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疯子 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轰——
视线还没看清任何东西, 一声巨响先响彻四方。
江燕如条件反射就地抱头一蹲。
称心、如意两人在这个时候齐齐扑了上来,一人把她往屋里扯,另一人身手敏捷地把房门推了回去。
房门虽然紧闭。
可轰鸣的声响持续不断,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怎么回事!”如意脸色也变了, 从这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称心摇摇头, “不对劲, 外面的宣云卫居然都没有预警,吴岩呢?”
吴岩是萧恕留在江燕如身边的人, 寻常情况不会离开这里。
江燕如从双臂中抬起苍白的脸。
萧府被人攻击了?
在金陵城萧恕的权利有多大,她早已经见识过, 如今若说有谁胆敢对他动手, 还是在皇帝眼皮底下……
答案几乎就呼之欲出,拍在了她的脸上。
江燕如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蔓延开来, 就好像几个月前被骤然出现的宣云卫带走。
对未知的未来, 无法把控的仓皇与害怕。
不过在这个屋子中,唯有她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害怕。
称心、如意姐妹俩却很快收起了惊惶, 镇定地开始行动。
“照这个情况发展,我们等不了。”称心贴着耳朵在门背后认真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很大, 可以判断出外面已经有人交起手来。
极有可能是有人准备攻进萧府, 宣云卫的人前去抵抗。
萧恕留着萧府里的宣云卫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足足有三百来人。
如意点了点头,飞快回到屋中从一个角落里抽出了一个包裹。
江燕如虽然心里慌得发堵,却也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收拾的?”
称心从手边的架子上拿起一件灰蓝色的披风往江燕如身上一盖,“唔, 有段时间了,算是我们的老习惯?”
“老习惯?”
这得是什么随时跑路的习惯?
称心不回答,拉起她就开门出去。
如意紧随在她们身后,顺手还把门轻轻带上,并且小心地没有影响到门内烛台上的火苗。
就像是伪装屋子里还有人一样。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哥哥又去了哪里?”
虽然姐妹俩是萧恕给她找的婢女不错,但是不代表江燕如就能完全相信她们,尤其是在这样纷乱时候。
在见到萧恕之前,江燕如是不敢离开这里的。
天色昏暗,尤能见到右边远处地平线上剩余的霞光。
红霞似血,晚风似刀。
江燕如转过脑袋,眼睛又映入了另一片赤红。
“那边是什么?”
在她们的左边也有一片通红的‘霞光’。
可是那个方向是东边,并不是西山日落的地方,不该存在晚霞。
“是火?!——”江燕如呼吸一窒。
烟灰的味道被风送了过来,带着焦灼的臭气。
刚刚那爆裂的声响正是有人在往萧府投放火弹的缘故,巨大的火石砸了进来,把枯枝碎叶都引燃了,正在远处噼啪燃烧。
火光映着半边天,还在源源不断滚动着浓烟。
“该死,那个方向……”称心神色凝重,她狠狠握了一下拳头,转头对如意道:“你和小姐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前面的路。”
“欸!如果你们要出府的话,门不是在那边?”江燕如拉住称心。
她们就是想把她往外带,那应该选择的方向应该是府里的西角门,那才是离院子最近的出口,而不是往远处正烧着烈火,更危险的内院而去。
“小姐你放心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称心并没有理会江燕如的话,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口捋了下去,扭身就往内院的方向跑。
“称心!”
如意拽住江燕如道:“现在外面肯定是被包围了,从角门出去不是一个好选择。”
“被包围……”江燕如慢慢消化这句话,“你和称心都知道这件事?”
从萧恕出府的那一刻起,她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会这般镇定。
说不定也正是萧恕的吩咐。
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什么独独瞒着她,让她担心受怕就很好吗?
江燕如咬住下唇。
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是萧恕总不该什么都不告诉她,就连要去做危险的事,也不告诉她。
如意把包裹往背上一甩,睁着大大的眼睛道:“我们也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和称心两人说谎话的时候都不会眨眼的,对吧?”江燕如说道。
如意用力眨了眨眼,很老实本分地猛摇头。
江燕如干脆迈开脚往百岁的猫屋去。
自从百岁展露出自己作为‘雄性’特殊标志后,它就被萧恕无情地剥夺了与小主人共处一室的殊荣,木匠特意给它建了一个小屋。
万一被那些火蔓延过来,百岁可没办法自己打开锁。
如意也喜欢百岁,虽然知道带着猫会麻烦,可是还是控制不住腿跟着江燕如一起去百岁的猫屋。
江燕如一路还在碎碎念,妄图从如意的口里挖出点信息,可是如意要不装傻,要不充愣,愣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给她透露。
想必是被她姐姐称心再三要求过,不敢对她说太多事。
江燕如把吓成一团的百岁抱进怀里,对如意道:“你们若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是不会跟你们不明不白得走了。”
谁知道她们究竟是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是萧恕的身边,还是萧恕敌人的身边?
如意皱了皱眉心,面色犹豫,“这些事还是等出去后,让萧大人自己来说吧。”
江燕如见她又是拿这样的话搪塞,心中的疑虑和戒备就越重。
“我还有机会听到他的解释吗?”
如意其实也并不知道,事态的演变远超过她们的预料,况且就连吴岩等人都不知所踪,越发让她们觉得事情的严重性。
“说的对,小师妹。”
虽然事情已经变得很复杂,但是如意的意外之中并没有想到还有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范围之内。
江燕如和如意齐齐一惊,两人后退几步,终于看见屋檐之上还坐着一人。
“小师兄!”
江旭从屋檐上轻身落下,如意却拉着江燕如连退几步,然后一个箭步就挡在她身前。
“如意,不用担心,他是我小师兄。”江燕如看如意防备,开口解释,“他是我爹的弟子,我们一起长大的,是认识的人啊。”
“小姐,如今萧府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人能进出自如……”余下的话,如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江燕如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她抬起头,惊讶地望向江旭:“是你?”
这个语气仿佛把外面围府的坏事一道扔到了他的头上。
江旭无奈地笑了下,又摇摇头,竖起两边的手,十分无辜地回答:“不是我,我只是来带你走,外面的事可与我无关呐。”
“带我走?”
“没错,我不能看着你给萧恕陪葬,此时不走,等外面的禁卫军包围进来,你作为他身边的人,定然会被他牵连连坐。”江旭神色凝重,对她伸出手:“跟我走吧,我会把你送出去的,送出金陵,你不是一直想回蜀城吗?”
江燕如眼睛一跳。
她虽然一直以来是很想回蜀城,可是眼下却被更重要的事牵绊住了所有的注意。
“陪葬……牵连?”
江燕如被江旭吐露出来的话吓住了,她从如意身后绕了出来,几步就走到江旭身边,伸手拉住他道:“萧恕他怎么了?”
“小姐!”
如意一跺脚,她没防江燕如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青年如此不设防备,就这样把自己送到人手底下。
江旭果不其然在第一时间就反握住江燕如的手腕,“他?”
江燕如一愣,可是想要再抽回手却也不能,她只能抬起眼,惊愕地看着江旭俯下来的视线。
“他——飞扬跋扈、以下犯上,在太极殿里扔下一个断头胁迫皇帝,皇帝震怒,命他自省己身,却不想他公然袭击了皇帝的近卫,把太极殿打得一塌糊涂,可惜了,他身体不好,没能撑太久,自己先倒下了……”
意识到他说的是发生在皇宫的事。
江燕如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放开她!”如意拍出一掌,江旭早有防备,带着江燕如闪身一躲。
萧恕留下的人,果然一个都不容小觑。
好在他早有防备,要不然刚刚看这长相憨厚的小丫头还真没放在眼里,这一掌挟风带劲,要是真拍在他身上,那也不好受。
“我不信。”
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江燕如挣扎起来:“我不信、我不信……”
公然去挑衅皇帝,拿着把柄送给人制裁。
萧恕虽然荒唐、虽然放肆,可是他又不是一个蠢笨之人。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这摆明不是把他自己置于危险中,也是把她放在了危险里。
“你早该知道,他就是过彻头彻尾的疯子。”江旭叹了一声。
“不许这样说萧大人!”如意生气了,刚刚一掌被江旭躲了过去,她干脆把包裹丢到一旁,全力对付江旭,势必要把江燕如抢回来。
江燕如在江旭手里,就是一个累赘,这就让如意有了很多空子可以钻。
江旭一时间没法带着丝毫不配合的江燕如离开,他干脆先把江燕如松开,随手就抽出挂在腰间的刀,迎着如意的攻击上前。
如意并不擅用兵器,她走得就是掌法流,江旭的刀让她不能近身,两人就在原地僵持不下。
江燕如知道江旭的武功很好,毕竟是小小年纪就能在江怀魄手下都能走五十招的武学天才。
今日一看,却不想萧恕放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居然能与拿着趁手兵器的江旭平分秋色。
“不、不过也是……”江旭应付如意虽然不是那么轻松,可是嘴里依然没有闲着。
“你闭嘴!”如意下手更快更狠,不想让江旭再说出口。
“他只是怕所有的事情败露后,再无机会了。”
“我不懂……”
明明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又变成这样。
她是真的不懂。
无论是萧恕忽然病倒,还是他忽然对着皇帝发难,又或者是如今萧府岌岌可危的局面。
“你瞧,他什么也没告诉你……”江旭转眸看了她一眼,惋惜道:
“他父亲就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逆贼昙王,曾与西狄勾结葬送了大周十万大军,小师妹,正是你父亲,我们的师父,当时的锦衣卫大人收罗了证据,将他捉拿归案,所以他恨你父亲——”
“你知道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正是以前的昙王府吗?”
“十五年前,它也是这么烧没的——”
江旭的语气很轻,像是站在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方,很轻松地说道。
他是打心里觉得,萧恕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消失。
火焰不知道烧到了什么,忽然暴涨了一个高度。
江燕如的双眼都红了,像是充斥着血丝。
她忽然抬起手,指着院墙的另一侧对江旭怒吼:“你滚——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她才不信,萧恕真的是故意发疯把自己好不容易重建的一切又毁了。
她看见过萧恕偷偷和工匠们商量着阁楼庭榭、讨论过夏看荷花秋赏菊的景致,甚至就连百岁的新猫屋他都想好了。
图纸就压在他书架的左三格里。
他还计划着把谢府的管家挖过来,这样她就不用面对那些让人发愁的账簿和田铺。
……
他做了这么多努力。
若是可以,他一定不会想把自己的家再一次毁掉。
是他们在逼他。
就像他们现在想把她也逼走一样。
第82章 地道 偷偷挖了一条地道
江旭显然没有料想到江燕如会一口拒绝, 正是分神之际,一柄软剑倏然从侧面横刺出来。
他仰身一躲,蹬腿从二女之间闪身而出。
刚刚他站的地方瞬时被两人占据,从屋檐上被扫下的瓦片掉了下去, 摔成一片残渣。
劈里啪啦一阵响动, 百岁喵呜一声大叫, 呲牙盯着江旭。
江燕如寒毛倒竖,连忙跑到了另一侧躲着。
刚刚那些瓦片险些把她脑袋敲开花。
如意看见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少女, 大喜过望。
“姐姐!”
称心朝着她点了一下头,拧眉看向江旭这个不速之客。
她是看到沿途的情形不对所以半道又折返了回来, 所幸在如意的努力下, 还没有酿成大祸。
谁能想在外面兵荒马乱之际,还有人会偷溜进萧府,打算来个趁火打劫。
江燕如绝不可以被其他人带走。
称心握紧手中的软剑。
如意一向最听称心的话, 有姐姐在身边, 她一扫刚刚的谨慎小心,握住拳头大声道:“别放过这个小贼!姐姐, 我们一起把他抓起来,兴许还有用!”
虽然江旭不承认,不过如意还是认为他和外面的人是一伙的。
如果抓了江旭, 说不定还能用来要挟敌人, 岂不是妙哉。
称心却没有妹妹这般乐观的想法。
如今萧恕一把事情闹大,萧府被围,这说明什么?
说明已经到了最恶劣的那一步。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暗藏祸心之人,想从中分一杯羹。
她们甚至无法判断在这个时候接近的人是哪一方势力。
称心手腕转动,一甩软剑,对着江旭道:“阁下轻功卓绝, 可我们姐妹俩也不是吃素的,今日你是不可能带走小姐。”
江燕如也适时对江旭喊话道:“对,我绝不会跟你走的!”
