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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闻冬和季凛一到, 唐初立刻就迎了上来。

    他语气关切:“季老师,你还好…”

    然而在看清季凛此时形象的瞬间,唐初关切话音就倏然止住了。

    片刻后, 他敏锐道:“季老师,你骗我!你是不是早就从医院跑了?绝对是!”

    要不然唐初和季凛共事多年,唐初可还从没见季凛穿过这种休闲T恤配工装裤!

    不要说来局里上班时候没有,就是休息时候偶尔聚会, 季凛也都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衣黑长裤。

    因此现在,季凛这一看就绝对是早就从医院跑了去做了什么事情,才故意这样穿的!

    唐初顿时更急了,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突突道:“季老师你现在这身体状况, 如果可以我都恨不得让你视频审讯了,你怎么还自己乱跑?!”

    “没那么夸张, 只是去核实了一个猜测, ”季凛唇角依然勾起温和弧度,他轻轻摆了摆手, 轻描淡写就将话题转开了,“陈秋花来了吗?”

    “来了来了, ”见季凛看起来确实状态还好,现在也确实时间紧迫,唐初只好也讲正事道, “已经在审讯室等着了, 季老师, 小闻先生, 你们是怀疑她有嫌疑吗?”

    季凛淡淡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转而又问:“你之前说新的受害者不是情侣, 是只有一个女性是吗?”

    “没错,”提起这个唐初就直挠眉毛,他语气显出两分焦躁,“现场和尸体初步分析情况都和之前云星的情况非常相似,但最大的区别是这次受害者只有一个人,所以现在还是很难确定到底能不能和傅烟云星的案子并案处理。”

    “我知道了,”季凛温声应下,“先审陈秋花,新的受害者等万法医出了尸检报告再进行下一步分析。”

    唐初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一同往审讯室走,闻冬从进市局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更准确来说,是从到达市局门口,看见季凛脱掉冲锋衣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他的眼前一遍遍回放那一瞬间看到的,季凛小臂上新添的一道伤口。

    闻冬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对画面的记忆能力堪称过目不忘,更何况这是季凛身上的伤口,闻冬当然看过一次就已经将他每一处伤口的位置都深刻脑海。

    因此闻冬完全能够确定,季凛右臂上的那道伤口是新添的。

    更何况,何况那道伤口和自己的伤口…位置长度都极其相似。

    闻冬之前一直没看到,是因为先前季凛穿的病号服是长袖的,等后来到季凛家之后,季凛换衣服,闻冬出于礼貌是在客厅等的,而等季凛换好出来,就已经穿上了冲锋衣,那道伤口从始至终就没暴露在闻冬眼前过。

    直至刚刚季凛把冲锋衣脱掉了,才终于让那道伤口显现在闻冬眼前。

    看到的那一瞬间,闻冬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也同时重重一跳。

    他大致能想出来季凛为什么要给自己添上这道伤口,可也正因为能想出来,才愈发觉得心尖涌起的感受极其陌生——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想要与他共同承受他的伤疤与疼痛。

    闻冬想,季凛之于他,就像罂粟之于瘾-君-子,诱惑力极强,他必须强迫自己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的冷静,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轻易跌入名为季凛的深渊,为他成瘾。

    进入审讯室内,陈秋花抬起头看过来。

    她依然是上次见的模样,连衣服都还是之前那套,神情看起来也依旧唯唯诺诺。

    唐初在单侧玻璃外戴耳机听,闻冬和季凛并排坐在了陈秋花对面。

    季凛垂眸盯着陈秋花看了两秒钟,之后他薄唇微张,忽然抛出个让陈秋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他淡声问:“陈女士,冒昧问你个很没意义的问题,如果你和你女儿同时掉水里了,只能被救起一个,你希望被救起的人是你自己,还是你女儿?”

    陈秋花霍然抬头看向季凛,她略显浑浊的眼底在此刻却蓦然闪过一道精光。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2章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陈秋花就又低下了头,好似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唯唯诺诺模样。

    她嘴唇动了动,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嗫嚅问:“警官…您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季凛唇角依然勾起温和弧度,他嗓音温和语气轻松, 那模样根本不像在审讯,倒更像是闲聊:“不为什么,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只是个很没意义的问题罢了,我随便一问, 陈女士也就随便一答,可以吗?”

    陈秋花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季凛一眼, 季凛垂眸看她, 目光不闪不避,神情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安抚意味。

    在这样的注视下, 陈秋花不自觉就懈了两分心神,她轻叹一声, 终于喃喃开口:“那当然…当然是希望我的囡囡能被救起来了,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比自己活得久, 过得好?”

    其实陈秋花这句话说得很质朴, 也很真诚, 可闻冬却在听到的瞬间挑了挑唇角, 莫名勾出个好似自嘲的笑。

    那其实只是一刹那, 闻冬也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可季凛却像是同他有心电感应般,忽然就偏头看了过来。

    仿若刻在闻冬骨头里的本能,让他的失态永远只是一瞬间,在察觉到有目光投向他的同一时间,闻冬就立刻又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淡然沉静。

    季凛垂眸注视闻冬,那双总是让人难以辨明情绪的浅褐色眼眸缓缓眨了眨,在这一刻,竟莫名让闻冬从中读出了两分近乎关切的意味。

    对这样的关切极不适应,闻冬下意识偏开了视线转而看向陈秋花,略顿一瞬,他薄唇微张开了口,语气真诚道:“抱歉,刚刚走了一下神,我只是在想,陈女士,您真是位好母亲。”

    闻冬这句话明明是对陈秋花说的,却又同时像是给了季凛一个解释——

    不需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在听了陈秋花的话之后,心生感慨而已。

    余光中注意到季凛终于收回了目光,也看向了陈秋花,闻冬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闻冬说这样一句话,陈秋花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瞪大了,眼底划过一瞬茫然,她忍不住低喃出声:“好母亲…我也算好母亲吗…不,我不是…我不是好母亲,我都没有保护好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啊!”

    说到最后,陈秋花的音量蓦然提高了,嗓音中都染上了哭腔。

    虽然此时闻冬闻不到情绪,但陈秋花的情绪已经根本不需要去闻,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这一刻,她浓厚的悲伤。

    闻冬略微偏头,和季凛对视了一眼。

    季凛微微点了下头。

    耳机中传出唐初的声音,听他疑惑道:“季老师,小闻先生,你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陈秋花她女儿究竟出什么事了?”

    季凛神情毫无变化,就像根本没听到唐初的问话一样,他沉静目光落在对面陈秋花的悲恸身影上,温和嗓音中就又不动声色含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陈女士,你不必自责,错的本就不是你,错的是那群只为一己私欲而罔顾他人意愿,早已磨灭了人性的动物。”

    听到季凛的话,闻冬微微怔了一瞬,立刻就又反应过来了,季凛是故意这样说的。

    季凛本人向来情绪淡薄,即便是面对罪大恶极的罪犯,他也鲜少能有什么评价,甚至不会表露出丝毫厌恶的情绪。

    那么很显然,此时这句明显含有情绪诱导意味的话,就是季凛故意说出来给陈秋花听的。

    而事实证明,这很有效——

    季凛话音刚落,陈秋花就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她眼神中透出股仿佛与这个年龄相悖的执拗,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发现了唯一的稻草那样紧紧盯住季凛,陈秋花急切寻求认同:“警官,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你也觉得那就是群根本不配称之为人的畜生对不对!畜生就该受到惩罚!所以我没做错,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想给我的囡囡报仇,我只是想让畜生也体会体会,失去至亲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什么都没做错…没做错!”

    陈秋花一遍遍重复着「我没做错」,与其说是在说给季凛听,倒不如说她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不要后悔早已不可挽回的,已成定局的结果。

    看着状似癫狂的陈秋花,闻冬倏然阖了下眸,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悯。

    再睁开眼,他的神情就又恢复了如常的冷然与坚毅。

    季凛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唇角弧度有如雕刻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再去回答陈秋花的问题,没有再表露赞同,也没有去分辨对错,季凛只是轻描淡写又问了一句:“陈女士,你给傅烟下药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过一瞬后悔?”

