,轻轻一笑。现在是1982年,京都还在统建住宅,能让周若玮赚大钱的时机远没有到来。

连房地产开发最早的深市特区他们都没有去走一走、看一看,就想躺在京都赚大钱,这样的格局与眼光还想和自己比?做梦呢。

陶南风摇了摇头:“我说了,不要和我比。”

姚小桃在一旁补了一句:“和我家陶总比,你们输定了!”

周若玮被激怒,缓缓走到陶南风面前,声音坚定:“陶南风,我们比试一下吧。你开你的公司,我开我的公司,谁先赚到一百万,谁就是赢家!”

一百万!听到周若玮的话,就连冯悠都惊呆了。

她拉了周若玮一把:“你疯了?一百万!我们哪里能赚到一百万!”

周若玮双目一眯,反问她:“你不相信我们能够赚到一百万?”

冯悠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番话,只能狠狠地跺了一脚:“一百万我倒是有信心,可现在还不是时机,再说了,你和她打什么赌?”

打赌?陶南风忽然来了兴趣。

在她的记忆里,有限的几次打赌,彩头都很可观。

和苗靖打赌掰手腕,她赢了几个公办老师指标,将三名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的知青民办教师妥善安置。

和易天成打赌比试风水,她赢了两块港城土地,赚了六百多万。

陶南风一挑眉,看着周若玮:“打赌可以,彩头呢?”

周若玮反问她:“你想要什么?”

陶南风:“我想要你们离我远一点。”

周若玮再问冯悠:“你想要什么?”

冯悠:“我想要她和她爸亲手做三菜一汤饭,客客气气请我和我妈一起吃!”

周若玮转头看向陶南风:“彩头如你们所愿。如果你赢了,以后我和冯悠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哪怕路上遇到也退避三舍;如果我们赢了,那你就做饭请冯悠、冯悠她妈吃饭。”

陶南风微微一笑:“好!”

周若玮与她订下赌约,便要约下如何比试:“空口无凭,这一百万必须说清楚来路,真金白银地拿出来,或者把公司帐目……”

不等他把话说完,陶南风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她将背着的小挎包拿到身前,打开金属扣,从里面取出一张浅绿色单据。

“呶,一百万港城银行的汇票,看清楚喽~”昨天收到喻承达托人送来的第一笔买地款的汇票,还没来得及到银行处理,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冯悠尖叫起来:“什么?一百万!”她冲到陶南风面前,下意识地就想把这张汇票抢过来。

陶南风手一抬,将单据举得更高些,免得被她扯破。

冯悠和周若玮抢到她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汇票上的数字,嘴里念念有词:“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一百万!”

冯悠的声音高亢而尖锐,引来旁人注目,在一旁指指点点:“这个女的在干什么?大呼小叫的,神经病啊?”

冯悠现在根本没有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她眼前只有这一张巨款汇票:“你是不是抢银行去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

就连范雅君都不知道陶南风这么有钱,小小一个黑色挎包里装着一百万巨款,她竟然能够悠然自得地和大家一起逛街?她就不怕小偷?

陶南风看着冯悠和周若玮,目光中带着鄙夷:“这是我在港城做土地买卖赚的钱,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别再在我面前得瑟显摆!你们以后,离我远一点,听到了没?”

冯悠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离,她呆呆地看着陶南风,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开的设计公司吗?怎么会到港城去做土地买卖?你怎么可能赚得了这么多钱!我不服,我不信……”

周若玮看清楚票据的题头、金额之后,怔怔地看向陶南风:“你,你竟然走得这么远!”

他在京都住房统建办工作几年,自认为对国内形式看得清楚无比。虽然现在国内市场经济刚刚起步,住宅市场还未形成,但他有信心,只要国家政策一明朗,赚大钱、赚快钱的机会马上就会到来。

所以周若玮才敢和陶南风打赌,赌他会先赚到一百万。

没想到,陶南风早就挖到了第一桶金,一百万现金在手。

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冯悠还想说什么,周若玮却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颓然转身离去,再没有说一句话。冯悠挣扎着想要甩开周若玮,却被他死死摁住,连拉带拽地不允许她再与陶南风说话。

云泥之别,还比什么?徒惹笑话罢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迎上冯悠他们,不停地数落着:“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不是说陪我逛街吗?我刚试了件棉袄就找不到你们的影子。口口声声说孝顺我,结果只顾自己快活,还好媳妇呢,哼!就冯悠你这个态度,别指望我给公司投什么资,除非啊……你赶紧给我生个孙子!”

冯悠苦着脸、咬着唇,敢怒不敢言,一脸的郁闷。

看到这一切,陶南风仿佛听到年幼时冯悠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资产阶级臭小姐,谁也不会喜欢你!”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真是个绣花枕头。”

“我妈对你这么好,供你吃、供你穿,什么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你却连一声妈妈都不肯喊,你什么态度?”

曾经用语言伤害陶南风的人,终于也尝到了被语言伤害的滋味。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一刻,长久以来压在陶南风心口的那一股不平之气终于消散,内心变得敞亮而愉悦。

姚小桃一把抱住陶南风的胳膊,稀罕地瞅着她手中汇票:“陶总,你什么时候去了港城?怎么就敢做起土地买卖?”

范雅君也有些好奇:“南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晓得你到港城转了转,还给我们带了礼物,没料想你不吭不哈做出这么件大事来!”

陶南风哈哈一笑:“我与港城风水大师比试,这是我的彩头。”

姚小桃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这么多钱!陶总请客!”

范雅君也笑着捶了陶南风一下:“富婆,请客!”

陶南风将票据往包里一放,伸出手一左一右搂过两人,笑容灿烂,没有半分阴霾:“没问题,想买什么,我请客。”

第178章 电视机

与向北他们会合之后,看到放在车后的那个大大纸箱子,姚小桃像自己买了电视机一样,又笑又跳:“买到了!买到了!熊老师家有电视机喽~~”

范雅君和陶南风左手几个袋子、右手几个袋子,买了一堆衣服、鞋子、配饰,眼睛里透着幸福的满足感。

女人嘛,都有购物欲,花出去钱买到喜欢的东西,那种快乐让人着迷。以前大家都穷,物资也靠计划分配,哪里能够像今天这样尽情地买、买、买?此刻三个女人的心情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痛快!