在他说出那样刻薄无情的话后,江燕如怎么可能再会相信他与外面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就算不是同一批,却也是明显不是与萧恕同路。
他们会有各自不同的立场,江燕如觉得这无可非议。
可是自己却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立场不坚定。
江旭半蹲在屋檐上,认真思考起这个时候再带走江燕如的可行性。
不过有一点她们说得对。
这两个小姑娘武功不弱,若是她们配合起来,他的确一时半会都占不了上风,若是和她们缠斗在一起,势必会长时间被滞留在萧府,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谁再与萧恕扯上关系,都不是一个明智之选。
江旭很快就在心里做出了抉择。
再看江燕如,她那张莹润白皙的小脸在两边各被抹出几道灰痕,活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小老鼠,看起来弱小可怜,但那两只圆溜溜的杏眼里却闪着坚毅的光芒,仿佛正在用视线对他进行无声的抗议。
几年不见,她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
江旭当初在牡丹楼忽然再遇江燕如的时候就很吃惊,他还以为是被师父洞察到了他的行动,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果断离开,不过后面他又静下心来一想,师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江燕如派到金陵城来执行任务。
谁都知道江燕如胆子很小。
不但胆子小,更是怕苦、怕累、怕受伤,一点小病小痛在她身上都会放大数倍,把那当做能要她小命的巨大威胁,从而嚎啕大哭,说些天真有趣的丧气话,让人忍俊不禁。
在师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宠着她,把她当做最脆弱的瓷器一样呵护。
自然而然直到现在,江旭还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是同门一场,他还念着江怀魄曾经对他的教导之恩,想要回报在江燕如身上。
所以他信心满满地来到萧府,以为江燕如一定会因为害怕受到牵连而选择随他一道离开。
结果却让他很意外。
意外之中竟又夹杂着一些妒嫉。
这没心没肺的小师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对她有多好,反而现在却一心向着那个从前就对她不假辞色的人。
萧恕那样无心无情的人,怎么值得她这样待他?
江旭蹲在屋檐上,幽幽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又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扔了下来。
“小师妹,他不值得,你会后悔的。”他对江燕如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姐妹俩一眼,两手抱了一下拳,“再会。”
“谁要和你再会,滚吧!——”如意摆出张凶巴巴的脸,虽然她单打独斗不是江旭对手,可是气势上还不肯落下风。
尤其是现在,江燕如身边暂时只有她们姐妹俩,她一定要拿出十足的干劲来捍卫自己守卫任务的决心。
江旭没有再多纠缠,转身利索地越过屋脊,脚尖接连在屋檐、树干上点了几下,就在暮色降临前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的轻功卓绝,像是一片叶子被风吹拂,若不是她们眼睁睁看着,恐怕都不会察觉这里有人经过。
以他这样的身手,想要不惊动外面的人,易如反掌。
目送着他离开,不说称心舒了口气,就连江燕如也觉得安下了心。
其实她也不希望看见两姐妹和江旭动起手,伤到哪一边,她都会觉得难过。
那本书正好扔在江燕如的身前。
江燕如把百岁往肩头上托了一下,俯身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只见封面上写着‘战国策’三个黑字。
正巧,这本书不久前江燕如还在萧恕的书房里看见过。
看得出来这兴许只是江旭从萧恕书桌上里随意抽出来的一本。
江燕如可不觉得这本书能告诉她什么让她后悔的东西,她刚想把书丢掉,称心就从屋檐上飞身而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肘,道:“小姐,我们该出去了,外面的人不会等到太阳下山。”
远处山峦处只剩下一些余霞,就像是试染的一层薄胭脂,几乎看不见色彩。
“出去?”江燕如下意识就抱紧手中的东西,“可是你们不是说了,外面已经被包围了么?”
“对啊。”如意点了点头,“肯定是被包围了。”
远处的火都快窜上天了,不用想,外面肯定围了一群喊打喊杀的臭男人。
“就这样出去,很危险的吧……”江燕如拖出一丝哭腔,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不想给两人带来多余的负担。
只是明眼人光看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就知道她现在有多害怕。
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
江燕如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认知也很彻底。
所以她很清楚即便称心和如意的武功再高,带上她也难免要打个对折。
“我们不走门。”
称心和如意两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她,走得飞快,不给江燕如任何反悔的机会。
江燕如‘欸’了一声,不由自主跟着她们的步伐往前,“不走门是什么意思?”
“萧府里还有个出口。”称心笑了起来,声音透出几分轻松愉快:“大人或许是从牡丹楼学到了经验,所以趁着修缮萧府的时候,先让人偷偷挖了一条地道。”
江燕如:“!!!”
“居然没有抓到人。”白望舒十分奇怪,不禁从桌边站了起来,手指搭在桌沿敲了敲。
“这是怎么回事?”
来给他报信的黑衣人正单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是更不敢不回答他的话:“是……是没有抓到人,就连大部分的宣云卫也一哄而散藏进了巷道里,我们的人只来得及抓到四五个,还都不是萧恕身边的人,即便严刑拷打也没有问出东西,他们只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够了在萧恕手下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萧恕被关在皇宫,他们也是想趁乱逃走。”
白望舒冷笑一声:“鬼话连篇。”
黑衣人不敢应。
虽然他也不信萧恕一手建立起的宣云卫会这样不战而败,溃如决堤,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有网住这些杂鱼,反而让他们溜走了,若是再附和主子的话,那岂不是往自己身上加罪。
这样的蠢事,他不会做。
好在白望舒的注意没有放在这些小鱼小虾身上,他手掌撑在桌面上,抬起眼,用散漫的腔调问道:
“皇宫的情况呢?”
“据皇宫大监来报,萧恕被羁押在了璇玑宫的地牢里,那里看守很严,再往里打听恐会打草惊蛇……”
不过光探听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璇玑宫的地牢,他们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
一些皇室不便公然处置的犯人会被关押在那里,每日都有专人‘伺候’,往往没等脱层皮,人就先疯了、废了。
高允自上位以来,无论萧恕做什么事都从未跟他翻过脸,这一次是真得被气狠了。
虽然萧恕放纵不羁,可还从没有在朝堂之上公然挑衅过帝王的威严。
私下他要怎么玩、要怎么闹,高允都有法子替他遮掩。
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数百双眼睛看着,高允下不了这个台。
若他不处置萧恕,那必然会让人觉得他是被萧恕牵丝弄线的傀儡皇帝。
这要他以后再如何坐稳这个血淋淋的位置。
萧恕一向对皇帝信任,所以他对于皇帝派来蒋太医也是相当信任,当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这份信任蚕食,可想而知的震怒。
萧恕自大又狂妄,却有让人不可置信的忠诚与坚定。
但他也是一个不容背叛的人。
对于萧恕和皇帝失和的局面,白望舒盼望已久,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又生出了一份不确信。
“那他的身体呢?”
“高允并未请太医为萧恕治疗,但是那天在太极殿里,都看见他吐血晕厥了,蒋太医之前说得不错,萧恕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们花费不少功夫收买蒋太医,可惜那人实在是胆子太小了,不然萧恕哪能活到今天。
白望舒松开紧锁的眉,“不能让他再有翻身之力,既然皇帝已经火了,那就……”
黑衣人心领神会:“属下一定办好。”
第83章 梦里 在她的梦里
江燕如以为逃亡的日子会很艰难。
但是没想到, 比起萧府那破烂院子,她的逃难生活反而没有那么差。
与两姐妹一起从地道出来,她们并没有出城,而是一头钻进金陵城最靠西北角的一片桃林。
这处桃林原本属于某位皇亲, 据说正是早些时候在白府被暗杀的西昌王, 如今旧主不在, 新帝缅怀兄弟,还未将这里收回另赐。
因此这里只有桃花依旧, 却不见有王府管事。
至于为什么还留在金陵城里,绝不是什么‘最危险的的地方就是安全’, 而是地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还没来得及挖到城外。
这只是萧府地道其中最短的一条出路,而且恰好完工了。
从地道出来,几人就遇到来接应她们的吴岩和几名面容严肃的宣云卫, 他们早些时候就过来清扫过四周, 确保这里没有被人发现。
有了他们,称心和如意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还有心情对着江燕如一笑。
“好了,我们现在没事了。”
两人语气都格外轻松,目的就是为了让江燕如不要太过紧张。
从离开萧府到现在, 她神经一直紧绷着, 没有片刻松懈,她们都担心她要被吓坏了。
江燕如点了点头,随着她们一道笑了一下,可她的心依然没有完全落下。
吴岩他们几人也并没有带来萧恕的消息,他们唯一能知道的人也只有随着萧恕一道进了皇宫的成谦。
可他也随着萧恕一起音讯全无。
吴岩带着她们坐上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在金陵城里七绕八绕, 花了两柱香的时间到了一座临河的院子。
小院外表低调简约,内里却别有洞天。
层楼叠榭,碧瓦朱甍。
四合抱院,错以假山、长廊,间有亭楼、湖池。
各色花树草木,疏密相间,繁花似锦。
若不是在这昏昏暗暗的夜晚,而是白日阳光明媚时,一定更美。
这真不像是萧恕的品味。
江燕如环顾这座小院子,这里很好,可是却少了萧恕,她的心还是空落落的。
虽然到了这处安身的地方,几人还是高度紧张了一夜,还没等到皇宫传来消息,另有一则流言甚嚣尘上,传遍了金陵。
就连深宫之中的皇帝在听到这则消息时都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露出一抹不寻常的恼怒。
无人知道消息的来源,可那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一番说辞。
宣云卫隶属于萧恕,封名更是他一人选定了。
而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字眼里却玩弄了玄机。
宣又可称之为曰,宣云到曰云,组起来岂非就是一个昙字。
再加上他宁可住在废弃的昙王府,也不肯另修奢宅大府,就是最大的铁证。
萧恕乃是大周最大的逆贼叛臣昙王之子!!!
他隐姓埋名,卧薪尝胆十几年,先是勾结了原本无力起势的十一皇子,然后弄死了废太子然后又血洗了金陵城。
至此,他把一切反对的声音都用残酷的手段强行压制,尤其是曾经对昙王落井下石的世家高官,他明里暗里地打压、清理,到现在那些人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
最可怕的是,这都是新帝高允与他结下的盟约,也是他们之间血腥的交易。
他们无处伸冤!
原本众人对于新帝高允已经处以慢慢接受的状态不说他的身后有王太傅的支持,就他本人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并不比原太子差。
可是忽然来了这么一下,所有人的心态都崩了。
特别那些曾经与昙王有过小仇小怨,甚至还有些对于掀翻昙王势力摇旗呐喊、煽风点火过的人而言。
谁不是心里七上八下,跼蹐不安。
不过也有冷静的人静下心来一想,这则消息来的时候还真是巧得很。
一天前,萧恕和新帝刚在太极殿里闹了那一场,两人决裂是铁板钉钉的事,这就说明什么?
