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哔——”
早高峰的车流就像是太阳底下的蜗牛，焦躁难耐，但就是爬不快。
陆之靳在后座缩成一团，闭眼往嘴里倒豆浆，迷迷糊糊中被烫得一个激灵，眼角顿时泛出泪花。
“我说游游啊，你们非要这么早上班吗？”
他勉强睁开眼睛，无精打采地看向前座两个神采奕奕的人类，一脸睡眠不足的呆滞。
“小陆哥，现在已经九点了！”
坐在副驾驶的卷发少年回过头，湖绿色的眼睛里一片生机勃勃，活力四射地回应，接着又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小陆哥是不是没睡好……其实你们没必要送我的……”
“他不是睡得不好，是每天不到中午十二点以后不会醒。”
薄钦从后视镜看来一眼，冷酷无情揭露某人的懒鬼行径。
“能睡这么久！”卷发少年一脸崇拜，很快又转为担忧，“不过不吃早饭是不是不好？”
卷发少年露出明显的忧愁神色：“小陆哥，舅妈说你身体不好……”
“是非常不好。”薄钦慢条斯理接话，在后视镜中对上陆之靳困顿的神情，顿了顿后开口，“陆之靳，童游说得不错，以后每天早上你都和今天一个时间起床。”
“我看着你吃完早饭再走。”
陆之靳骤然清醒：“这怎么可能？”
前方一大一小两人同时投来没得商量的眼神，陆之靳张了张口想要狡辩，眼前却飘过王阿姨忧心忡忡的脸和旺财不爽炸毛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地合上嘴，蔫巴巴地瘫回后座。
“唉，游游啊……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他放弃挣扎，选择换个话题转移内心的悲痛，开始好奇邻居家这个小孩儿新找的工作。
“第一天报道怎么还让你自己带电脑？”
陆之靳最近沉迷电视剧——剧里演的第一天不都是什么事都不用干吗？
“说是有个急活要我帮忙。”卷发少年快活地开口，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公司是做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的，天垦设计院是滨海市最大的设计院！”
“我很喜欢他们做的设计！”
哦，建筑设计……
陆之靳恍然大悟。
陆之靳一脸唏嘘。
他怜悯地看了眼压不住兴奋的卷发少年，心想王阿姨这外甥名校硕士毕业，看着挺聪明一小孩儿，怎么就学了这么个专业？
上一个他认识的名校硕士毕业，热爱建筑设计的男青年，已经在游戏里爱上了定向爆破，天天炸楼玩。
越是设计精巧，恢弘壮阔的，炸起来越带劲。
“小陆哥，薄哥，我到啦！拜拜！”
陆之靳目送初入职场的卷发少年干劲满满离开，指挥薄司机打开车载音响，打算放个催眠曲助眠。
高架上刚发生了连环车祸，路面交通直接停摆，缺德导航上一片通红，接下来堵车的时间绝对够他再睡一觉。
“特级猎人薄钦，你好。协会定期任务已更新，等级a。”
然而催眠曲没有响起，响起的是薄钦的任务通知。
“根据事故调查，今日连环车祸系因群体性催眠导致，判定为精神类污染事件……”
“请调查出污染媒介并将其破坏。”
后视镜中映出薄钦略微严肃的神情，陆之靳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缓缓倒下准备入睡。
世界和平就交给卷王们去守护，怪物之王现在要躺平了。
在游戏里没日没夜拼命也就算了，现实世界里他疯了才要996——
陆大爷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加班。
*
“好的王总，好的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安排项目组加班！明天上班前一定改出来！”
“小马！来下办公室！”
“好嘞老板！”
童游走进大办公室的那一刻，正看到黑着脸的所长一闪而逝，接着所长办公室大门砰得一声重重关上，两道黑影开始在里边嘀嘀咕咕。
“那个……”
卷发少年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抓了抓头发，不禁回忆起不久前车上小陆哥神秘兮兮给出的那份号称“一眼就能看出这工作值不值得干”的秘诀。
秘诀一，先看办公室同事的精神状态。
如果神情放松，声音平和稳定，那一定差不了。
“砰！砰！砰！”
巨大的拍桌声传来，伴随着大声又暴躁的叫喊。
“谁啊！在办公室里开空调！闷死了！”
“开窗！”
“我、说！开、窗！！！”
童游震惊看向站在工位上一个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人，目光掠过工位上的名牌，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工号和姓名。
“f-1002奇葩作精。”
周围没一个人向这里投来目光，仿佛根本不想沾边，连带着站在一旁的童游也没人搭理。
童游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作……作姐？”
“新来的？”
面无表情的女人挑剔看来一眼，目光里盛满了自上而下的打量。
卷发少年露出乖巧微笑：“我叫童游，今天是来报道的。”
女人的目光如同x光一般扫过他的围巾、外套和背包，停顿在明显的logo上，接着脸色一缓，和颜悦色地开口。
“哦，你的座位在那里。”
奇葩作精指了指办公室另一侧，亲亲热热地拿出手机。
“童游？先加个v信好友？”
“小童是吧？这边！”
前方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中音，童游朝快要贴上来的奇葩作精礼貌微笑，转身就走。
