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哥哥怎么哭了?”

    微凉的指尖触到小满泪湿的眼尾, 顾小芒连声音都清醒了几分,捧起自家小猫的脸,拧着剑眉问道, “是谁欺负你了?”

    “怎么我一会儿不在你身边,你就哭成这样。”

    顾矜芒脸上的戾气顿生,手上不自觉用力,抓疼了小满的脸,导致小满的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到了床铺上, 晕开一圈圈开花般的水渍。

    “你不是去看画展吗?”顾矜芒不懂梁小满这些突如其来的忧伤, 他接收到的讯息就是顾潮说今天有个很重要的画展要让小满陪他一起出席, 到时候可以引荐一些业内有名的画师给小满认识。

    顾矜芒原本打算跟着一块去, 可是顾潮没有预留他的门票,于是他上完了课就闷闷不乐地回来宿舍睡觉, 连中午饭都没有心思吃。

    他和小满总归是要在一块的, 一同用餐的时候, 他能盯着梁小满多吃一些, 多补充一些营养, 实在吃不下了就给对方包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重口欲的人, 家养的小猫又不在身边,真是连吃饭都懒得。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 顾矜芒此时对顾潮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带他的猫出去,却任由自己的猫受人欺负, 这就是他作为合法监护人的照顾?上心程度甚至比不上自己的万分之一,还不如把这个监护人换给他来做。

    他暗自在心里思忖, 到底要到多少岁才能换自己来当小猫咪的主人,成年应该还远远不够,估计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才能供养这只金贵的小猫咪。

    猫咪需要缠有白色丝带的漂亮铃铛项圈和迪士尼城堡一样的猫窝,还有营养含量极高的上等牛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对了,还要时不时带小猫看看可怜畸形的右足,他每天都在期待一个重要的医学奇迹。

    谁能想到顾矜芒年纪轻轻,就已经感受到了养家这般甜蜜的负担,他觉得自己在照顾梁小满这方面一定能做得比顾潮更好,至少如果有人敢在他面前欺负小满,那现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一定是对方。

    他绝不会让小猫掉一滴眼泪。

    小满不懂顾矜芒心底那些晦涩的想法,他是个很内敛含蓄的人,对着外人总是乖巧懂事,只有在顾小芒面前才会不自觉露出委屈伤心的神情,还记得在民政局签署文件的时候,他想起了顾小芒,当下就有一瞬间的犹豫,突然就开始思量值不值得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生课题。

    梁小满就如同站在微风习习的十字路口,有青草的味道扑到了他脸上,他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独自走过的路,那些和顾小芒一起走过的路。

    他不喜欢陈大壮,陈大壮不是他的爸爸,抛弃他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他的爸爸,可是妈妈是他的妈妈,妈妈没有抛弃他,妈妈爱他,就连发疯了都记得他。

    为了妈妈,一切都是为了妈妈。

    兴许等到他能独当一面了,就能带着妈妈离开陈大壮,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去找顾小芒,继续和他做朋友,如果顾小芒愿意的话。

    顾小芒是个天之骄子,他拥有很多东西,可是妈妈没有,她穿着破烂发臭的衣服在大街小巷游荡,乱糟糟的头发沾着发馊的垃圾和米糠,弯着腰在苍蝇乱飞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被撵回家的时候要承受陈大壮的暴力殴打,妈妈为什么会发疯呢,如果妈妈没有发疯,小满就可以像仇恨陈大壮一样仇恨她,可是妈妈发疯了。

    命运从来没有给他选择。

    那一刻,他脑中所有的声音都如骤雨初歇,他轻轻地在纸上签下了梁小满三个字。

    顾小芒,你可能会怨我,会讨厌我,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我就是和你相反的那种人,我是个残疾人,我不聪明,也不漂亮,家里也没有钱,现在还有个发疯的妈妈,以后我们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我依旧盼着我的解释,能让你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

    我是如此地割舍不下你。

    “小满哥哥,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顾矜芒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将小满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禁坐直了身子,在泪眼朦胧中凝视着对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真漂亮,顾小芒长得真好,他嗫嚅着嘴唇,手指纠缠着衣角,很认真地撒谎。

    “没,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在路上看到一件很悲伤的事情,然后想想就有点伤心,于是就哭了。”

    “跟我说说。”顾矜芒刮去小满脸上的热泪,温柔的目光落了下来,他极具攻击力的美貌藏在午后的日光中,就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着金粉。

    “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朋友和两只狗,有一只小狗的脖子上有项圈,另外一只狗应该是它的妈妈,和它是同样的花色,小狗耷拉着脑袋,冲着小朋友呜呜咽咽地像是在哭,然后小朋友却很凶很凶地瞪着它。”

    “我问了小朋友是怎么回事,他说小狗狗是他养大的流浪狗,但是今天小狗的妈妈来了,小狗就要跟他妈妈走了,所以他很生气,要把两只狗都赶走,这是惩罚小狗对他的背叛。”

    “哪怕以后小狗再回来找他,他也不会理它了。”

    “可是我看小狗的妈妈好像受伤了,小狗一直在给它妈妈舔伤口,我感觉小狗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可能以后还会回来找小朋友。”

    “但是小朋友已经给它定了背叛的罪。”

    “顾小芒,”小满说到这里,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白瓷般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气韵,“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顾矜芒轻嗤一声,他的眼仁漆黑,唇瓣的笑意讥讽冷酷,“这种无法保证忠诚的小狗,不要也罢。”

    “小满哥哥又不会跟这条坏小狗一样突然离开,也不会突然背叛我,为什么还要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

    说到这里,顾矜芒褪去了周身的冷意,他方才的冷漠像是专门为背叛者而定,而梁小满是在安全区域的良民,所以可以享受他无边的温柔。

    “我能理解小狗的苦衷,如果我是那个小朋友,我会原谅小狗的,它不是故意要离开。”

    小满抿了抿唇,试图发表自己的意见,可顾矜芒却突然将他推到了床上,宽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唇。

    俊美的男人压着他,神情倨傲疏离,像是高贵的神祗睥睨蝼蚁,带着强烈的审判之意,顾矜芒薄薄的两片嘴唇掀开,落下的话语缓慢且清晰。

    “小满哥哥,别惹我生气。”

    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顾小芒不愿意沟通,就有千万种方式让小满闭嘴,小满眨了眨眼睛,有一滴细小的眼泪顺着眼尾滑入了床铺,幸好他现在还有时间,到假期之前,他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的。

    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在那个时候开口,顾小芒会不会看到生日的份上,更能接受这件事呢?

    他没有把握。

    一直以来,两人的细小争执,都是通过小满的妥协来达成,只要小满不说那些招顾小芒烦的话,顾小芒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小满这一哭把所有的体力都哭光了,和顾矜芒胡乱睡到了傍晚,等他睁开眼,那种午后灼烈的眼光已经散去,只有浅浅的余晖投进洗手间的红格纹墙面。

    等睡意散去了一些,顾矜芒就说要带他出去吃饭,他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先洗个澡再出去,路过桌面的时候,看着桌上的手机微微发怔。

    陈大壮有了他的电话号码,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吧?要不要把手机也带进去洗手间呢?

    “想什么呢?”顾矜芒的手臂从他身后缠上来,重量都压在他的背上,脑袋很自然地搁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手机,“洗澡也要带手机?什么毛病?”

    今天才跟陈大壮说过自己需要一点时间,他应该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的,小满摇了摇头,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顾矜芒就像个背后灵一样贴着他,直到他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他才大发慈悲地将人放过。

    洗手间的墙面是整齐的乳白色瓷砖,高处做了一个方窗,能让蒸腾的水汽散发出去,此时反而投进灿灿的暖阳,照亮了整个空间,小满望着花洒喷出的水流,忍不住叹出一口气,顾小芒不会原谅背叛的小狗,自然也不会原谅背叛的梁小满。

    在小满洗澡的时候,顾矜芒等得无聊,就在宿舍里看电影,他观影品味猎奇,更喜欢刺|激恐怖的题材,诡异古怪的音效传入洗手间里,又被哗啦啦的水声盖住。

    小满在浴室偷偷哭了一会儿,最后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水都冲掉,这才打开门走了出来,他洗了很久,从日暮西山洗到夜色凄迷。

    但是很古怪。

    他没有听见电影的旁白,一切都很安静。

    顾矜芒靠在书柜旁边,他太高了,影子长长的投下来,宿舍里很暗,他却没有开灯,只有外头一点灰蒙蒙的光线将他脸上的风暴撕开一角。

    他手上拿着小满的手机,唇角的笑意融融,像是真的在笑,就连锋利的虎牙都露了出来,可是小满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和青筋跳动的额角,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带着杀人的弯钩,说话间都像要嚼碎叛徒的血肉。

    “小满哥哥,刚刚你爸爸打电话过来找你,说你妈妈被车撞了。”

    第0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觉得此刻的顾矜芒极度危险, 面容阴鸷诡谲,如同山雨欲来,可是唇畔的微笑却让他显得馥郁秾丽, 像一朵吐露着芬芳的美丽食人花。

    小满该是多留心警惕,可是他的一整颗心都被顾小芒说的最后一句话牵动,再也顾不上其他。

    “小芒,我妈妈现在怎样了,你快告诉我。”

    他拖着残疾的右脚疾行几步,就到了顾矜芒跟前, 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手机, 可是那手机被男人高高地举起, 到了他踮脚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小满哥哥, 你太不听话了。”

    “你怎么可以认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当爸爸妈妈呢?我不是都告诉过你,如果你喜欢, 如果你愿意, 我可以当你的妈妈。”

    “可是你从来不听。”

    顾矜芒慢悠悠地说着这一长串的话, 眼眸低垂, 长密的羽睫遮住黑瞳翻涌的情绪, 他那张精致的脸隐于屋内昏暗的光线中, 有种脆弱破碎的美感, 仿佛一眨眼就能落下滚烫的热泪。

    “小满哥哥,我该要怎样对你呢?”

    “刚才你的好爸爸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你背着我, 做了很多事情,原来看画展是骗我的, 是跟着顾潮去解除领养关系,把你的户口迁到你爸爸那里去。”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亏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欺负, 我担心得要命。”

    “小满哥哥,”顾矜芒在小满惊诧的眼神中,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似喟叹,似委屈,长眉拧成一个川字,“你摸摸我,我的心脏很不舒服。”

    “你欺骗我,背叛我,你竟然还想要离开我。”

    这声声的指控,把小满打得触不及防,他手下隔着衣物,能触碰到急促狂乱的心跳,他看见顾矜芒眼角的泪花,可是顾矜芒又在笑,笑得颓靡枯败,了无生趣。

    “小芒,你先把手机给我,我问问妈妈的情况,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解释,好吗?”

    “我一点一点地跟你说。”

    “我不是骗你,我是担心你接受不了这件事,陈大壮永远都不会是我的爸爸,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妈过得那么辛苦,顾小芒,你拥有很多东西,可是我妈妈,如果我不管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没有呢?”顾矜芒像是很不能接受似的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尾发红,脸上满是破碎的泪滴。

    “她有自己的丈夫,也有属于自己的儿子。”

    “可是我只有小满哥哥,是小满哥哥来了,说要当我的小猫,我才从那个很黑暗很恐怖的地方走出来的,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跟我的小满哥哥在一起。”

    “小满哥哥,你以后不愿意当我的猫了吗?”