说明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这金陵城不再是萧恕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肆意操控的。
只要他们把萧恕身上背负的罪名定死,就是皇帝也不能再包庇。
兴许还会顺水推舟,处理掉他这个隐患。
等各怀心思的大臣们梳洗整装,按部就班地赶去上朝。
却得知皇帝昨日被萧恕血洗太极殿的场面惊扰了龙体,今日身体抱恙,罢免了这一日的朝会。
众人无奈,只能暂且按下奏表,各回各家。
不过他们都清楚,萧恕此次,绝逃不了严惩了。
江燕如频频让人出去打探消息,可是带回来的都是不利于萧恕的坏消息。
有人说他在皇宫大牢了受尽酷刑,还有人说他身体早已经不行,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更多数的人则在外边大肆数落当初昙王犯下的恶行,煽动金陵城百姓对萧恕痛深恶绝,从而达到向皇帝施压的目的。
他们都想让萧恕死,而且是越快越好。
就仿佛知道如果让萧恕找到一线生机,他就会死灰复燃,把火烧回到他们身上。
江燕如慢慢低下头,手里茶杯里早没有了热气,还是满满一杯清茶,她一口都没有饮用。
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她苍白的小脸,一夜未眠,她白皙的肤色藏不住眼下的青黛,显得整个人十分憔悴。
现在江燕如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昙王锒铛入狱,昙王府满门抄斩,是她爹参与收集证据,上报朝廷。
百岁作为一只小猫,并不能领会小主人现在沉痛的心情,它只是奇怪为什么今日没人陪它玩,反复在江燕如脚边推着一个小彩球,彩球的内部镶了一个铃铛,一直丁零当啷的响,十分吵闹,江燕如却都充耳不闻。
她忧心忡忡,几乎没有再没有别的心思。
在一边的如意看不过去,把百岁抱走,让江燕如有了一个清净思考的空间。
江燕如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她本来就没有这样的能力去解决眼下复杂的困境,她只是趴在窗台,漫无目的地往外看去。
果如她昨夜所想,在暖阳之下,这处小院精巧别致,姹紫嫣红。
有许多她说不上名字却十分好看的花植,空气中也浮着让人心旷神怡的芬芳。
万物都在欣欣向荣,唯有她的心在渐渐枯萎。
听人说萧府再一次被烈火席卷,这一次就连她往日住的偏僻小院也没有逃过一劫,更别提那些刚刚被修缮过的新屋。
萧恕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至于他们出来的暗道更是被掩埋在倒塌的新墙之下,若无人去清查,一时半会也不会发现那条通往西昌王桃园的地道。
不过就算有人查到了,也很难查到这里。
江燕如一晚没睡,这时候趴在窗台上,疲倦不断累积,让眼皮逐渐沉重,最后头挨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场梦。
对萧恕有记忆的时候,她三岁,萧恕十岁。
爹把已经在抽条的少年带到她面前,介绍给她,让她喊哥。
她抱着奶娘做给她的安抚兔子枕,光顾着盯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头一次没有听她爹的话,喊他哥哥。
其实她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江府,一直照顾她的奶娘在面前抱怨过很多次,也不管她听不听的懂。
“老爷真是糊涂,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竟做出那样奋不顾身的危险的事,小小姐啊,你可以要当心一些,那孩子脸上还烙着奴印,只怕不是什么好出身……”
“老爷不是魔怔了吧,竟然说要把他收为义子,这简直太离谱了,我可怜的小姐为他生下了孩子,都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
每每提起,奶娘口中都是不满,认为她爹枉顾即将临产的爱人,千里远赴金陵是一件多大的错事。
江燕如的娘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柔弱的女人,担心江怀魄去金陵会再生变故,整日忧心忡忡,这才积忧成疾,造成后面的难产崩漏。
所以江燕如与萧恕第一次见面是一个很不愉快的收场。
江燕如大哭了一场,还闹出了一场病,弄得萧恕在江家更难堪。
虽然江怀魄没有怪他的意思,但师门里的师兄们明里暗里都对他开始冷嘲热讽,让他少出现在人前。
因为小师妹看不得他的丑样子。
……
在她梦中,又或者说是记忆里。
萧恕从来都是一个人,除了有时候会来和她一起读书,又或者爹把他带过来吃饭以外,他再没有一次主动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的关系维持着一个不好不坏的状态,直到那一次她撞见萧恕被人追杀……
轰隆隆——
一声闷雷从云端乍响,江燕如突然惊醒。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外边的天色完全变了,乌云笼罩着大半的天空,遮得一丝阳光都不见,风吹着草木簌簌狂摇,就连刚开的花都收拢起花苞。
变天了。
江燕如抽回自己麻痹了手,揉着胳膊肘重忆起梦中最后的那段记忆。
既然萧恕的父亲真的是罪大恶极,无法翻身,他们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刺杀一个少年?
第84章 想他 我想他了
她们出来的匆忙, 除了必需品什么也没带。
江燕如虽然还能抱着百岁解闷,可是她总不能一天都逗猫玩,时间久了百岁都被逗烦了,自己溜出去玩了。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院子里的植物被大雨打得一片狼藉, 到处都有残花落叶。
百岁就在花花绿绿里面自由地打滚, 如意看了一眼就气急败坏追在它身后。
想到要洗猫,她头就疼了。
江燕如撑着腮看着院子里一人一猫追逐, 慢慢展眉解颐,露出许久未见的一个微笑。
称心给江燕如端了热茶点心, 看见她又坐在窗边, 还以为她还在为萧恕的事烦闷,叮嘱她不要太过忧虑。
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是至少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这句话这几天经常挂在她们嘴边, 用来安慰江燕如。
既然萧恕能给她们安排好退路, 想必也会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不可能就这么莽撞的把自己性命交出去。
他虽然被人称作疯狗, 可是哪一次不是踩着别人身上。
江燕如回过头,认真地对她点了下脑袋。
“我没事。”
称心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不敢保证她真的没事, 可她们能做到太少, 完全不能抹去江燕如心头的担忧,只能遵循了萧恕的命令,按时给她端来吃食,免得她把自己饿死。
“这里有新做的莲子糕,少糖清甜,小姐可以尝尝看。”
江燕如也十分给面子的走过来尝了一块。
“好吃。”
称心趁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江燕如的脸, 却发现她郁郁寡欢的神色依然没有好转,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意识到江燕如虽然十分配合,但是对周边事物都兴趣缺缺,看起来多半像是在应付她们,不想让人太过担心。
称心看过太多心理不够强的人像她这样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已经在崩溃边缘。
这种伤害可比在皮肉上割几刀子还严重。
称心正愁眉不展,忽然一眼扫到桌面上的书,打算跟江燕如再闲聊一番,谁知她拿起来刚翻了几页,发现书里还夹着一些东西,“怎么还有信?”
江燕如还站在桌边,放下手里才咬了两口的莲子糕,回眸看来。
称心还以为不小心看见萧恕的私人信件,吓得连忙把书要合上,江燕如却忽然伸出手阻止她合书。
“等等!”
称心被江燕如着急的动作吓住了,手指就僵在原处没有动。
江燕如抿了一下唇,放缓了声音:“那封信,能给我看看吗?……那好像是我的。”
江旭没有把江燕如带出金陵城,心里难免郁闷,他随后就去了白府。
白家曾经属于废太子一派,自从新帝上位之后,多番打压之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
如今没有彻底沉没,全靠得是白氏祖先荫庇。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府依然是金陵城一大氏族,不容小觑。
白望舒的院子是单独划分出来的一块,占据了整个白府最好的视角,放眼过去外面都是盛放的杏花。
江旭来过几次,无心看这美景。
白望舒的暗卫听见外面树枝晃动的声响,个个都从暗处飞了出来。
“退后。”白望舒还在院内的树下悠然地擦拭着手里的玉笛,就像是一个优雅的世家子一样,他白皙的手指与他手上那管上好质地的玉笛不分伯仲。
江旭在他的墙头蹲了半响,发现没有被暗卫攻击的意向,才安心地落了地。
他刚落地,白望舒的声音随即砸了过来。
“你昨天去了萧府?”
“去了。”江旭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的目的就是萧恕,和江燕如又没有关系,她不该被波及。”
“我的?”白望舒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
江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们的。”
白望舒满意他的识时务,垂下了眼睛缓缓道:“她就是没有关系,但现在也有了关系,你昨天的所作所为险些坏了我们的大事。”
“就是没有我,你的人还不是没有抓到一个有用的人。”江旭想到这里,也有了些怪罪的意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他若没有这个能耐,六年前就早死在了蜀城。”白望舒擦完笛子,横于唇边试了几个小调。
江旭脸色微变,有心想反驳,可也明白,白望舒说的有道理。
萧恕的能耐都是被江怀魄一点点磨出来的。
江怀魄就像是在训练一只雏鹰,一次次把他扔到最危险的地方,哪怕会拼着他受一身的重伤也在所不惜。
往往出去执行任务,萧恕总是拿得那最危险的一个。
所谓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江旭虽然天资聪颖,可也没有能耐保证自己能像萧恕那样一次次都在生死垂危的险境顽强地活下来。
有些人就是百炼成钢,让人不得不服。
江旭脸色不好,连声音都干巴巴的,活像是眼前的白望舒是他的债主。
“那现在呢?”
“现在?”白望舒放下玉笛,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苟延残喘的丧家犬。”
“是宫里传了消息?”江旭想来想去也唯有这个解释能让白望舒彻底放下心来。
若不是从宫里有确切的消息,他们现在还有点不相信高允和萧恕这么快就桥归桥、路归路,决裂了。
这两人会凑到一块,也绝不是什么投缘合拍,完全是当时的利益所合。
高允既已登上帝位,萧恕又不是什么忠臣良将的胚子,迟早会成为高允身边最大的隐患。
古有杯酒释兵权的缓和之策,也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①的激进之法。
“等到明天高允身体‘好转’,总是要上朝的。”白望舒微微一笑。
他拖着不上朝,总不能拖个十天半月。
朝臣们可都早已写好了奏章,蠢蠢欲动。
无论他现在是想保还是不想保住萧恕,在面对抉择的时候,傻子才会放弃皇权。
江旭也跟着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皇帝会怎么选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只需要耐心等一个时机。
两人心照不宣的维持了一会宁静,直到院子里忽然又落下了一名暗卫。
那人跪地抱拳,看也不看江旭就对白望舒禀道:
“公子,我们找到人了。”
江燕如从称心手里拿到信,转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写给爹的那封信。
萧恕并没有如约替她把信送出去。
“这是写给谁的?”称心看出江燕如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她。
“我写给我爹的,他答应过会帮我把信送出去。”江燕如低下头,有些难过。
也弄不清究竟是因为萧恕没有做到答应的事,还是明明不久前她还兴致勃勃地想告诉她爹一个好消息,却在几天之内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称心一下就领会了江燕如口里的‘他’是指谁。
看见江燕如忽然变得更加沮丧,她有点后悔自己拿起这本书。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称心连忙翻了翻书,刚刚她好像还看见和信夹在同一个地方的还有另一张纸片。
夹了东西的书页很容易就被翻到,所以称心几乎是下一瞬就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她把纸片从书里拿了出来,才看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江燕如被她的反应吸引了,擦了一下眼泪就抬起头问道:“称心,怎么了?”
称心紧咬住下唇,徒然抬起眼,纠结万分地看着江燕如,欲语还休。
江燕如更加奇怪,也更加好奇。
“那张纸片写了什么?”
称心本来把东西想夹回书中,可是忽然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父亲,她又看了江燕如一眼,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戚,然后还是把纸条递了出去。
“给我看?”江燕如虽然先发表了疑问,但是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她垂下眼,在纸片上扫了一眼。
这张三指宽的纸条上只写了三行字。
【孟老神医与江怀魄一行人,追踪途中坠崖,下落不明】
领会到了字里行间的意思,江燕如身体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软了下来。
若不是称心眼明手快,把她扶住,她就要直接摔地上了。
“小姐!”
江燕如两手捂着嘴,似乎害怕自己的惊叫会引来外面的宣云卫的注意。
追踪?
他为什么会去追踪她爹,还迫使他们坠入了悬崖。
所以他是早知道自己的这封信是注定送不到,干脆就没有寄出。
江燕如回想起自己交信的那个画面,萧恕神色如常地接下信,只冲她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对多她说出一个字。
她那么相信他……
到头来,真的就如江旭所说,他还是想对付她爹吗?