    耳机中传出唐初夸张的一声倒抽气,前一秒还癫狂神智不清的陈秋花,这一刻却像倏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止了哭喊,直愣愣盯着季凛看,眼底一片空茫。

    审讯室室内与室外,都顷刻间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个呼吸间,陈秋花终于,很轻很轻,很迟缓很迟缓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3章

    那明明只是极轻的一个点头罢了, 无声无息,可于陈秋花而言,却好似在这一刻, 听到了如千斤重的高墙轰然倒塌的声响。

    再小的秘密保守久了都会疲累,更何况是杀人这样的秘密?

    一面单向玻璃之隔的审讯室外,所有聆讯的刑警都不自觉张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招供。

    半晌, 其中一名刑警艰难开口,语调晦涩问出众人心声:“为什么?”

    上次问询陈秋花时候,他们也是在的。

    他们亲眼看见过, 亲耳听见过陈秋花讲述傅烟的好,表达对傅烟之死的惋惜。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唐初重重叹了声气, 沉声道:“因为傅恒。”

    傅烟的亲哥哥,傅恒。

    在这个瞬间, 唐初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还记得我们之前查出来的吗?”唐初转身看向众人, 他眉峰敛起,收紧的下颌角轮廓显得刚毅而严肃, 语气很沉,“雅深私立背后最大的股东, 是傅氏。”

    雅深私立以本校学生为成员建立的卖-淫组织,明面上的组织头目是雅深私立校长殷辉,但他们先前就早已有所猜测, 认为殷辉背后还有人。

    现在看来很显然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傅恒。

    这两个案件原本就是相交织的, 并不是巧合亦或偶然。

    “陈秋花的女儿也是这个组织的受害者之一, ”唐初一字一顿道, “陈秋花为了替女儿报仇,为了让傅恒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选择了杀害傅烟。”

    前一次问询陈秋花,陈秋花所讲述的傅烟的好是真的,对傅烟之死的惋惜也是真的。

    她只在一件事情上说谎了,还是件表面看起来毫无说谎必要的事情——

    就是她女儿高中所在的学校。

    但事实是,这确实有必要说谎,有必要作假。

    因为这正是她的犯罪动机所在。

    只不过

    只不过,审讯室内,闻冬抬眸看向陈秋花,忽然问:“陈女士,上次问询时候,你一直说傅烟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了,看来你真正可惜的,不是傅烟的死本身,而是可惜傅烟是傅恒的弟弟,是吗?”

    这是个乍一听去有两分绕的问题,但陈秋花微愣一下,就还是听懂了,她法令纹极深的唇角像是想要微提一下,却没能成功,最后只是叹了声气,轻声道:“没错,可惜了,如果他不是那个畜生的弟弟,他就不用死的。”

    从始至终,陈秋花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杀死傅恒的弟弟,让傅恒痛苦。

    但在开始时候,陈秋花一定没想过,傅烟是那样一个和他哥哥完全不同的人,她切实和傅烟朝夕相处过,切实体会过傅烟的好。

    因此觉得可惜,因此会后悔。

    但她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可能也曾有过短暂的动摇,但想要报仇,想要惩戒的情绪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让她最终做出了这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过至此,这整起案件中依然还有很多疑点,比如

    审讯室外聆讯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唐初扬声应了句「进」,万法医的助理风风火火冲进来,语速飞快道:“唐sir,尸检报告出来了!”

    唐初重重一扣耳机,朝审讯室内的季凛和闻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来。

    闻冬和季凛起身向外走,在两人即将推开门出去的刹那间,身后陈秋花忽然喃喃出声,不知是在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你说小傅会原谅我吗?”

    闻冬和季凛脚步滞了一瞬,但没有人回答陈秋花,转而便推门走了出去。

    唐初迎上来,简明扼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这边剩下的交给我,重点还是放在面具在这起案件中的参与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很显然,面具在这起案件中依然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依然类似于先前的沈溪一案——

    主诱导及收尾。

    这也正是这起案件中的疑点所在——

    陈秋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政服务人员,是如何知道那样一个管理缜密的大型卖-淫组织背后真正的主导者的?

    换句话说,是谁告诉她的?

    是谁诱导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复仇?

    又是谁替她在她女儿个人留档信息上做了手脚,让连唐初这样级别的警官都查不出问题?

    再有,是谁做了收尸抛尸工作?

    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秒,都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两人都并不觉得能够从陈秋花嘴里得到过多和面具相关的有用信息。

    就像上次审韩扬和韩安一样。

    从某个角度而言,无论是韩扬韩安还是陈秋花,他们也都不过是面具的一枚棋子罢了。

    面具真正的头目,借这一枚枚棋子之手,来一次次实现自己所谓惩戒「作恶者」的自我高潮。

    大概知道闻冬和季凛所想,唐初苦笑了一下,但还是认真道:“我会尽力。”

    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唐初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季凛神色,语气斟酌道:“季老师,你也倾向于傅烟是完全无辜的,是吗?”

    傅烟是季凛认识的人,唐初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残酷,但又不得不问。

    不过并不意外的,听到唐初的问题,季凛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点了下头,淡声道:“主观来说,以我对傅烟为人处世的不全面了解,我不觉得他会做出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事情;客观来看,一来他和傅恒年龄差大,那个组织初步建立起的时间,傅烟应该还没有踏入社会,二来傅烟虽也在傅氏,但他工作领域一直和傅恒交集很少,至于第三点”

    略一停顿,季凛唇角缓缓勾了一下,笑容温和依旧,但在此时此刻看来却莫名显出两分嘲讽,他慢声道:“三来,傅恒弟控应该是名副其实,他大抵不会让自己最爱的弟弟踏入这趟浑水。”

    但不等唐初再说什么,季凛就又转折道:“不过以上都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事实情况还是要请傅恒来,听他亲口说了。”

    唐初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说这个,只是略显暴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现在看来这案子又复杂化了。”

    至于为什么复杂化,唐初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将傅烟和云星的死当作一个案件在调查,虽然季凛提醒过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每个人心里都希望只有一个凶手,或者至少是像沈溪案那样,两个凶手是协同合作有联系的,可以被一网打尽。

    然而现在

    杀害傅烟的凶手陈秋花已经坐在这里,动机明确手法清晰。

    可她和云星之间却毫无关系。

    不仅如此,现在外面还有新的受害者等待他们分析。

    另一个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

    闻冬和季凛都没再多言,转身跟随万法医的助理要往法医室走。

    然而在拉开聆讯间门的一瞬间,闻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又突然出现了。

    鼻尖顷刻间充斥满了种种味道,不过此时此刻,这味道大多都是类似的,基本就是忧心焦虑这样的情绪,只是味道的轻重略有不同罢了。

    闻冬知道这样忧心焦虑的情绪自然出自在场的唐初以及一众刑警。

    然而充斥鼻尖的种种味道里,还是有两个味道极其特别。

    其中之一,自然是身旁季凛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

    而另一种,则类似巧克力被炙烤过后的味道,甜而苦,又略带烧灼。

    像是一种非常规的热爱。

    闻冬偏头看向唐初,忽然问:“局里来人了吗?”

