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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村长的生辰,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甚至戚书宁还被拉去帮忙写礼,李欣坐在一边直撇嘴, 说一边要请人帮忙, 一边又怕人家私藏,还得找个人守着。

    陈庆和孙大娘没有来, 这会儿李欣跟孟启的娘子王雪梅坐在一起, 桌上连个花生都没有,就那么光秃秃一张桌子, 茶水都没倒一壶, 所有人都坐在外面吹冷风。

    李铁匠跟张茵也没来,李铁匠用周远的牛车带她去府城拿药, 顺便再让大夫看看她的情况,虽然她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了些,但李铁匠还是有些不放心, 所以初六就带着她去府城看病。

    今天的席面也不是摆在村长家里的,主要是村长家也没这么大的地方,所以是在村里祠堂的空地里摆的桌子, 也没个棚子, 太阳也照不进来,怪冷森森的。

    他看到周远来了,在他记完礼之后把人喊过来坐, 周远朝王雪梅打了招呼,看向李欣:“干什么?”

    “你送的什么?”李欣有些好奇。

    “一支狼毫笔和十文钱。”周远看了一眼日头, “我要走了, 你在这吃饭?”

    李欣偷笑:“ 你也太损了吧,村里谁不知道村长最气的就是自己家的孩子不成器, 让先生给赶回来的,你这礼往人家心窝子里扎刀子呢。”

    周远也笑了笑:“钱得留着娶夫郎,只能送点这些了。”

    思来想去,觉得将军给他砚台还是太过珍贵,村长家配不上。

    李欣又去看他送的东西,倒是没看到别的,就看到了戚书宁一个劲儿地去瞟那支笔,刚刚还在嘲笑村长的李欣,这会儿就觉得戚书宁没见识。

    周远也看见了,他说:“我那还有一套文房四宝,是京城的样式,晚上给你家送去。”

    李欣又笑起来:“那多谢大哥了啊。”

    “应该的,你们成亲我也没来得及给你们送礼,就补上了。”

    其实周远回来的时候给李欣也带了不少的礼物,这份礼也是补给戚书宁的。

    周远本想离开,但村长叫住了他,似乎是知道他想离开,村长一个劲儿地跟他说着话。

    很快到了开席的时间,周远看一直盯着他的村长,知道中午没办法回去跟陈庆一起喂猪了,于是叫牛牛跑了一趟,说中午可能回不去了,让陈庆不要把猪喂得太饱,他下午还要再喂一次。

    牛牛听话地去了,周远怕自己失约陈庆不高兴,所以打算敬完酒就离开。

    周远没坐在村长那桌,他把戚书宁拉在一起,跟孟启孟栓子坐了一桌,他们三个人自然又聊起了年后的事情,周远说要去一趟县城,去县城看看。

    孟启他们自然是以他为首,他说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周远有些烦躁,村长还在一桌一桌地敬酒,他有些等不及,便要举着酒杯直接去敬了酒。

    “祝村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周远就只是走个过场,见村长举杯,他轻轻跟村长碰了一下酒杯之后就仰头把酒喝干。

    喝进嘴里的酒也是寡淡无味,但周远看村长,这会儿眼睛都已经迷蒙起来了,村长今天高兴,也许是因为逢五的生辰,村里的人送的礼也要丰厚一些。

    只是他的酒量太差,这样淡的酒,不过喝了两三桌,就快要站不住了。

    王婶子这会儿挤了过来,看村长都站不住了,于是拉住周远的袖子:“周远啊,你帮婶子把他送回去吧,这里我们也走不开……”

    村里人倒是都见怪不怪,村长每年祝寿也都是这样,喝几巡就醉倒。

    周远点了点头,正好,他送村长回去就不用再来这边,应该还能赶得上跟陈庆一起喂猪。

    他扶住村长,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王婶子眼睛里跃跃欲试的光,但转瞬即逝。

    周远毕竟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在看到王婶子的眼神之后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他迅速地环视了一眼整个祠堂外,极好的记忆力让他看清了在王婶子坐的那一桌少了两个人,村长家有三个儿子,那陪在王婶子身边的就是她几个的儿媳妇。

    这会儿三个儿媳妇,只有两个在,他回想了一下,是村长家的那个小儿子的夫郎不在。

    又回想了一下吃饭的时候,他的酒杯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应该是没什么事。

    周远疑心重重,从祠堂回村长家的路程不算太远,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就越发地觉得不对劲。

    看到他扶着村长回来,村长家的小夫郎张然笑吟吟的:“麻烦你送爹回来,喝杯水再走吧?”