这种快乐一直延续到将电视机送到熊老师家。

熊和平住的是江城建筑大学分配的筒子楼,一楼四户,略显拥挤。正是放寒假的时候,家属区里的孩子们正在楼下踢键子、跳皮筋,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有车停下,熊和平和向北从车上抬下一个纸箱,孩子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地询问着。

“熊叔叔,你这是买了什么?”

“笨!你不会看字吗?金-星-牌-黑白-电视机。”

“啊啊啊,是电视机!快快快,快叫欢欢姐姐、乐乐哥哥下来,他们家有电视机了!”

熊和平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仰着脖子望着自家三楼北面窗户,扯开嗓子喊:“欢欢姐姐——乐乐哥哥——你们快下来啊……”

窗户被打开,一张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露出脸来,一眼看到放在地上的大纸箱子,小姑娘眼睛瞬间睁大,咧开嘴笑了起来:“爸爸!你真的把电视机买回来了?”

熊和平老婆聂小静在中学教语文,他们夫妻俩有两个孩子,姑娘熊思欢今年十岁,儿子熊思乐今年七岁,都在读小学。两个孩子正在家里写寒假作业,准备写完就和小伙伴一起玩。见到家里电视机买回来了,喜得赶紧从屋里跑下来。

孩子们的嘻笑声、欢呼声传到耳朵里,熊和平笑得合不拢嘴。他除了教书、做研究,辛辛苦苦到南风公司帮忙画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多挣点钱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吗?现在终于完成今年的小目标,看到两个孩子围着电视机纸箱子边笑边叫,心里美得冒泡。

向北和熊和平一起把电视机搬上楼,又跑一趟买来天线,等到安装好打开开关,一阵“呲呲”雪花点之后,终于有了画面。

“有了!有了!”

熊和平家客厅里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十几个孩子,见到画面全都叫了起来,声音震得整个筒子楼的住户都听到,拉开门探出头来。

“熊老师家买电视机了?我的天啊,他们家真有钱!”

“今年上半年聂老师还在喊穷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说他们家是从哪里弄来这几百块?”

“还不是熊老师有本事?除了上班拿工资还在外面接私活呢。”

“听说熊老师在陶南风的公司里干活,肯定赚了不少钱,不然他能买得起电视机?啧啧啧,果然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

孩子们兴奋地围着电视机,大人在讨论着熊老师买电视机的钱从哪里来,一时之间熊和平成为江城建筑大学的焦点人物。

欧阳丞与周红缨攀比心重,听说住筒子楼的熊和平买了电视机,觉得很郁闷。他们俩省吃俭用一整年才攒了两百块钱,算来算去也不够买电视机。

周红缨忍不住埋怨欧阳丞:“你是教授,熊和平是副教授,你每个月收入比他多十几块钱,怎么他买得起电视机,你却买不起?”

欧阳丞一跺脚:“当初陶守信来找我的时候,不是你非不让我去吗?如果当初我能去南风公司接点私活,难道挣得不比熊和平那小子多?他只是个搞给排水的,那是配套工种!结构设计才是大头。”

周红缨也很后悔,看着手中小小的存折发呆。上次找陶南风打听收入的时候周红缨误以为开公司真不赚钱,可是现在见熊和平买得起电视机,她就知道自己上了陶南风的当。

如果开公司不挣钱,为什么熊和平能够一口气拿出六百多块钱?

骗子!狡猾!

越想越不甘心,周红缨眼珠子一转,对欧阳丞说:“现在国家真的允许这样搞资本主义吗?大学老师干私活,就没人管吗?”

欧阳丞眼睛一亮:“肯定不行。熊和平是大学老师,大学老师就应该教书育人,怎么能这样在外面接私活赚外快?他这个样子对得起人民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吗?”

周红缨冷哼一声:“那你还不去向书记汇报,让领导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他现在这么张狂,如果所有老师都跟他学怎么办?”

欧阳丞马上起身:“我这就找刘书记汇报去!”

另一边,南风公司正式放假,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向北、陶南风在公司整理档案。

马上就能安心享受春节假期了,向北与陶南风有说有笑,计划着明天带孩子们到动物园玩一天。

室外寒风凛冽,屋里却温馨舒坦。

忽然听到楼下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陶南风,陶南风……”

陶南风探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疑惑,转头对向北说:“奇怪,是聂小静老师。”

两人快速把图纸收进文件柜,一起走下来。

聂小静没有戴围巾,额头微微冒汗,显然是跑着过来的。她一见到陶南风就着急地说:“熊和平被刘书记派人叫去了,说有人举报他干私活,我有点担心……”

陶南风与向北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是有人眼红了。

聂小静很懊恼:“唉!都是新电视机惹的祸。早知道就不让和平买,把钱攒着不让别人知道。”

陶南风安慰她说:“现在国家允许勤劳致富,怕什么!我们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如果连花都不敢花,那赚钱又有什么意思?”

聂小静当然觉得陶南风说得对,可是现在熊和平被领导约谈,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她心里发慌。

“学校不会给他处分吧?他是个认真的人,不管是当老师还是搞研究,他都用心、尽力地去做。如果领导批评他,我怕他受不了那个冤枉气。那个……陶南风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或者让陶教授去帮忙说合一下?”