    唐初微微一愣,随后他一拍额头,立刻道:“我这脑子彻底忙忘了,问询室有人,是云星的那个义兄。”

    闻冬微微蹙眉,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鼻尖的味道。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那种独特的,奇怪味道好像正是从问询室传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4章

    闻冬下意识抬步朝问询室走去。

    不过还不等他走到, 鼻尖那股奇怪的味道就忽然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味道。

    当然,不是指闻冬又完全闻不到味道了, 而是说他没再闻到有别于先前已有的味道。

    也就是说,那位此时在问询室里接受问话的,云星的义兄,此时此刻的情绪非常平静。

    因此才会不再散发出任何味道。

    闻冬又不自觉微蹙了下眉。

    毕竟没有多少普通人能够坐在警察局这种地方还情绪平静, 尤其是这人还是受害者的家属。

    “小闻老师,”季凛一贯的温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好似很不经意般问, “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闻冬脚步蓦然一顿。

    季凛其实有段时间不这样称呼他了,因为近来好像都没有用到他替市局做所谓的微表情分析。

    然而现在, 季凛却又一次这样称呼了他。

    像是将自己放在一个更低的姿态,向他请教。

    但闻冬很清楚, 这不过只是表面罢了。

    与其说是请教, 不如说又是一种试探。

    闻冬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够注意。

    在他刚刚闻到那股奇怪味道的时候,他下意识就问了唐初, 局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不然难以解释这股奇怪味道的来源。

    但其实,这个问题放在当下那个场合, 是很突兀的。

    毕竟他当时甚至还没出聆讯间的门,根本看不到外面情况,当时外面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响动。

    唐初向来心大, 他除了在面对案发现场和嫌疑人时候会表露出与职业相称的敏锐之外, 其他时候总是很粗神经, 因此大概不会觉得闻冬这个问题有哪里古怪。

    可季凛不一样。

    闻冬十分清楚, 季凛的敏锐简直是刻在他骨头里的本能。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 必须无时无刻不保持警惕, 不然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他察觉出什么。

    虽然闻冬确实对季凛怀有可以称之为爱情的情感。

    但这与他依然想要在季凛面前有所隐瞒并不冲突,季凛同样在他面前有所隐瞒。

    闻冬忍不住想,大概他和季凛确实都是怪物,不然世间相爱的人哪里会像他们这样,一面互相保留而不敢坦诚,一面却又能甘心情愿陪对方赴死?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季凛又低声叫了一声:“小闻老师?”

    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闻冬偏头看向季凛,毫不意外,那双眼眸温和依旧,甚至隐隐泄露出两分极其逼真的,请教神态。

    闻冬唇角微微挑起,不动声色把问题原抛了回去:“季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与闻冬对视了两秒钟。

    片刻后,他眼尾微弯,眼底却不见笑意,若无其事又好似若有所指般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小闻老师在有些时候,好像总是有很灵验的第六感罢了。”

    不过季凛讲了这句话,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他甚至没有再等闻冬的回答,转而便抬步向问询室走去。

    闻冬盯着他平静侧颜看了一瞬,转而便也敛了目光,跟了上去。

    话题暂时就此揭过。

    问询室内,负责问话的刑警对面,坐着一个约摸三十来岁,衣装称得上考究的年轻男人。

    他应该是被问到了关于云星遇害时间,他在哪里这样的问题,面上露出一瞬回忆神情,随后便一挑眉毛开口道:“想起来了,我那时候和朋友在外面一起吃火锅”

    刑警眉毛皱了起来,正要问「凌晨你吃什么火锅」,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男人语气却又蓦然消沉了下去:“谁能想得到想得到我那时候在高高兴兴吃着火锅,我妹妹我妹妹竟然就竟然就”

    说到这里,像是难以再说下去了,男人忽然抬手掩住了脸,埋头重重叹了声气。

    问询室外,季凛轻轻摘掉耳机,偏头朝闻冬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声问:“看出什么了吗?”

    闻冬仔细辨别了一下此时此刻,从问询室中传出的苦涩味道,摇了摇头,如实道:“暂时没有。”

    情绪不会骗人,男人现在确实是在痛苦。

    可有时情绪又能够骗人,因为饶是闻冬,也只能辨别当下来源于每个人的情绪,并不能清晰明确情绪的来源。

    不过在眼下,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无端去怀疑揣测受害者家属就是了。

    顿了顿,闻冬又轻声反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暂时也没看出太多,”季凛唇角微勾,不紧不慢道,“只是觉得云星这位义兄,好像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

    略一停顿,季凛抬起一只手,修长食指隔空指了指问询室内男人的胸膛处,缓声道:“看见了吗?他在这样悲痛的时刻,竟都不忘记整理自己微微乱掉的衬衣,也就是说,在他的潜意识里,维持体面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冬顺着季凛手指的看过去,发现确实如此。

    男人一手掩面,另一只手抬起到胸膛,正在整理衬衣衣襟处的些微褶皱。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5章

    鼻尖苦涩味道做不得假, 证明此时此刻,无论面前问询室内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在因为云星的死而痛苦,但痛苦本身确实是真的。

    然而在真实的痛苦状态里, 男人竟然还在整理衣襟,这只能说明整理衣襟这个动作,近乎早已刻进了他的潜意识。

    成为他的本能。

    闻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忽然微微扬起, 露出个自嘲般的笑,随后他云淡风轻般道:“大概给有钱人家做义子,确实不容易。”

    云星家境虽然没有傅家那么底蕴深厚, 但也绝对比普通家庭要富有很多很多了,在这样的家庭里做义子, 总要时刻注意维持自己的体面与礼仪,生怕给养育他的人丢脸, 那自然是不容易的。

    只是

    季凛忽然偏头看过来。

    闻冬那笑一闪即逝, 季凛其实并没有看到,可他却莫名觉得闻冬这句话听起来很

    很违和。

    就像绫罗绸缎堆里泡出来的少爷, 忽然感叹麻布穿起来糙一样。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糙不糙?明明他们根本就没穿过麻布。

    可偏偏闻冬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情实感。

    因此才显得违和。

    甚至违和得让曾有过的某种猜测,又再度席卷上季凛的脑海。

    垂眸注视闻冬两秒钟, 季凛勾唇笑了一下,好似极其真诚般道:“小闻少爷,你这随时随地与任何身份地位的人共情的能力, 我确实很钦佩。”

    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小闻少爷。

    季凛又给他起了个新昵称。

    只不过

    别人的昵称那确实是用来表达亲昵的, 可季凛给他的昵称, 除去极偶尔的, 比如「我的小玫瑰」, 其余时候, 总是含着一种揶揄亦或试探的意味。

    比如此刻,闻冬不知道季凛究竟是在试探他的家庭背景,还是试探他所谓的共情能力,总归都不是什么能让闻冬轻易合盘托出的内容。

    他确实曾想过对季凛坦白一切——

    在先前那场「意外」车祸后,季凛躺在ICU里的时候,闻冬在ICU外祈祷,如果季凛可以醒过来,他愿意对季凛坦白一切。

    但等季凛真的醒过来了,闻冬却又偷偷食言了。

    经年累月,闻冬早已形成了一套独有的保护机制,让他在任何一个想要不管不顾坦白的时刻,都会生理本能变得极其难以启齿,仿若被封住了喉咙堵住了唇齿。

    况且,如果真的将一切坦白,闻冬并不确定季凛是否能够消受得下。

    季凛曾说过,要试一试看,让他的玫瑰永开不败。

    闻冬还没真正给出这个机会,他并不想在拥有前就先失去。

    至少,至少也要开过一次才好。

    心念电转间,闻冬想了很多,可他面上依然与寻常毫无分别,还是一贯的清冷淡然,无懈可击。

    微垂眼眸,闻冬语气不变道:“我一向如此,季先生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他话音刚落,问询室内的刑警无意间转头正看到了他们,便快步起身走了出来,礼貌打招呼道:“季老师,闻先生。”

    季凛颔首,语气自然问起正事:“怎么样?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

    “目前来看是有的,”刑警点头道,“推测的云星死亡时间内,云风,就是云星这位义兄称自己在钱蕴路金锅火锅店吃火锅,虽然没有提供小票,但查看了监控,基本可以确定该时间段内云风确实没有离开过火锅店。”

    季凛又偏头看了闻冬一眼,似在征询闻冬的想法。

    鼻尖的苦涩味道在渐渐变淡,不过还没有完全消失,也暂时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余特别的味道,闻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发现。

    “劳烦监控传我一份,”季凛淡声开口,对刑警彬彬有礼道,“我这边暂时也没什么问题了,辛苦。”

    刑警连连摆手说「不辛苦」,转身又进了问询室收尾。

    暂时没有发现问题,又有堪称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那么云风的身份就依然是受害者家属,当然没理由让他再久留。

    闻冬和季凛没再盯着这边,转而一同去了法医室。

    两人好像都各怀心事,因此一路沉默。

    直到万法医将尸检报告丢过来,语速飞快好似机关枪般突突突道:“你俩总算来了,尸检报告留着可以慢慢看,我先说重点,新受害者为23岁女性,死因窒息,工具就是普通麻绳,右侧乳-房被切割,可以确定是死后伤,工具是单侧开刃长约7-8cm的刀具,较大可能性就是普通水果刀,右侧脚踝有面具纹身。”

    略一停顿,万法医目光缓缓将闻冬和季凛转了一圈,沉声问:“听出问题了吗?”