    周远把村长往他身上一推:“不必了,我还有事。”

    张然不想碰到村长的身子,并没有用力地接他,于是村长就顺着他的身子倒在地上。

    周远见他这样,也不想再管这事,跨步就想离开,但张然挡在了门口:“只是一杯水而已,你当真这点面子都不给村长吗?”

    周远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挡得住我?”

    他刚想动手,屋里突然蹿出来个人影,手里举着根木棍,一下敲在张然的后脑勺上。

    张然也倒在了地上,正好跟村长倒在了一起。

    王山看到周远之后,手里的棍子脱手,没等周远说话,他立刻说:“是我姑姑,故意让我湿了衣裳,再设计你来,到时候就说不清了,你就得娶我……”

    周远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濡湿了一大片,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我知道了。”

    王山看向他:“你打算怎么办?”

    周远不是泥人性子,既然都算计到他头上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再顾忌什么村长的面子,他看到桌上那杯张然本来想给他喝的水,让王山喂给他。

    王山听了他的话,把碗里的水喂给张然,只是那水他吞了一半,洒了一半。

    “你回屋里去换衣裳,你嫂夫郎马上就要醒了。”周远看了一眼王山。

    王山立刻就知道他的想法:“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快走吧。”

    周远点头,远远地已经看到有人往这里来了,他立刻调转脚步,动作很快地从堂屋出去,从另一侧离开了。

    屋里张然被王山喂水的动作弄醒,他感觉到了自己下腹升起的一团燥热,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的另一具躯体。

    屋里的王山看准了时机,立刻推开门,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尖叫了起来,惊慌得不成样子。

    这边的王婶子带着村里嘴最快的一个婶子和夫郎过来,听见王山的尖叫声之后就觉得事情已经成了:“出什么事……”

    她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完全僵在脸上,因为她看到了在堂屋里和张然滚在一起的村长,而原本发出尖叫的王山,这会儿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张然的房门口,而本应该在这里的周远,完全没了踪影。

    而此时,那两个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藏不住的许多话。

    公媳扒灰,还是村长家!这可真是村里的一大谈资啊。

    王山面色慌张,好像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他此刻很是后悔,于是对王婶子说:“姑姑,嫂夫郎带我回来换衣裳,他在外面等我,我听见姑丈的声音,想着换好衣裳再出来,没想到……”

    王婶子气急了,发起疯来,先扯村长,又一巴掌打在张然的脸上,此时张然才是真正地清醒过来,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儿堂屋里这么多人,公公还压在他的身上!

    他被王婶子扇了两巴掌,这会儿恶狠狠地看着王山:“娘!是他,是他害我!”

    王山瑟缩着站在一边,那两人这会儿心里也有都了成算,没有人注意到他低下头的时候,嘴角的那点笑意。

    村长还醉着,这么嘈杂也没能叫得醒他,他甚至还抱了一下身侧的人,继续睡得香甜。

    刚刚他们按照王婶子说的,打湿了王山的衣裳,张然说要陪着王山一起回去换衣裳,有人打掩护自然是好的。

    但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张然就对着王山各种嘲讽:“贱蹄子等不及了吧,是不是恨不得马上就把人拉到炕上去啊?”

    王山毕竟是个还没出阁的哥儿,他被羞得面色通红,只当做听不见张然的话。

    张然却以为他软柿子好捏,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王山转头:“别说了。”

    “敢做还怕别人说?”张然呵了一声。

    “赶紧把自己卖了,给你弟攒彩礼钱。”张然呸了一声,“赶紧进去脱吧,最好脱慢点,让所有人来了都看到才好。”

    王山见他越说越难听,但他还是忍住了,一回到房子里,张然就把他关在屋里,自己在堂屋里等着周远上门来。

    他昨日找到的药瓶,是他平日跟孟兵用的药,他嫁过来的那天晚上才知道,孟兵竟然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他嫁过来就是守了活寡。

    孟兵为了安抚他,才买了些房里的用的药,但即使是这样,张然也从来没得到过快乐。

    越压抑他就越想要,直到他看到了周远,骨子里的痒意就越发地明显,直到他听见婆婆的计划。

    他才会有这个计策,哪怕今天不成事,周远也娶不了夫郎,那日后的机会就都是他的,反正周远在村里很横,就算是出了这种事,也不可能有人找他麻烦,更别提孟兵那个王八,他要是敢对自己怎么样,那孟兵不是个男人这事他也不帮他遮掩了。

    只是没想到算漏了王山这个变数!