陶南风想了想:“好,那我去书记办公室看看情况。”

向北与她心意相通,从一楼办公室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对聂小静说:“聂老师你别担心,我和南风一起过去,一定帮熊老师说话。”

聂小静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麻烦你们了,今天过小年,你们忙前忙后地帮我们拖电视机,结果现在还要劳烦你们跑一趟。”

陶南风和她客气了两句,和向北匆匆往学校行政楼走去。

学校已经放寒假,行政楼冷冷清清的。刘书记办公室在二楼,房门敞开着。陶南风和向北刚刚上楼就听到熊和平在大声辩解着。

“请问书记,是哪一个得了红眼病,跑到您这里来告状?我花自己的钱买台电视机怎么了?难道我熊和平研究生学历、在江城建筑大学勤勤恳恳工作十五年,就不配买台电视机吗?难道教书先生就应该一辈子穷到底吗?!”

刘书记没想到熊和平反应会这么激烈,忙笑着说:“熊老师,我就是接到同事举报,说你在外面接私活赚外快,所以找你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激动。咱们大学老师虽然收入比不上那些暴发户、煤老板,但我们的职业神圣,为祖国培养建筑人才,很光荣嘛,是不是?”

要是以前,作为一名小小的副教授,被学校一把手约谈,原因是有人举报,恐怕熊和平会紧张到手发抖。可是现在,也许是因为挣到了钱,也许是在公司开阔了眼界,熊和平半点都不发怵。

他挺直腰杆,认真地看向刘书记:“书记,时代不一样了,国家政策允许搞市场经济,大家都在努力赚钱、想办法改善生活。前段时间报纸上不是还报道过一个卖瓜子的,一年就挣了一百万。您走出去看一看,现在已经不是以穷为美、以清贫为荣的时代!我这算什么?只不过就是买了台电视机,让孩子们高高兴兴过小年,怎么就有人眼红了?举报我?”

刘书记沉默了一会儿,熊和平坦然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熊老师,我不是说你不能买电视机,现在我们讨论的是有人举报你在外面干私活。你是大学老师,教书育人是你的本职工作,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熊和平手一摊:“我是学给排水的,设计绘图就是我的专业。我帮朋友画几张图就是接私活?我们学校培养是基建人才,建筑学院、结构学校不也经常接些横向项目吗?怎么轮到我……就不能亲自实践了?”

陶南风在向北耳边悄悄说:“我们白来了,熊和平一个人就能搞定刘书记。”

陶南风嘴里呼出的热气很暖,弄得向北耳朵痒痒的。向北看走廊没人,反手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陶南风羞得脸通红,一把将他推开。

向北撞到走廊墙边,弄出一些声响,书记办公室里走出一个黑着脸的男子:“什么人?”

向北咳嗽一声,站直身体:“我找熊和平老师。”

男子扫了他和陶南风一眼,心中了然,轻声道:“书记正在和熊老师谈话,你们等一等。”

刘书记说:“熊老师,我们学校都是专业技术人才,公对公做横向项目没有问题,但私自在其他设计公司接活赚外快,这个不行。”

熊和平没有承认自己在南风公司赚外快,只瞪着眼睛大声问:“是哪个红眼病举报我?我跟他没完!”

刘书记:“你不要纠结是哪个举报,我今天就是来提醒你……”

向北将秘书挤到一旁,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笃笃笃!”三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刘书记与熊和平的谈话。

看到站在门边的向北,刘书记不高兴地对助理说:“高老师,你在搞什么名堂,我这里正谈话呢。”

向北不急不忙,扬了扬手中档案袋:“刘书记您好,我是南风设计公司的向北,熊老师在我们公司做设计,这件事的确是有,但不是做私活,而是合作实践。”

“合作实践?”刘书记不解地询问,合作实践是什么东西?

向北走进来,打开档案袋取出一份协议书放在刘书记面前:“请看,这是我们公司与水工学院签署的合作实践协议,由水工学院指派年青教师参与设计任务,既是实践,也是合作。我们公司接收学生实习、承担学院所有实习经费,并给参与项目的老师支付一定的劳动报酬。”

刘书记拿过合作实践协议,仔细看着上面的条款,诧异地看着向北:“你们设计公司很有想法嘛,竟然想得出这样的合作方式来。”

向北微微一笑,态度轻松而笃定:“书记,刚才熊老师说得对,时代不一样了,学校也要转换思路。不仅要鼓励老师们在外面做项目,还应该表彰那些将专业与实践相结合的学院。靠本事赚钱光荣,靠专业致富光荣,胡乱举报可耻、红眼病可耻,您说对不对?”

刘书记听到这里,转过脸看向熊和平:“熊老师,你跟对了人啊……”他早就听说过陶守信教授的女儿开设计公司的事,没想到这个公司思维如此缜密,不仅能赚钱、舍得发钱,还为每个参与者考虑,提前与学院签订合作实践协议,充分保护老师们的声誉。

熊和平一脸的骄傲:“那是!”

刘书记笑着摆摆手:“那行,你们走吧,这份协议回头你们搞个副本交给我。以后再有人举报,我就把副本给他看。”

熊和平又问:“书记,是哪个红眼病举报我?”

向北冲他使了个眼色:“你管他是谁,反正我们站得直、行得正,不怕!”

熊和平有些茫然,不过他很信服向北,便和书记挥手道别,昂首挺胸地离开行政楼。

等到熊和平与向北、陶南风一起离开,刘书记脸一沉,对助理说:“你把欧阳丞教授叫过来,我好好教育教育他!”大过年的非要搞什么举报,把书记从家中拖出来加班,真是讨人嫌。

欧阳丞收到通知匆匆跑进行政楼,根本没有留意花坛拐角处蹲守的向北与熊和平。

熊和平一看到是他,咬牙骂了一句:“狗东西,原来是他!”

熊和平有心要跳出来臭骂欧阳丞一顿,却被向北劝住:“打蛇打七寸,在行政楼骂他杀伤力不够,不如把你家聂老师叫上,一起端他老窝。”

欧阳丞一家人都死要面子,只有在他家门口骂,让左邻右舍都知道他是个告小状的小人,才能一次性把他整治到底。

熊和平一听有道理,冲着向北翘起大拇指:“向北,你这斗争精神很强啊!”