    他喃喃地问出声,眼中有期待,更多是恐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像囚牢一样困住梁小满,就像是困住一只快要飞走的蝴蝶。

    “你也会跟那只小狗一样跟自己的妈妈离开吗?”

    顾矜芒分明生得很高,头顶都超过床铺的高度,可当下的他无助得如同五岁的幼童。

    许多快要忘却的回忆汹涌而来,原来他一直都在那个游乐园里,没有人来,没有人来救他,他孤独地坚持着,小猫说要一直陪着他,原来也是骗他。

    “小满哥哥,你不能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静谧的寥寥数语,如同诡异的咒语打破了持久的平静,顾矜芒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年,怀抱就如同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任由梁小满怎样都挣脱不开,他猩红的眼眸布满了爆裂的血丝,手臂的肌肉勃发怒张,手背的青筋暴起,像是一只被噩梦网住的凶兽,只能通过汲取猎物的温暖来补充能量。

    “顾小芒,你先松开我,我得打电话问问我妈妈身体的情况,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害怕。”

    “哦哦对,小满哥哥别怕。”顾矜芒像是突然想到这一茬,歪了歪头,浓黑的眼仁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改用有力的胳膊圈住小满的脖子,轻轻地把他往宿舍外边拖动,“小满哥哥,你跟我去见你那个好爸爸,你告诉他,你不会跟他回家,你的主人是我,你是我顾矜芒养的一只小猫,怎么可以跟别人回家呢。”

    梁小满觉得顾小芒发疯了。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拖着自己往前走,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似是拖着一个不听话的物件,小满的脚步踉跄,形容狼狈,平直的校道上只有寥寥一盏路灯,灯下有热恋的情侣交颈缠绵,可见了他们这样的架势,都干瞪着眼睛,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询问。

    小满强迫自己跟上顾矜芒的步子,夜风微凉,吹在他脸上,带走了所有的温度,他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远去,可那东西像风,令人琢磨不透。

    陈大壮早就等在A中的校园门口,他穿着脏兮兮的工服,混着泥土的手套还没摘下,原本是两个手臂都拢在一起,见他们出来才挥挥手,脚步飞快地跑了过来。

    他讨好地冲顾矜芒笑,笑出了一口发黄的牙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高挑的男孩子面前。

    “您就是顾家的小少爷吧,长得真好,我是小满他爸爸,今天专门来学校看看他。”

    相对于他小心翼翼的讨好,顾矜芒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他对廉价的香烟不感兴趣,而是转动黑色的眼珠,用轻视揶揄的眼神盯着梁小满,仿佛在说。

    这就是你喜欢的爸爸。

    你就是为了这种人选择离开顾家?

    难堪,是一阵阵的难堪,小满想起陈大壮在禁止吸烟的咖啡馆给顾潮递烟,也是这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他的脊梁永远是弯折的,在小满还未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小满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被顾家收养,是不是也会长成陈大壮这样的人?对着外边的人伏低做小,几近讨好,对着自己发疯的妻子却能挥舞着铁拳,是个典型的窝里横。

    兴许会吧,他身上流着陈大壮的血,这是他无法选择的。

    而顾矜芒他是顾叔叔和叶姨姨的孩子,家境优越,富贵不可挡,顾叔叔是顾氏集团的总裁,顾氏在A市产业链遍布各地,平常他们在街上随便走进一家店里,都能看到顾氏的标志。

    叶姨姨还没结婚前,就已经是音乐界最负盛名的钢琴家,所以他们生下的孩子,才会那么优秀健康。

    而自己呢?

    陈大壮只是个极其普通的搬砖工人,日晒雨淋,皮肤都皲裂开,收入微薄,没有文化,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心底对自己的认知。

    那种对财富的向往令他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亲吻有钱人的皮鞋,而小满的妈妈,只是一个发疯的女人。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继续做朋友的。

    小满眼圈阵阵发热,有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头,可是他还是张开嘴,想要问问自己妈妈的情况,可是顾矜芒的动作比他更快,捂住了他的嘴巴,当着陈大壮的面把他抱了起来。

    “你回去吧,小满哥哥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他是只属于我的。”

    有轻薄的呼吸落在小满耳侧,顾矜芒这两句话,不知是在说给陈大壮听,还是说给他听,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对所有物下达最终的审判,不接受任何人的祈求与挽留。

    也许是顾矜芒的眼神太过可怕,就连陈大壮这个大人见了,周身都打起了冷战,他甚至不敢上前去关心自己的孩子之后会遭遇到什么,只是揣着手怔楞在原地。

    他哪里敢跟顾家的小少爷要人。

    怀着这样的胆怯,陈大壮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满被顾矜芒强制地抱上出租车,那车一发动,就如同暗夜里的流星消失在夜空中。

    好可怕,这顾家的孩子怎么比他爸爸还要瘆人,他后背一阵发凉,永远无法忘却那孩子看他的眼神,像阴冷的蛇,丝丝地吐露出尖锐的獠牙。

    出租车走过绚烂的街景,走过宁静的郊区,才堪堪在路边停稳,顾矜芒给了出租车司机几张百元大钞,就将哭泣的小满从车上扯了下来。

    小满的眼睛都被泪水模糊,焦急与害怕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看着面前昏暗的别墅,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欧式的建筑风格,米白的色调,雕花精致的几道古铜拱门并排而立,能看到每层楼面拱形的露台和透明的落地窗,摇曳的紫荆花从别墅的一角探出,散发出阵阵的花香。

    这里不是顾家,是在顾矜芒名下的别墅,他们小时候会特地过来这边捉迷藏,却从来不曾留宿。

    顾小芒为什么突然带他来这里?

    “顾小芒,你不要这样欺负我,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去看我妈妈,呜呜,你不要欺负我。”

    明明他哭得那么可怜,可顾矜芒却低声笑了,笑声沉沉地从他的胸膛处传出,几乎要震碎小满的耳膜。

    他的手指被用力地握住,顾矜芒轻易地将他拖进了别墅。

    灯光亮起的时候,小满的眼睛几乎要被灼伤,他看见了童年时期的回忆,记得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柜子和墙角。

    他曾和一个叫做顾小芒的孩子在这里玩游戏,捉迷藏,玩累了就在阳台的秋千上睡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顾小芒的眼睛笑起来像灿烂的桃花,就算是在白日里,都能装进璀璨的星星。

    而如今眼前的男人依旧拥有无上的美貌,桃花眼微挑,状似繁花,他当着小满的面将防盗门重重地关上,又抱着人进了主卧,依恋缱绻地将脑袋搁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像是在吸收甜腻的香气。

    “小满哥哥,就呆在这里吧。”

    “乖乖地做我的小猫。”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第0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在顾矜芒的别墅里已经呆了一天一夜。

    别墅里厚重的大门配套的是精细的指纹锁, 小满的指纹匹配不上,所以无法从里边把大门打开,他的手机被顾矜芒收走了, 锁在同样需要指纹解锁的保险柜里。

    小满在早上的时候,听见保险柜里传来急促的来电铃声,那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了快六十秒,才逐渐归于死寂,后边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了。

    小满暗暗地想,手机可能是没电了。

    刚过来的那天晚上, 顾小芒给他洗了个热水澡, 就跟上次那样, 用柔软的毛刷将他浑身上下搓.洗了一遍, 像是要洗掉很多从外边沾上的脏东西。

    他无声地掉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用沉默来对抗这一切, 顾矜芒用的是稍热的温水, 略高的温度落在擦.红的皮肤上, 轻微的刺.痛引发少年阵阵的颤.抖。少年的皮肤原本白得像雪, 可被大力地搓.洗过后, 浮着淡淡的粉, 有些脆弱的地方,更是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如同开花的脉络, 蜿蜒着探向皑皑的雪地,顾矜芒定定地看着那脆弱的两处, 神色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么多年来,他与小满之间是没什么界限感的, 他把梁小满当成了自己饲养的不乖小猫,将其美丽的皮毛也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小猫脆弱的伤处,那种地方都擦破皮了,应该很疼吧,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故意的欺负了。

    顾矜芒周身的温度都偏低,就连舌.尖也如同毒蛇的蛇信,冰冷,湿.粘,阴森,可怖,小满原本缩着肩膀在低声地哭,圆圆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如同精致的扯线木偶呆呆地看着浴缸里晃动的水波。可当那种诡异的触.感传来,他惊得浑身都激起了寒.颤,哆.嗦着将人推开,像是害怕再被欺负,他将细长的双.腿蜷.在胸.前,用纤细的手臂抱住双.膝,将那些伤处都藏了起来。

    如今的顾矜芒让他感到很害怕,并不是因为这样亲.昵到近乎亵.玩的举止,而是对方那种周身散发的阴暗诡谲的气息和恣意妄为的举止,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刚来的那天晚上,他担心妈妈的伤势,哭着哀求顾小芒把电话给他,他只要确认一下妈妈的安危就好了。

    可顾矜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将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照亮了,他藏在光里,拥有最美丽的皮囊,和最恶毒的心肠。

    他“啪”的一声把床头的台灯熄灭,爬上了床,将还等着答复的小满抱在了怀里。

    “小满哥哥,不要惹我生气。”

    “乖乖睡觉。”

    顾矜芒像是突然从世界抽离开,来到了一个自己设立的空间,他将喜欢的小猫拉了进来,强迫小猫陪着自己,讨自己的欢心,无视小猫哭红的双眼和日渐萎靡的皮毛。

    小猫的喜怒哀乐,他都不再在乎。

    在小猫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再去爱小猫了,他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小猫的欢笑,真心,与欺骗。既然小猫都要离开了,那为什么他还要顾虑小猫的感受呢。

    这个澡洗得比往常还要久,上次他这样惩罚小猫的时候,自己就草.草冲了个澡,可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从他看见小猫的伤处开始,就变得很奇怪,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猫头上乖巧的发旋,这猫咪就连发旋都长得很周正,生怕长歪了一点,就会让人误会他是个坏孩子。

    明明原来是只很乖的小猫,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多很坏的心思呢?顾矜芒表示不解,可眼下他的这种不解显得微不足道,因为他被勾起了兴趣,浓黑的眼仁像是被点着了火,长臂一伸,就将对面的少年整个都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瘦弱的病猫。他低下头,还想再看看那里的伤势,可小猫挣扎得非常厉害,甚至伸出了爪子抓伤了自己的脸。

    小满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出于本能地防御,那种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他还很害怕顾小芒又会做出刚才的举动,于是双手胡乱挥舞,试图摆脱。

    可是并没有摆脱,他依旧被顾小芒牢牢地抓住,只是顾小芒的脸上多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疼吗?”

    “我,”小满不论何时,都是那样的善良柔软,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紧张地咬着下唇,“我不是故意的。”

    “我等会给你上药好吗?”