    于是事情便闹开了,也没人管王山,王山便跑回了家里,至于他怎么跟家里交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村里是最藏不住事的,几乎是在那天晚上,村里就已经传开了村长跟他小儿媳之间的事情,有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是睡在村长家的床下,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自然陈庆家中也听见了这件事,这会儿李欣也在院子里,陈庆按捺不住:“真的抓了个现行啊?”

    李欣点头:“真的,村里康婶子和牛阿么,看得一清二楚呢,那张然见事情败露了,又攀扯他家那个什么侄儿的,好大一出戏。”

    李欣想了想觉得不太对:“是我那便宜哥哥送村长回去的,他当时怎么不在?”

    陈庆才说:“他说就喝了两口酒,就回来跟我喂猪来了。”

    随后周远进门来,手里拿着另一套笔墨纸砚:“给你。”

    李欣也不客气地接了下来:“跟我说说,我没第一时间在现场。”

    周远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事儿本来是冲他来的,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没必要让陈庆知道。

    “我就把人送回去放堂屋里就走了,谁知道后面那么多事情。”周远满不在乎,“天快黑了,你还不回家?”

    李欣瞪他:“那你还不回去?你还没成亲呢就整天把人家家当自己家的,也不害臊”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陈庆赶紧当和事佬,他刚说两句话,就看见门口戚书宁的身影,他朝陈庆笑了笑:“我来接欣欣回家。”

    李欣一听欣欣那两个字浑身冒鸡皮疙瘩,他抄起眼前的盒子就想揍戚书宁,但一看他风都能吹倒的那个体格,收回了手,把盒子递给他:“大哥给你的礼物。”

    戚书宁一惊,看到里面是一套笔墨,想回绝,就听见周远说:“我们家只有你一个读书人,拿去用吧。”

    他这才真的收下。

    随后李欣走到他跟前:“你再叫我欣欣,看我不打死你。”

    戚书宁只是笑了笑,随后跟陈庆道别。

    陈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随后喊了一声:“欣欣,明天再来玩啊。”

    李欣:……

    第42章

    村长家的事是整个过年期间所有人的谈资, 只知道第二天村长酒醒了之后家里吵翻了天。

    先是村长家的老大老二觉得丢人迅速地提了分家,毕竟家里还有小辈,真因为扒灰这事, 怕是以后这些小的都娶不上媳妇嫁不出了。

    随后又因为这个家该怎么分吵得没完没了, 家分完了之后王婶子想把张然休弃,但老三孟兵坚决不同意, 被王婶子指着鼻子骂活王八。

    村长家每日打打闹闹, 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寒冬马上就要过去, 很快就要开始春耕, 可得抓紧时间看热闹。

    没想到事情到这里却也没完全结束,没过两日, 里正便来了村里,说村长做出悖德之事,现在已经完全不能服众, 洛河村要重新推举出一位村长来。

    里正召集了所有村民到议事堂里,为的就是推选村长,但一时间村里的人都还没有头绪, 也不知道谁能担得起这个大任。

    陈庆没去议事堂, 这些事情有娘参与就够了,洛河村的冬天过去得像是很快,刚刚初十, 田埂边上就已经有绿意了。

    陈庆跟李欣一起牵着周远的牛去转田埂,阳光和暖, 但春风还是有些凉意。

    “二月份戚书宁要上府城参加院试, 我得跟着去。”他们找到一块地,地面上长出了些新鲜嫩草, 李欣就把牛绳松了,跟陈庆坐在田埂上说话。

    “他能考上吗?”陈庆不太懂读书的事情,但也知道科考很难。

    “不知道,我也不懂读书啊,但是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李欣满不在乎,“管他能不能考上呢,我娘让我陪着他去,我只能去。”

    上次去府城是忧心忡忡的,这一次应该能轻松一些,李欣问:“你想出去玩吗?”