小陆哥秘诀之二，如果领导带着你介绍给大家，同事让你不着急做事先熟悉环境，那办公室气氛一定不错。
“来，坐这里。”喊他的是个脸色疲惫的中年男性，眼下乌青一片，微秃的发顶油亮乌黑，身上萦绕着浓重的烟味。
“这是童游。”中年男性把他介绍给对面工位神色郁郁的青年，“今天让他帮你弄下。”
说着对方转向童游，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小童，su建模没问题吧？今天先帮小怨拉个场地模型。”
“很急，越快越好。”
被称作小怨的青年头也不抬，有气无力敲打着键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又要加班，又要加班，建筑设计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在干啊！”
中年男人朝童游安抚一笑，回到自己工位上坐下。
童游小心翼翼瞥了眼两人的工牌。
对面的青年是“f-1003怨气社畜”，中年男人是“f-1001燃命总监”。
“……”
他看着怨气冲天的青年，和苍白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总监，觉得这个工牌很不对劲，但又好像说得很对。
童游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无线网络接收文件，在等待的间隙想起第三个秘诀。
“游游啊，如果刚上班的头两个小时大家都在泡茶聊天，那这个公司你一定是来对了。”
小陆哥语重心长的劝诫还在耳边，眼前就闪过燃命总监风一般的身影。
“欸王处！您好您好……今天就要？可是我们来不及——”
“加班？加班也做不完啊！”
“嗯嗯帮x总写一份发言稿对吧？明天上班前要？”
“那你总该给我一份参考吧……”
“下午去现场陪领导调研？再要我们出一辆商务车？”
“……你等等，我联系行政问问。”
手机铃声接连响起，伴随着压抑着怒气和杀意的通话，童游默默拖动鼠标，在凌乱的线条中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掏出手机。
“嘟——”
在一片暴躁中，清水注入茶碗的声音异常鲜明，童游朝身旁看去，只见一套茶具整整齐齐摆在隔壁工位，茶具的主人正慢条斯理倒茶，神情悠然，与整间办公室仿佛是两个世界。
童游注意到桌子上的工牌。
“s-1009佛系行政”
“哦，你是新来的吧。”对方察觉到童游的注视，友好点头，“我是这里的行政。”
“你好，我是童游。”卷发少年下意识回应，紧接着就听到下一句。
“住得远吗？等下班时候应该没地铁了。”
捧着茶杯的佛系行政在童游惊悚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岁月静好。
“来来来！有个急活！”
“小怨！”
封闭已久的所长办公室大门被砰得打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前面的黑心所长拍了拍手，身后的年轻男人立马大声点名。
“小怨！所长叫你呢！”
对面工位的抑郁青年蹭得站起，脸色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要违法犯罪，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向了所长办公室的方向。
办公室鸦雀无声，谁都不想来沾边。
童游低头看着佛系行政递来的办公室联系表。
“f-1004马屁工贼”
“f-1000黑心所长”
他终于忍不住发了条消息。
【小陆哥，你那个秘诀准吗？】
童游消息发来的时候，陆之靳正躺在沙发上撸猫，一人一猫看到消息内容，顿时都来了精神。
“看吧，游游还是听我的。”陆之靳得意洋洋截屏，转发给薄钦，“老薄真以为谁都像他那样生来就为了上班？”
旺财用爪子戳着平板打游戏，闻言嫌弃地抖了抖胡须。
“真有人从无限游戏里出来以后还这么想上班的？”
大猫看了眼摊平在沙发内昏昏欲睡的陆之靳，又想到这段时间域外区怪物被大规模截杀的消息，顿觉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生物。
同样是第一玩家，差别能这么大？
“叮——”
薄钦的消息迅速接入。
【不要带坏小孩。】
【图】【图】【图】
后面跟着三张域外区的风景照。
“跑这么远？”陆之靳吃惊后仰，随即又心里一紧，开始劈里啪啦打字。
【王阿姨晚上要去应酬，你记得把游游接到家里来吃饭。】
【别忘了回来做饭！】
……
……
最后陆之靳还是没能吃上薄钦做的饭。
在外打怪拯救世界的租客刚到家没多久，童游就打来电话，说今天部门迎新聚餐，晚上还要加班，不回来吃饭。
小孩儿第一天上班就不能回家吃饭？
陆之靳啧啧两声，心想好友说得不错，建筑设计果然不行。
“x总，我敬您一杯！”
“喝，今天高兴！都给我喝！”
电视里正好放到职场饭局情节，陆之靳今天恶补职场知识，顿时觉得人类世界的职场凶险可怕，半点不比游戏副本差。
他看着分别来自王阿姨和童游的两条消息，目光落在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餐厅定位，以及王阿姨友情附上的菜单，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拉上了薄钦。
“走，老薄，我们出去吃饭！”
实践出真知，他要去看看现实世界里的饭局。
是不是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