    他试探着伸出指尖,落在顾矜芒冷硬的下颌线,那处皮肤冷白如玉,像上好的白瓷平添了几道裂痕。

    “嗯,小满哥哥打我了,很疼。”顾矜芒抿着嘴唇,语气里透出几分脆弱与委屈,桃花眼似要滴下泪来,“小满哥哥以前从来都不打我的,今天打我了。”

    “我,”分明是纤细的小满被顾矜芒长满肌肉的手臂高高地抵.在了墙上,可他依旧感到自责,愧疚地低下头,就连柔软的头发丝都说着很后悔,“对不起,小满哥哥不应该打你。”

    顾矜芒没有再追究,他将小满浑身都擦干,抱到了床上,自己又回到了浴室,浴室的墙面是乳白色的瓷砖,浴缸也是乳白色的,对面是米白的洗手台和一面半人高的镜子,他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眉眼凶戾,额间的青筋暴起,呼吸又重又急。

    澄澈的水流从浴缸的水龙头流出,有哗啦啦的响动,他闭上眼,能看见暗无天日的牢.笼,女人尖锐撕裂的哭声和男人粗.哑的吼声,皮带的抽.打,拳脚落到肉上。

    她在大声地呼救,可是没有人能来救她。

    这些声音藏在他的大脑里,让他感到烦躁,厌恶,果真是令人恐惧的,肮.脏的,罪恶的,人.口.交.易,他厌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怒张,他痛恨这样的自己,被原始的本能操纵,沦为了最下等的牲.畜。

    水流从他手中流过,带走上边的液体,他长出一口气,紧紧地闭着眼睛,脑中残留的画面很清晰,美貌的少年,有粉色的如同花.蕊一般的存在,周围破开细密的血管,开在如瓷一般的身体上。

    只有小猫是干净的。

    绝对不能让小猫离开。

    小满感觉顾矜芒的状态变好了一些,至少有了几分原来的模样,所以当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小满嗫嚅了几下唇,讨好地笑出了脸畔的梨涡,“小芒,你能把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小满哥哥,”顾矜芒擦头发的举动停下,墨黑的眼眸迎着屋内的暖光,透出异样兴奋的光彩,“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再帮你洗一次澡?”

    “这次我不会管小满哥哥怎么哭,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朝着小满露出洁白的牙齿,唇侧的虎牙森森,眉眼弯弯,像是披着天使皮囊的恶魔。

    小满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威胁,他以为的和好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有些后悔方才对顾小芒的心疼,那些指甲痕,若是注意晚了,恐怕早就已经愈合了。

    别墅有许多个房间,小满和顾矜芒住在最大的主卧,里边的装饰偏欧式复古,床头的雕花繁复,窗帘纹理厚重,被褥是浓重的黑色,但是阳台的风光却很好,古铜色的雕花栏杆围成一个造型奇巧的拱门,有微凉的风,送来窗台的紫荆花香。

    小满此时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神色怏怏,他头上戴着白色的猫耳朵,身上穿着蕾丝的白裙,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伶仃的锁.骨和白到透明的皮.肉,脖子上挂着一颗很大的蕾丝铃铛,在屋内走动的时候,会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他想起顾矜芒将这些装束拿回来的时候,他表示了充分的拒绝,可是他的力气抵不过顾小芒,三两下就被按住,脖子上缠上了铃铛,头上长出了猫耳,层叠的蕾丝裙摆在他的膝间拂动,他试着摘下猫耳以示抗|议。

    可顾矜芒笑着告诉他,“小满哥哥,如果你敢把猫耳朵摘下来,我就现在给你洗澡。”

    顾矜芒买了很多这样的东西,都堆到床上,他忽然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带着小猫毛茸茸的尾巴,可是尾巴前端却有个长条状的东西,他拿了起来,眯着双眼,对着小满仔细比划,却依旧找不到装扮的窍门,只能扫兴地将东西扔到垃圾桶里,如果小猫戴上猫咪尾巴肯定很漂亮,可就是设计有点问题,完全找不到戴的地方,真是令人扫兴的垃圾。

    小满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逃过一劫,只能顶着这些奇怪的装束在屋子里走动,他能感觉到顾矜芒那种狂热又克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每次他一回头,顾矜芒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令他感到很困惑。

    时间走得很慢,慢到小满都产生了一种感觉,顾小芒是真的打算要将他关在这个别墅一辈子,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如同被恐惧擒住心脏,会有人来找他吗?会有人发现他没有去上学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恐惧最可怕的部分在于他是未知的,人类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恐惧,所以小满在短短几天,就瘦了许多,顾矜芒逼着他吃,不让他走,两人时常僵持不下,对峙过后,就是洗澡与硬.灌两条路走。

    顾矜芒觉得小满是在故意绝食威胁自己,可小满并没有这般复杂的心思,他从担心自己的妈妈,到担心自己一辈子被困在别墅里,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整个人快速地消瘦下去。

    这一日,他们又为了吃饭的问题发生了争执,顾矜芒皱着眉头,指着眼前稠.密的瘦肉粥,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小满,“全部喝掉。”

    小满白着嘴唇,拿起调羹,他的腕骨瘦到突出,在白白的手腕上鼓了起来,很艰难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瘦肉粥,他不喜欢吃肉,可顾矜芒说只吃青菜没有营养,所以他每天都得吃肉,很难受,很想哭。

    他很想念以前的生活,想念以前的顾小芒,以前的顾小芒虽然也会逼着他吃东西,可是从来没有强硬到这个地步,顾小芒一直都是很温柔地对待他,把他当成一个人,或者是什么易碎的宝贝。

    可是现在的顾矜芒,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物件,一个宠物,他看着身上洁白的蕾丝裙,举动间就会发出声响的铃铛,顾矜芒现在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只猫。

    甚至都不算是一个人。

    是他不配吗?

    他不知道,只觉得很伤心,就连嘴里的粥都变得无比酸苦。

    “我真的吃不下了。”小满努力了许久,碗里还剩大半碗粥,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顾矜芒,肚子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想吐了,他不想再吃了。

    “都吃掉,”顾矜芒冷冷地看过来,“吃这么少,你会不够营养。”

    “早上的牛奶也没有喝。”他还补充了一句,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杯鲜牛乳,“喝完粥了再把牛奶喝掉。”

    小满唇瓣扯出勉强的笑,忽然觉得很讽刺,顾矜芒原来一直都把他当成小猫来养,动不动就拿营养出来说事,以前他只觉得顾小芒过于心细,什么都要管,如今算是懂了,每天都要吃鸡蛋喝牛奶,每顿都逼着自己吃肉,因为害怕自己的宠物没有营养。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自作多情,顾小芒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平等的好朋友,只是把他当成可以操.纵的宠物,一旦自己不听话了,就要关起来。

    他想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脾气,将汤匙扔回了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明明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可别墅里太过于安静,只有清风拂动窗纱,一切就显得冲突且富有敌意。

    “我不吃了,顾小芒,我不是你的猫,我是个人,我很担心我妈妈现在的情况,而你居然这样关着我,你可以稍微尊重下我吗?”

    “我是个人,不是你养的什么宠物。”

    “我也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尊重下我吗?”

    连日来的委屈和焦虑在此时喧嚣而上,小满甚至还没来得及思量,就已经把话说了出口。

    他第一次这样带有攻击性地盯着顾矜芒,可是在那一刻,他在对方的眼里却只看到深重的迷茫与伤心,那双很漂亮的眼睛,里边原本有许多耀眼的星星,可是在听到这番话后,顾矜芒的唇角向下,眼中所有的星光都陨落了。

    小满后悔了,他从未跟顾小芒说过这么重的话,因为他一直都很宝贝顾小芒,很爱很爱顾小芒,这种爱超越了血缘,亲密的陪伴让他们纠缠在一起,他知道顾小芒所有的不安来自哪里,知道顾小芒有多么古怪,也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可是今天他却跟顾小芒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无异于割袍断义。

    他上前一步,想要拥抱那个近乎破碎的顾小芒,可对方却先他一步走到门口。

    门是用沉重的古铜制作的,很重很沉,一旦关上便牢不可破,就像一个人的心,你走进去了,你存在了,你离开了,那扇门就关上了,谁都进不来。

    顾矜芒给小满留下的是背影,小满还记得他方才向下的唇角,可等他转身,他像是又变成了完美无缺的顾矜芒,骄傲的高贵的,无坚不摧的。

    他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又像是落在别处,因为小满没有再从那目光中感受到温度,就像是他第一次看见顾矜芒,漂亮精致的小孩穿着时髦的背带裤,从高高的楼梯上下来,他有着微卷的黑发,和深黑的眼珠,深红的嘴唇。

    他用敌视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看着地上求生的蝼蚁。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满看见别墅外高大葱郁的树木,和涓涓流动的溪流,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一只手将他推了出去,随后一个透明的包裹被扔出,里边放着衣物与手机。

    “我们彻底结束了。”

    小满于泪眼朦胧中,听见心碎的声音。

    第0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古铜色的大门在小满面前重重地关上, 它沉重得如同寂静午夜响起的丧钟,传递的哀恸之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满抚着心脏的位置,微微张开了嘴巴, 大口大口地呼气,他不该跟顾小芒说那么重的话,他从未跟顾小芒说过那样重的话,他很后悔,恨不得能时光倒流,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 那些翻涌的水花在高热的气温下蒸发成稀薄的水汽, 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可小满不愿意接受结束这件事, 还执拗地想着要试试,想要争取。

    他曲起手指, 紧紧地握成拳头, 在大门上不断地敲, 直将手指都凿出了丝丝的血迹, 才将耳朵轻轻地覆在铜制的大门上, 小心翼翼地听着门内的动静。

    没有声音, 没有一点声音, 原来顾小芒听见这些敲门的声响,却连脚步都未曾在门边驻足, 小满感到心脏刺痛, 脑袋一阵阵地疼,此时已经过了晌午, 浓烈的太阳高悬在头顶,手机屏幕的亮度让他头昏眼花, 他模糊地拨通了陈大壮的电话号码。

    “喂,小满啊,想爸爸了?”

    陈大壮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兴奋,半点也不像是妻子出了车祸的人,小满消失了好几天,他也没想着去联系,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小满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近乎苍白,他紧紧咬住下唇,颤着声问道,“你说,我妈妈被车撞了,那她现在怎样了?在哪家医院呢?我现在就打车过去看她。”

    “啊,你说这个啊。”陈大壮似是终于想起了这一茬,一拍脑袋,“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没接电话,是你同学替你接的,爸爸就以为你不愿意和爸爸说话,很伤心呢,所以就随口扯了个谎,想让你出来见见爸爸,你不会生爸爸的气吧,爸爸现在在工地里呢,晚上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陈大壮的确在工地,电话里的背景音嘈杂刺耳,有重型机器作业的声音,也有翻拌泥浆的声响。

    小满的脑子嗡嗡的,分明天边的太阳晒得他脸颊都泛出中暑的红晕,可他却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浑身冒出一颗颗的冷汗。

    他是恨陈大壮的,可那些恨原本仅仅止于被抛弃的恨意。

    可到了如今,他却对陈大壮重新审视,就如同在咖啡厅里禁止吸烟的审视,还有校门口卑微递烟时的审视,可这些审视都抵不上此时心底那种森冷的退意。

    究竟是要多么冷血无情的一个人,才能面无表情地诅咒自己的妻子被车撞啊?

    而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谎言,对脆弱无辜的顾小芒说了那么重的难听话,他该是很难过吧。

    如果有一天顾小芒对自己说出同样的话,自己恐怕会哭到昏死过去吧?

    可这件事能怪谁呢?