    陈庆摇头:“那会儿农忙呢。”

    离院试第一场二月初九,还有整一个月的时间,春天要春耕,地里还有很多事情。

    门口的菜地让他们这个冬天都有新鲜蔬菜吃,最后一茬豌豆尖掐过之后就要等它开花结豌豆了,去年种下去的小麦要施一次肥,小麦地里的杂草也要去拔了,空着的准备种玉米的地要松土。

    躲了一个冬天的懒,陈庆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松了,还是得抓紧干点活才行。

    看着人群涌动,知道是议事堂那边完事了,陈庆牵着牛回去,等着孙大娘跟他说新换的村长是谁。

    “倒是没想到,还有人说让周远当村长的。”孙大娘笑着说。

    李欣噗嗤一下笑出来:“谁啊,这么没眼色。”

    “戚书宁。”

    李欣的笑容瞬间消失。

    戚书宁现在也是村里的一份子了,这种村里的大事他自然也要去的。

    最后当选了村长的是把宅子租给李欣他们的蒋老头,蒋老头家中不差钱,自然也不会像先前的村长一样借机敛财,蒋老头人品也好,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村里人除了原来的村长一家,所有人都很满意。

    “蒋老头人不错。”孙大娘说。

    对于洛河村的村民来说,谁当村长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欣一大早就来了家里,说要去看灯会。

    李欣说:“戚书宁想去看,说马上就要要院试了紧张,我爹让我带他出去散散心,刚好有元宵灯会,就带他去看看,你跟我们一起去呗。”

    陈庆面露难色,灯会并不在镇上,在县城里,而且听说结束的时间也晚,也就是当天根本就赶不回来,他从来洛河村开始,就没有夜不归宿过。

    “去一趟呗。”孙大娘在一边帮腔,“你还没去看过灯会呢吧,很好看的。”

    “要在外面住,不方便。”陈庆摇头,又转头看向李欣,“你看了回头告诉我就行啦。”

    李欣看他确实是不想去,只是做罢:“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陈庆点头,孙大娘还是觉得遗憾,对陈庆说:“ 你该去看看的,县城里的元宵灯会很好看的,我很多年前去看过一次,尤其是花灯,做得很好。”

    陈庆笑了笑:“以后总有机会去的嘛。”

    孙大娘叹气:“也是,人家小夫妻去的,等你以后成亲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李欣走了之后,陈庆跟孙大娘两人开始搓起了元宵,今天倒是没见周远上门,孙大娘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到了晚上,周远才回来,手上还提着盏花灯,陈庆从他手上把花灯接过来:“你去灯会了?”

    周远点头:“有点事去了县城,没到灯会开始的时间,就只买了一盏灯回来。”

    他一路上大摇大摆提回来的,有话多的还问他是不是送给心上人的,周远只是笑了笑。

    他把花灯给陈庆之后,孙大娘让他在家里吃元宵,他答应了,转头又回了一趟家,带来的是上次从京城带回来的那匹红布。

    “现在正月十五,到三月底也没几天了。”周远把布放进陈庆怀里,“你是想要自己做嫁衣,还是找人做?”

    陈庆抬眼看他:“我自己做吧。”

    孙大娘把元宵端出来,也看到了这匹红布,她用手背碰了碰,感受到了这匹布像丝一样的触感:“这布真好啊,用来做嫁衣穿在阿庆身上,一定很好看。”

    陈庆难得地没有脸红,他把布抱在怀里,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做的。”

    吃一碗元宵用不了多少时间,十五的月亮正圆,院子里月光落下,像是铺了满地的霜。

    孙大娘看了看坐在院子里的周远和陈庆:“你们出去走走吧,别辜负这么好的月光。”

    走出院子,周远还记得陈庆说想看月亮,于是牵着他的手往后山去,陈庆缩了缩脖子:“带我去哪?”

    “去看月亮。”周远回答。

    今天的月光太好,山路也并不难走,很快就到了后山,周远看到一棵有二人合抱大小的树,一边的树枝向侧面延伸。

    周远问:“会爬树吗?”

    陈庆摇头,他的故乡没有这么大能够爬上去的树。

    于是周远把他像抱小孩儿一样用单手抱起来,用另一只手去爬树,陈庆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但最后周远稳稳地把他放在了树上坐下。

    陈庆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洛河村,月光像是一层纱帐 ,蒙在了整个村子的上头。

    “原来在这里看村子是这样的。”陈庆看着村子,周远看着他。

    他没听见周远回话,于是侧过头去看他,察觉到周远一直在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着我干什么?”