向北谦虚着:“以前在农场锻炼出来的。”

陶南风听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怕事情不够大,跟着凑热闹!”

向北摇了摇头:“南风你心善,不懂得这样的小人心理。如果让他一直存着侥幸心理,他永远都会像一条藏在暗处的蛇,时不时就窜出来咬你一口,防不胜防。只有把他逼到角落无处可逃,才能让他老实下来。”

陶南风还没说话,熊和平已经表态:“向北说得对!欧阳丞这样的小人必须斗争到底,不然被这样一个人天天盯着,万一哪一天被他抓到把又举报一次怎么办?我们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和精力天天防着他?”

陶南风抿着嘴笑:“行行行,你们说得对,面对坏人坏人必须斗争到底。”

三个人商量好,熊和平便回到家,和聂小静一说,聂小静也气炸了肺。夫妻二人收拾利索,走到教授楼欧阳丞家门口等着,准备大吵一架。

陶守信与欧阳丞家住对门,正在屋里和孩子们看电视,听到院子铁门有动静走出来,看到陶南风和向北问:“你们整完档案了?”

陶南风嘻嘻一笑,抱住父亲的胳膊:“爸,你进屋系条围巾,别冻着了,马上有热闹看。”

陶守信奇怪地说:“什么热闹?”

陶南风在父亲耳边悄悄说了来龙去脉,陶守信张大了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欧阳丞会去举报熊和平:“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以前也经常和欧阳合作,他虽然心眼有点小,但也算是个谦谦君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小人行径?”

向北说:“就是得了红眼病。以前大家都穷,谁也不羡慕谁。现在市场经济时代到来,贫富差距加大,嫉妒就难免。欧阳教授估计是看熊和平家买了电视心里不舒服,所以想着举报举报恶心一下人,只是他没想到我们会把他揪出来。”

陶守信“唉”了一声,无奈地说:“大家都是同事,为什么要去找领导举报?如果不是向北提前安排好后路,万一罪名落实,轻则通报,重则开除,这不是毁了熊和平的前程吗?这个欧阳,是该骂!”

正在唏嘘,门外传来一阵斥责声。

欧阳丞被书记批评教育之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刚走到屋门口,一眼看到熊和平虎视耽耽,吓得后退两步,心虚地问:“你做什么?”

熊和平冷笑一声:“我做什么?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有脸背后举报我,没脸当面对质吗?”

欧阳丞死不承认:“什么举报不举报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熊和平双手在腰间一叉,提高音量:“欧阳教授,你就别支支吾吾、躲躲闪闪了,举报我接私活赚外快的人就是你!”

动静太大,整栋楼的人都惊动了。一看是吵架,熊熊八卦之火燃烧,腊月寒风都不觉得冷了,全都从屋里走出来,聚在小红楼单元门口。

“怎么回事?熊老师你被人举报了?”

“是哪个不要脸的去偷偷举报同事?不就是买了电视机吗?过年了还不兴置办点大件?”

“今天是小年呢,做这种恶心事,缺德啊。”

听到众人的议论,欧阳丞脸上哪里挂得住?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不是我,我没有……”

周红缨从屋里窜出来,咬牙骂熊和平:“熊和平,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大过年的跑到我家里来吵什么吵?哪个举报你了?你自己荷包里有了几个钱就得瑟不过,到处吹嘘,让人举报了也是活该!”

聂小静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周红缨的话:“你们不用否认,我知道是你们举报的。你们夫妻蛇鼠一窝,做下这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简直有辱斯文!我告诉你,书记已经和我家熊老师谈过话,我们流自己的汗、赚干净的钱,劳动致富没有问题!你有本事自己去赚钱,有本事也买电视机去,做什么眼红别人?自己没本事,却想着陷害别人,真不要脸!”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欧阳教授,你都是快退休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嫉妒别人买电视机就胡乱举报呢?晚节不保啊!”

“是啊,欧阳你偷偷举报,可是书记却说熊和平没有问题,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欧阳是污蔑。”

“现在已经不是动不动就检举、写大字报的时代了,想赚钱自己出去赚嘛,干嘛要嫉妒年青人?唉!太不像话了。”

周红缨还想再辩驳几句,没想到房门一开,儿子、媳妇、孙女儿都走了出来,孙女儿妞妞天真地问:“奶奶,什么是蛇鼠一窝啊?”

周红缨哪里敢回答?她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时不忿撺掇着丈夫去举报熊和平,竟然引来这一场祸事。只不过背后说了几句坏话,怎么就这样不依不饶呢?以前她在单位经常干这样的事,最多就是东窗事发,私下里警告几句,以后不说了就是嘛,怎么就骂上门来了呢?

今天一家子团聚准备吃晚饭,在孩子们面前丢了大脸啊。

欧阳丞嘴唇哆嗦,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有无数小星星在飞舞。世界虽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努力撑住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走到自家门前,将家里人全都推进屋,反身关上门,整个人这才软倒在地。

完了完了,我这一辈子的名声,就这样完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眼红人家买了电视机!

作者有话说:

第179章 拜年

1982年的春节过得富裕快乐。

喻浩南从深市托运过来两台进口彩色电视机,向北把一台放在院后村卷烟厂工会活动中心,派专人管理,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开放。全村的人一到点就往活动中心抢位子看彩色电视,热闹得很。

另外一台彩电就摆在堂屋,梁银珍与向永福第一次见到彩色图像在屏幕上动起来,稀罕得很,一到晚上忙完家务就打开电视,和孩子们一起看。屏幕光芒映照在大家的脸上,明明灭灭的,透着兴奋与快乐。

梁银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着陶南风的手不停地说:“咱们家这日子过得真好呀,热热闹闹的。我以前和你爸在南北坡种地,向北当兵,家里冷冷清清的,我做梦都想着如果向北能够结婚生子,家里就能有点人气。没想到你这一口气生了三个,这么多乖孙个个长得好、聪明又听话,我要谢谢你,谢谢你……”