    在校门口的时候就应该发现端倪的,如果真的出事了,陈大壮还会那么自然地给顾小芒递烟吗?

    是自己太蠢了,太不懂得察言观色了。

    小满小的时候听过院长说过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有人买下了装着珍珠的木匣子却只退还了珍珠,而自己却是用一个很珍贵的顾小芒,换回了一个不算是个人的父亲。

    命运果然很喜欢戏弄他。

    后边陈大壮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内容无非就是劝他早些搬回家里去,小满不太懂他的这些迫切,只很冷淡地留下一句。

    “请你以后不要拿妈妈的安危来吓唬我。”

    说完就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很少这么没礼貌,他是乖顺温柔的孩子,每次挂断电话,总是客气柔顺的应和很多声,表示出自己的不舍与牵挂,等着对方把电话挂掉。

    可是他想,陈大壮或许并不需要他的这些尊重。

    电话那头的陈大壮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顿时骂了声脏话,他对这个残疾的儿子有诸多的不满,但是人还没落到手里,变故还很多,他只能舔着脸百般讨好,装出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可他在心底是瞧不起这个孩子的,他更喜欢陈晨,陈晨虽然不是很听话,可是贵在健全,是个正常人,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要不是这个残疾的儿子能画画,以后会有大出息,他也犯不着这样上赶着去讨好人。

    小东西对他的态度生疏到近乎冷漠,反而对疯婆子比较上心,这一点也让他足够恼火,“草他妈的,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

    “我说那边的,我请你来偷懒来了?”工头愤怒的吼声从后方传来,陈大壮哈着腰低着头,递过去一根烟,脸上露出一个老实厚道的笑,“工头,您别气,我家里有点事,刚打个电话,我现在就去,您抽根烟。”

    工头皱着眉头很不耐地接过他的烟,这才算完事。

    小满没有离开别墅,他骨子里有种别样的执拗,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想要补偿,哪怕对方并不给他机会,他依旧会等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小猫。

    A市已经走过了初秋,可天依旧很热,特别是正午的太阳,大如圆斗,他感觉到浑身脱力,因为缺水,嘴唇变得干裂,惨白的脸上冒出了薄薄的冷汗,他咬着嘴唇,强撑着将脸贴在冰冷的门上,敲门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了山,天气终于不再是爆裂的炙热,雾蓝色的天空看着很清爽,月亮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别墅二楼亮起了暖黄的灯,那是主卧的位置,小满已经没了气力,他感觉自己好像发起了低烧,很想委屈地跟顾小芒诉苦,可是他恍惚间又想起顾小芒最后冰冷的眼神,就再也说不出话。

    手机的电量已经完全耗尽了,小满也没想过要打车,中午的时候他已经用手机查好了回学校的路线,明天要上学了,到时候自己再找机会跟顾小芒道歉好了,他这般想着,便又振作了起来,他总是这样的,明明已经很苦了,却总能胡乱找到一点微薄的希望。

    可他在心里又清楚得很,这些微薄的希冀,都像是晴天里洗洁精带来的彩色泡泡,色彩奇幻,可是廉价易碎,这种希冀是虚妄的,难以实现的。

    别墅区从来不为平民考虑任何东西,走过一段长路,才会有寥寥一盏路灯。

    小满四肢软绵地扶着路灯下的杆,重重地呼吸,任由清冷的光落在身上,装作是有人在拥抱自己,他到了此时此刻,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以为自己做了对的正确的决定,可是到头来,可能都是大错特错。

    可恶的陈大壮,可怜的妈妈,可爱的顾小芒。

    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

    他呆呆地抬头看着圆圆的路灯,上边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有纯白的灯盏和内里简陋的灯丝,冷白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显得孤独又寂寥,可月亮突然出来了,穿破了层层的云层,散发出柔和的月辉,像母亲对孩子轻柔的抚摸。

    小满满脸都是眼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兴许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过错。

    小满回到宿舍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他忘记了自己走了几个钟头,可他的右脚已经高高地肿起,头昏脑胀地睡了一觉醒来,依旧感觉头沉重都如同灌了铅,他只能跟老师告了假,去了一趟医务处吊水。

    医生是个近三十的男人,生得儒雅温柔,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睛,他在小满肿起的右脚按了几下,才拧起眉。

    “你这个右脚,虽然是先天畸形,没办法矫正了,但是依旧有许多的隐患,如果你后天不好好呵护,过于操劳,也会引发积水,对自己的身体要更爱护才行。”

    “这几天就先跟老师请假,过来我这边吊一些消炎的药水。”

    小满眼睫垂下,轻声地说了声“好。”

    “这个程度的肿起,不是普通的劳累才能达到的,你走了多长时间。”医生果然都是医者仁心,询问的语气近乎逼问。

    可小满不记得了,他忘记了是三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当时的他不觉得脚疼,因为心里更难受,像是被重重的石头压着,完全不能呼吸,原来他疼痛是可以被另外一种疼痛取代的。

    小满在医务室打了两天的点滴,每天都是傍晚的时候才回宿舍,可是顾小芒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个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突然就显得很空荡突兀,明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清新的柠檬香,那是顾矜芒很喜欢用的沐浴露,他喜欢柠檬的香气,每次从浴室出来,他潮湿的发梢,流淌着水滴的胸肌,都是这样的味道,就连枕头,被褥都是这样的味道。

    这个世界都充满了这样的香气,却唯独就是没有了顾小芒的踪影。

    小满抱着顾小芒的枕头,在夜里偷偷地哭。

    他像是有许多的眼泪,流个不停,将枕头和被褥统统打湿,第二天又顶着核桃眼去吊水,医生很无奈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和我朋友吵架了,我明天就会跟他道歉去。”小满搓着通红的眼角,眼神却很坚定。

    第二天是上课的时间,可小满到了班上,却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顾小芒出现,他问了同桌,才知道顾矜芒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他心里着急,害怕是出了什么事,慌不择路地在课下给叶风晚去了电话。

    叶风晚应该是在外边,风声很大,她忧愁地跟小满说,“小芒前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跟我们玩人间蒸发,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我和顾潮都找疯了,找了警察准备立案了,他才跑回家,你顾叔叔很生气,说他胡闹,一气之下就说要给他关禁闭,谁知道这顾小芒也是个一头倔驴,这样关了几天之后,居然死活都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个小芒,我是真的头疼,小满,姨姨现在在巴黎参加一个活动,没法跟你细说了,你如果担心就回去看看他,劝劝他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叛逆期到了,真是半点都不给人说。”

    “姨姨先挂了。”

    关禁闭,关禁闭,关禁闭。

    那小芒该会有多害怕,小满想都不敢想,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的那个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拐卖新闻,顾小芒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什么,他对晦暗的过去绝口不提,就连父母都不曾告知。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过往的伤疤,不让任何人看见,这样他就能永远是强大的,高傲的顾矜芒。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小满从学校出来,坐上了公交,从公交站走到了顾家的别墅。

    别墅没有变样,玫瑰花依旧优雅地随着微风招摇,小满将目光投向那片种着向日葵的空地,却看到一地的荒芜,所有的向日葵花苗都被暴力地翻了出来,残忍地扔到一旁。

    园丁刘叔很尴尬地跟他说,“少爷突然消失了好几天,一回来就把这些花苗都拔了,你别难过,他估计就是一时之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满红着眼睛点点头。

    可在心里,他却知道顾小芒并不是一时之气,自己是真的被彻底放弃了,这些向日葵就是他被放弃的不知道第几步,顾矜芒正在逐渐将他从心底拔除,就像是拔除一根粘着血肉的骨刺,很痛,但因为不再需要,所以可以很狠心地对待没有必要的东西。

    从办完过户手续之后,小满就没回过别墅里,保姆王婶给他开门,姿态熟稔地跟他说话,“小满少爷回来了。”

    她冲着小满挤了挤眼睛,慈爱的眼睛望向了上边,悄声说,“你来了就好,这少爷跟先生闹了脾气,好几天都不出房门了,你和他关系好,上去劝劝他,王婶做了一点红豆汤,你送上去,两个人一起喝。”

    王婶在顾家做了几十年的保姆,一直都是负责烹饪,她把红豆煮得绵软,煮成糯糯的豆沙,又搭配了乳白滑嫩的双皮奶,这是小满很喜欢吃的下午茶。

    他小心地端着托盘,慢慢地走上二楼,长廊的光阴绰绰,顾矜芒的房门紧闭,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张着大口要将人吞噬。

    “顾,顾小芒,我来跟你道歉来了。”

    小满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可他的话音落在空旷的走廊上,被窗户进来的风一吹,就飘散了。

    他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珠子转向了楼梯拐角的天窗,那处有充裕的光线照进来,把原木色的楼梯切成了三角形。

    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伴着午后窒闷的微风,伴着明暗的光影,伴着融融的落日,伴着清冷的日辉,小满泪眼朦胧地看着天窗出现的月亮,嘴里禁不住发出呜呜的哭声。

    没有人理他,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快要错过公交,最后一般回学校的公交是九点钟,他现在走出一公里,时间差不多,他把红豆沙和双皮奶拿下去给王婶,依旧笑得温顺,“王婶,我明天再来。”

    他走过柔软的草坪,在心里安慰自己,顾小芒可能是睡着了,所以才会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可现实总是格外残酷,就连幻想的权利都要夺走。

    他沐浴在月光中,恋恋不舍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男人的身形高挑修长,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夹住一点火星,轻薄的烟雾氤氲了他脸上的冷意,他像是在看一只脆弱的蝼蚁那般看着小满。

    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顾小芒是醒着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门外,却不愿意开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例外了。

    以前的顾小芒从来都没有给他吃过闭门羹,他觉得自己总是特别的,能从高贵的王子那里得到无穷无尽的爱,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些肆无忌惮的爱,也是可以被收回的。

    尽管在夜里抱着顾矜芒的枕头哭得声嘶力竭,可小满依旧没有选择放弃,他在次日还是走进了别墅,他察觉到灼热的视线,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顾矜芒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他似是刚洗过澡,湿润的发丝散下来,显得有些少年气,可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什么温度地盯着自己。

    小满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与抗拒,可还是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接过王婶手里的饭菜,是很好吃的小鸡炖蘑菇和蒜蓉炒芥蓝,还有一碗老母鸡汤,饭菜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小满发着呆,圆圆的眼睛凝视着那些飘飞的雾气,站立的姿态标准得如同经过特训的门童。

    明天要上学,不能过来了,只能周末过来,右脚有点痛,不过还可以忍受,不用去看医生,本来打算请假每天都来,可是老师不接受那么不正当的请假理由,所以只能等到下周末再来,这样肿起的右脚也能休息一下,下周应该会舒服一些吧,可能今天很难过,很不开心,但是明天总归会好吧,他这样给自己加油打气。

    等待的期间王婶上来了一次,看他傻站在门口,心疼得不行,“小满少爷,怎么在这里傻站着呢?”