    “好看。”周远捋了一下他的头发。

    陈庆转过头,只当周远在说月色。月亮高高一轮挂在天上,像是伸手就能碰到。

    周远坐在他身边,没什么看月亮的心情,陈庆看月亮,他看陈庆。

    以前在军营里,也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到三月还有两个月,却是度日如年。

    “村长家的那件事……”

    周远听他的话,挑了挑眉:“什么?”

    “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简单对吗?”陈庆只是看起来笨拙,但他私下想事情的时间很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既然他已经猜到了,周远也就没有再想着瞒他,他把那天的事情细化了一下告诉他:“如果不是他们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不会做这些。”

    陈庆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目光,只是在他移开目光的时候,周远听见了他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周远没让他头转过去,一双大手直接扣住陈庆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上视线。

    陈庆挣脱不开,一双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叹什么气?”周远问。

    陈庆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动静都被他发现了:“我没叹气。”

    “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周远说,陈庆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这不是个好习惯。

    “我真没想什么。”陈庆撇嘴,“有点冷,回去了?”

    周远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陈庆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我……”

    周远朝他凑近了一些。

    陈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他忘了自己坐在树干上,差点掉下去,被周远一把抓住,两人就离得更近了一些。

    陈庆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上次在夜里亲了周远下巴一下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这会儿周远靠他这么近,他的手搭在周远的手腕上,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或许从前周远还会问一句陈庆是不是怕他,现在是知道陈庆就是害羞。

    “回,回去了吧。”陈庆松开抓着周远的手,不敢看他,但手没能收回来,而是被周远握住。

    “好。”他嘴上应了,但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抓着陈庆的手一直打量。

    陈庆知道自己的手不好看,手上很很多大大小小的淤痕,手指也不纤细修长,反而有些短胖,而且在来洛河村之后,他第一年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手上生了冻疮,第一年生了之后,后面每年都会长,不过这会儿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痕迹,不太好看。于是他就想着把手收回来,但周远拦着不让。

    “这里是怎么伤到的?”周远把他的手拿到眼前,指着手背上的一条淤痕问。

    陈庆摇头:“不记得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一点点的伤好像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冻疮像是好了一些。”周远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上的红肿的地方。

    陈庆点头:“你带回来的冻疮膏很有用,而且天气也暖和起来了。”

    周远握着他的手亲了亲:“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多带点回来,可是我听说热起来手会更痒的。”

    陈庆结结巴巴:“不,不会,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陈庆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而且原先冻疮的地方都开始发痒,不仅是手上,他的脊背上也像是有虫子在爬,心口更像是被猫抓过一样。

    周远靠他更近了一些,陈庆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没有再往后退。

    周远的吻落下来的时候,陈庆抓紧了他的手臂,隔着衣裳,周远都能感觉到他掐在自己手上的力度。

    不再像是上一次轻轻落在下巴上的吻,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唇贴在一起的时候陈庆甚至都忘了闭上眼睛。

    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周远。

    四周太安静了,他只能听见周远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唇舌交缠时的一点水声。

    陈庆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花灯,红布,月亮,玉米,小麦,很多很多。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远的手握着他的肩膀,又是一个吻落在陈庆的眼睛上。

    月亮似乎就挂在树梢边,乱人心神。陈庆的眼睛比月亮还亮,周远想。

    第43章

    正月十五过后, 时间就像是飞一样地过去了。

    二月二,陈庆给自己修了头发,把发尾那些开叉的, 毛躁都剪掉, 晚上周远过来,陈庆又帮他也修了修头发。

    二月初五, 李欣和戚书宁启程去府城, 院试在二月初九开始,周远同行, 是因为接了一桩差事。

    二月十五, 陈庆和孙大娘开始了春耕,首先是整理自己家门口的菜地, 豌豆已经成熟,陈庆把豆荚全部收了,又把菜地松了土, 重新种上新的菜。

    麦地也需要除草,还需要施肥。

    他跟孙大娘一起,顺带着把周远的地里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要准备施肥。

    每到这个时候, 村里总是萦绕着农家肥的味道,哪一处都不例外,等终于结束施肥的这段时间, 陈庆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干净净。