陶南风被婆婆感谢得不好意思了:“妈,我也得感谢您呢。去农场之前家里过年乱糟糟的,虽然人多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后来我爸离婚了,家里只剩下两个人,我和我爸都不会做饭,就对付着吃点儿。现在我有这么多亲人陪在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幸福啊。”

陶守信听到姑娘说“我和我爸不会做饭”,想到自己离婚后和姑娘过的第一个春节,自己从食堂打了些饭菜热热一锅煮,随便炒个青菜还被姑娘夸,有点不大好意思,摇了摇头,“南风嫁对了人,否极泰来。”

向北被老丈人肯定,心里美美的,倒了杯热茶递到陶守信手中:“爸,我得感谢您把南风培养得这么好,南风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人。”

虽说陶南风不会做饭、不会种菜,也很少参与家务劳动,但她温柔宽厚、目标坚定,却是家中的灵魂人物。孩子们依恋她,向北仰慕她,梁银珍呵护她,陶守信更是把她疼进骨子里。

向北清楚地记得自己对南风表白时所说过的话:陶南风,我很喜欢你,发自内心地欣赏、喜爱。我知道你有能力,也知道你有理想,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我愿意为你保驾护航,也愿意为你打理所有琐事,包括……将来带孩子、洗尿片、所有的一切一切。

让向北欣慰的是,他没有错过属于自己的幸福,陶南风嫁了他,生下三个孩子,两家人合成一家人,和睦温馨。

到了初三,到家里来拜年的同事、朋友络绎不绝。

梁银珍很享受这种忙碌,堂屋八仙桌上摆着果盘,瓜子、花生、冬瓜糖、话梅糖……各色各样,来了人梁银珍就热情地招待,端茶倒水,乐呵得很。

初六,范至诚拎着礼物上门。

他刚刚落座,门外有人在喊:“向北,向北……”

向北听到这个声音,一把拉起陶南风跑出来,夫妻俩兴奋地看着站在小院门口的四个人,欢喜地叫了起来:“周林虎、小毛、胡焕新、李敏丽老师!”

故友重见,分外高兴。

范至诚没有离开,坐在一旁嗑瓜子,安静地看着向北、陶南风与秀峰山农场的人谈笑风生。他很好奇,为什么同样是知青,他根本不愿意回想过去,对泉山农场的一切讳莫如深,可是陶南风却能在秀峰山农场与大家相处良好,即使离开了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周林虎是现在的场长,这一回毛鹏开车,带来一大箱茶油、香菇、木耳、大米、鸡蛋等一大堆土特产,梁银珍看到这些熟悉的特产,想到往事,眼眶有些发红,连声道谢。

周林虎拿出一张地形图放在陶南风面前,笑着说:“今天我们过来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你现在开了公司,正好今年我们送你第一个设计项目,一万钱的设计费,咱们来个开门红!”

陶南风没有谦让,微笑接过地形图:“那就多谢周场长关照生意。”

毛鹏听了哈哈大笑:“陶南风你以前就是我们农场的基建科科长,农场盖房子肯定得找你。”

胡焕新专科毕业后回了农场,现在是基建科科长,他在一旁加了一句:“陶南风,咱们农场现在越来越有钱,职工要求也越来越高。盖了几次职工宿舍之后,现在工会主席说农场别的都好,就是娱乐活动匮乏,所以这回趁着过年场部开会,通过了修建秀峰山农场活动中心的提议。”

李敏丽提醒了一句:“图书馆,别忘了要建图书馆。”

胡焕新现在整个人成熟了许多,他点了点头:“陶南风,咱们这个活动中心功能要求有点多,既要有图书馆、球场、电影放映院,我们还希望能有工会活动室。”

陶南风笑着说:“明白了,就是咱们农场所有职工和家属都能在这个活动中心里找到事情做。”

听她这么一说,周林虎松了一口气:“对对对,果然还是陶南风能够理解我们。农场以前大家都穷,哪有时间去想着娱乐、学习?现在不一样了,考了一批知青到外面读大学,再加上向北带着大家盖茶油厂、烟厂,眼界都打开了,知道知识有用。

农场小学、农场中学的孩子们读书很认真,一个个鼓着劲儿考大学。新办的技校也请了一批文化人过来教农学、电工、机械……学校的图书室不够用,都说要修个图书馆。”

毛鹏搓了搓手,美滋滋地看了眼李敏丽:“还有还有,农场现在不少年青人谈恋爱、结婚,连个看电影、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孩子们放了假,想和小伙伴们打球、溜冰、玩耍也没地儿。”

陶南风看毛鹏与李敏丽眉来眼去,笑着问:“李老师,你们……好上了?”

李敏丽有些羞涩,脸一红,斜了毛鹏一眼。

毛鹏追了李校长这么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马上接过话:“我们年前领了证,已经结婚了。”

哦?李敏丽竟然再婚了!陶南风惊喜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妻。当年李敏丽被婆婆和丈夫磋磨,好好的一个知青被这对母子俩打压得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现在她眉眼间尽是温柔缱绻,一举一动都显得自在悠然,一看就知道小日子很甜蜜。

毛鹏以前和陶南风是修路队的同事,当兵复员来到农场,家中父母已经亡故,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毛鹏个子瘦小、外形不出众,再加上家徒四壁,这让他在面对有文化、外形好的李敏丽时有些自卑。

自从那年爱莲病重送李敏丽母女俩下山,胳膊被李敏丽掐得青紫一片之后,毛鹏的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李敏丽的茫然无助、对女儿的紧张,都让他心疼不已。追了几年,因为毛鹏的执着与热情,李敏丽慢慢接受了他。

迎上陶南风关心的眼神,李敏丽的笑容很满足:“陶南风,谢谢你。”如果不是陶南风和萧爱云帮忙,恐怕她还在那段痛苦婚姻里苦苦挣扎,哪里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爱情。毛鹏尊重她、爱护她,对爱莲视如己出,给曾经受过伤的李敏丽满满的安全感。

向北笑着起身,封了一个红包给毛鹏:“恭喜恭喜,新婚贺礼。”

毛鹏咧开嘴,毫不客气地收了,捶了向北一记:“多谢!”如果没有向北现身说法,他根本没有勇气追求李敏丽,毕竟她是知青,又长得好看,比他这个小小司机优秀太多。

陶南风拿着地形图问周林虎:“场长,活动中心选址在哪里?”