    闻冬立刻道:“和云星的情况非常相似,年龄,死因,凶器,标志物都可以说完全一致,除了”

    季凛淡声接上话头:“除了切割乳-房时候的工具。”

    他们都对当时云星乳-房被切割时候所使用的工具印象深刻,因为很罕见,是香刀——

    香道爱好者专门用来切割香料的刀具。

    唐初一度还将这个作为了一个排查方向,可除了发现云星本人生前就爱好香料之外,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其他有用信息亦或可疑目标。

    “没错,”万法医点头道,“确实只有这一点不同,所以你们现在比较倾向于模仿作案,还是连环作案?”

    “从理论上来说,”季凛严谨道,“这种情况该更倾向于模仿作案,因为本身死因和致死工具都是非常寻常的,尸体上除去面具纹身,最不同寻常的点就是切割乳-房这一明确含有情感表达的犯罪行为,因此使用的工具自然也非常重要,在这个犯罪行为中使用了不同的工具,尤其是前者是难以获得的香刀,而后者只是非常容易获得的普通水果刀,更能反映出模仿作案的可能性较大,只是想模仿这一犯罪行为,却没有用对工具,就像没有找准重点一样,但是”

    略一停顿,季凛又转折道:“但是目前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凶手特意不使用同一种工具,从而以此来混淆警方视线的一种手段。”

    极其不合时宜的,听见其中某个词眼,闻冬思维有一瞬游移。

    季凛说的不是「我们」,而是「警方」。

    就像他每次不会说「回市局」,而是说「去市局」一样。

    就好像在季凛的潜意识中,「警队」亦或「市局」,都并没有给他带来所谓的归属感,好像他的潜意识并不默认自己是这其中一员。

    可季凛明明是市局赫赫有名的侧写师,在任多年,能力堪称传奇,那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一直将自己游离在外?

    “小闻先生,你怎么想?”万法医转而看向闻冬,“小闻先生?”

    闻冬倏然回神。

    “抱歉,”闻冬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歉意道,“走了下神。”

    微微一顿,闻冬又偏头掠了季凛一眼,才斟酌道:“我的看法和季先生不完全一样,我不懂犯罪,只能用学美术的角度来分析,很多画画的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其实在画一幅画时候如果选择了不同的工具,除去必要原因之外,主观原因很可能是看我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如果我重视它,我自然会选最好的画笔来画,反之 ,我可能随便借支别人的笔也能画。”

    闻冬这番话说的并不算直白,可以季凛的领悟能力而言,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所以小闻画家是更倾向于同一个人作案,”季凛又语气自然换了个称呼,慢条斯理道,“并且认为选择不同工具的原因,是凶手对受害者的重视程度不一样。”

    “对,”闻冬点头肯定道,“在我这个美术生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季凛唇角缓缓挑起来,向来好像刻在他英俊面庞上的微笑在这一刻莫名显得真诚而生动了两分,他眸光微动,直白道:“很有意思的新角度,我的小玫瑰,你果然总能带给我惊喜。”

    闻冬:“?”

    这个疯子,说这种话能不能分一分场合!

    万法医瞪大了眼睛,神情从震惊转为无语,他忍不住暴走道:“你们不是,你们就算不尊重我,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好端端的讨论凶手,在这调什么情!

    “非常抱歉,”季凛立刻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绅士模样,语气歉然道,“刚刚一时惊喜,没控制好情绪。”

    不仅如此,季凛甚至面朝解剖台上被白布遮盖起来的尸体,也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抱歉。

    有礼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闻冬却轻「嗤」了一声——

    这人说的跟真的似的,可无论是「惊喜」还是「没控制好情绪」,放在季凛身上都显得完全不符。

    毕竟季凛一向自控得像台精密仪器,闻冬从不觉得他会有失控的时候。

    包括季凛每一次发疯,闻冬也一直都认为,那也都是季凛清醒地,在自我控制范围内的发疯。

    不过闻冬并没准备拆穿。

    万法医将话题拉回了正事:“之前和唐队聊过,他本身也比较倾向于模仿作案,但我现在觉得,小闻先生这个角度确实也有一定道理。”

    “没错,”季凛接过话头,他语气依旧淡然如常,“并且小闻先生这个角度,其实是符合我们最初推论的——杀害云星的凶手是云星的熟人,而至于这个新的受害者,先前我看过了唐副队传给我的现场照片,虽然死者也是在家中遇害,但与云星的现场不同,门锁有破坏痕迹,玄关处也有明显挣扎痕迹,从现场来看更像是陌生人入室杀人。”

    “你的意思是,”万法医喃喃道,“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他很可能是在以云星为原型,寻找新的作案目标?”

    季凛点了点头。

    “我也这样认为,”闻冬接话道,“因为云星是原型,就像最重要的那幅作品,所以要用最特别最好的工具,但后来再选择的作案目标,都不过是最初那幅作品的替代,也就不必再用那么好的工具了。”

    万法医抬头看了看闻冬,又看了看季凛。

    忽然由衷庆幸起这两人是和警方站在同一战线,而不是对立面的。

    不然可真是,非常棘手的优秀犯罪选手

    握拳抵唇掩饰性咳了两声,万法医又发起愁道:“听说云星的义兄也排除嫌疑了?那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往下走?”

    他们虽然知道的越来越多,但却好像依然没有明确的方向。

    况且,如果真的是像他们现在推测的这样,是同一个凶手在连续作案,那么一天不抓到凶手,整个雅深的年轻女性,都很可能陷入在一种毫不自知的危险之中。

    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变态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或许,”闻冬忽然道,“我们可以试一试反向诱导。”

    季凛侧眸看过来,万法医下意识重复道:“反向诱导?”

    闻冬笑了一下,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讲出一句:“正巧,我今年也二十三岁。”

    电光火石间,季凛便明白了闻冬的意思,他瞳孔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说:

    所以冬冬又要搞事了hhhh,猜猜他要做什么!