    周远的地太多,陈庆跟孙大娘实在没办法帮他把肥施了, 还是他走之前吩咐孟柱子, 让孟柱子在村里找的人帮他施的。

    转眼就三月初一,李欣和戚书宁从府城回来, 李欣没有说戚书宁考得怎么样,只说府城风光很好,邀请陈庆什么时候也去走一遭,他们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不过李欣带着戚书宁去了一趟他外祖家,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出门一趟太久,李欣打算回家住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原因,张茵这些日子身子又有些不好了,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支支吾吾,只说可能是因为换季,没什么大问题,但李欣一点也没放下心来,戚书宁也依他,两人又住回李家。

    张茵似乎有些着急,她问李欣,周远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李欣狐疑,但见她又只是关心,就说去问问。

    周远比他们要晚回来几天,回来的第一时间是去陈庆家报平安,听说了张茵身子不适又转头去了李家。

    李铁匠最近忙着找修房子的匠人,他已经跟新村长定好了给李欣的宅基地,过些日子就要动工,等周远回来,再让他帮忙去找了先前帮他修房子的匠人,周远自然是说好。

    随后又去问候张茵,张茵拉着周远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周远便说尽快。

    陈庆的孝期马上就要过去,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要赶在夏收夏种之前就把亲成了,不然到时候很多事情夹在一起,这会儿陈庆家里已经开始种玉米了,他也帮着挑了好多次水。

    于是在三月十五的时候,周远换了一身新衣裳,提着几份礼,去了李铁匠家。

    听他说明了来意,张茵止不住面上的笑,只是周远看她,觉得她的面色又苍白了些。

    “您身体还没好吗?”周远问。

    “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了。”张茵不太在意,她是久病成医,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所以要趁着这段时间,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张茵想了想:“后日是个不错的日子,我请花媒婆上门提亲去。”

    她又问:“东西你都准备齐了吗?”

    周远摇头,他是第一次成亲,什么都不懂。

    “那我说,你记下,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来得及准备。”

    周远听得很认真。

    “大概也就是些点心,干果,糖块,鸡蛋,一块肉,一包茶,咱们村里人也不讲究别的,这些都用红纸包了就行。”张茵耐心地说,她虽然有些急,但还是耐心。

    “只是这些就行吗?别的呢?”

    张茵想了想:“要是有条件的话,我先前看过用一双大雁来做聘礼的,只是这个时节大雁难找到,有这些基本的东西也行了。”

    周远点头:“好,我去准备。”

    张茵又问:“钱还够花吗?不够家里还有,先拿去应急。”

    周远闻言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温柔似水。

    他从出生开始,就是祖母在照顾他,虽然祖母也给他了很多关爱,但他还是想着,如果他有娘亲,他的娘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不是像张茵,就是像孙大娘吧,虽然他跟李家,是半路走成了一家子,但李家人是真心待他,李铁匠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和张茵一样,一举一动也都是为他好,李欣虽然平日里总跟他呛声,但也真是把他当兄长。

    周远说:“我有钱的,您不必为我忧心,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张茵又咳嗽了两声:“没事,我的身体我知道,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吧,欣欣他们也回来。”

    周远点头:“好。”

    张茵要动手做饭,周远和牛牛就在一边帮她打下手,倒也是其乐融融。

    第二天一早,周远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先是去买了张茵说的上门提亲需要的那些东西,又去了一趟成衣店,给三位长辈都买了一身新衣裳,虽然他不太清楚尺寸,但大致还是了解的,他们也会针线活,也能自己改一改。

    他现在并不缺钱,上次将军府给的银票他放了起来,那笔钱要用来应急,他现在用的都是他自己出去跑了这几趟赚的钱,还有先前剩下的,用来成亲应该还是差不多的。

    回到家之后他也没去陈庆家报到,而是收拾了一下自己先前备好的弓箭,准备去找找大雁,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就认了。

    周远在山里待了一夜,一根羽毛都没见着,不过在下山的时候看到了一窝兔子,周远想也没想,全带回去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牛牛已经等在院子里了:“大哥,娘叫我过来找你。”

    周远给他拿了块点心:“你先等我会儿。”

    他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拿起昨天买好的东西,跟着牛牛一起去了李家。

    李家里李铁匠去了铺子里,张茵已经换好了衣裳,正站在院子里等他,看着他准备的东西,也都是用了心的,能看得出来周远对陈庆的重视。

    他们先去了花媒婆的家里,说明了来意,虽然周远很早就说过他总有一天要请花媒婆帮忙说媒,但知道是陈庆的时候,花媒婆心里还是有些落差,在她看来,周远明明就能有更好的选择。

    张茵笑着说:“那就麻烦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上门去呢?”