西蜀离着金陵城这么远,他不可能是忽然起了心思,而是早有预谋,要不然他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小姐……您先别慌,只是下落不明,未必就是……”称心扶住江燕如到圆凳上坐下,看见江燕如现在这样,心里又隐隐后悔把纸条给她看了。
称心略一想,当时这本书是那个陌生的少年扔下来的。
“也可能是别人栽赃,小姐您还记得那个人把书扔下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江燕如又升起了一抹希望。
是了,这书是江旭扔下来的。
江旭想要让她离开萧恕,自然会有各种手段。
“所以,这说不定是一条假消息,我们不如等萧大人出来后再问个清楚。”
江燕如也情愿相信这是一条假消息,她爹身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实话说,普通的宣云卫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你说的对。”江燕如拉住称心,“那他什么时候才出来啊,我想让他亲口解释……”
“小姐……”称心轻轻搂住江燕如的肩膀,意识到自己又抛出了一个难以自圆的话题。
江燕如抽了抽鼻子,承认道:“我想他了。”
第85章 信号 谁来都好
璇玑宫地牢。
这里曾是前朝皇帝用以避难之所, 建立初期也极尽奢华的金雕玉塑,还种有各种喜阴的植木花草、挖了玉池养上了游鱼,赫然是一座地下宫殿。
为了防止被外人知道地宫的秘密,当初参与建造地宫的一千名工匠包括主官都被就地坑杀, 被烧红的铁水融入了地宫四十八个还没浇筑完成的巨大地坑里。
也许正是因为这位皇帝残暴的行为注定要遭到天谴, 他的帝位没过三年就被大周的开国皇帝率领铁骑踏平了。
被活捉的前朝皇帝自食恶果被关在璇玑宫的地宫里, 听说日夜被鬼影所缠,疯疯癫癫数年, 死得时候干瘦如骨,满身、满脸都是自己抓出来的血痕, 比恶鬼还可怕。
至此以后, 璇玑宫地宫就变成了皇宫地牢。
昔日那些金雕玉塑没有被撤去,只是被蒙上了一层又层发黑的血,逐渐变得看不出原本的金碧辉煌, 只剩下阴暗昏沉和腐败恶臭。
萧恕靠着墙。
地宫里没有开窗, 他分辨不了日夜,只能依靠三餐来推断外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
和外面猜测不同的是, 他看起精神尚不错。
在地牢里也没有被刑具伺候,甚至那些看门的守卫都躲得老远,基本不在他面前出现, 生怕被他记住模样一样。
“大人……外面的情况差不多是这样了。”
成谦在他隔壁的牢房里, 和他背靠着墙,至于为什么没有和萧恕待在同一间牢房,理由和看门的地宫侍卫一样。
萧恕现在整个人阴郁的不太正常。
他怕受到池鱼之殃。
“嗯。”萧恕淡淡应了一声。
宣云卫的状况他了解,不会因为他忽然行动而崩如散沙。
他们还是会井然有序地完成命令,不让人抓住把柄。
不过所谓的把柄也早已经公诸于众,萧恕心里反而感觉踏实下来了。
他轻笑了一声, 成谦在墙的隔壁都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感觉隔着厚墙都能感受到萧恕现在阴沉的情绪。
成谦轻咳了一声,转开这些沉重的话题,又说道:“听说江姑娘这两天逐渐平静下来了,不过似乎有些过于平静。”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成谦都以为萧恕是不是睡着了时才听见那边传来一声问话。
“她哭了吗?”
成谦:?
他是不是在地牢里待久了,也被鬼影缠身,产生了错觉。
要不怎么会从萧恕的声音听出了一丝期待。
他期待什么?期待那可怜的小姑娘被吓哭?
对于萧恕变.态的心理,成谦一直都没能摸清楚。
成谦太过震惊从而产生了怀疑,许久没有回答,很快萧恕又说了一句。
“成谦,你是死了吗?”
成谦在萧恕这句不耐烦的声音里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好了,他这样才正常了。
他想了一想,虽然这些对他而言都是芝麻点大的小事,但是他记忆好,听过一次全都记住了,萧恕要知道,他随时都能翻出来。
“就饭菜不合口味的时候哭过一次,百岁从窗台上滚下去的时候哭过一次,暴雨打雷哭了一次……”成谦不自觉地说了一堆,然后下意识把江燕如和称心无意中发现夹在书里的东西瞒了过去。
那个叫江旭的小子,等出去再和他算帐!
“倒是哭了不少。”
成谦想了想,中肯地回答:“江姑娘这次受到惊吓不小,容易哭也是正常。”
“我们要不要把消息给吴岩送出去一些?”
毕竟这几天外面的人一直都不知道里面的消息,时间越久,他们会越感到焦虑不安。
宣云卫的人倒是好说,主要是其他那几人。
“还不是时候。”萧恕最后答了一声,他下意识想去转动自己手指上的扳指,忽然摸了个空,才想到自己把扳指留给了江燕如。
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讪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外边这几天算得上是风平浪静,让称心几人也稍有松懈。
毕竟一直提心吊胆,对体力和精神都是摧残,铁打的人也经历不起这样的长时间的消耗。
这天她们为了让江燕如也开心一点,特意在小院里设了一张桌子,大家主仆不分都坐了下来,一边赏景一边吃着从外面的酒楼买回来茶点。
一点也不像正在被驱逐追杀的一帮人。
“那些老东西想要挟陛下处置萧大人,但是也有不少人反对,两边的人僵持不下,这件事还是有转机的。”
他们也专门捡一些好听的话说,江燕如果然脸色好了许多。
江燕如也观察了几天。
这些人都是萧恕身边的人,无论他们是不是有意要瞒着她,他们的的确确没有军心大乱的样子。
萧恕或许有别的思量,可是他并不想弄得世人皆知。
就在她们其乐融融地放松心情,有人从屋檐上飞身而落,脚跟刚踩在地上,抬头就对吴岩急道:“被发现了,立刻出城。”
江燕如还捏着杯子发怔,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身边原来除了吴岩称心这几个人以外,还有别人。
这也是宣云卫另一支队伍,相当于萧恕身边的暗卫。
吴岩对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特别信任,因此他一声话落,吴岩马上反应是出了变故。
虽然这个地方隐蔽,可毕竟还在金陵城里,有心人认真搜查,还是能寻到蛛丝马迹。
不过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江燕如还会成为目标,明明已经不再重要了才是。
“快走!”吴岩马上站起来指挥。
称心如意经历过第一次撤离,这一次的反应更为迅速,一人拉着江燕如起身就直接往后院跑,另一人则冲回屋子去拿东西抱百岁。
好在她们一直以来都把东西准备妥当,不用临时去收拾,几乎拿了重要的东西就能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辆马车就前后从小巷子里出发了。
江燕如能配合的时候几乎不拖后腿,乖乖顺顺抱腿坐在马车里,百岁在她怀里一样安静,连声喵都不叫了。
经过一个巷子口,三辆马车就分道扬镳,其中两辆直冲着南北两道城门,而江燕如的这辆还在金陵城的街道里打转,直到快要关闭城门的时候才随着一群出城的马车离开了金陵城。
如意从车帘缝隙里往外看了看,“看来没有人跟着我们。”
吴岩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现在还不好说。”
因为出城的马车太多,大家都挤在一条路上,还没到分开的时候,也无法分辨出有没有人与他们同路。
“我们要去哪里?”江燕如第一次发问。
“去齐阳。”
江燕如知道齐阳,不但是因为那里是韩皇后所在,还因为齐阳与蜀城是一个方向。
她从蜀城来的时候,也经过了这个城,所以她还记得那里。
江燕如也是马上意识到了,他们选择齐阳的原因是那里有王太傅。
虽然吴岩用了两辆马车去迷惑追兵,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还没走出金陵城半日就被人追上了。
而且是数十名精良骑兵,他们轻装简行,踩着沉雷一样的马蹄声俩俩并驱而来。
这不像是普通的护卫,倒像是军队。
为了不引人注意,吴岩并没有让宣云卫的人手跟着,没想到却反而让他们陷入了险境。
马车在笔直的官道上几乎就是一个活靶子,跑不快的同时也无处躲藏。
“弃马车!”吴岩当机立断。
最后四人骑着两匹马,往道路边上的林子钻了进去。
好在这不是江燕如第一次骑快马,也不至于不习惯,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去当诱饵的吴岩与如意两人。
“别担心,他们两人都有自保能力。”
作为姐姐的称心很了解自己妹妹的能力,更明白现在她们面对的局面,江燕如努力想压下翻涌而上的害怕情绪,但还是忍不住流下了几滴眼泪,可下一瞬,她就被映入眼帘的寒光吓得叫出了声。
“小心!——”
称心快速拔出长剑同时调转马头,两边的人马一照面,利刃相接擦出了火花,在昏暗的视野犹如繁星闪烁。
“你们逃不掉了!”另一边的人粗着嗓音喊,说着他就朝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在夜空炸开,又变成无数的火星往下坠落。
“糟了!”称心还是第一次有玩脱了的想法。
若只有眼前这个一男人,她不一定会输,可是他该死得居然发射了信号弹。
称心还在气愤地碎碎念。
“我们没有信号弹吗?”江燕如忽然开口问。
称心一愣。
对哦,她们也有信号弹。
只不过一开始被追击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要用,毕竟特意钻进密林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谁还会傻到发信号弹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称心说话的同时还在和追过来的男人刀剑相对,她把信号弹从腰袋里拿出来塞进江燕如手里。
江燕如没有称心的顾忌,她一拿到手就把信号弹也射上了天。
谁来都好,她不想死在这里!
第86章 被绑 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另有所图
两枚信号弹前后发出去, 夜空短暂地亮了两瞬,又重归了黑暗。
其实谁也不知道先来的人会是哪一边的人,赌的就是运气。
拿着短刀的男人抬头看一眼,冷笑了一声, 没有对她们发出信号弹一事有半句话。
他只是掂了掂手里的刀, 微眯起双眼, 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仿佛有十足的信心在短时间把她们拿下。
他发出信号, 可不是为了求援的。
称心和对手在马上都施展不开,打着打着就跳到地上去打了。
他们一人用着短刀, 一人用长剑。
称心身子灵巧轻盈, 剑法刁钻古怪,一时也没有让对方找到空子,基本还可以招教得住。
江燕如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本想趁机找个地方藏起来, 但望了眼身后黑黢黢的密林,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这林子进去了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别的危险, 尤其是万一她落单了再遇到其他追兵,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而且她刚刚发送了信号弹,如果宣云卫的人看见了, 应该很快就会来救她。
虽然萧恕被关了起来, 但是江燕如总感觉他的影响力还一直自己的身边。
无论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还是他留下的这些东西。
江燕如隔着衣襟按住挂在脖子上的扳指,贴着的她的皮肤本该冰冷的东西都变得温热。
萧恕给她的东西,她一直都随身携带着。
因为这发带和扳指萧恕基本不离身,想必对他而言是重要之物,他不想落在别人手上。
一想起萧恕, 江燕如忍不住会想。
自己经历的这些,萧恕在很小的年纪是不是已经经历过了。
被人追击、抓捕,甚至可能还想要她性命。
自己这般狼狈,却还是有人保护之下,那时候的萧恕,身边还没有宣云卫……
他应该更害怕、更绝望。
要不然他怎么还说自己小时候睡过死人堆。
江燕如想到这里,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她至少没有沦落到那般田地。
她用力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又把身子缩进两颗树之间的夹缝中,这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在那边缠斗的人一时也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有称心在转身之际稍微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称心的体力还是不能与正值壮年的男性相提并论,虽然能招架得他的攻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越发缓慢,逐渐有了溃败的征兆。
江燕如在暗处盯着被月光照亮的两人,心中抑不住的心慌,她手中仅有一把手掌长的短匕.首,这还是上马车后如意交给她的东西。
可是从没有动刀弄剑的人拿着这件锋利的杀器也不知该如何使用。
江燕如感觉掌心的汗都润湿了牛皮刀柄,湿滑的触感让她几乎握不紧手里的刀。
铮——
铁器被击打,拖出长长的摩擦音,让人不禁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江燕如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称心输了。
长剑脱手的那一刻,注定成了败局。
江燕如和她都只能任人宰割。
称心长剑脱手的那一刻心里有很短暂的心慌,但是她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忍着身上的伤痛死死抱住男人的腿,绊住他想要再去找江燕如的心思。
“小姐!快跑!”
称心故意朝着另一个方喊,江燕如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等不来救兵了。
江燕如用匕首轻轻扎破了自己的手心,刺痛唤醒了她的意识,她才拖着已经虚软大半的身体从树缝之间往后悄悄挤出去。
称心大喊大叫,制造出的混乱足以掩盖江燕如弄出来的小动静,那个男人愤怒地对称心拳打脚踢,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腿从束缚中抽出来。
已经走出了很远,就连称心的声音都已经小得不可闻,江燕如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称心若不是为了拖住那个男人,她自己一定是有办法离开的。
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江燕如憋着抽泣声,不想再浪费体力在哭泣上,但是双眼已经被眼泪模糊,无论是身后还是身前,她都看不清楚。
“是你们发的信号弹?”
忽然她前方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像是被粗粝的岩石摩擦出的声音,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冷肃。
江燕如还在往前挪动的身子蓦然一僵,她感觉后背飞快地生出了一层冷汗。
黑暗中有数十道人影从林子里钻出来。
江燕如看清了他们的衣着样式,陌生的。
成谦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他估摸不准萧恕听见这则消息的反应,要求来传信的暗卫同他一道进了地牢。
听到声响,萧恕本来紧闭的眼睛睁开了,朝着铁栏外的他们看过来。
这个时候来的消息总是让人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扳指再一次摸了个空。
他抿得有些发白的唇微启,问道:
“人呢?”