    第76章

    翌日, 周六。

    日光直射在雅深市清安区一幢造型古典的建筑前。

    清安区是整个雅深公认的富人区,闻家老宅也在这个区。

    至于面前这幢造型古典的建筑,则是全区最为知名的俱乐部之一。

    只不过, 不同于什么赛车俱乐部潜水俱乐部那种刺激运动,这家俱乐部里的内容都非常古典甚至堪称高雅,譬如茶道,插花

    亦或香道。

    毫无疑问, 这个俱乐部最初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一众富家子弟培养一下不那么俗套的爱好,陶冶一下情操的。

    但过度的金钱总容易滋生腐朽。

    时间一长, 这家俱乐部的真正用途早已发生了变化——

    除去原本的富家子弟们自己来玩之外,越来越多雅深市的普通年轻人, 不论男女,也总会在周末来这里报一个所谓的兴趣班, 明面上是培养爱好陶冶情操, 实际上,却总是怀揣些许结交上有钱人的奢求, 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人。

    反正这种兴趣班学费虽比市场价要高, 但也没高得太夸张。

    就比如此时,还不到上午十点,正门前竟已跌跌撞撞走出一男一女, 男人一身贵到离谱的名牌, 眼下黑眼圈极重, 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女人衣着性-感, 整个人都娇笑着往男人怀里扑。

    两人旁若无人身形纠缠, 像连体婴般一同走到了路边,应该是在等司机来接,不过还没等到司机,先等来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最先映入人眼帘的,是一双纯黑色拉带小皮鞋,暴露在外的脚背白皙细嫩,在日光照耀下仿佛会发光。

    随后,是一双修长笔直,轮廓线条完美的小腿。

    膝盖处有水蓝色裙摆垂落,上好的纱质布料被光一晃近乎透亮,被裙摆遮掩住的白皙肌肤若隐若现,更引人无限遐想。

    终于,腿的主人彻底从出租车后座走了下来——

    一袭闷青色长发自然垂散近乎及腰,五官美得足矣称得上昳丽,偏偏眼角眉梢又尽显清冷,修长脖颈上系了条与长裙同色的丝带,像极了被束缚的白天鹅,高贵而又脆弱。

    精致锁骨无遮无掩暴露在外,一侧锁骨上,竟还有枚锁骨钉,被光一照亮得炫目。

    长裙完美勾勒出了他的优美身形,尤其是那把不盈一握的腰肢,曼妙绝伦。

    明明该是风情万种的,可举手投足间又尽显冷然的矜贵。

    毫无疑问,面前这美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一行字——难得一见的极品。

    黑眼圈男人不自觉停下了和怀里人的亲热,一双眼睛定在不远处的美人身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先前炯炯有神得多。

    两秒钟后,他忍不住抬起手,食指拇指抵在唇边,吹了声响亮而又下流的口哨。

    男人倒也很拎得清,这种层次的美人进了这俱乐部,那简直就像是最美味的肥羊进了恶狼群里,想要的人太多,轮不上他,占个这种小便宜,饱一饱眼福也就够了。

    听到口哨声,闻冬脚步微停,侧头顺声音来源看去。

    像是丝毫没有被这样一声毫无尊重可言的口哨冒犯到,他大方挑唇,朝黑眼圈男人露出个笑。

    当然,这只是黑眼圈男人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知道,闻冬会回头,会朝他笑,不过是在借机目测他的身高,鞋码。

    到目前为止,警方对杀害云星和新受害者的凶手已掌握的条件还是太少了,唯一比较能够确定的就是鞋码。

    云星那里是留了一双男士拖鞋,而在新受害者的受害现场,发现了半个藏在沙发下的脚印。

    这是犯罪嫌疑人唯一在现场留下的痕迹了,很大可能还是因为它藏在沙发下太过隐蔽,才没有被嫌疑人清除掉。

    而经过还原对比发现,基本能够确定新受害者的受害现场留下的这枚脚印,和云星家那双男士拖鞋鞋码一致。

    当然,仅凭一个相同的鞋码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充其量也只能做一个最基本的排除罢了。

    比如现在,闻冬就暂时排除掉了面前这个黑眼圈男人。

    既然暂时排除了,闻冬当然就不再久留,他淡然自若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向建筑内走了——

    这是他们前一天制定好的「反向诱导」计划。

    云星和后一位受害者之间,除去尸体本身有众多相似之外,在对后一位受害者的具体情况进一步排查之后,唐初他们又发现了两个很明显的相同点。

    其一,就是两人生前都曾是这个俱乐部中香道培训班的成员之一。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可以说大大缩减了潜在受害者的范围。

    如果闻冬先前的推测思路没有问题,那么有极大可能,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正是在这个香道培训班中寻找新目标的。

    因此仅凭这一点,闻冬就势必要来这里看一看情况。

    但第二点,则是闻冬选择女装的更重要缘由。

    经和云星父母的明确确认,及和新受害者父母的确认之后得知,云星遇害的前一天,穿着的正是一条水蓝色长裙——

    和闻冬现在身上这条是同款。

    而新受害者遇害那天,穿的也是一条蓝色连衣裙。

    由此季凛特意强调了,凶手可能对蓝色连衣裙「情有独钟」,会把这点列入寻找目标的其中一项考量。

    所谓反向诱导,就是要先让自己尽所能贴合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

    又想起了他昨天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季凛的反应,闻冬垂眸,眼底不自觉漫开一瞬笑意。

    季凛太敏锐了,闻冬根本不需要把计划对他合盘托出,只需要说一句自己也正二十三岁,季凛就能在瞬间领悟他的用意。

    闻冬本以为季凛会很兴奋,会立刻同意的。

    毕竟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方法,至少对目前近乎陷入僵局的情况而言,这很可能成为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但事实是,在闻冬讲完那句话之后,季凛那张向来温和,笑意仿佛雕刻在唇角的脸上,就极其罕见没了笑容,他甚至还微微蹙起了眉心。

    之后,季凛不假思索脱口一句:“不行。”

    那种担心其实是很明显的。

    虽然在那个当下,闻冬依然没有从季凛身上闻出丝毫称之为「担心」的味道,依然是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

    不过当然,最后他们还是实施了这个计划。

    闻冬很享受季凛这份极其罕见的,不同往常的担心,但并不会因此改变计划。

    回想间,闻冬已经根据建筑内的图标指引走到了电梯间口。

    电梯正好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闻冬抬步进入,转过身,正准备按下关门键,门口却忽然匆匆赶来一道人影,低沉有礼的男声传进来:“劳烦稍等。”

    闻冬修长手指一顿,眼见电梯门已经阖了快一半,他立刻转而又按下了开门键。

    两秒钟后,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略显气促对闻冬道谢:“谢谢你等我。”

    闻冬抬头看他,可等看清来人的瞬间,闻冬又不着痕迹微微挑了挑眉。

    竟然是张才昨日才见过的熟面孔。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是谁嘿嘿!应该还蛮好猜的我觉得?

    我们冬冬女装了嘿嘿嘿是不是超美!

    第77章

    是云星的那位义兄——云风。

    说实话, 在这里遇上云风,闻冬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毕竟他们本就知道云星生前是个香道爱好者,时常会来这里玩, 那云星的义兄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就确实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或许他本身就是这里的常客,亦或许是在自己关系深厚的妹妹去世之后,来这里寻求些许怀念, 都完全可以理解。

    而闻冬也并不怕自己会被云风认出来。

    一来,昨天云风应该是没有看到他的,就算看到了, 那也最多只是仓促一瞥。

    二来,闻冬对自己今天的女装, 从头发丝到鞋都非常自信,他不觉得对于一个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而言, 仅凭短促一瞥的记忆, 就能将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联系在一起。

    因此闻冬丝毫不虚,他就装作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微勾唇角朝云风露出一个礼貌而又疏离的笑,之后轻声开口:“不谢。”

    ——清凌凌的御姐音。

    其实闻冬没有专门学过伪音, 只是他的本音本就清透,并不属于非常具有雄性特征的那种,就像他的容貌一样, 容易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神秘感, 因此现在, 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发音的技巧, 就能将音色磨得更贴近女生了。

    只是这声音依然清冷并不甜软, 还带着淡淡的磁性, 却又莫名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无比相称。

    轻飘飘应了这两个字,闻冬就收回了视线微垂下头。

    从表面上看,“她”好像只是不太适应,同一个年轻的陌生男性单独共同处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内,但实际上,闻冬是在看云风的鞋。

    很巧的,闻冬目测云风的身高和鞋码,是符合对嫌疑人身高和鞋码的推测的。

    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云风的身高鞋码就是普通大众男性的身高鞋码,并不突出,太多人都能和他一样了。

    何况云风还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你也是要去香道培训班吗?”