    “王婶,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小满冲她乖巧地笑,露出贝壳一样洁白的牙齿,“我之前对小芒说了不好的话,我在这里站着,是准备跟他认真的道歉。”

    “我站着,是为了赔罪。”

    “可是这样不行的,你这右脚我看着都有点肿起来咯,这可不行,王婶带你下去吧。”王婶看着小满长大,她可看不得他这样遭罪,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可不行,这都肿了,要去看看医生的咧。”

    “没事的,王婶你别管我。”

    他们僵持着,连日来紧闭的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了,王婶惊喜地看向小满,心道果然还是要小满少爷出手才有用,看看这不就出来了吗,之前不论是谁来都不开门,他们轮番上阵劝了好几天,少爷完全不带搭理的。

    小满在楼下看到的顾矜芒和眼前的顾矜芒不太一样,隔了一段距离看人,就像隔着朦胧的窗户纸。

    眼前的顾矜芒更憔悴一些,脸色白得像纸,唇色也白,精致的脸庞略微凹陷,像是那种浓艳的画皮鬼,病弱地想要吸食人的生气。

    “滚。”画皮鬼浓黑的眼珠转动,冷淡的眸光落在小满结着血痂的手背和肿起的畸形右脚,张开好看的嘴唇,说出了伤人的话。

    “那你把这些东西都吃了,”小满将东西拿给王婶,困窘地说,“我,我这就走,但是你要好好吃饭,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顾小芒愿意打开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他不想放弃继续靠近的机会。

    明天就逃课过来吧,他在心里这样想。

    “别再来了。”

    “我看着烦。”

    很讨厌心疼的感觉,所以不要再来了。

    “哦哦,对不起。”小满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他慌张地拿手背擦了擦,又扯起一个牵强的笑,“那我今天就先走了,对,对不起呀。”

    他抬眸望过来,顾矜芒能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珠,如同被湿漉漉的春雨洗过的玻璃珠子,唇角是个向下的弧度,逃走的时候背影是很狼狈的,肩膀一高一低的,畸形的右脚差点打到自己的左脚。

    我会去上课,所以别再来了,顾矜芒没有说出口。

    第0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第二天背起小包准备出门搭车的时候, 接到了王婶的电话,王婶很高兴地跟他说小芒今天准备去上学了,让他不用赶着过去, 安心上学,右脚要记得去看医生,还把顾家家庭医生的电话发给了他。

    “林医生对你的病情比较了解,你记得找他。”

    “好。”小满只觉得高兴,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踏进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顾矜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位置挨着窗户, 窗外浓密的树影包裹着熹微的晨光, 落在那张冷白的脸上, 他的睡颜沉静,额前的碎发柔软, 随着窗口的微风轻轻地拂动, 长睫深阖, 有晃动的光斑在他侧颜浮动, 将他清醒时的那种骄矜冷傲之气掩去了许多。

    班里熙熙攘攘的吵闹着, 坐在他周边的女同学都掩着嘴唇在偷偷地讨论着, 时不时将害羞的眼睛投过去, 望一望,随后又状似无意的互相打趣, 陀红的脸颊, 灿烂的眼睛,扑通的心跳, 青春就这样在她们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上课铃敲响的时候,顾矜芒依旧没有醒转, 他像是在做一个旷日持久的美梦,终归是比现实更让他留恋。

    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老先生,留着小胡子,喜欢穿复古衬衫和驼色皮鞋,头发都精神地梳起来,能徒手在黑板上画出一个规整的圆,他的手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中成了圆规,成就了令人艳羡的异能。

    他锋利的眼睛在四处转悠,黑板上是一道难解的奥数题,是上届奥数比赛争议最多的题目,许多学子不幸参加了这次的奥数比赛,笑着进去,考丧着脸出去,争相骂娘,说奥数老师不厚道,这题目比十年来的考题都要难。

    终于数学老师的眼睛定在一处,他手上拿着一本奥数真题本,略有重量地敲了敲讲台,全班的学校都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就看到顾矜芒睡得很明目张胆。

    寻常人都知道该尊重下老师,至少拿本课本竖着挡一下老师的视线,可他估计是太困了,或许是太懒了,就这样大赤赤地挑战老师的权威。

    “咳咳,”数学老师重重地咳了两声,却依旧没见情况好转,才慢悠悠地踱着脚步从讲台上下来,他将真题册卷成一卷,在顾矜芒的桌面敲了敲,“顾矜芒,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顾矜芒这才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形状像盛开的桃花,此时睡得迷蒙,便如同迷雾下的桃花源,冷寂清幽,他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挑,身体放松的时候便少了荷尔蒙怒张的攻击力,穿着纯白的衬衫和藏蓝色的西裤,反而显出几分斯文俊雅的学生气,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老师,又不太清醒地将目光看向黑板。

    “答案是根号三。”

    他看的时候很快,几乎是那么匆匆的一眼,很是漫不经心,今天的这个奥数题是数学老师一时兴起的课外拓展,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有老师知道,所以所有人都对这个答案抱着怀疑的态度,只有老师微微挑高了眉峰,继续考道,“说大家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数学老师对于顾矜芒能迅速解出这道奥数题,是不意外却也意外的,不意外是因为顾矜芒本就是A中非常有名的天才学生,年纪小,但已经毕露锋芒,入学的时候所有科目都是年级第一,就算在初中也是神话一样的人物,所以老师并不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顾矜芒明明有这般出色的实力,却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奥数竞赛,以他的实力甚至不用参加任何课程,就可以拔得头筹,数学老师以前曾经邀请过他代表学校参加,可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荒诞又可笑。

    “周末的时间不行,我要在家陪我的猫。”

    搞到数学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猫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教室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一个答案,究竟是瞎蒙的还是确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顾矜芒解题的时候语速轻慢,声线是偏冷的,像冬日里被积雪覆盖的冷松木,有微风拂动他的发梢,扫下额前碎发,他说话的时候浓黑的眼瞳总是微高一些,露出大部分清澈的眼白,就给人一种很高傲的感觉。等他说完,冷冷的视线就冷不丁地放到数学老师的脸上。

    “请问老师还有别的问题吗?”

    眸光冷且淡,似脱鞘的刀锋。

    数学老师被吓退,只讪讪露出一个笑,片刻后,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顾矜芒,就算你是个天才,也不能虚度光阴啊。”

    矜贵的少年并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姿态懒懒地坐下后,又闭上了眼睛,他像是有睡不够的觉,一连睡了好几节课,小满看得很忧心,担心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下课的时候班里太吵了,不是说话的时候,熬到最后一节体育课,班里的同学吵闹着操场去了。

    教室里就只剩下小满和顾小芒两个人。

    风扇被关到只剩下两盏,风速又不大,慢悠悠旋转的同时,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顾矜芒还在睡觉,小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一只试图飞越屋檐的小猫,猫着腰轻轻地走到了他身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顾矜芒的脸被照进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红,他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不舒服地抿着嘴唇,小满觉得应该是太热了,把风扇开大了些,褐色的眼睛盯着窗帘,犹豫着要不要把窗帘拉上,可是又怕这动静把顾小芒吵醒。

    他总是温柔又矛盾的,盼着能跟顾矜芒把话说清楚,与他和好,可是人到了眼前,他又怕顾小芒睡得不够。

    他拿过一本英语课本高高举起,又拿了一本练习本轻轻地扇,阳光落在他身上,乳白的皮肉在柔和的光晕下圣洁又美丽,纯白的校服像是天使的圣衣,琉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人的时候,总是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感觉顾小芒很困,是晚上没有睡好吗?是不是被顾叔叔关了几天睡不着觉了?小满感到忧心忡忡,扁了扁嘴,忽然很想伸手将顾矜芒皱起的眉心抚平,可又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小王子。

    毫无疑问,顾矜芒是长得非常好看的,像书里说的小王子,有缀满宝石的王冠和最柔软的心脏,小满艳羡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抿着的薄薄嘴唇,如果性格再温和一些,顾小芒就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他趴在桌面上,近乎痴迷地看着顾矜芒,他只把这些浓烈的情感当做是友情,亦或是手足之情,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就像住在象牙塔里的美人,从未见识过外边的世界,长发都铺散了一地,年岁渐长,却也始终分不清种种复杂的情感。

    可他不知道的是,寻常朋友不会有他们这般亲昵的距离,寻常手足也不会有他们这般的纠葛,但身在局中,就如雾里看花。

    梁小满永远保持着最单纯的天真和最直白的喜欢,他的喜爱过于狂热,眼睛的温度都要将顾矜芒烫伤。

    先是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是长睫如幕帘掀开,露出浓黑如墨的眼睛,顾矜芒的脸冷如白瓷,眸光似冬日里的积雪,光是将人看着,就能让人从心底生出冷意,“你又来做什么?”

    小满顿时就有些局促起来,将红润的下唇咬住印子,才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低着头,有些孩子气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我,我想跟你道歉。”

    “不必。”顾矜芒冷冷地盯着他白到发光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都结束了。”

    “可是,”小满急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他的眼泪总是很多,仿佛是水做的,转眼就能滴答滴答地淌下泪来,“我当时是急糊涂了,很担心我妈妈的情况,所以才对你说了重话。”

    “对不起,顾小芒你能原谅我吗?要我做什么你才能继续和我做朋友呢?”

    顾矜芒摇了摇头,窗外的微光又落回他脸上,他高傲地如同一个避世的王子,因为拥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太过纯粹,所以就落魄得一无所有,他静静地审视着小满的眼泪,像在判断这一切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他总是很容易受骗,不论是五岁那次,还是小猫这次,毫无例外地都说明他是个很愚蠢且容易受骗的人。

    受骗的后遗症总是很强烈,他整日整夜地睡不好觉,一睡着就会做很多梦,梦里有孩童的哭声,有女人的尖叫,有男人的拳脚相向,有黑黢黢的天窗,有小猫的说话声,太多太多,睡醒就会发现脸上有懦弱的泪水,他痛恨恐惧的感觉,这样会让他像个懦夫。

    可他的确是个懦夫,他尽量不要睡觉。

    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他不知道。

    可当他来到教室,和梁小满同在一个空间,他又感到充沛舒服的睡意,他持续紧绷的心脏终于在那一刻感到了放松,他能感觉到灼热的视线,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抚摸他紧缩的心脏。

    没有小猫的日子很累很累。

    所以他扯开嘴唇,再给了骗人精一次机会。

    “我要你做我的猫。”

    “你不能选择你的妈妈,也不能选择你的爸爸。”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像以前那样乖乖地做我的猫。”

    “不要试图逃走,也不要和别人说话。”

    “只能看着我。”

    他说完这些,苍白的脸上终于回归了一点血色,唇锋微微翘起,眼尾上挑,是个很美丽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皮相极好,所以他利用了这样的优势,去蛊惑一只不乖的小猫。

    第0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可小猫却很警惕, 他先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尔后又重重地咬住了下嘴唇,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中, 过了许久许久,就连风扇里吹出来的风都变得要令人窒息,顾矜芒才听见小猫很认真地跟他说。

    “顾小芒,我是个人,不是一只猫。”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保证以后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可是我有家人,我的妈妈她需要我的照顾, 以后我要抽出精力照顾妈妈, 不能跟以前那样24小时陪着你。”

    “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 ”他拧着秀美的弯眉, 身后是灿灿的日光,姣白的面容隐于光影之中, 有种易碎的脆弱感, “我本来想要找个机会告诉你的, 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是的, 没错, ”顾矜芒唇角微勾, 目光是极疏离的冷沉, “令你感到困扰的,是一直找不到时间通知我。”