周林虎指着靠近职工宿舍的一片空地:“这里,我们计划把活动中心建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一说起专业,陶南风表情便变得严肃起来,“嗯”了一声,“挺好的,我现在给你们勾个平面图,先把大致的功能布局定下来,这样明天我们公司上班就能开始画设计图纸了。”

几个脑袋凑在图纸上,商量了半天。最后陶南风将用铅笔勾好的图纸交给范至诚:“收好,先按照这个描出平面图来。”

众人这才留意到安静坐在角落的范至诚。

这一看不要紧,毛鹏愣了一下: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陶南风介绍说:“这是我研究生同学范至诚,公司的建筑设计师。”

范至诚接过图纸,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将图纸收好,冲众人笑了笑:“你们好!我以前也是分配到农场的知青,听你们说起农场旧事觉得很亲切。”

陶南风听了暗自撇嘴:这人假得很,明明从来不提自己在泉山农场的旧事,现在却说什么感觉亲切。

范至诚的话成功拉近了与周林虎等人的距离,谈完正事,慢慢聊起了家常。

李敏丽告诉陶南风:“你还记得胡一芹吗?当年她和杜晨哲在报考小学老师的时候舞弊被处分,后来两人结了婚。”

陶南风当然记得胡一芹。

当时杜晨哲还在和叶勤谈恋爱呢,结果这人脚踩两只船,和胡一芹不清不楚。如果不是杜晨哲在考试的时候帮助胡一芹,这事还不至于败露。当初如果不是她当众说出与杜晨哲发生过关系,恐怕依杜晨哲的野心,绝对不会娶一个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对他前途事业没有一点帮助的胡一芹。

陶南风问:“她怎么了?”

李敏丽叹了一口气:“她和杜晨哲离婚了。”

离婚?胡一芹千辛万苦才和杜晨哲终成眷属,怎么肯和他离婚?尤其1978年杜晨哲考上大学,眼看着今年7月就要毕业,将来会有更好的前途,胡一芹现在和他离婚,那岂不是前面所有的坚持都白费了?

作为农场第一个勇敢提出离婚的女知青,李敏丽非常同情胡一芹。毕竟都是女人,太知道婚姻对很多女性而言就意味着全部。

不过李敏丽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胡一芹用自己的名声为赌注,利用舆论压力逼着杜晨哲结婚,在这段婚姻里她一直处于劣势,是努力讨好、迎合的那一方。

范至诚问:“怎么回事?”

李敏丽对这个容貌绮丽的男人很有好感,见他感兴趣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杜晨哲自从与胡一芹结婚之后就郁郁寡欢,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对胡一芹也爱理不理。倒是胡一芹喜欢杜晨哲,任劳任怨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杜晨哲1977年高考失利之后继续努力,1978年考上西南一所名校读汉语言文学,自此一去不复返。胡一芹到他学校找过几次,每一次都不欢而散。胡一芹空担了个虚名,一个人在农场过日子。

年前杜晨哲终于回到农场,胡一芹原本欢欢喜喜以为他回心转意,没想到等到的却是杜晨哲长跪不起,送上一本他出版的个人诗集,把出版费两百一十块钱全都交给胡一芹,祈求她可怜可怜他,离婚放他自由。

故事讲到这里,李敏丽叹了一口气:“男女之情,真不是谁付出得多,就一定能够得到回报。胡一芹与杜晨哲之间一直都是她比较主动,结婚这件事也是半强迫式,一直以来杜晨哲都对她不冷不热,听说两人之间的夫妻生活屈指可数,一直没有孩子。胡一芹这回见他下跪,看到他写在诗集里所有诗篇,想着他一颗不羁想飞的心,心又软了。”

胡一芹原本是不想离婚的,但当她看到杜晨哲个人诗集里的第一首诗《自由》,看到第一段时潸然泪下,终于放手。

“囚笼

禁锢不了我的翅膀

我渴望飞翔”

这一段胡一芹强求来的婚姻,在长久的冷暴力之中终于划上一个句号,真令人唏嘘。

胡焕新和胡一芹同姓,对这件事便多了一分关注:“我倒觉得她离婚离得对,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守着个不爱她、不肯回家的男人,不如早点摆脱。咱们农场本来就男多女少,胡一芹又是知青有文化,还怕找不到疼她、爱她的男人?”

周林虎说:“我同意胡焕新的话。虽然说杜晨哲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只是不道德、并不犯法。与其与他死磕到底,不如壮士断腕。胡一芹不到三十五岁,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何必和杜晨哲这种无耻小人在一起?”

听完众人的言语,陶南风长叹一声:“可是,胡一芹这么多年的青春呢?就这样全部归为零了吗?”

范至诚看了陶南风一眼,沉默了。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脸上发烧。

以前的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厉顺美。是厉顺美非要和他好,是厉顺美逼着他结婚,是厉顺美主动跑到江城找他,赶都赶不走。

范至诚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男孩不一样,他不喜欢女孩子。

可是这样一份与众不同是不能对外人说,他只能闷在肚子里。他没打算结婚,可是农场太苦,厉顺美主动关心他、为他洗衣服、给他缝裤子,送他馒头、苞谷、红薯,帮他度过了那段最艰苦的日子。

他原以为自己遂了厉顺美的心意,就是最大的善良。可是今天听陶南风和李敏丽说起胡一芹与农场诗人杜晨哲的故事,范至诚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真为厉顺美着想,他应该断然拒绝,不让她生出多余的心思。

这样……哪怕当初厉顺美会觉得痛苦,但至少不耽误她的青春。她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等过了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喜欢上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一世无忧。

向北知道陶南风为什么会叹气,便对周林虎说:“农场没有批评教育一下杜晨哲吗?”