成谦瞟了一眼身边的人,不敢做声。
那人很干脆地跪了下去,老实交代:“……跟丢了。”
萧恕倏然从他一直坐着的墙角站了起来,虽然被困在这里数日,可是他依然衣着整洁,连发丝都一丝不苟,所有外界猜测的虚弱、颓唐都与他毫无干系。
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被挺拔的鼻梁分割中,一片光亮,一边昏暗,就好像他从来里外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他走近了些,那些堆积在脚边的锁链被他踹得撞到了铁栏,发出一声巨响。
虽然隔着铁栏,成谦和暗卫还是感觉到了威压扑面而来,他们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暗卫朝着成谦递了一个求助的眼色。
本着相互理解、相互帮助,成谦也不能让暗卫独自面对萧恕。
“……我们的人看见了信号弹,找过去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尸体,没有看见其他人。”成谦补充,目光触及萧恕那双阴冷的眸子时不禁又低了下去,连声音也小了许多。
“那尸体检查过,正是原东宫旧部的护卫,除了一刀毙命的伤口之外,身上还有很多剑伤,剑伤看得出是称心的手法,至于喉咙的刀伤……”
“还有别的人出现,带走了她们?”萧恕通过他寥寥几句,自己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打断了成谦滔滔不绝的解释。
成谦和暗卫一同点起了头。
萧恕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梭巡,“比宣云卫还快?”
虽然只是淡淡一声反问,成谦鬓角还是流下一行冷汗。
“……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商队,相信天亮之前宣云卫就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萧恕抬起手指,捏着自己的眉心。
为什么总是这样的难,好像所有的事都要与他作对。
他就不该这样束手束脚的。
成谦看着萧恕紧绷的下颚,心惊胆战。
每一次萧恕打算放开手脚的时候,总不会风平浪静。
“我要出……”萧恕的话音还未落,就另有一道声音急忙忙传来。
“萧统领,出大事了!”
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江燕如被人一把扛在肩头,往一个方向奔跑。
她虽然被颠得七荤八素,但是还是不停的挣扎,匕首早已经被人夺了去,她就用脚、用拳头。
可惜抓她的人皮糙肉厚,完全不为所动,江燕如把自己的手都拍红了。
“别打了,省点力气吧。”
那个男人跑了这么久,一点也不带喘,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笑音,江燕如气得发抖。
“你是谁,你抓我做什么?我又没惹你们!”
江燕如早就发现他们并不是一开始抓她们的那批人,因为她眼睁睁看见那个男人被他们一刀割了喉咙。
敢情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过无端端的,他们在这林子里出现也是一件特别古怪的事。
“不是你们发送的信号灯?”
“我那是……!”江燕如咬住唇,又不敢说是为了引宣云卫来的。
她还没弄清楚这些人是谁。
不是什么人都敢在三更半夜看见信号弹就凑过来。
这些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另有所图。
“放开我!”称心更惨,被人反绑了手,她的伤害性比较高,刚刚他们这群人就是一时没注意让她拿起了剑,差点让她逃了去。
“你们放开称心!”江燕如马上又换了一种说法:“你们抓我就是了,放了她!”
“抓你做什么,你还不如她有用呢!”男人促狭的语调让江燕如无意中抓到一抹熟悉的感觉。
她慢慢停下挣扎,“你不是来抓我们的?”
那男人清了清嗓子,嗯哼了一声。
这时候江燕如感觉到他步伐慢了下来,周边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好像前面聚集了不少于四五十人。
江燕如一骇,这是掉贼窝了?
“救到人了?”一个年纪较长,透着严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这个声音却格外耳熟。
江燕如不敢置信地想抬起脑袋,可惜她被挂着,脑袋朝下,想要抬起来可不容易。
扛着她的男人又用他沙哑的大嗓门高兴地说道:“师父!你可能猜不到我救到了谁!”
第87章 真相 金陵城想要他死的人,太多
湍流的溪水带着银白的月光, 像是一条无边蔓延的银色丝带,蜿蜒曲折。
几人坐在岩石上,身前是一堆火,四周还用垒起的石头保护着, 这样也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这里的火光。
常常需要在野外露宿的人多半会这样做。
在陌生的荒野, 人远比野兽更可怕。
江燕如被放了下地, 旁边的声音都静了下去。
这种感觉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没有人再顾得上交谈。
不过, 他们并没有敌意。
江燕如没顾上看左右两边的人,先抬头直勾勾一往刚刚那道熟悉声音的方向看去。
但是才看了一眼, 她就下意识觉得那个人不是。
坐在最中央的男人微微有些佝偻, 很明显能看见他左边的手臂被截断了,一截空荡荡的袖子被晚风吹起,他逆着光的脸上还依稀带了块黑色的绑带, 正好遮住了他右边的眼睛。
这是一个又瞎又残的男人。
江燕如在心里摇头, 这人怎么可能会是她爹。
刚刚放她下来的男人兴高采烈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对左右的人说:“看看, 看看!这是谁?”
江燕如察觉他这个语气很怪异,像是认识她一样。
不过这一路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个把她扛走的男人,只是通过他的声音判断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她正要转头再看, 就听见前面刚刚才被她否认的男人用一种很熟稔亲近的口吻唤她:
“阿如。”
江燕如一怔, 重新抬起眼睛定在他身上,虽然他断了胳膊瞎了一只眼,可就他坐的位置来看,他也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
而且他扬起头,露出一截下巴,上面有个熟悉的十字伤痕。
江燕如心一下被揪紧。
“爹?”
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地笑开口:“看我把小师妹吓得, 都不敢认师父了!”
“你这个脾性什么时候能改一下,这一大把岁数还玩这种把戏。”旁边的人也语气轻松地教训他。
他们此次来金陵城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大家都松了口气。
江燕如顺着熟悉的声音又惊讶道:“三师兄、六师兄!”
这下她终于看清楚这些人是谁。
他们竟然都是当初随着爹一起离开的江家弟子。
江燕如再也不用顾忌,跑了上前,拉住那截空荡荡的袖子就哭了起来。
“爹,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她一哭,周围轻松的声音就淡了下去,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们,还有几人在后面重重叹了口气。
江怀魄没来得急掏出帕子,就用手指在她脸上把眼泪抹去,不过他擦得远没有江燕如流得快,不一会她脸上满都是眼泪。
江怀魄就只能放弃地放下手。
“你看,我说过在你生辰前会回来的,我可没有失约。”江怀魄还笑了一下,只能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女儿。
江燕如被带走,留在蜀城的人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和他们联系上,可是因为那时候他们正在追查一个人,且在最紧要的时候。
江怀魄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事情轻重缓急他分得清楚。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不过,他还是派回两人去追查江燕如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被萧恕从中作梗,两人一重伤一轻伤,是千方百计才捡了命回来。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江燕如具体是落到了谁手上。
他知道萧恕对他一直有误解,从他被人挑唆离开蜀城起,他就等着他杀回来。
却不想萧恕来得时候不凑巧,只有江燕如被他的人碰上了。
原以为江燕如会凶多吉少……
“你看起来还不错。”江怀魄有些愧疚,又有些欣慰。
他不是一位好夫君也不是一位好父亲。
江燕如能活下来,完全是她自己的意志力使然。
“不是你教过我的,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很努力的!”江燕如瞪大眼睛,很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一直都在努力,哪怕再害怕恐惧,她都有听话,所以终于等到爹来救她。
“你很好……”江怀魄不擅长夸人,但是看着女儿哭倒在他怀里,委屈万分,不由放缓了声音:“做得很好。”
比起他颠来倒去的几句话,旁边的弟子显得就能言善道许多。
“小师妹太厉害了,我就说嘛!小师妹聪明伶俐,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的!”
“是啊是啊,谁能想到小师妹一个人都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师父都小看你。”
他们都知道江燕如是被萧恕带走的,所以也能想到她的不容易。
“对啊,刚刚打我的那几下可不轻啊,要不是我,换几个弱一点的人只怕都制不住她。”那会扛着她过来的师兄也大笑起来。
没想到江燕如在那种情况下还敢反抗自己,这是她从前在蜀城不会有的举动。
看来离开他们后,江燕如也变了许多。
江燕如不好意思被这么多人看着哭,从爹的怀里钻出来,自己翻出袖子内侧擦了擦眼泪。
“坐吧。”江怀魄看她平静下来,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江燕如先看向称心的方向:“爹,我还有两……”
江怀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担心的事。
“你二师兄带着另一队人往另外的方向去了,如果能遇到就会把他们带来。”
江燕如松了口气,随即又打量起在旁边的几位师兄。
“爹,我怎么没看见七师兄,他也和二师兄一起了吗?”
江燕如觉得奇怪,因为七师兄和二师兄一向不合拍,很少一起行动。
“不。”江怀魄伸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右眼,“任务的途中发生了一些事……”
江燕如沉默了下来,她看着江怀魄的袖子。
“爹,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江燕如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有翻涌的征兆。
“你的手臂和眼睛……”
到底是什么任务,让他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也要去做。
“还有七师兄……”
这次江怀魄及时掏出了手帕,递到江燕如眼前。
“坐吧,我要跟你讲的事是关于萧恕的。”他盯了一眼手帕,补充道:“你可以慢慢哭。”
江燕如眼睛圆睁,很惊讶从他口里听见这个名字,看来她爹并不是刚知道萧恕的事,在他离开的这些年,莫非一直都在关注他?
这样江燕如哪还顾得上哭,她马上坐到他身边:
“是和哥……萧恕有关系?”
十五年前。
担任大周全军统领的昙王收到了一封密函,里面罗列了全境各大关隘守将,统军大将的通敌‘罪证’。
当然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伪证。
可是因为涉及人数之广,从上到下覆盖了几乎大周所有的战力。
彼时人心惶惶,将士们只能知道自己并未通敌,可却也会不由怀疑同僚是否是叛徒。
相互之间再无信任。
昙王第一时间压下了这份密函,可谁知道敌人并不仅仅把这份东西送到了他的手上。
最重要的那份紧跟着就落到了皇帝手上。
老皇帝震怒,下令把涉事的大将尽数抓起来严加审问。
在任何地方,任何国度,君主都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军队有任何不忠的倾向。
这时候昙王找到了参理此事的锦衣卫同知江怀魄。
“陛下既然要查到底,我们就给他一个结果。”
一个足以担下所有,足以让人信服的结果。
江怀魄讲的事都是在江燕如出生以前,那些已经淡出人记忆的事,这世上或许只有他还记得所有的前因后果。
江燕如捏着手帕的手放在膝盖上,久久不能言语。
“所以昙王是无辜的……”
江怀魄喝下一口烈酒,慢慢吐出一言:“他们都是无辜的。”
外敌花了五年时间潜入到他们之中,就为了能把势力逐渐渗透进来,从内而外分化掉大周引以为傲的武力。
贤明的君主本该很快认清事情的真相,不让自己的臣民卷入这场风波。
只可惜那时的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逐渐变得不再信任自己身边之人,尤其是那些手持兵权的大将。
昙王也没法力缆狂澜。
“所以爹做的是伪证!”江燕如张了张嘴,“昙王根本没有通敌,他只是为了、为了……”
皇帝已经信了敌人的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再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靶子’之前,这场风波就永不会结束。
大周的将士有多少会被牵连,多少会被抓进大牢拷问、审查,边防的战力会因此被不断消耗削弱。
他只是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
“我这辈子一直信奉着追求真相,却造出了最大的一个谎言,自此之后我辞官放逐到蜀城,你娘……不离不弃跟着我。”江怀魄低下头,“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从不敢奢望娶妻生子……”
自看见昙王株连九族,他就担忧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会牵连到家人,所以未敢娶妻。
江怀魄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牵连到了你身上。”
江燕如摇了摇头。
江怀魄原本不想告诉女儿这些事,但是事与愿违,他却不能再避而不谈。
得知昙王的儿子还存活在世,他不顾一切地回到了金陵城。
救下他,抚养他长大。
把一切能教他的东西尽数传授。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利刃交给他,让他拥有了能反抗命运的武器。
或许是对自己曾经罪恶救赎。
不过这远远不够,萧恕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所以我还去西蜀,也是为了找到解药,据我所知染上那种毒的人一般活不过二十五岁……”
在他有生之年,在他还有能力之前,他想把这些事都清了。
但是代价之大,是显而易见的。
江燕如愕然。
不但是为了她爹因为编了一个谎言后几乎是付出了自己后半生来弥补,还因为萧恕还不知道的这些真相。
而且他已经开始吐血晕倒了,他的身体溃败得远比别的人快。
兴许都支撑不到二十五岁。
“那我们、我们该回去救他……他还被皇帝关着,而且身体也不好了……”江燕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
江怀魄压下她乱舞的手,慢慢道:“或许迟了……几天后他就会被审决。”
金陵城想要他死的人,太多。
第88章 变故 已经嗅到了变故的气息
“可是他该死吗?”