    花媒婆当然还是笑着:“明天上午吧。”

    张茵点了点头:“那好,麻烦了。”她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一串钱,递给花媒婆,这是他们给媒婆的礼数。

    另外一边,孙大娘走到陈庆的屋子里,搬了个很大的箱子。

    陈庆赶紧去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口红木的箱子,先前一直放在孙大娘的屋子里。

    “这口红木箱子是你爹爹在我们成亲之后给做的。”孙大娘坐在床边,“你成亲的时候就把它带走。”

    陈庆赶紧摇头:“这是爹爹给您的,我怎么能要这个。”

    孙大娘说:“我那还有一个呢,出嫁得有一个自己的妆奁,娘没办法给你置办新的,你也别嫌弃这个。”孙大娘打开箱子,里面竟然也不是空的。

    “这些都是我给你置办的嫁妆,咱们家虽然穷,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带,那腰杆也挺不直了。”

    孙大娘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对雕了花的银镯子:“家里给不起你金的,所以勉强就一对银镯子。”

    陈庆的眼睛开始泛酸。

    箱子里还有一套全新的针线盒,一面铜镜,一把桃木梳,一把剪刀,一把扇子。

    “龙凤被我请了你刘婶子他们帮忙做,估计也就这两日就能好了。”孙大娘摸了摸陈庆的头发,“我们阿庆,这一次也要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陈庆抱住孙大娘,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裳。

    “哭什么,这是高兴的事情。”孙大娘拍了拍他的背,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朵并蒂莲花,“里面是给你的压箱底的钱,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家来。”

    陈庆突然生出了一种不想嫁的心思。

    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又拍了拍陈庆的头:“你可别有别的心思,不然周远得把咱们这房子给掀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庆把这个红木箱子放在床边,手搭在上面,虽然箱子没有温度,但陈庆只觉得手心熨帖。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就起来扫了院子,没一会儿李家一家,就跟着花婶子一起来了。

    陈庆愣了一下,他以为只是周远一个人来,却没想到来的是李家的一家人,连李铁匠都来了,还有新上任的村长,来的人越多,就越显得周远的郑重。

    让李家人和花媒婆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周远提着的那一窝兔子。

    花媒婆干巴巴地笑:“兔子多子,挺好的寓意哈。”

    站在院子里的陈庆面色通红。

    提亲这天发生的事情陈庆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全程在一边低着头坐着,听着孙大娘和花婶子和茵姨说话,偶尔抬起头来,能看见周远在看他。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陈庆又慢慢低下头。

    在几番来回的友好交流之后,最终他们把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五。

    周远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陈庆,陈庆朝他笑了笑。

    这一天一过,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周远朝陈庆提亲了,那聘礼都摆满了陈庆家的院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从元宵之后,陈庆也一直在绣自己的喜服,不仅他的,还有周远的,他白天要干农活,晚上就点着灯绣,在最后要收尾的时候,还是请孙大娘帮他绣了最后的几针。

    看着并排在床上两套喜服,陈庆才真的有了些要成亲的真实感。

    三月二十七,陈庆出了孝期,跟孙大娘一起上了一趟山,去给孟涛上香。

    这一次不是以孟涛的未亡人的身份,而是以孟家的义子,孟涛的弟弟的身份。

    离他们的婚期,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第44章 (加更)