周林虎:“农场准备给杜晨哲的学校发公函,但胡一芹不同意。她说杜晨哲有才、有理想,不想阻他的前程。说到底,还是她被杜晨哲的诗感动,决定打开囚笼,放他自由飞翔。”

这世上总会有不平之事,有人选择记恨、报复,但也有人选择善良、原谅。胡一芹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更能让她遗忘过去。

李敏丽笑着对陶南风说:“放心吧,胡一芹这一次放过杜晨哲,又何尝不是成全自己?难道要她像民国某位文人的原配,守着活寡看丈夫与别人恩爱生子?纠结过去,所以要搭自己未来的人生?”

范至诚忽然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陶南风:“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说完这句话,他和长辈打过招呼,匆匆离开。

陶南风有些摸头不知脑,看着向北:“他怎么了?”

向北提醒一句:“厉顺美……”

陶南风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范至诚听完农场八卦故事,受到良心的谴责,决定认真对待与厉顺美的关系。

到了第二天,南风设计公司节后开张。

范至诚一大早就来到公司,坐在陶南风的办公室,认真汇报。

厉顺美来到江城之后一直在范至诚姐姐家里照顾孩子,让她回泉山镇她总是不愿意。这回范至诚回家后把厉顺美带出来逛街、吃饭,厉顺美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范至诚诚恳地向她道歉,告诉她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这么多年来耽误了她的青春,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或许是这么多年等待太累,又或许是范至诚的道歉发自内心,厉顺美终于松了口,决定不再纠缠他。两人没有领证,不需要办离婚手续,两人商量好了就算正式分手。

不过厉顺美不愿意回家乡,想留在江城生活。范至诚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自己没有大梦想,只想开家小卖部赚点小钱。

范至诚答应帮她盘家小店,并承诺视她为家人,日后可以当亲戚走动。自此,压在范至诚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陶南风眼前闪过当初厉顺美在江北美术出版社家属区闹事的场景,她又哭又闹,看似凶悍,实则柔情无限,她说过:我没有想毁他前程,我只是想陪着他。他读书,我做饭;他画画,我洗衣。哪怕做一辈子无名无实的夫妻,我也愿意。

这个性格执拗的女人,既可怜又让人头痛。

范至诚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背,他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

“陶南风,昨天我看到你和农场的人交谈,感觉你们坦诚实在、互相信任,我忽然就很羡慕。我是个自私、内向的人,不懂得为别人着想,没有真诚待人,做错了很多事情。你骂杜晨哲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是在骂我……”

陶南风终于放下对范至诚的成见:“好,过完年了,开始工作吧。”

第180章 东方花园

范至诚心思敏感,一听就知道陶南风已经从内心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了真朋友。他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大声回应:“好!”

南风公司初七上班第一天,大家陆陆续续来上班。先前以为就是过来聊聊天、整整资料,没想到第一个建筑项目就已经上马。

范雅君笑着说:“咱们公司大年初七就有项目来了?生意真火红!”

叶荫桐自从用了梅先生的膏方之后关节炎有所缓解,大冷的天出门没太大影响,听说秀峰山农场的人初六过来借拜年的机会谈项目,不由得哈哈一乐:“这个寓意好,你们农场的人有心了。”

建筑组的人马上开始忙碌,陶南风组织大家一起讨论初步方案,对昨天确定的草图进行优化。陶南风在农场生活了四年多,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有感情,她亲自挂帅,决定将最早的砖瓦房建筑特色延续下去。

建筑材料以石、砖、瓦为主,因地制宜;

色彩突显建材本色,红色的墙体、黑色的小青瓦、青灰色地面;

为避免雨雪、冰雹等天气的影响,大屋顶构造、曲线屋脊线处理,保留檐廊构造;

山上冬天寒冷、路面容易结冰,墙体加厚,避免大面积门窗洞口,强调保温,室外地面铺彩色地砖。

忙碌了一整天,当最终方案敲定,看到陶南风勾出来的活动中心,众人都惊住了——

崇山峻岭之中,林木掩映之下,红砖青瓦的大屋顶公共建筑显得特别耀眼。因为避免大窗口,采光特别选择500*500的小洞口、双层玻璃,密密的小方格将阳光引进室内,外观看上去活泼可爱。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灵性。

就连见多识广的范雅君都赞叹一句:“好有创意的作品!与周边环境和谐统一,充满童趣。”

范至诚点头:“是啊,就像是一个刚刚放学的孩子,在山林之间奔跑跳跃,有一种天真的灵动感。”

陶南风也很满意自己设计出来的活动中心,歪着头看了看,再添上几笔:“行,那我们就开工吧。那里的地形我熟,山石多、地质条件好,建筑施工图与结构施工图可以同时进行。等图纸完成,我们一起去一趟农场,我带大家去参观秀峰山、喝喝罗汉泉、品品山间野味。”

建筑组的还没有吭声,结构组、景观组的几个工程师先欢呼起来。今年公司发钱多,大家都过了个肥年,鸡鸭鱼肉水果蜜饯买了一大堆,每天在家都是吃吃吃,终于有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体验一下山村野趣,好!