江怀魄一震, 看着眼泪止不住的女儿,慢慢锁眉敛目,沧桑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沉重。
虽然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她和萧恕经历了什么,可女儿对萧恕超乎寻常的关心, 显而易见是心有所属了。
萧恕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 就是在蜀城他都有所耳闻, 他怎么会不清楚他这些年在做的各种事。
因为身后无父无母、身边无亲无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拔刀杀人, 也能无所畏惧地让自己身处险境。
为了杀敌一千,就是自损八百他也是愿意。
他把自己彻底当作一把刀, 为了新帝披荆斩棘, 血雨腥风。
江怀魄也知道萧恕一直以来都不相信昙王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长大后的他更是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在暗中调查,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已经让他接近了一部分真相。
昙王是被诬陷的, 可那也只有他江怀魄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是昙王自己伪造的, 他只是在背后给了昙王一点助力。
锦衣卫本就是天子近臣。
解决了‘心头大患’后,先皇对他极度信任, 无数的嘉奖落在他头上,将血淋淋的真相埋藏在心里他尽数婉拒,并且很快就提出了卸职远行。
他是给侩子手递刀的那人。
所以无论萧恕知道还是不知道实情, 会想要报复在他的身上, 也不足为奇。
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宣云卫来到蜀城的时间与他们刚好错开了一个多月,没能遇上他,反而把江燕如带走了。
……
江燕如固执地看着他,还在等他一个回答。
江怀魄在她的视线里败下阵来,微不可查得轻叹了一声。
无论萧恕一开始想要做什么, 江燕如已经让他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要不然她也不会被照顾得这么好。
依江燕如的叙述,她是被宣云卫一路护送出城,萧恕的用意也很明显。
他不希望江燕如再被牵扯进去。
作为一个父亲,听见萧恕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之下还做出这样保护的姿态,足以让他动容,他又怎会真的无情。
江怀魄眼神缓缓松了下来,他低声道:
“他是不该死,但是如今的局势已经混乱不堪,皇帝不会再容他……“
萧恕以往所作所为足以让他死一百次,他能活到如今也全因为新帝高允的纵容。
这一次他‘离奇’的行为打破了他与高允的这份平衡,更是大大触犯到了皇帝的威仪。
就像老皇帝无论多么信任昙王,可是一旦得知昙王有危及他的地位时,还是会残忍地痛下杀手。
江怀魄忽而眯起眼,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可是,萧恕为什么要这样做?
急雨打在马车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十分扰人。
在马车里的两人都无法再入眠。
江燕如依在车璧上,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称心对她接连看了好几眼。
显然是刚刚和江怀魄的对话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想安慰江燕如,却又无从下口。
因为江怀魄的话很有道理,萧恕这一次情况是真的很危急了。
而她们,帮不上忙。
从荒林出来,全队就调转了马头,快马加鞭打算回蜀城,远离山雨欲来的金陵城。
江燕如的二师兄没有在林子里发现吴岩和如意,据他查探,林子里确有打斗的迹象,可是并没有发现其他人或者尸体。
如此说来只有两种可能,没有人丧生,或者尸体也被带走了。
但是称心坚持认为他们二人一定是全身而退了。
吴岩两人只负责牵绊和引开追兵,并不会主动攻击,而且没有需要保护的对象,两人只用顾着自己,没那么容易被人抓到。
外面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几匹马的啼声乱糟糟地传来,与整齐前进的队伍有了一些不和谐的节奏。
江燕如挑起车帘朝外张望,仿佛心有所感。
果然,没一会带着斗笠的江怀魄就来到她们的马车旁,他只有一只手拉住缰绳,看着有些怪异,但是常年习武让他身体比常人强壮,单手操控马匹也不在话下。
他隔着雨幕看着车帘后小脸苍白的女儿,斟酌再三,怜惜地开口道:
“阿如,爹还有些事。”
江燕如听见这句熟悉的开头,飞快地蹙了一下眉,手指在膝盖上紧紧攥紧。
每次江怀魄要离开她去外面办事的时候总是这样开口的。
她们好不容易才相聚,这才短短不到一夜的时间,他又有事情要做了。
不过聚少离多也是他们这对父女的常态,江燕如什么别的话也没问,只扒在窗台上朝他道:
“那爹这次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江怀魄抿了一下唇,似乎在思索,又仿佛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师父,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二师兄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哒哒声由远至近,有不少于七八匹马随着他一道调转了方向。
江怀魄松了口气,朝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回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他又转过头,好好打量了一下江燕如,好像半年时间已经让他有些记不太清女儿的面容,他得重新记在心里。
“阿如,你乖,跟着其他师兄们先回蜀城。”
这一次,他留下了足够多的人保护江燕如不再受到伤害。
雨声沥沥,闷雷滚滚。
风把雨丝吹了进来,沾湿了少女的脸颊、乌发,她长睫低垂,雨珠就在上面欲坠不坠,就像是溢出来的眼泪,看起来有些难过。
称心以为江燕如是舍不得和父亲分开,就安慰了起来。
“江大人说得对,小姐先回蜀城避避风头也好,到时候……”
“我不回蜀城。”
称心还在自说自话,忽而听见江燕如斩钉截铁的声音,一怔。
“小姐你说什么?”
江燕如抬起眼睛,那滴雨珠就从她的睫毛上掉了下来,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破碎的水珠四溅,虽然悄无声息,却仿佛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江燕如轻声慢慢道:“我爹没有说归期。”
“……什么?”称心没觉得江怀魄在匆忙之间少说了几句话有什么奇怪。
多年父女有着一个默契,每逢出去办事,江怀魄总能给出归期,用来安抚女儿的心,而每一次他都会如约回来,从不打破誓言。
江燕如没有花时间解释她的猜测与不安,只问称心道:“我要回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称心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江燕如口里说得回去并不是指回蜀城,而是回金陵城。
风雨来了,林子里的鸟都懂得飞走避难。
“为什么?”称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江燕如自己做的决定。
江燕如手指抚在胸口上,那枚温热的骨扳指压在她微颤的手心下:“他需要这个真相。”
话音停顿了须臾,她用更加肯定的声音道:“他们都需要。”
“我想让他能光明正大地能站在阳光下。”
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曾经萧恕为什么那么能理解王太傅为韩皇后做的一切,是因为他也希望自己能一样。
只可惜昙王大义凛然地做出决定时,他放眼在大周的国土安定,在百姓的安居乐业上,唯独没有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若没有人站出来,那萧恕到死也要背着这个污名。
而且,她也不能让爹为了这件事再去送死。
这是个错误,但不只是他们两人的错误。
该扳正的时候凭什么只让少数的人流血、流泪。
“你、你疯了?”
这件事哪是这样简单就能被抖出来。
真相对大周皇族、其他位高权重的武官们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谁能料想到这件事被捅出来,会让多少人痛得跳脚,恨得咬牙。
江燕如转眸,那纯稚无邪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
她慢条斯理地说:
“这天已经烂了,为什么不能把它搅得更烂,我爱的人在流血,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流血?”
他们要把所有错误都埋在一人头上,是绝不可以。
称心一时语塞,看着江燕如,像是从没见过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姐妹倆印象中江燕如一遇到危险就会害怕得哭泣,她分明是一个柔弱的菟丝花,像没有依附的对象后她都无法存活一样。
所以她们一直都不能理解一向刀山火海走的人,一个已经绝情绝爱到自己都可以舍弃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无能柔弱的小姑娘。
不过,她们似乎并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从一开始被她们保护起来的姑娘。
她是柔弱,但是也顽强固执。
这一刻她不像是柔弱的菟丝花,反倒是像野火烧不尽的草。
只要有一点点阳光、一点点雨水,她就能扎根,疯长,然后漫山遍野。
……她爱的人。
称心不合时宜地想,萧大人听见这句话兴许不会再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吧?
以前师父就曾经嘲笑过萧恕这个人凡事做得太狠太绝,对自己也狠,对别人也狠,这样的性子注定孤寡一身,得有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喜欢他这样的疯狗。
称心看着江燕如‘凶狠’的眸光,忽而一笑。
待到明年祭拜师父的时候,她可以告诉师父了。
“好!我陪小姐回去。”
江燕如闻言粲然一笑,用力拍了拍车璧,大声对外面道:“六师兄,我也要回金陵城!你不答应,我就跳车了!”
长吁了一声,马车急急停止。
金陵城。
百官在太极殿里激烈地争执,皇帝坐于金玉阶的龙椅之上,难得少言寡语,一脸阴郁地看着下方。
本是言官舌战的话题,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武官们的主场。
他们原先就对萧恕有很大的意见,一方面他把持着宣云卫,无疑就是把刀时时刻刻架在他们头顶上,如今得知他是昙王的儿子,他以往的所作所为更像是挟私报复,让人心底就滋生阴暗的念头。
他知道什么?
他想做什么?
让人猜不透的萧恕变成了一个致命的隐患,而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拔除这个隐患,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
毕竟这十五年,已经是这样过来了。
没有人想要再去触碰已经结痂的伤口,让那些血淋淋的东西重现。
他们口沸目赤,强烈要求皇帝严惩罪臣之子。
“陛下!悬而不决是祸也!”
“是啊陛下,再不快点下令,焉知会不会再生变故!”
就在群臣激忿填膺地在太极殿聚讼纷纭时,皇宫外有好几波人正在慢慢汇聚。
高允手指紧紧绷紧,扣着龙椅上的雕饰,目光越过那些攒动的脑袋,望向大殿的门外。
咚——
沉闷巨声震破天际。
宫门外的登闻鼓被人敲响。
众臣齐齐一惊,仿佛已经嗅到了变故的气息。
第89章 归期 他有了归期,也有了等候他归来的……
皇宫的正阳门左右各设了一座汉白玉三阶矮台, 台上立着两面大鼓。
这格局还是延用了前朝的,就连左右两个古制的大鼓都是保留下的古物,经年累月已经金漆斑驳,但是鼓面却是更换过的, 上面印有大周的图腾, 宣告旧王朝已灭, 新王朝的重立威仪。
斗转星移,大周虽然已有百年, 可这鼓被敲响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手可数。
因为登闻鼓一旦敲响, 有直面皇帝的权利。
但是官员要见皇帝自可以通过上朝递奏, 而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胆敢敲响这鼓。
更别说这形同虚设的登闻鼓两边有不少护卫,寻常人都不能接近。
咚——
咚——
咚——
鼓声一声接连一声,这略显密集的频率让人的心脏都变得急促起来, 仿佛是夏夜里那炸响得沉雷落在了耳际, 是要燎起绵延不绝的山火,灼伤他们的眼。
满朝文武都愕然地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在外面敲鼓。
外面瓢泼的大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大殿的琉璃瓦上,配合着鼓声,无端让人想起三军阵前那鼓动人心的进攻号令。
皇帝微一转头, 对身边的人发了话:“出去看看。”
老太监应声后一甩拂尘, 顾不上拿伞就急冲冲小跑进密雨中,仿佛早就想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宫殿。
众人有短暂的沉默,随即又重拾起刚刚没有结果的话题。
鼓声、雨声、激烈的议论声。
高允手撑着额头,仿佛平白无故有一种宿醉后的肿疼。
一想到罪魁祸首还‘舒舒服服’待在地牢里,他就更是恨得牙痒痒。
没过多久,太监还没回来, 却有一名护卫带着一身的雨水跪在殿门外回禀。
他显然是走了另一条路并没遇上皇帝身边的太监,从他身着的服饰可以看出他属于宫门外的侍卫,在他凌乱的发丝中还有殷红的血迹顺着他湿漉漉的脸颊往下流淌。
这名护卫肯定与外面击鼓的人有过接触。
“参见陛下。”护卫声音响亮,盖过了文武官嘈杂的抱怨。
文武官齐齐转过身,打量着殿门外侍卫单膝跪下的身体,横眉冷眼。
因为有人擅自击鼓,打断了他们对萧恕的审判,就像是被刺破了的鱼鳔,难有最初的气势。
现在这断断续续的一两句话再也对皇帝起不到作用。
他们都十分不满,不等高允出声已经开始指责这位护卫办事不力,竟让人扰了重要的朝会。
护卫只垂着脑袋,并不应声。
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候皇帝的指令。
高允与愤怒的群臣相比,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文武百官对他的步步紧逼让他十分不好受,可偏偏他还没有到发作的时机。
这是一忍再忍,难以忍受。
虽然有人击了登闻鼓,摆明要闹事,但高允还是提起了一分精神,隔着攒动的人头询问道:“外面何事?”