    “你要做的是通知我, 而不是询问我。”

    “梁小满, 你可真是懂得如何让我伤心。”

    秋天已经彻底来临,窗外的绿树都换上了橘红色的枝叶, 落叶随着微风飘落,顾矜芒眼中有翻涌的怒火,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小满很久,最后又轻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天真,亦或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我顾矜芒从来都不在你梁小满的未来里。”

    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就连顾矜芒自己都怔楞了一秒,他穿透朦胧的泪光,看着眼前自己喜爱的宠物,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想到的背叛是自己为了供养这只小猫做了许多的努力,但可笑的是,他却从来都不在小猫设定好的未来里。

    他是可以被抛弃,被扔下,被欺骗的。

    但是小猫的妈妈却不能。

    他感到无比的嫉妒。

    小满张了张嘴,他想要矢口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顾矜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论是什么事情,就比如方才的那道奥数题,旁人需要很多次的推演,无数次的复盘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因为天资的平庸,所以寻常人只能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练习上,而顾矜芒不用,他仅仅是漫不经心的匆匆一瞥,就能轻易地看出小满拙劣的掩饰手段。

    事实如此,又何须多言。

    小满原本挖空了心思,是有许多话想讲的,他想问问顾小芒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看医生,他想用一种自以为精湛的话术来说服顾小芒。

    可他的脑子太笨,最后只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像是小贩拿着一篮子坏掉的鸡蛋,理直气壮地当街叫卖,却被人突然掀开了帘布,看到了篮子里破碎的蛋壳。

    他的脸色变得灰白,殷红的唇珠轻轻地颤抖,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此时言语都显得过度的苍白,大家已是心知肚明,他还能说什么呢?能说自己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可是选择就是选择,这条荆棘遍布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法做到很无耻地要求顾小芒体谅他的选择。

    的确是他先主动放弃了与顾矜芒的未来。

    人的一生太短了,许多珍贵的际遇都是转瞬即逝,他与顾小芒一同走过九个春秋,即将迎来第十个,然而命运可能见他们太快乐,撞破了这一切,哪怕顾小芒没有那般浓烈的占有欲,哪怕他们选择继续一同走下去,命运的洪浪依旧会选择把他们冲散,用无数被迫又强硬的选择。

    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与顾矜芒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未来。

    顾矜芒一出生就是骄傲的小王子,长大后会成为尊贵的国王,而他估计连个乞丐都算不上,因为乞丐是没有负债的。他如今身上绑着发疯的妈妈,一个暴戾的爸爸,这些东西都将在未来将他的脊梁压弯,把他压成他爸爸那样的人。

    他尽量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两人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同学们上完体育课回来,教室就又变得吵嚷热闹,小满强迫自己努力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本来就非常的笨,以前最简单的题目也要顾小芒掰开来给他讲解许多遍,如今没了顾小芒,他只能更加努力。

    不论心情有多么糟糕,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在走,冷漠地不为任何人停留。

    下课铃响的时候,学生们就像被放出笼子的动物,收拾好书包高兴地往外边冲,小满咬着唇,回头去看顾矜芒那边的动静,只见他神色淡淡地往门口走去。

    小满急忙背上书包,脚步凌乱地跟在身后,顾矜芒走过喧哗的走廊,走过热闹的校道,拐进静寂的巷弄。

    这是学校附近的烂尾楼群,相传是有工人施工一半突然跳楼出了人命,所以整片楼都烂尾了,房地产商美其名曰不吉利,其实就是圈钱跑路。

    可这个诡异的故事却很能吓唬人,学生轻易都不会到这边过来,因而这里就显得空旷而静谧。

    灰黑色的建筑就像是一个个巨形的蜂窝,张着无数的复眼静静地凝视着人,小满听过有关这里的许多故事,心底有些害怕,手指轻轻地哆嗦。

    可他看着顾矜芒的背影,却突然不害怕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矜芒坐在一楼的台阶处,暗夜朦胧了他深隽的眉眼,令他看起来像一座肃穆的玉佛。

    沉寂的残破的楼群,黑发黑眸的俊美少年,他周身的落寞和惨淡的建筑融为了一体,他们都属于被抛弃的,被遗忘的,所以最是适合相互陪伴。

    小满不敢挨得太近,坐在距离顾矜芒一米的位置,他看着雾蓝色的天空,有深刻的飞机线在上方划过,留下痕迹。

    随后是打火机的“啪嗒”声,他偏头去看,便见顾矜芒歪着头,姿态熟稔地一手护着在夜风中颤动的火,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精致的脸庞,有零丁的火星在他深沉的眼瞳中跳动,很快冷白修长的指尖便多了一点星火。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抽烟的姿态熟练流畅,也足够撩人,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薄唇吐出的烟雾淡化了他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貌,像是玉佛堕入了凡尘,演化出了最美丽的皮相。

    小满向来都知道顾小芒长得很好,是那种矜贵冷傲的秾丽,像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仙花,皑皑如松雪。

    可今日一观,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更像是隔着云雾,看到了撩人的猛兽。他有着最美丽的躯壳,却有最锋利的爪子,他冷漠地看着世人走入美貌的圈套,冷漠地看着世人为他掏出足够多的真心。

    “喵~”

    细微的猫叫声打破小满所有的臆想,他从无边的想象中落到实处,看到顾矜芒伸出一只冷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猫咪脑袋上的毛,猫咪看着很小,皮毛都是发光的白,看着还未断奶,可是已经足够会撒娇,冲着顾矜芒发出喵喵的叫声,将毛茸茸的脸颊用力地磨蹭顾矜芒的手背。

    “饿了吗?”

    小满听见顾小芒对着小猫咪轻柔地说话,他抿了一口香烟,又轻笑着用手指挠着小猫的下巴。

    那只小猫长得非常可爱,毛色纯白,小脸尖尖,眼睛是很特别的琥珀色,它是只奶猫,却已经十分懂得讨人欢喜,在泥地里一翻,露出白生生的肚皮,同时冲着顾矜芒发出邀宠的叫声。

    “小满哥哥,你以后不愿意当我的猫了吗?”

    “乖乖地做我的小猫。”

    “我要你做我的猫。”

    猫,猫,猫,小满想起顾小芒说过很多次的猫,他曾经把自己当做小猫在养,现在他对着这只小猫这般温柔,他是要养这只小猫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满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顾矜芒去摸小猫的肚皮,他对小猫有种莫名的敌视,眼见着顾矜芒的指尖就要碰到小猫那柔软的肚皮,小满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快了一步。

    他飞快地夺走了顾矜芒手头的烟,顺利地夺走了顾矜芒所有的注意力。

    顾矜芒一直都知道小满在跟着他,知道小满就在他身边,可他装作不知,把对方当做空气。

    可眼下他的领地被侵占,令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他神色阴沉地转头,就看到白皙的少年示|威一般地将香烟放到唇边,学着坏学生的样子,很用力地吸了一口。

    他坐在灰败的背景里,有柔软的栗色卷发,琥珀色的眼珠,和殷红的嘴唇,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含住他吸过的烟嘴,秀美的眉间微蹙,努力地抿住,很快,就呛咳出声,他被香烟呛得重重地咳嗽,眼尾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饱满的嘴唇就像一朵开在末世里最灿烂的玫瑰。

    “不准你喜欢别的小猫。”

    小满眼眶还包着泪,手指颤颤巍巍地夹着那根香烟,他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颤抖,可语气却带着不自知的娇,圆圆的眼珠湿漉漉地看过来,像带着无形的钩。

    可回答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校服外套,带着很清新的柠檬香,等他把外套拿下来,顾矜芒已经走远了。只有那只爱娇的小猫咪换了撒娇的目标,喵喵叫地朝他走过来。

    没了顾矜芒,小满对小猫的敌意消散了许多,将顾矜芒的外套披在肩上,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又笑着摸摸小猫的脑袋,承诺道,“明天给你带火腿肠来,好吗?”

    “喵喵~”

    小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施施然地朝他露出了肚皮。

    真是一只随便认主的小猫咪,小满忍不住笑。

    第0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可是小猫咪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小满的火腿肠。

    小满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去小卖部买好了火腿肠, 准备傍晚放学的时候带去废楼给小猫吃,可到了下午的第二节课,却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故。

    因为是比较乏味的历史课, 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兴趣缺缺地在书桌底玩起了手机。

    历史老师是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头顶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根,他只顾着照本宣科,其他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

    同学们原本还在班级群里兴致勃勃地讨论历史老师的脱发问题,忽然就有人甩了一条A中校园论坛的链接到群里来, 这条连接如同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大海里, 转眼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放到了纯真少年的眼睛里, 他们面面相觑, 有人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人几乎是立刻捂着嘴哭出了声, 有人甚至不敢相信这般血腥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而不是合成相片的恶作剧。

    小满的同桌庄依依就吓得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 小满原本在认真地听课, 见手机落在他桌面上, 好心地想要给她拿回去。

    那一瞬间, 所有的血腥暴力都闯入了他澄澈的眼底, 他浑身的血液立刻凝结成冰,带来周身的战栗。

    纯白色的小猫被残忍地剖开了肚子, 挖出了细小的肠子, 那些血肉蜿蜒到灰败的泥地上,小猫的眼睛睁得很大, 怔忪地望着天空,小小的嘴巴因为痛苦而扭曲, 小小的乳牙被凶手一颗颗地拔了下来,整齐地放在一旁,它在死前的那刻依旧是清醒的,挣扎的,沉重的施虐持续到它的生命完结。

    屠戮的罪人犯下罪孽的时候,享受它痛苦的嚎叫与呻吟,又在它死后用相片记录了这一切。

    小猫就这样被杀死了。

    明明它前一天还翻着雪白柔软的肚皮,娇娇地跟小满邀宠。

    第0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是一组刻意拍摄的, 饱含恶意的,变态至极的,虐猫照片。

    A中的校园论坛是匿名的, 注册无实名制的,里边鱼龙混杂,管理混乱,以至于人人都可以上去发帖引战,大放厥词,宣泄现实生活中不满憋闷的情绪, 网暴八卦, 丑闻怪事, 情感纠葛, 买卖交易,在论坛上边层出不穷。

    而明明已经有这么多的安全隐患, 校方为了保持稳定的日活量, 依旧对各种恶性.事件抱着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的态度, 对帖子的审核松散, 对各种乱象不加以管束, 反而时常大腿一拍就出台一些拱火的骚操作骚政策。

    因而这个在其他平台会被立刻扼杀在摇篮里的虐猫帖子, 竟然就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学生的视线里,用诡异血腥的相片, 冲击着少年们天真的眼球和脆弱的感官。

    班里乱糟糟的, 因为这组照片炸开了锅,历史老师不明所以, 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用课本敲了敲讲台, “这里又不是菜市场,你们吵什么吵,安静,安静。”

    但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学生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恐慌,帖子如同病毒一般飞速传播,小满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有湿润的水珠啪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落在那只死去的小猫尸体上。

    他蒙着盈盈的水雾,脑中有许多声音叫嚣着,不安,害怕,愤怒,彷徨,占据了他脆弱的心脏,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向自己依赖的人求助,他本能地回头去看顾矜芒。

    两人的视线穿透熙攘的喧嚣交汇,没有言语。

    顾矜芒两片薄唇抿紧,一节锋利的下颌线绷紧,指骨蜷成拳头,将手机“嘭”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手机屏幕在那一瞬间碎成一堆齑粉。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犹如一尊杀神站在原地,高高的阴影落下来,额前的碎发遮住浓黑的眼球,浓烈的阴翳罩住了秾艳的脸庞。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历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阻止道,“顾矜芒,现在还在上课呢,你要往哪里去?”