    正思忖间,耳边就又响起了云风的询问。

    闻冬刻意做出一副微怔的模样,他抬起头看向云风,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表现出两分恰到好处的,对待陌生男性的戒备,与符合自身性格的清高。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戒备,云风温和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唯一亮着的那个楼层按钮,温声解释道:“我也到十楼,十楼一整层楼都是香道专用。”

    言外之意便是,他并不是有什么额外了解,只不过是对这里正好熟悉罢了。

    听他这样说了,闻冬便撤去了表面上的戒备,但依然高冷,只是点了点头,淡声应了一个字:“对。”

    像是觉得「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很有意思,云风又笑了一下,继续发问:“是第一次来这里?”

    闻冬继续维持高冷人设,好似不耐般轻睨了云风一眼,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点头又回了一个字:“对。”

    他话音落下,电梯正好到达十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闻冬抬步正要出电梯,余光却见云风快他一步伸出一只手臂,挡在了一侧的电梯门边。

    闻冬脚步微不可察滞了一瞬。

    他又想起季凛了。

    每次和季凛一起坐电梯时候,无论进出,季凛都总会如此。

    敛了思绪,闻冬侧头同云风说了句「谢谢」,便不再停留,姿态优雅抬步出了电梯。

    云风跟了上来,他没有提出要给闻冬引路,只是以一个明显比平时走路要偏慢的步速跟在闻冬身旁,看闻冬明显不熟悉地跟随指示牌找培训班的教室。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要到教室门口时,云风才又忽然开了口,好似随口一提却又真诚赞美般道:“你这条裙子很好看,很适合你。”

    ——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唐副支队长办公室内。

    “季老师你看到了吗?”唐初指了指自己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小黑点,语气略有两分激动道,“小闻先生已经到目标地点了。”

    话音落,却没有等到季凛回答。

    两秒钟后,唐初转头看向身旁季凛,试探又叫了一声:“季老师?”

    季凛倏然回神。

    他抬眸瞥了眼电脑屏幕,抬手抵上眉心轻按了按,语气歉然道:“抱歉,刚刚走了下神。”

    “没关系没关系,”唐初看了看季凛乍一看去与往常无异,仔细辨别又好像能辨出两分极其幽微不同的神态,语气斟酌道,“是又想到什么了吗?”

    毫无疑问,唐初这问的肯定是和案情相关的,他以为季凛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思路亦或细节。

    然而听到唐初的问题,季凛面部表情竟罕见僵了一瞬,之后,他蓦然勾唇笑了笑,向来温和有礼的语气中,竟就不自觉般流露出两分近乎病态的痴迷:“我只是在想,闻冬穿那条长裙,一定很好看。”

    唐初:“?”

    迟了两秒,唐副支队长才艰难配合道:“是小闻先生他,确实好看”

    毕竟在过分绝色的容貌面前,性别,亦或装束都不再会成为束缚。

    但是

    季凛竟然也会发呆走神,还是发呆走神想这个?!

    唐初觉得这个世界真魔幻。

    倒是季凛本人,好似只是随口感叹般说了一句,转而就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淡然神色,他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看前一天刑警传给他的监控——

    也就是云风的不在场证明。

    唐初转头看到他在看这个,不由愣了愣,呐呐问:“季老师,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个了?难道是觉得觉得云风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

    支队内工作内容条理分明,看监控这种事情向来是不需要季凛做的。

    “暂时没觉得,”季凛语气自然应道,“只是找个事情,打发一下时间。”

    案情走到现在,暂时已经没有需要季凛做分析的部分了,只等闻冬这场「反向诱导」计划的进展,看一看是否能成为新的突破口,又能突破到什么程度。

    季凛边这样说,修长手指边无意般抬了一下,在虚空中一顿,却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落回桌上,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

    唐初很快反应过来了,季凛刚刚抬手这个动作,大概是想下意识去抚摸他自己办公室的那个仿真头骨的。

    不过现在是在唐初办公室,自然没那东西。

    唐初又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代表闻冬的那个小黑点还在原地没有动。

    一节香道课是两小时,想来闻冬暂时也不会离开那里。

    唐初从桌上摸起烟盒,准备站去窗边抽支烟。

    可他刚刚站起身,又无意间看了季凛一眼,却发现季凛虽然目光是落在电脑屏幕上的,但眼睛好像并没有聚焦,就像是

    像是又在愣神了。

    说实话,和季凛认识搭档多年,唐初本就鲜少见季凛愣神,像现在这样短短十分钟里愣两次神的情况,更是从未见过。

    今天的季凛,太反常了。

    唐初皱了皱眉毛,半晌,他才得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很匪夷所思的结论——

    “季老师,”唐初语气怀疑道,“你是在担心小闻先生吗?”

    这话问完,唐初都觉得自己问了句很没道理的话。

    毕竟和季凛认识多年,唐初根本不觉得季凛的人生字典里会有「担心」两个字。

    虽然,虽然季凛对闻冬的态度好像是一直和对别人不太一样,但季凛也绝对不是会因为担心,就变得这么明显心不在焉的人。

    然而唐初这个念头才刚刚落下,就见季凛微微蹙了蹙眉,之后轻描淡写应道:“担心?应该是的。”

    唐初:“??”

    一时之间,唐初竟然不知道该先惊叹「原来季凛也有担心这种情绪」,还是该惊叹“什么叫做应该,为什么会有人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担心的”!

    不过很莫名的一种感觉,让唐初直觉这两个问题问出来都并不合适,甚至可能触碰到什么禁忌,因此他最后哪个都没问,只是尝试直男式安抚道:“不用太担心,这次计划是我们一起制定好的,我们这边不是也能实时追踪小闻先生的具体位置吗?何况何况只是第一次课,也不见得就能真碰上嫌疑人。”

    实话实说,唐初都已经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了。

    顿了顿,唐初又提议道:“你如果实在静不下心,要不要来支烟?”

    季凛真的是刑侦口罕见不抽烟的了。

    没办法,刑侦口每天面对的都是和人命息息相关的案件,压力太大,又总需要熬夜,基本就没有刑警能扛得住不碰烟。

    可季凛可以。

    季凛就像是台永远满格电量满格状态的精密仪器,不需要靠抽烟缓解压力,也不需要靠抽烟提神。

    因为他每时每刻都淡定,每时每刻都精神充沛。

    果然,听唐初这样问,季凛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上,就摇头笑了一下,他原本想说「不用了,烟草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话出口前,某种仿若刻在本能里的敏锐,让他蓦然一滞,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蓦然变得专注起来。

    下一秒,季凛鼠标一动,飞快点了回放。

    注意到他的神情与动作,唐初立刻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季凛眸光不动,沉声吐出两个字:“光线。”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明天应该能继续,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8章

    香道教室内。

    一节为时两小时的品香课已经进入最后一个环节——邀请身边人品香。

    闻冬接触过香道, 但并不算精通。

    接触过,自然是因为闻家同属上层圈子,闻冬自少时起便像学习礼仪一样接触了香道, 茶道之类的所谓高雅情趣。

    而不精通,则是因为闻冬不喜欢。

    他的特殊能力在为他带来一部分便利的同时,自然也不可避免为他带来了折磨与痛苦。

    每日无数种不同气味萦绕于鼻尖,很显然, 这早已超出了正常人能够承受的负荷,闻冬每晚都因此而失眠。

    因此他对气味实在没什么好感,喷香水是出于刻在本能里的礼仪习惯, 除此之外,闻冬并不想再接触到额外的气味了, 无论这气味是否好闻。

    因此他这一整节课坐在这里,倒也并不需要过多表演伪装, 他就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对香道感兴趣, 提前略做过功课但很显然没什么实操的形象。

    可云风却和他明显不一样。

    只这一节课两小时,就足够闻冬感觉出云风对香道的精通了。

    而此时此刻更是如此——

    云风一套品香前的准备工作行云流水, 熟练而又不失优雅,之后, 他将调制准备好的香料,以标准香道的礼仪姿势双手递至闻冬面前,微笑邀请道:“试一试?”