大家干劲十足,开始投入到工作之中。

范至诚那边也进展顺利,托人在江北同德里街角盘了一家小店,帮着厉顺美开起一家副食店,卖些香烟茶叶小副食,店名就叫“顺美小卖部”。

又顺又美,这个名字一听就招人喜欢。厉顺美面对情感虽然执拗,但她性格开朗,面对街坊四邻姿态摆得很低,见谁都是笑脸相迎。香烟直接从南北卷烟厂进货,茶叶有院后村的桂花茶、茉莉花茶,再加上日常都少不了的油盐酱醋,小店很快就在同德里站稳脚跟。

范至诚带着厉顺美亲自上门道谢,在向北家里遇到王良海家的二儿子王恭柱,不知道怎么地两人竟然看对了眼,谈起恋爱来了。

王恭柱性格老实,也没有他哥哥王恭松那样的运气,能够招工进厂当工人、吃上统销粮,但他孝顺父母、勤劳肯干,哪怕只是在卷烟厂做看守库房的小小保安,一样恪守本分,做得认认真真。

王恭柱先前因为工作关系见过厉顺美几次,只是大家都不熟,只点头之交。可是自从在向北家里见过她一次,听母亲说起她的故事之后,王恭柱竟生出另外一番心思来。他怜她苦苦单恋,惜她远离家乡孤身一人,更佩服她一个女人家敢在异乡开店安家。于是王家托梁银珍说合,就这样牵出一根姻缘红线。

厉顺美蹉跎了这么多年,又看范至诚连自己喜欢男人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显然是铁了心不想和她过日子。现在看王恭松为人正派老实,又是江城本地人,家中父母健在,关键对方也是农村户口,两人有共同语言,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举办婚礼那一天,陶南风与向北送上礼物,厉顺美拉着陶南风的手,眼眶微红,声音里满满都是感激。

“我刚到江城的时候,是你帮我买了茶水,又帮我寻到范至诚,如果没有你,我厉顺美恐怕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够在江城结婚安家?你是我和柱子的大恩人,日后天天在家为你祈福,你好人有好报,将来一定万事顺意、和和美美!”

陶南风微微一笑:“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希望你们今年夫妻同心,生意兴隆。”

厉顺美听到她的祝福,咧嘴一笑,脸上多了几分自信:“我厉顺美别的不行,做生意却还可以。您放心吧,以后我和柱子想办法多开几家小卖部,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婚后的厉顺美在院后村开起小卖部,专做江城建筑大学学生、老师生意,又在江北开了一家南北香烟批发部,公婆与王恭柱忙得跟陀螺一样,可是却忙得充实而快乐。

时代浪潮的到来,淘尽沙砾,剩下的便是耀眼的黄金。

1982年10月,江城寒风顿起。

送三个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回到公司的陶南风接到深市江启筑的电话:“南风,东方花园三天之后竣工验收,请你和向北过来坐镇啊。”

陶南风一听便喜上眉梢,历时一年,从拉投资、设计到施工,十几栋住宅楼,一共438户,这么快就建好了?这可真是特区速度!

向北在一旁笑:“深市干部宿舍总共240套,还没竣工验收这房子就已经分配好了,听江启筑说从七月份开始大小干部们就经常到现场来查看,这么多领导干部视察施工工地,这速度能不快吗?”

陶南风最近一直在忙江城市图书馆的设计投标,没有关注深市项目,听向北这一说方才想起来,问他:“另外198套对外销售的房子呢?卖出去了吗?”

向北的笑容更加深刻:“喻承达是港城房地产开发商,卖楼花那一套运用得娴熟无比。咱们的住宅图纸刚刚出来,港城就建起了东方花园售楼中心,2600块钱一平方米的销售价格吸引了一大堆人前来。现在只等项目验收通过,港城与深市就会同时开始发售,我看这情况啊,估计要抢到爆。”

听到陶南风与向北的对话,范雅君在一旁说:“2600块钱一平方米,竟然还那么多人抢?啧啧啧……港城、深市人真有钱。”

陶南风转头对范雅君说:“港城房价都是五千往上走,你说2600便宜不便宜?”

范雅君愣住:“一百多块钱的建安成本,怎么就能卖出这么高的房价?哪个做生意敢赚这么大的差价!”

想到去年刚见到江启筑的时候他还在愁钱,现在马上就能从房地产市场上挖到第一桶金,陶南风说:“虽然建安成本不高,但土地值钱啊。”

叶初有点紧张:“土地?咱们国家法律规定土地归国家或集体所有,不允许单位或个人进行土地买卖啊。你说土地值钱……难道深市房地产公司敢卖地?”

向北解释说:“深市也是第一次尝试,他们把这种合作方式称为贸易补偿。就是港商投资,为了补偿拿出一部分房子对外卖。”

叶初在毛巾厂当基建科副科长的时候,见多了运动期间的各种斗争,对深市的贸易补偿之说很不以为然:“贸易补偿就是个幌子,明眼人哪个不知道这是深市房地产公司拿土地赚钱?这……深市人的胆子太大了!”

范雅君拧了他一把:“你操什么闲心?我们就是个建筑师、替他们做设计的技术人员罢了,你管他们是贸易补偿还是卖地。”

叶初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在向北离开之时,叶初悄悄把他拉到一旁,交代了一句:“深市房地产公司的胆子太大,动摇了法律根本,我怕将来政策有变会有人搞大清算,咱们公司别参合太深。”

向北心一沉,感觉天空中有一朵阴云飘过来。

特区有特殊政策,国家鼓励创新,但如果有人拿土地买卖这一点做文章,怎么办?

想到南风与江启筑、喻承达签订的合作协议,南风公司以技术合作,取利润的5%。当时只觉得利益巨大,现在想来却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向北对陶南风说:“我来当公司法人吧,你安心做你的建筑设计。”

陶南风并不在意这些,想都没有想向北为什么突然说要当法人,便点头应允:“行啊。”

定下这一点之后,向北方才安下心来,与陶南风一起往深市而去。

东方花园施工质量非常高,以陶南风挑剔的眼光也没有找出问题,竣工验收顺利完成。

第二天,港城、深市两地的销售同时进行。

港城。

第一个深市住宅项目,价格便宜到普通工薪阶层都买得起。

从晚上三点就开始有人排队,等到早上八点半售楼部开门,众人一涌而上,不到半天时间,一百套住宅销售一空。

深市。

一套住宅送三个城市户口,允许分期付款。

华国下海经商的第一批富豪就在深市产生,二十万一套的价格也没有阻住土豪排队的脚步,一天时间98套住宅全部卖完。

三千万到手,江启筑赚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