    “梁小满,你又要去哪里?”

    “还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随着距离拉远,历史老师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迁就旁人脚步的时候就走得飞快,小满只能狼狈地跟上,他知道顾小芒要去哪里,那里也是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在所有的学生都沉浸在恐惧慌乱当中的时候,他们已经踏出了一步,小猫就在那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看看,抓住虐猫的歹人。

    可到了那儿,小满还是被满地的血污染红了眼睛。

    空气里的血腥气飘得老远,灰败的建筑沉默无声,目睹着这一切,晦暗的天空翻卷在浓云,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开,小猫安静地躺在血泊当中,它小小的肚子被打开,琥珀色的眼睛外翻,直直地看着天空,它死得痛苦又绝望,血淋淋的牙齿都整齐地放在一旁。

    小满捂住了嘴巴,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够这样冷酷地对待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听着小猫的痛楚叫喊,能让他感到虐杀的快乐吗?

    小满不知道,他只看到顾矜芒沉默地蹲下来,冷白的指尖染上血污,他将那些被毁坏的肠道都轻轻地塞回小猫肚子里,又将牙齿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猫走了很远的路。

    气氛沉静冷郁,小满感觉喉头发紧,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沉默地跟在顾矜芒身后,昨天小猫还在跟他喵喵叫,今天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一道惊雷响起,大雨哗啦啦地落下,小满放肆地落下泪来,泪水又被雨水冲刷,落到了泥泞的土地上。

    顾矜芒将小猫葬在了校外的树下,小满帮着他挖土,两人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没有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就有数不尽的哀伤痛苦从嘴巴里漏出来。

    他们从没有想过世间竟有这般可怕的事情,寻常在电视新闻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唏嘘感慨,可当血腥赤|裸裸地发生在眼前,一切就显得恐怖诡谲,就像给他们开启了一个认知,危险无处不在,屠刀可能下一刻就会落在身上。

    还没落下,可能只是因为幸运。

    小满将火腿肠也埋在了树下,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泪,又望向顾矜芒冷沉的表情和猩红的双眼,桃花眼里水光弥漫,却被雨水掩盖住所有的脆弱。

    两人淋着雨往宿舍的方向走,明明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可雨势却越来愈大,天上仿佛有人拿着水桶在往下倒雨,雨线是垂直的,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还有些疼,此时正是夏末初秋,这样的雨是很不寻常的,带着秋天的刺骨的冷,小满嘴唇都在颤抖,小脸被冻到发白,右脚也开始隐隐得疼,这是老毛病了,他这个残废的右脚在雨水天气,就会有类似风湿一般的痛,疼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狠狠地钻到他心里去,令他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他很想叫住顾小芒,可是他想到顾小芒还没跟他和好,只能委屈地咬住嘴唇,试图压制这些不适时的疼痛。可疼痛是无法藏匿的,他只能蹲下来歇一歇。可他一歇,就看见顾矜芒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自己先做了错事,实在不好意思让顾小芒继续照顾他了,小芒是弟弟,他是哥哥,哪里有哥哥一直要让弟弟照顾的道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一到雨天,顾矜芒就不许他外出,会在房间里开暖气,把房间里烤得暖烘烘的,给他的脚踝敷上温暖的暖宝宝,还会给他按|摩,就算是这样,他还会时常哼哼唧唧地觉得顾矜芒限制他自由了。

    可如今一想,原来那是顾小芒沉默又体贴的关怀,他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很懂得照顾人了,真想念以前的顾小芒,自己真不该跟他说那些杀人诛心的话。

    若换做是自己,劳心劳力地照顾一只病猫多年,最后却只落得一些尖酸刻薄的讨要自由的话,估计也会心寒吧。

    可能自己有时候也挺过分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跟顾矜芒商量妈妈的事情,他会不会跟现在这么抵触呢?可能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糟糕,而是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

    梁小满,你做人真是失败。

    他疼到都要走不动了,自我厌弃的情绪愈发高涨,可老天爷却从来不怜悯他,瓢泼大雨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他的衣服都被打湿,粘腻地黏在身体上,被秋风一吹,就整个人牙关打战,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看着顾小芒高挑的背影,视线都被雨水打湿,化作了无尽的委屈。

    顾小芒真的不理他了。

    好难过。

    他垂下脑袋,将身体都蜷缩起来,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是个自暴自弃的意思,不去看就不会难过了,等雨小一点再走回去就好了,没事的,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当他放弃无望的念想的时候,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在快速靠近,随后是带有血腥味的外套牢牢地罩住了他。

    他像是在不断地下坠,以为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可最后却落到了顾矜芒的拥抱里,听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咸涩的眼泪掉个不停。

    回到宿舍的时候,顾矜芒让他先洗澡,他自己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满红着眼睛拉着他,死活不撒手,两人一同进了浴室,如同以往许多次那样。

    浴室的空间不大,两个人一起洗很拥挤,顾矜芒把热水温度调得略高,把小满按在花洒下边,很仔细地给他搓澡,可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使然,伺候小猫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惯性的本能。

    他先将洗发水揉出丰富的泡沫,将小猫的头发打湿,慢慢地搓揉柔软的发丝,又将柠檬味的沐浴露抹在手心,打出泡沫,先蹲下去揉弄小猫畸形的右足,他的体温偏低,可此时接了温柔的热水,按|摩的力道适中,手法老练,小满感觉舒服很多,原本抖个不停的身体终于平息下来,也跟着蹲下来,很认真地去看顾矜芒脸上的神情。

    顾矜芒做事的时候总是认真的,眼眸低垂,密密的一层羽睫盖下来,他的嘴唇偏薄,颜色偏淡,仔细看就会透出一股子凉薄,可他手上的动作却透出极致的温柔。

    小满心里感动,将细白的手臂缠上去,死死地抱住人,像扯不下的粘人精,可顾矜芒冷冷地扫他一眼,问他,“你还洗不洗?”

    像是拥抱都成了罪过。

    小满讪讪地收回手,任由顾小芒像从前那样细致地给他洗澡。

    他望着头顶有些发黄的灯泡,想起上一次顾小芒的怪异举动,忍不住用手护住了胸.口,耳垂通红地去看顾小芒的嘴唇,锋利的,凉薄的,却曾经做过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他害羞到甚至不敢问顾小芒为什么要那样。

    可顾小芒像是察觉到他突兀的动作,冷着脸将他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用柔软的大毛巾将他一裹,嘴角微勾,是个讥讽的微笑,“怕我亲你?”

    “没有。”小满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此时像颗剥了壳的鸡蛋,脸是白的,脖子是白的,锁骨也是白的,白生生的晃人眼,顾矜芒的眼睛在他外露的白皮徘徊了一阵,又落到他殷红的嘴唇上,呼吸有点急,“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噢噢。”小满裹着大毛巾忙不迭地出去。

    顾矜芒这个澡洗得比往常还要久,小满睡在他床上,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浴室的门打开。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室内都是湿润的水汽,被浴室温热的气体一冲,就有股柠檬的香气飘散,小满贴心地将身体往旁边挪,给顾矜芒腾出位置。

    他们以前总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可顾矜芒却选了离他最远的床位,直接翻了上去。

    小满望着他沉默的背影,扁了扁嘴,在心里暗暗地想,这是还没和好的意思。

    第0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猫被虐杀的帖子在校园群里传播一下午之后, 才终于被姗姗来迟的论坛管理员删除,然而仅仅是删除。

    学生们纷纷发帖质问论坛为何不出面彻查此事,将躲在论坛背后的凶手揪出来予以严惩, 管理员以论坛无实名制注册无法查实发帖人身份为由,将身上的所有责任统统摘除,只留下无数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学生。

    小满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他亲眼看见了猫猫的尸体,触碰过那周身冰冷的温度,时常在夜里做起血腥诡异的噩梦。

    这件事在A中学生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相较于猫咪惨烈的死状, 其实更可怕的应该是虐猫者那种对生命的蔑视与践踏。

    他用一种直白的语言近乎冷漠地描绘了整个屠戮的过程, 跃于众人眼前的形象就是一个冷静的满脸血污的屠夫, 他粲粲地发笑, 将孱弱的猫咪捏在手中。

    他割开了猫咪的咽喉,享受着它痛苦的哀嚎。

    为什么人们总对此类杀戮事件心生恐惧,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你的头上, 光是这种猜测就足够令人脊背发凉。

    许多学生被家长领了回去接受心理治疗, 剩下的部分学生也是形容憔悴, 饭量锐减, 而顾矜芒除了当天反常的举动, 其他时候则比普通学生显得淡定得多。

    兴许是因为他常年面瘫, 不爱与人交际,所以大家很自然地将他归入于无所谓到近乎冷血的那一派。

    可小满却能感觉到顾矜芒身上细微的变化, 比如他在食堂看见肉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身上愈发冷沉的气息, 像是一朵馥郁秾艳的食人花逐渐在枯败衰竭,可花蕊处露出的尖锐牙齿, 却能将人的骨头啃得丝毫不剩。

    平静的湖面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动。

    小满心底隐隐总有不安, 可他说不出是为何,像是命运某种奇怪的预示,他觉得自己想太多,可对顾小芒的事情,他总是格外上心,哪怕是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尽量在课下的时候跟着顾矜芒,保持不被反感的距离,努力地给顾矜芒撑开属于梁小满的脆弱保护伞。

    时间很快走过一个星期,一切都没有异常,虐猫事件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闹剧,它夺走了一只小猫的生命和无数人对于良善的认知,细小的石子过于细小,它落入大海里扑通一声,但也仅仅是扑通一声,很快学生们就忘却了可怜的小猫,忘却了屠戮血腥的虐猫人。

    A中的校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下课铃一敲响,小满就本能地往顾矜芒那边看,便见他脑袋枕着曲起的胳膊,整个人沐浴在晨曦的阳光当中,紧闭的眼睫染上了一层层淡淡的金粉。

    顾矜芒自从和小满闹翻了之后,就有了非常长的睡眠时间,只要是小满在的位处,不论是宿舍还是教室,他都能睡得恬静又乖巧,很像是冰冷的蛇陷入了冬眠。

    小满见他没有到处乱走,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都落在笔下的练习册上。

    没了顾矜芒课后给他开的小灶,他的成绩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这几次考试都是班里的最后一名。

    最近的考试在即,他得抓紧时间复习了。

    认真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飞快,他埋头写题,后背也没有长眼睛,于是就错过了顾矜芒醒转的时间,甚至都不知道顾矜芒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门去。

    若是他知道,他是一定会跟上去的。

    课后的休息时间很短,同学们吵吵嚷嚷地玩耍说话,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

    小满清秀的眉眼低垂,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白皙滑嫩,像绵软可口的年糕,他光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能让人感觉乖顺温绵,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此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正在为一道解答题而发愁,可走廊上却传来很急促的奔跑声。

    有人飞快地冲进教室里,他跑得气喘吁吁,口水都来不及咽下去,黝黑的手臂撑着小满的书桌,手指指着 男厕的位置,神色慌张道,“梁小满,你快去看看顾矜芒,他发疯了,他快要把隔壁班的张全打死了。”

    “我们班好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他力气太大了,几个人都抓不住他,你和他关系好,你快去劝劝他,再这样打下去,张全就要没命了。”

    他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还在往下滴落,神情不似有假,小满大脑宕机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男厕的方向跑去。

    顾小芒怎么会和人打架呢?