    云风这套品香方式是相对高级的玩法, 叫做隔火熏香, 需要放在鼻尖闻香。

    闻冬并没有推脱, 而是以略显生涩, 却同样标准的姿势将云风手里的闻香杯接了过来, 之后左手托住闻香杯底部, 右手轻轻拢在闻香杯的边沿,执杯于鼻前,轻呼,闻香。

    他的肩膀自然放松,脖颈微垂,近乎完美的脖颈与肩膀曲线就都展露无遗,仿若最为优美而高贵的天鹅。

    而他此时眉眼低垂,闻香时的姿态百般珍重而又自带一股骨头里的矜贵,更让他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云风落在他脸上的,欣赏,或者说比欣赏更为浓稠些许的眼神。

    当然,不止是云风,整间香道教室的男人在这一刻,基本都在看闻冬。

    不过闻冬神色不动,并没有丝毫被这样注视的欣喜亦或不自在。

    一来,他确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二来则是,闻冬目前没有从这一道道注视中发现很不同寻常,明显能够引起他怀疑的目光。

    更准确来说,这两小时他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闻冬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这其中并没有他们想找的嫌疑人,还是说那个人很会隐藏。

    闻冬看似想了不少,实则不过是心念电转间。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云风,语气极致真诚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闻冬抬眸看过来的瞬间,云风呼吸下意识滞了一瞬。

    他掩饰般抬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才温声道:“你喜欢就好,这个沉香的味道,很适合你。”

    闻冬垂眸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很快,下课了。

    毫不意外的,云风提出了邀请,问闻冬是否愿意赏光一同吃午餐。

    其实闻冬是想接受的。

    当然,他并不是想和云风吃午餐。

    他只是为了从云风这里尽所能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

    但云风提出这个邀请的时候,就在香道教室门口,人来人往,有不少年轻男人都在朝这边看,像是想要等到闻冬一个回答。

    在并不确定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嫌疑人的情况下,闻冬并不想贸然给自己打上和谁走得近的标签,这样很可能错失掉被嫌疑人「挑选」的机会。

    何况明天周日,还有香道课,明天还能够和云风接触。

    因此闻冬还是高冷却也礼貌地回绝了,甚至没有同云风一起下楼,而是在路过洗手间的时候,谎称自己要进去补口红。

    这里的洗手间非常人性化,是和卫生间分开的,洗手间只用来洗手,因此没有性别区分,闻冬也就没什么负担。

    不然女装很麻烦,不能进女卫,在云风面前当然也不能进男卫。

    好在现在没有这种烦恼。

    进到洗手间后,闻冬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洗手台前,他打开了今天背的单肩女士小包,当然并不是拿口红,而是摸出了手机。

    两小时的品香课,他除了中间休息抽空看了一次手机之外,并没有其他机会打开手机。

    当然那次看,闻冬并没有收到季凛什么信息。

    可这一次却很巧的,闻冬刚刚打开微信,季凛的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只有四个字——

    回家吃饭。

    闻冬瞳孔蓦然一缩。

    这是他昨天和季凛约定好的暗号语。

    以防万一,如果季凛那边有什么问题需要通知他的话,万一他这边不方便,很可能引起暴露这样的风险与麻烦,因此他和季凛就定下了这个暗号语——

    回家吃饭,就等于:发现问题。

    反应过来的瞬间,闻冬手指已经飞快在屏幕上发出去一句——不是说好在外面吃的吗?

    当然,这句也是暗语,它等于:出什么事了?

    那边季凛确认了闻冬此时安全且方便沟通,便言简意赅秒回过来一条——

    监控有问题,云风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这也就意味着——

    云风并不能被排除嫌疑了!

    闻冬完全没时间再去细问哪里出了问题,电光火石间他大脑飞转,不得不赌一把——

    边以最快速度删掉了季凛的这条信息,边刻意向后靠去,让皮鞋鞋跟重重磕在墙壁上,边还同时发出了一声仿佛没有控制住的闷哼。

    之后,闻冬阖眸静待结果。

    好在闻冬没有赌输——

    半分钟后,洗手间门口多出一道熟悉人影。

    云风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说:

    写到头秃。

    明天继续,一定继续。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9章

    “季怡小姐?”云风快步向闻冬走来, 边语气关切道,“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

    季怡, 当然就是闻冬给自己编造的新假名了。

    此时此刻,闻冬倚在洗手台边,一条腿屈膝,只用脚尖微点地面, 就像不着力一样,他眉心微蹙,像是在忍耐什么。

    见云风走近, 闻冬才抬起头看向他,故作讶然问了一句:“你还没走?”

    “没走远, ”云风坦诚道,“听见你这边动静, 就又折回来了。”

    “我没事的, ”闻冬薄唇微微抿了抿,故意表露出一副云淡风轻般的隐忍模样, “就是一不小心扭到脚踝了。”

    云风蹲下身就要去看,闻冬却立刻将那只轻点地面的脚往后撤了一下, 同时不大自在般道:“没关系的,扭得不厉害,我这边脚踝习惯性会这样, 缓缓就好。”

    云风只当「她」面皮薄不好意思, 倒没多想, 也没有再执意要看, 转而便站起身且礼貌后退了小半步, 这才温声问:“那能自己走吗?我扶你, 不,你扶我也可以。”

    边这样说,云风边朝闻冬递出了一条包裹在名贵衬衣下的小臂。

    闻冬面上好像露出一瞬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扶上了云风的小臂,小声道:“谢谢你。”

    他的手同样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和女生的手一样纤细,骨骼却又比一般女生的要略微分明,为了和身上这条连衣裙搭配,当然也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被怀疑,闻冬这只手上还戴了枚装饰戒指。

    戒指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的手白皙而纤长。

    云风视线在那只手上停了一瞬,转而抬起看向闻冬,扬唇笑道:“不谢,我的荣幸。”

    闻冬没有接这句话,他装作一只脚不能用力的模样,扶着云风的手臂艰难向前走了一步。

    边还非常逼真微微蹙眉又抿唇,就像在忍耐疼痛一样。

    大概是看「她」走得确实艰难,云风暂时没再说话,而是放缓脚步专心做个「人形手杖」。

    直到两人艰难挪进了电梯间,半倚靠在身后扶手上,闻冬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倒不是装的了,毕竟装了一路确实也是很累的!

    “还能坚持吗?”云风忍不住侧眸问,“不能的话等下我抱你出去,我的车停得离电梯间不近。”

    闻冬抬眸看他,注意到云风边问,边又习惯性整理起了本就平整毫无褶皱的衬衣衣领。

    这就像他的习惯性动作,甚至肌肉记忆一样。

    闻冬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毫不犹豫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见「她」这副抗拒模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风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这倔脾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闻冬心尖蓦然跳了一下,他神色不动,只作讶异「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扬起来,就好像只是惊讶,却并没有多少好奇。

    闻冬深谙绝大多数人的心理,这种时候,不表露好奇比追问「是谁」,更能激发起对方的倾诉欲。

    显然,云风也是这绝大多数人的其中一员。

    下一秒,他就揭晓了答案道:“和我妹妹很像,她自小就是这样一副倔脾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风语气压得很沉,像是苦苦在压抑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感一样。

    不过闻冬此时不能够闻到情绪,云风所表露出的也不过是一瞬,不够闻冬去仔细品味。

    他话音落下,电梯「叮」一声,正好到达负一层停车场,电梯门缓缓打开。

    顷刻间云风便敛了所有情绪,转而又朝闻冬伸出了小臂,边温声道:“那就请季怡小姐再坚持一下。”