老太监本着谨慎的态度带了一队宫内护卫过去探查的,因而在路上又耽搁了一点时间。
等他冒雨而来,用两只手遮在眼睛上看清雨幕中的情况,有些发愣。
宫门外的登闻鼓旁不但有几个可疑的人,不远处还有许多撑着油纸伞又或者淋着雨的百姓。
他们三三两两,或聚或散地站着,这么大的雨也没能让他们离开此地,像是一株株已经扎根在地下的植物,纹丝不动。
他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太监心里有些不安。
上一次这样百姓聚集在宫门口的时候还是先皇打算抄杀昙王满门的时候。
老太监踩着雨水,拖着湿漉的衣摆走近人群,正要指挥着内宫护卫维持秩序却冷不丁听见了一些声音。
见鬼了‘昙王’二字依稀传入了耳中。
又是昙王。
老太监本能地站住了脚。
不过这一次他们喊得与上一回截然不一样。
“昙王是冤枉的!”
“昙王是被害的!”
老太监心里一紧,同时在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跪在雨水里的人。
经常跟在新帝身边,他自然也认识雨中的少女。
正是因为他认出了她,所以更惊讶。
她不是应该被送出城去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在百姓之中有几个眼生的人并不是老老实实站着看热闹,他们颇为活跃,到处与人交头接耳,仿佛正在传递什么信息,至于原本护卫则戒备地持剑与另一帮人对峙着,十几人都在雨水中模糊了表情。
但从肢体动作上可见,两边的人都不敢乱动。
少女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剑,而落败的护卫长也正被一个高大粗旷的男人踩在脚下,一把大刀大咧咧地横在他脖子上。
他们都有威胁的对象,所以僵持不下。
老太监大喘了口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又问了一句:“江、江姑娘,你这是……”
江燕如在密集的雨珠抬起脸,她的脸部一向柔和所以总给人一种十分柔弱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怯弱地藏在萧统领的身后,润黑的瞳仁像是林中小兽初见外物时的仓皇和无措。
这是一个无害又软弱的姑娘,就像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甚至都不曾生出自保的尖刺。
一道闪电在灰黑的云层里亮了一瞬,水珠从她脸上一层层滚下去,不断冲刷着她的长睫、流淌过她的眼睛,然后擦着她苍白的唇角往下滴落。
“他还活着吗?”江燕如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隔着雨帘,她也记得老太监这张脸,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宫门外护卫不知道的东西,他定然清楚,江燕如两眼的神采都落在他身上。
老太监下意识就点头,不过很快他又止住了动作,偏头咳了一声。
再转头的时候,他佝着腰搓着手道:“江姑娘,您当心啊,这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你。”
江燕如直起身,丝毫不惧怕那柄剑在她白嫩的脖子已经上刮出一道血痕。
“我不怕!”江燕如的声音清脆,“登闻鼓响,陛下得见我,他们不敢杀了我。”
老太监抹了一下脸,不知道是为了擦掉雨水还是那不存在的汗水。
他心里想:你还真敢说,现在朝廷上本来就是一锅快煮好的粥,偏偏被你这鼓声给搅和,现在满殿的人都恨不得撕了你。
想归想,老太监还是愁眉苦脸地垂下脑袋,“江姑娘,你还是快起来离开吧!”
老太监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护卫把剑撤开。
但是侍卫却耿直固执,不肯放人,冷声道:“不行,他们的人抓了我们的护卫长,是暴民。”
老太监把心一横,挥手道:“那行,把他们都抓起来!”
先抓起来带走,也好过在这门前让人围观。
江燕如却不知道老太监的良苦用心,她正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抗拒的神色。
老太监身后的护卫正摩拳擦掌准备上前。
“慢着。”
“陛、陛下驾到!”
传话的太监声紧随着皇帝的指令传来,有些气喘,仿佛是没能跟上皇帝急切的步伐。
在场人都在雨中循声望去,见远处华盖如云,遮天蔽地,而在这些华盖之旁还有一群乌泱泱的人。
高允走在最前头,虽然头上的金线纹龙华盖替他遮住了密集的急雨,但是脚边的鞋履与衣摆已经被水沾湿,随着走动显出不正常的晃动。
“是陛下出来了!”百姓中看见这个阵仗,有人先吃惊地喊了一声,紧跟着有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出来了!”
“必须得让他们说出当年昙王的真相!”
昙王曾经就是大周群众心中的神,就连江燕如小时候都听过很多他的事迹,哪怕那时候他已经回归尘土,不复存在。
他的事迹还在民间流传,而江燕如听到的是出自江怀魄的讲述,在江怀魄口中他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以说大周能有现在的稳定,有一半的功劳是昙王的,但是十五年前他忽然背叛了大周,与西狄勾结,导致后面几乎从上到下的恐慌。
民心是很容易被煽动的。
当初他们由爱致恨,如今却有了被蒙蔽的愤怒。
一定是这些知道真相的人编造出的谎言,蒙骗了他们,才导致他们对昙王的恶行,这不是他们的本意。
所以他们被江燕如带来的话鼓动,这个可怕的事实是这些权贵高官们所想掩埋真相。
十五年他们把昙王拿来顶了罪,如今却要把这个罪再按在他侥幸存活的儿子身上。
这些人也不一定是真的为了昙王、为了萧恕,但这是对高高在上的权臣重臣中饱私囊、徇私枉法行为反抗的一个机会,他们就满腔愤怒地站了出来。
“陛下驾到!——”太监又大喊了一声,企图威吓周围的百姓。
他们也的确后退了几步,但是依然没有人散去,甚至抗议的口号声还源源不断传来。
江燕如看着高允的身影慢慢走近,她抬起头,有些奇怪。
没想到自己敲了登闻鼓并没有被带进宫去,反而是皇帝屈尊降贵出来了。
她并不知道高允只不过想从烦闷的大殿里逃出来,没想到两边的大臣洞察了他的心思也没放过他,一窝蜂跟着出来,这才造成她眼前浩浩荡荡的架势。
高允带着群臣在她面前十步的距离停下了。
“江姑娘。”
“陛下。”江燕如本就是跪着的,此刻更是低下了脑袋。
“关于昙王的事,我们定然也会派人去查的。”皇帝语气虽然生硬,但看起来并不想处置这位姑娘。
至少那老太监刚刚还想抓人,这时候已经垂着脑袋退到了高允的身后。
“陛下,她是在污蔑皇族、若当初锦衣卫的判断有误,那昙王也有权反抗,他没有,这就说明当初没判错!”有名穿着红衣的武官走了出来,对高允就这样轻轻放过,有了很大的异议,“这样的人,应该抓起来交给锦衣卫好好审理!”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高允忽而抬手指着江燕如,问他。
仿佛红衣武官说的话,很好笑,他有意点出这个笑点。
红衣武官拧起粗眉,“臣不知。”
江燕如抬起头:“我是前锦衣卫同知江怀魄之女,此前所言句句属实。”
她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大臣就交头接耳起来。
“江怀魄……不就是那个……”
“对,就是他,他怎么会……”
“……难道她说得是真的?”
“你好大的胆子!”红衣武官脸红脖子粗,气的鼻孔煽动,完全忽略掉她的话,把自己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挥:“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要杀头的。”
若是以前,江燕如或许还会为他这一句杀头而害怕,但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些人,心底却没有一丝畏缩恐惧。
“你就是杀了我,这也是真的!”她用更大的声音反驳道,让身后的百姓在雨中也听得真切。
江燕如从没有这样过。
她甚至很平静地开始想,倘若他们真的因为这个杀了她,这反倒证明了他们内心的惶恐,害怕这个真相。
他们对昙王的死推波助澜,用那些无辜的性命粉饰了自己的太平,昙王虽是自愿成为众矢之的,但是他却依然是他们的恩人。
昙王以身赴死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却不想这些为了一己私欲又或者说为了掩饰自己曾经的懦弱和谎言,却要把要他唯一的后人也钉死在罪恶的刑柱上。
江燕如抬起下颚,让雨珠顺着她的紧绷的弧线落下,她愤怒的眸子里像有燃烧起的篝火,看着红衣武官没有一点退让。
她不会退让,就是死也不会。
雨没有再变大,也没有收小,仿佛从天空垂下的珍珠串紧紧连接在一块,从高空直到地面。
一个护卫从皇帝身边经过,稍停顿了一下,高允余光瞟见他低垂头盔下的脸一愣,忘记出声拦下他。
老太监就站在皇帝身边,见状有点吃惊,但是看见左右的大臣无人留意,这才歇了口气。
冰冷的雨打在护卫的头盔之上,泛出了一层冷光。
他手扶着刀柄大步往前,无人阻拦之下很快就来到了江燕如面前。
站在江燕如的身边的护卫刚皱起眉,目光却在来人身上那隶属内宫护卫的装扮打了个转,就闭上嘴站在了一边。
护卫伸出手拽起江燕如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江燕如正要挣扎,她以为这是皇帝派来带走她的人,可是刚抬起头就在雨水中看见青年上翘的唇角。
他轻轻‘呵’了一声。
江燕如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又是什么人,谁让你……”有人回过神,指着护卫开始教训。
他们谁也没听见皇帝出声,这名内宫侍卫却自己跑出来拉人。
这时候高允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他忙不迭地下令:“左将军说得对,应该把人带下去,好好审理。”
实际上这个时候,护卫已经把江燕如提了起来,跟拎起一个小鸡仔一样轻松。
听见要把江燕如带下去,还在人群里的师兄们纷纷要往这边来,江燕如正要同他们打个手势就听见高允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指着人群道:“把那几个闹事的也抓起来,带下去!”
皇帝的指令,没有人有异议。
江燕如被扯着趔趄地前行。
水铺在地面上厚厚一层,随着走动撩起水花涟漪,就像是行舟驶入湖水,破开了平静的水面。
很多人的目光还追着他们的背影,因此护卫拉着她走得很快,从敞开的角门里一下钻进了内宫。
宫里也有专门看守嫌犯的地方,不必专门拎去外面的昭狱或者押司。
所以文武官看见江燕如被拎进宫后也没有发现异样,毕竟这种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犯人早点看押起来好,要不然还不知道嘴里会蹦出什么疯言疯语。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一进宫门后,那被护卫粗鲁拽着胳膊的少女就被人横腰挽腿抱了起来。
“萧恕!”
江燕如小声地喊了一声,她虽然激动但是考虑到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她不敢大声表达出来。
回廊挡住了雨水,可两人还在湿漉漉地掉着水,随着走动,留下一地的水迹。
江燕如用力眨了几下眼,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银色的头盔下,一张湿淋淋的脸朝她转了过来,熟悉的挑眉,熟悉的凝目,熟悉鼻峰和熟悉的唇角。
与江燕如在脑海里幻想过一百次,萧恕遭受酷刑后满脸鲜血流淌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依然轩然霞举、气宇轩昂。
并没有受到所谓的严刑拷打。
江燕如目光从他的脸往下,可是在他严丝合缝的软甲下她看不出有没有受伤的痕迹,但可以看见他起伏的胸膛让软甲上银色的鳞片一直在折射着不同角度的流光。
他不是激动就是在生气……
江燕如还是能分辨出人的基本反应。
她抬起眼帘。
萧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声道:“江燕如,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跪在皇帝面前,还敢硬着声说连死都不怕?