    张全是隔壁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平时的存在感很低,和顾小芒也没什么交集,顾小芒为什么要和他打架呢?

    小满在费解的同时,心底又涌上深深的忧虑,顾小芒为什么要打架呢?打架是会变成小流氓的,变成小流氓就会跟赵小成的表哥他们那样进少管所,顾小芒说那是专门设置给少年人的监狱,如果顾小芒真的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他想都不敢想。

    A中的楼层是回廊的设计,小满跑得很吃力,才堪堪到达走廊尽头的男厕。

    只见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他们本意是看热闹,可此时个个都脸色发白,像是被什么吓住了。

    小满拨开人群,往里边走。

    男厕的墙壁和地板都贴着乳白的瓷砖,显得很干净,白色的墙面上方开了几个小小的窗户,习习的凉风伴着午后的日光,让这个秋季格外明亮又舒适。

    可小满见到了眼前的光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惧的叫声,浑身却激起阵阵的战栗。

    洁白干净的地面都被浓稠的血污打湿了,浓烈的腥气闯入鼻腔,顾矜芒穿着纯白的衬衫,可衬衫的衣襟已经被鲜红彻底打湿,他浓长的眼睫上还沾着血珠,冷白的脸庞被血沫染成一副生动的油画,他正形容阴森地盯着四处躲避的张全,身上的气息暴戾又可怖,宛如一个容貌姣好的冷面杀神。

    顾矜芒身后有人钳制住他,试图阻止他前行施暴,可却如同蚍蜉撼树,他高高地挥动手臂,那些学生就跌坐了在地上,迫于沉重的威慑力,纷纷不敢再往前。

    他从容不迫地朝着角落的人影走去,那个人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整张脸上都是血,模糊了平庸的五官,鼻梁塌陷,额头肿起高高的鼓包。

    他眼睛里的瞳孔急剧地放大,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的墙面。

    “顾同学,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这样打我?”

    他近乎卑微的姿态勾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都带着同样的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顾矜芒就开始打人。

    这像是一场没有预兆的暴力行为。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顾矜芒凶悍的力量震慑住,被他打人时平静无波的神情吓坏了,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若是有缘由的杀戮,比如仇杀或者情杀,那还有几分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心安。可无差别的暴力行为,足够引起所有人无差别的恐慌。他们都在心底胆战心惊,叫嚣着要把这样的暴力份子抓起来。

    顾矜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偏了偏头,很轻松地将人拖动,抓到墙壁的旁边,唇角微勾,“你不是说虐猫的人没有错吗?不是说小猫的命不算是命,就像是一个物件,被弄坏了就弄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微微停顿了下,秾丽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可眸底却是凝滞的寒意,“你在我眼里也算是个物件,我把你弄坏,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

    淡淡地说出这番话,他长臂一伸,就要将对方血淋淋的头往墙壁上撞。

    可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球缓缓地转动,静静地将目光落到身旁的人上。

    “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

    事情发生之后,有许多人阻止过他,他们全部都被顾矜芒无所谓地甩到一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要做的事情,可是梁小满出现了,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嘴唇害怕得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白到透明的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泪和手指都留下灼人的温度。

    对着自己缓缓地摇头,眼神写满了恐惧与不赞同。

    “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就能说出伤人的话,顾矜芒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他看见梁小满,沉默了许久的他才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他原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可是梁小满出现之后,他借着对章全的指控,突兀地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得到的却是对方失望透顶的眼神。

    “小流氓”是个很久远的词。

    他记得梁小满痛恨“小流氓”,害怕成为“小流氓”,因为成为了“小流氓”而痛哭流涕,偷偷跑回了福利院,顾矜芒记得“小流氓”是梁小满用来形容赵小成他表哥的,如今却用来形容自己,而自己那多余的解释,就显得特别的可笑。

    他想要的是永远的陪伴,毫无保留的支持,可是从来没有,他的父母可以在他年幼的时候因为争执将他扔在陌生的游乐场,在他回来之后依旧对他很严苛,他知道他的父母并不爱他,他们只是艰难地对他履行父母的责任,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对梁小满,他一直抱着贪婪的占有欲和诡异的信任,他很需要梁小满的爱,那会让他感觉特别幸福,甚至比得到父母的爱更加幸福。

    因为梁小满的爱是热烈的,生生不息的,就像是长在屋顶的向日葵,圣洁美丽,永远不会用后背对着他。

    他以为梁小满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以为梁小满会永远陪着他,不论他做了什么。

    可如今现实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原来只要他做了坏事,就一定会被梁小满抛弃,哪怕他做的是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很缓慢地松开了手,在梁小满惊讶的眼神中,近乎狼狈地冲了出去。

    秋日的风打在他脸上,凉飕飕的,他胡乱地伸手一抹,却发现了古怪的水痕。

    明明谁都可以!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选择不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梁小满不能,梁小满必须和他在一起,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今日,他却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梁小满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愿意做我的猫,不愿意爱我。

    没有人爱我。

    活着真是没有意思。

    第0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潮来得很快, 他应该是从会议上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熨烫服帖的西装,耳侧还戴着蓝牙耳机,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进来的时候,锋利的眼睛往顾矜芒身上一扫,便是一句。

    “顾矜芒,你需要到医院给张全道歉。”

    说来也奇怪,顾潮和叶风晚两个人带孩子, 外表看着很用心, 可实际这些用心都过于粗糙。

    叶风晚全身心都投放在慈善事业, 很少有精力去陪伴自己的孩子, 特别是在小满来了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 把陪伴顾矜芒的这个重任压到了小满身上, 成天在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慈善义演。

    而顾潮更甚, 叶风晚是全球各地到处跑, 所以回不来家, 而他就算人在A市, 也把公司当成了家, 除非是有特别紧急的状况,否则很少回家。

    更为离谱的是, 他时常能抽出时间出国去找叶风晚, 却极少能安排出时间回家一趟。

    照看顾矜芒和梁小满的重任都落在了家中佣人的身上,他们两个人往往都是通过家中的司机, 保姆,园丁的上报, 才能特别滞后地得出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而眼下顾潮并没有询问自家孩子心里的感受,而是直接就给他打上了冲动易怒的罪名,他并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可在他看来,能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彻底激怒的顾矜芒,往后也没有能力来继承顾氏集团。

    他需要的是能当大任的孩子,而不是暴戾的野兽。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联系了张全的父母,让事情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对方也知道自家孩子的言论不妥,接受了极度高昂的药费补偿后,并没底气提出旁的要求。

    而这个道歉的要求完全是顾潮对顾矜芒的要求。

    他的接班人不该是这样的,他在顾矜芒这个年纪,已经临危受命开始接触顾氏的部分产业,将顾氏许多产业进行了合乎时代要求的升级和转型,给A市创造了不少的工作岗位,他在这个年纪吃了许多常人没吃过的苦,却得到了许多丰富的经验,这才让顾氏走到了今天。

    而他的儿子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学校打架斗殴,就为了区区一只小猫的生死。

    他觉得荒诞可笑,不可理解,所以他扬起剑眉,凌厉地看过来,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顾矜芒,一会儿跟我去医院给张全道歉,之后你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你无端的暴力行为致歉。”

    “如果我说我不呢?”

    顾矜芒现在已经长得与顾潮差不多高,甚至隐隐还有超越的势头,他脸上的血污没有擦去,与顾潮相似的脸却涌动着暴戾的狠意,像一头被族群驱逐的孤狼,只能用发狠凶悍来掩饰内心的孤寂与落寞。

    “呵,”顾潮笑了,他不知是在笑顾矜芒的天真,亦或者是勇敢,声线冷沉,“你当然可以选择不道歉,前提是你名下所有黑卡都会被冻结,名下所有房产连门禁你都进不了,同样顾宅的家门也不再为你开放。”

    “顾矜芒,我想作为父亲,我有必要让你知道,如果你不姓顾,你现在可能会过得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难听了,不仅带着极端的轻蔑,还点明了顾矜芒如今的处境,若是他拒不道歉,顾潮会将他一切生活来源都断掉,以此来对他施压。小满听到这里,仓皇地上前一步,试图想帮顾矜芒解释。

    而顾潮却转过头,扬起手,是个不愿意听的意思。

    “小满,你听话,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今天谁来当说客都没有用,就是因为我对他疏于管教,才把他养成了这样的一个废物,被无用的情绪操纵的废物。”

    “你以为我稀罕你说的这些?”

    顾矜芒闻言嗤笑一声,说的却不是气话。

    剑拔弩张的形势最终以顾矜芒的离去作为终结,他不发一语地离开,却将办公室的门摔得一声巨响,宣示了自己宁愿被断绝一切经济来源也不愿意道歉的决心。

    小满吃力地追了出去,紧紧地跟着顾矜芒的脚步,他们走过校园长长的回廊,许多学生见到顾矜芒都停下了脚步,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恐惧害怕的情绪。

    顾矜芒打人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事情的真相被掩盖,学生们知道的只是他无差别的暴力,这个认知让他们瞧见了顾矜芒,就如同瞧见了咬人的野兽。

    充满惊惧的眼神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小满看着顾矜芒拿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宿舍的浴室,过了许久,才伴着满室的水汽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血污都被冲洗得很干净,面容精致如白瓷,只是眼瞳里多了许多爆裂的血丝,像缜密的丝网罩住了墨黑的眼球。

    顾小芒在浴室里哭了,这个认知让小满感到极度的心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小芒的一举一动,看他迈着长腿,面无表情地走到衣柜旁,取出一些换洗的衣物,折叠整齐,装进单肩包里,尔后将单肩包背在肩上,沉默着往宿舍门口走去。

    门外是融融的日影,天空晴朗无云,顾矜芒的背影在落日的渲染下,有种极致的落寞与孤单。

    他像是要走进光里去,又像是被无边的未来吞噬,化作最后一缕光尘。

    小满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段话。

    “从来哭着闹着要走的人,都不是真正会离开的人。真正要离开的那个人,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穿上一件大衣出门,消失在冬日里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来。”(摘)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踉跄着从身后抱住了顾矜芒,他紧紧地抓住对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喉头被快要失去的恐惧哽住,他苦苦地哀求道。

    “顾小芒,你不要走。”

    “以前都是小满哥哥错了。”

    “以后小满哥哥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你商量,不会再自己擅自拿主意,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不道歉就不道歉了,小满哥哥可以出去画画挣钱,小满哥哥也可以养你的,顾小芒,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好吗?”

    可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指尖,顾矜芒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像两个干涸的枯井。

    “梁小满,算了吧。”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从事情开始失控的时候,他就试着去抓住梁小满,试着把他关起来,试着给他许多次机会,可是结果就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累积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要再来找我。”

    他给小满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踏着光,消失在灿烂的秋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