    闻冬点头应「好」,抬手再次搭上云风小臂,边在心里继「过度注重外在形象」之后,又给云风加了一个新的标签——

    对外在情绪的管控能力强。

    其实这是个并不容易做到的能力,但同时,它也并不算一个非常好的能力。

    因为这个能力在某一个角度而言,可以和「很会伪装」划等号。

    闻冬自认自己算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当然,另一位佼佼者绝对非季凛莫属。

    而现在,又遇到了个云风。

    闻冬一直都觉得,这项能力是完美犯罪人所必需的一项。

    因为真正的怪物往往都戴着面具,藏在人群中。

    当然,闻冬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表面上,他并没有表露出分毫。

    闻冬一路借力,终于被云风引到了他的车旁。

    云风伸手替闻冬拉开后座车门,扶闻冬坐了进去,才开口道:“本来该邀请你坐副驾驶位的,但以你现在的情况,后座应该会更舒服,不用在意,痛的话可以把腿搭在座椅上。”

    闻冬再次道了谢,但却并没有把腿搭上座椅。

    云风倒也没再坚持,转而坐进了驾驶位,发动了车。

    车一路驶出停车场驶上马路,却又很快在路边停了下来。

    闻冬微微一愣,下意识向外看去,发现路边是一家便利店。

    还未反应过来云风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里,就听云风说了句「等我一下」,之后不等闻冬回答,他就开门下了车,快步向便利店走去。

    闻冬正犹豫要不要跟出去,但还没犹豫出个结果,云风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袋冰。

    重新坐进驾驶位,云风把手里那袋冰递过来,语气自然道:“冰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闻冬沉默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还是伸手将那袋冰接了过来,又一次道谢,转而将冰袋贴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脚踝上。

    贴的瞬间,与脚踝上季凛送他的脚环轻轻相撞,发出轻微一声响动。

    “真不必这么客气,”云风笑起来,又像是闲聊般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你脚踝上的脚环很好看,很适合你。”

    闻冬也微微笑了一下以作回应。

    再次发动了车,云风温声问:“刚刚都忘记问你要去哪里了,是回家吗?”

    闻冬当然不回家了。

    一来他不能让云风知道他住哪里,二来他现在要尽可能延长和云风的相处时间,力求从他这里挖掘到更多有用信息,确认亦或排除他是否是嫌疑人。

    但以上当然都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闻冬便找好了理由。

    他微微垂眸,薄唇微抿,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轻声道:“我我其实不太想回家,其实我和男朋友才分手,一个人在家总是容易想起他。”

    其实这在成年人之间,算得上一种隐晦暗示了。

    可闻冬讲这句话时候眉眼低垂,难过语气又过分逼真,和他原本立的高冷御姐形象形成了不小的反差,反倒让人听了只觉怜惜。

    云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故作轻描淡写般笑道:“那我之前邀请你共进午餐,你还拒绝我。”

    说到这个,闻冬脸上立刻配合做出了一副「赧然」神情,他不大自然道:“我我原本想一个人去逛一逛的,可现在脚扭了,也逛不成了。”

    “逛不成了,所以又想和我一起吃饭了?”云风自然接上闻冬话头,还轻「啧」一声,打趣般道,“这么一看,我好像个工具人。”

    闻冬便急忙摇头,轻声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云风又笑了一声,打断闻冬的解释,他语气轻快道,“能给季怡小姐这样的美人当工具人,也是我的荣幸。”

    闻冬便闭嘴不再说话了。

    初步目的达成——能和云风一起吃午餐了。

    大概是闻冬自己先提到了「男朋友」,云风的相关话题一下就多了起来——

    他忽然问:“那你身上这条裙子,是男朋友,不对,是前男友送的吗?”

    裙子。

    闻冬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云风今天第二次提到这条裙子了。

    闻冬可不会忘记之前他和季凛一同做出的判断——嫌疑人可能对蓝色连衣裙,有一定执着追求,可能会将其作为其中一项筛选条件。

    如果说云风第一次提起这条裙子,夸赞闻冬穿这个好看,那可能还可以理解为单纯的恭维。

    可现在

    现在,云风再次提起,并问这条裙子是不是「前男友」送的,这就不是很符合一般人的聊天规律了。

    心念电转间,有什么模糊念头飞快袭上闻冬的脑海,他没能完全捕捉到,却还是有了些许大致猜测。

    没有再犹豫,闻冬在这一刻忽然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试探——

    他摇了摇头,语气自然道:“当然不是了,都分手了,我怎么还会穿他买的裙子?这条裙子,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闻冬清晰看到,听见他这句话里的某个词眼,云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般收紧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云风再开口,语气依然如常,好似只是闲聊:“哦?那看来脚踝上那个脚环,也不是前男友送的了?”

    “嗯,”闻冬应得干脆,又补上一句,“脚环也是我哥哥送的。”

    说来也巧,在闻冬讲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忽然出现。

    于是,此时此刻,闻冬清晰闻到了来自云风的情绪,和他之前在市局时候闻过一次的味道如出一辙——

    类似巧克力被炙烤过后的味道,甜而苦,又略带烧灼。

    像是一种非常规的热爱。

    而这种情绪的源头,好像是因为,闻冬提到了「哥哥」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季喜当哥!【bushi】

    第80章

    闻冬藏在座椅下的, 握着冰袋的修长手指,下意识收紧了。

    车内气氛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两秒钟后,云风才又开了口, 只像是随口般问了两个字:“亲哥?”

    闻冬原本想脱口一句「义兄」的,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刺激到同为云星义兄的云风,可这个词到了嘴边,闻冬却又及时刹车, 没有将它说出来。

    太冒险了。

    闻冬不怕冒险,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比如眼下这种情况,适当求稳就是有必要的。

    于是「义兄」两个字被原封不动吞回, 闻冬转而道:“不是,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青梅竹马这种, 从小一起长大的。”

    闻冬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如果说是「亲哥」, 那大概很难唤起云风的共鸣,从而让这个话题难以继续下去。

    而青梅竹马就不一样了, 既在一定程度上能让云风有所共鸣,比如同样没有血缘关系, 却也同样从小一起长大,却又不会像「义兄」那样过于直白从而引起怀疑。

    果然,云风听后再次沉默了。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正巧到了一个红灯, 车停下来, 云风忽然抬起头, 从后视镜中看过来, 他开口, 问出个好似很突兀的问题:“那你喜欢你哥哥吗?”

    闻冬做出一副怔忡神情, 就像是没想到云风会忽然问这个一样。

    片刻后,他才坦诚般给出肯定答案:“喜欢,当然喜欢了。”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闻冬注意到云风原本将方向盘攥得很紧的五指,有一瞬放松。

    而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那种奇怪味道之中,苦涩与烧灼味道都淡了不少,甜味倒是变得更为清晰。

    然而,闻冬却又转折道:“不过不过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种喜欢,如果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那当然不是的。”

    闻冬话音落下,毫不意外,又看到了云风再次收紧的手指。

    甚至比前一次收得还要紧,就像在苦苦忍耐什么一般,闻冬甚至能够看到他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半晌,车子再次启动,云风才像是竭力克制语气,从喉咙中逼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闻冬做出一副隐约对云风的异常略有察觉的模样,微微歪头递去一个略显狐疑的眼神,但却并没有多问,只是以一副极其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因为我一直都只把他当哥哥,就没想过其他的。”

    这句话就像在沸腾的油锅中丢下了一粒火煋,顷刻之间,闻冬便闻到从云风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有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甜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只有近乎浓到了极致的苦涩与烧灼味道。

    那大概是长年累月的求不得,与不甘心。

    在这个瞬间,先前划过闻冬脑海的那个模糊念头,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云风是喜欢云星的。

    想和云星谈恋爱,想要独占云星的那种喜欢。

    趁云风开车,闻冬不动声色摸出手机,飞快给季凛发去了一条信息——

    我要知道云星的口味,速回。

    作者有话说:

    太困熬不住了,今天还欠半更明天补,鞠躬,非常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