以前连只蚂蚁都能弄死她,现在却敢在狮子面前‘耀武扬威’。
胆子莽得都出乎他意料,以至于他听完成谦的话就从地牢里跑了出来,当然地牢原本就不是用来关他的地方。
回想刚刚经过高允时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想必高允随后就会来嘲笑他。
萧恕皱起眉。
江燕如却意识到萧恕并没有冲她生气,她重新盯着他的脸,愣了几息,抽了抽鼻子,忽而伸出手臂就缠上了他的脖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都在说要处死你,可是我爹说了那些本来就不是真的,他们不能为了这个把你处死!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出事,害怕爹会出事……明明不是你们的错呜呜呜……”
萧恕本来想把江燕如拎起来教训的,但是她软软的胳膊穿过他盔甲的缝隙里贴在他脸颊旁时,他便丢弃了那些想法,就好像那些想法重没有浮现过。
他用鼻子往外哼了一声。
“你不知道……你这样是要坏了我的好事。”
江燕如抱着他脖子的手僵了僵,但是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窜连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萧恕的行动自由、高允的怪异表情,都说明了一个事实。
他并没有和高允反目成仇,那就更不可能是被高允抓起来关押在地牢。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声音带着委屈的腔调,贴在他的耳侧,“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杀了你……我不知道……对不起。”
然后她又强调了一声,哭道:“我害怕……”并且又用力抱紧他的脖颈,好像害怕她抱着的这个人只是一场虚无的空气,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她一无所知,就像是在迷雾中穿越森林,四处都有暗藏的危险。
原因就是萧恕对她的隐瞒。
江燕如感觉委屈,但是又感觉开心。
虽然萧恕瞒着她让她担心受怕了好些天,但是她担心的那些事并不存在。
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萧恕抱着她往前,步伐并未停下。
可他的声音都消失在唇齿之中,就好像是被江燕如勒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吐出两个字。
“别怕。”
他想起不久前高允问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江燕如他们的计划。
“因为太多人知道了不好。”他是这样冠冕堂皇地回答。
高允却说:“当真不是因为你就是想吓她?”
——他不是想吓她。
但是事实上,高允偶尔也能看穿他。
看穿他莫名其妙的行为之下那些隐晦的试探。
倒不是他真的有计划与预谋去试探,而是他只是想知道,仅仅是一个念头之下他就这样做了。
江燕如在知道一切后会怎样看待他,会怎样对他。
……还会不会要他。
萧恕收紧了胳膊,江燕如正在他怀里颤抖,声泪俱下地述说离开他后的害怕和担忧。
她自己回来了。
明知道金陵城里很危险,为了他还是回来了。
萧恕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江燕如又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她忐忑得连脚都勾了起来,眼泪就像外面的雨一样停不下来。
萧恕停了下来,把头盔一掀扔到了一边去。
他把头贴向她的脑袋,闷声道:“没有。”
你能来,我再高兴不过了。
江燕如看不出萧恕是不是高兴,因为萧恕按住她的后背,她抬不起身体,只能维持抱着他脖子目光看向后方的动作。
萧恕抬脚继续往前。
“……我师兄他们,你们把他们抓去哪里了?”
在他们身后除了越来越远的角门外,再没有别的影子。
可刚刚她听见高允已经下令要抓她的师兄,但是现在都没看见他们。
“他们都是为了帮我,不要抓他们好不好?”江燕如能感受到现在的萧恕并没有生她的气,应该会很好说话。
“只是带他们下去休息,不会关他们。”萧恕手掌贴在江燕如后脊上,隔着湿漉的衣服他能摸到她的瘦弱。
原本给他养出来的几两肉,在这短短时日里又被消耗了去。
再穿着湿衣服,她会生病。
萧恕加快了脚步,在这里他知道如何快速避开人找到歇脚的地方,更何况这场讨厌的大雨让人都躲进了屋子里。
至少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任何人。
江燕如抱着萧恕,虽然浑身上下湿透了,一点点风吹到身上都会引起战栗,但是知道萧恕无恙她的心安稳了,安稳过后忽然一个念头又升了起来。
刚刚萧恕似乎对她前面说的那些话没有特殊的反应。
他就不好奇自己是从哪里知道他是无辜的消息吗?
江燕如又动了动,决定自己先告诉他:“我在外面见到了我爹了,他回来了,而且告诉了我一些事,你听见了吗,我在宫外说的那些事,萧恕我……”
“我都知道。”萧恕走下台阶,拐进一个掩映在竹林后的院子,门外的侍卫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萧恕等走进院门后才对她道:“他们比你来的早,还想劫狱。”
“啊……?”江燕如傻了一下。
果然是她爹会做的事,这个似乎比她敲登闻鼓要严重许多,江燕如一下就没了声。
江怀魄他们骑着快马,一进城就去了地宫,显然是早有预谋所以准备好了路线和接引的人手。
江燕如确实比他们晚了很久。
萧恕把她在床前面放下,江燕如后退了两步,正好抵在床边时得以看清萧恕的脸。
萧恕抬手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开,“他们没事。”
“那你呢?”
在知道了自己家破人亡的真相后,在知道自己长久以来追随的仇敌错误的情况下。
萧恕的手顿在她脸侧,顺着她冰凉的皮肤往下,擦掉她脖子上冒出来的一两滴血珠。
“我……很不好。”
江燕如用力抱住他,努力伸长手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虽然冰凉的软甲贴在她脸上很不舒服,但是她想到这软甲下的人才是身心俱疲,她便不舍得放开。
萧恕手扶在她的后脑勺,不由弯了下唇。
“现在好了。”
“那……”江燕如刚动了一下脑袋,萧恕用手把她压了回去。
萧恕的声音在她的头顶缓缓响起:
“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待会还是会把你送走,我和陛下这么做就是在布局引出废太子的人……”
“等等,你告诉我这些可以吗?”江燕如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腔处传来。
这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是一件应该保密的大事。
“废太子?”
萧恕想起自己先前似乎什么也没有跟江燕如说,不免有些烦恼,时间紧迫,他加快语速解释起来:
“废太子就是白望舒,但他也不是真的白望舒,你听说过他们两是堂兄弟,生得很像,事实也是如此,真的白望舒被白家推出来做了替罪羊,死在了宫变中。”
“等会皇帝会把大臣们带进地宫,等废太子的人进入金陵城后所有的城门都会关闭……我会带宣云卫守在左城位置……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少,但是我擅长杀人,你不必担心……”
萧恕听见怀里的人在小声抽气,他把人松开,自己推后了一步,低头就看见江燕如脸上惊恐万状。
“怎么了,高允说我应该把事情都告诉你,这样你就不会担心。”萧恕皱起眉,有些不解。
哪怕他一直在学习,好像还是不能做得很好,让人满意。
“你感觉不好?”
江燕如点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萧恕的手臂,“……我害怕。”
高允果然不值得一学。
萧恕‘啧’了一声,手扣住她的脖颈,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别怕。”
江燕如身子发颤,但是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等到几息之后,萧恕才抬起头,舔了舔自己润湿的唇。
“你知道口头说‘别怕’并不会使人真的不害怕的,对吧?”江燕如眼圈微微泛红,手指仍拉着他不放。
她并不想让萧恕去做危险的事,但是她却又能理解他。
高允和他必然是达成了协定,他们是君臣,也是互相成就的人,萧恕会帮助他稳住政局,高允也会为昙王沉冤昭雪。
所以江燕如不会对他说留下。
即便她是檐下的雨燕,只求一世平安,但也不会阻扰鹰隼飞上高空。
萧恕笑了一下,“那,三天后,我会来接你。”
“我等你!”江燕如慢慢松开手,与他交换了承诺。
萧恕和她对望了须臾,转身义无反顾地走出温暖的屋子,如往常一般大步走进风雨之中。
但这一次。
他有了归期,也有了等候他归来的人。
——正文完——
第90章 番外 他们最短的情话
——大婚——
废太子的势力就犹如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好在高允与萧恕一番布局,引蛇出洞,把他们一网打尽,总算没有让金陵城再次陷入血流成河的局面。
虽说萧恕还是因此负伤在身, 不过以他的能耐并没有伤在要害, 甚至并不影响大婚。
沉冤昭雪后萧府重新挂上了昙王府的匾额。
又花了几天时间, 在一片废墟之中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块空地。
正值时节,从宫中拉了一车又一车的牡丹、芍药、月季、兰花等, 各种颜色、花型,半开的、全盛的, 浓淡相衬, 点缀着荒芜的废墟,倒让人忽略了周边残垣断壁的荒凉。
这便是两人大婚的地方。
皇帝主婚,金陵城中无论是真心接纳萧恕的还是假意接纳萧恕的, 也只好登门贺喜。
闹了一整天后, 萧恕把宾客都灌醉后终于得以回到临时搭建起的彩帐里。
江燕如也不负所望地直接在床上睡着了,因为头上华冠沉重, 她的脑袋只能歪到一边,睡得眉毛眼睛都皱着,显然并不舒服。
萧恕把她推醒, 在她唇上挨了一下:“不舒服怎么不把东西摘掉。”
江燕如揉了揉眼, 嘟囔道:“他们说这些都要夫君脱,这是规矩。”
总之从宫里来的嬷嬷是这样教导她的,江燕如一向听话,再难受也没有自己脱掉。
“全部?”萧恕从头到尾打量了她,手指却先勾住她的腰带。
“只有头冠!”
“那是宫里的规矩,外面的是先脱这里的……”萧恕抽掉腰带, 低下了头。
——孩子——
成婚三年,萧恕与江燕如一直没有孩子,两人决定去拜访已经定居在初城的孟夫人。
孟夫人也就是先韩皇后,在王太傅一年努力下成功摆脱了皇后这一身份。
虽然金陵城的贵女都不能理解,可是孟夫人如今在初城如鱼得水,更是儿女双全,自己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哪理会得了别人对她舍弃皇后宝位的惋惜之情。
小孟神医温柔体贴,身边又没有其他莺莺燕燕,除了给孟夫人调养身体之外最重要的事就是研读各种古医书。
两人生活平淡却温馨,已经胜过世人无数。
小孟神医给两人分开把了脉,孟夫人就把江燕如带去看自己的孩子,留下了萧恕一个人。
“我听说江大人把从我师父那里抢来的药已经给你服下了,按理说你身体上的毒也去得七七八八,而江姑娘更是身体康健……”孟千秋摇摇头,十分不解。
“你们……”
“一切正常,她上我下。”
“……”
“我是大夫,你们的身体状况我一探就知道,所以别想蒙骗我。”孟千秋道:“我是说其实就是你自己不想要孩子吧?”
萧恕拿了他的书,怕是已经研读透彻了,书中既有记载如何使人有孕的法子也有如何温和避孕的法子。
现在孟千秋就合情合理地怀疑起这其中就是萧恕自己捣的鬼。
萧恕:“阿如怕疼,我怕她疼。”
孟神医撑着额头。
行吧,知道你宠夫人。
“那你要我如何跟你夫人交代?”
“就说我不行。”
孟千秋:“?”
“……萧大人就不怕阿如会对他有不一样的看法吗?”孟夫人在窗边正在缝补女儿的衣物。
“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怕吗?”孟千秋拿着笔杆子往前一指,很愤怒自己竟然也帮着他开始骗人。
而这个时候他们两人都正好看见萧恕走到树下,俯身对江燕如说了一句话。
江燕如闻言手捂住嘴巴,很吃惊地抬头看他,不过下一瞬她又伸手去捂住萧恕的嘴。
最后她十分怜惜地抱住萧恕,两只小手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孟千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向温和淡定的孟神医都暴起,气愤道:“你看你看,他分明是有持无恐!!!”
——情书——
“出门在外丈夫会寄回家书。”
萧恕看了成谦一眼,你确定要写这个?
以前杀人放火的事,萧恕那是触类旁通,但是一干起好事来总是显得那么笨拙。
成谦点头如啄米:“大人你尽管写,要是夫人看了不高兴个三天就算我输!”
“那我写什么?”
“这个我怎么知道……”成谦连忙举手:“我从没有偷听过大人和夫人的墙角,所以你们说的那些情话我一句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说了情话?”
“……”
“反正您写就是了,夫人收到肯定高兴!”
“为了让她高兴,我就要写这些东西?”萧恕握着笔杆子,开始质疑起这件事有没有道理。
“……是的,寻常夫妻就是这样的!”成谦抱着脑袋,他就快要说不动萧恕了。
“夫人,我听成谦说大人写了一封家书给您,写了足足两个时辰,是不是写了好几页?”
“没有,他就写了一个字。”
“一个字?”
称心和如意都不信。
一个说:“那他两个时辰在写什么?”
另一个说:“成谦都给我姐姐写了两页纸,大人才给夫人写一个字?这太过分!”
江燕如微微一笑,把信纸按在胸口。
“……夫人居然不生气?
“大人他写什么了?”
“他的名字。”江燕如飞快说完,转身就进了屋,把满头雾水的两婢留在了屋外。
她拿起信纸,决定找个地方裱起来挂着。
一个恕字。
是如在上,心在下。
是他们最短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