    四月, 整个洛河村都忙了起来。

    其他的村民忙着割麦,割完麦忙着翻地,地翻好了之后要立刻种下玉米种子, 忙得不可开交。

    周远干脆请了人来帮忙收他的和陈庆家的小麦, 他们就专心地准备成亲的事情。

    周远是头一遭,陈庆虽然成过一次亲, 但到底太仓促, 也是什么都不懂,两个人像是整天都很忙, 但又不知道到底忙了些什么, 倒像是两只无头苍蝇在乱转。

    最后两家的娘亲一人管一个,好歹是把人稳住。

    有了张茵, 周远总算做事有了些条理,恢复了他原先的时候的理智的样子。

    他的院子挺大,能够摆下席面, 他们成亲也不是要整个村子都请,所以这个大院子能完全坐得下。

    桌椅板凳可以去借,办喜事村里人都很愿意把自家的借出来的。

    做席面的师父孟启帮他联系了, 是孟启成亲的时候请的, 周远去吃过,做得还算不错。

    采买的事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这些天他几乎都在往镇上跑。

    白天李欣和戚书宁就来帮他布置家里, 戚书宁刚刚考完院试,张茵就让他不再整日看书, 让李欣带他在村里走走, 多认识些村里的人。

    李欣虽然不会做女红,但他剪纸剪得特别好, 他跟戚书宁两个人,他在一边剪囍字,戚书宁就用孙大娘熬好的浆糊把喜字贴起来,戚书宁做事一本正经,甚至连牛棚上都贴了。

    李家这边帮着周远井井有条地忙碌着,就显得陈庆更闲了一些。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节没有忙碌,他有些不习惯,先前听到第一声鸡鸣就醒了,迷糊着穿上衣裳之后才想起自己不用这么早起床,地里的活周远都请人干了。

    他走到院子里,外面还很黑,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陈庆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

    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好像是他的梦,陈庆看着沉沉的夜色想到。

    也许等天亮了,梦就醒了,还有好多麦等着他去割。

    耳边有很多声音,有柴火哔啵,有鸡鸭群吠,有被饿了一夜的小猪像是迫不及待要翻出猪圈的声音。

    随后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近,陈庆听清了他说的话:“怎么睡在这里?”

    陈庆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是周远走到他的旁边,蹲着在看他。

    “估计是还不习惯不用早上起这么早去干活吧。”孙大娘说。

    她早起就看见陈庆在躺椅上睡着了,想着没事也没叫他,只是早上风凉,给他搭了个毯子在身上。

    陈庆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他的梦还没有醒吗?因为周远还在他的身侧。

    周远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轻声说:“还困就回屋睡。”

    感受到他手心那一层厚厚的茧,落在自己脸上有点粗糙,不疼,但是这种感觉也不能忽视。

    陈庆看向他,原来这不是在做梦。

    周远比陈庆忙得多,他今天来是跟孙大娘继续商量成亲的事情的。

    陈庆这边已经没有亲戚了,本来中午是要在夫郎这边吃席,但孙大娘和陈庆除了村里认识的人也没什么亲戚,所以在他们这儿开席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所以就干脆不再另外开席了,直接就晚上在我那边算了,也不用再麻烦了。”

    孙大娘点了点头:“也行。”

    又说起出门的路线,两家毕竟离得太近,风俗是来时和去时的路不能走一样的,周远早就已经跟孟启找到了另外一条路。

    “可以。”孙大娘说,“一会儿我去贴红纸。”

    周远赶紧说:“不用,李欣跟书宁会去的。”孙大娘毕竟年纪大了。

    他们在说话,陈庆在神游天外,今天是四月初八,离十五只有七天了。

    他们的忙碌好像都跟陈庆无关,那两件嫁衣是早就绣好了的,陈庆的手艺好,一点瑕疵都没有,刘婶子他们来看过,都说比买的嫁衣还要好。

    陈庆在这段时间其实没怎么出过门,先前孙大娘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对陈庆有些影响,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能不听这些,他还是选择不要听。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孙大娘,孙大娘倒是没说他,只是笑了笑,没说他。

    等到四月十一,一切都准备得很完备了,他已经习惯了每晚上都来家里坐坐,说一说准备的进度,今天再上门,孙大娘却把他拦在了外面。

    周远愣住,孙大娘便说:“成亲前三天就不能再见面了。”

    于是周远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家,家里也已经是焕然一新,李欣跟戚书宁把这个小小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会儿桌椅板凳都堆在院子一侧,灶房里也堆得满满当当,就只等着四月十五。

    房间里挂上了红纱帐,床上堆了大红色的喜被,周远看了一眼自己,剩下这几天都没在卧房里睡,在另一间屋子里将就。

    四月十四的晚上,李欣也过来跟陈庆一起睡。

    孙大娘也像先前的张茵一样,也神神秘秘地拿了个小册子过来,也没避着李欣,毕竟李欣已经是个成了亲的哥儿了,自然该懂的都懂了。

    陈庆还是害羞,一边的李欣已经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边看边说:“婶子,你这个太不清晰了,还好我也带了来。”

    李欣跳下床,从他的衣裳里摸到张茵曾经给他的,又跟陈庆一起看起来,陈庆还是不好意思。

    “哎呀,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看这个怎么了。”他把册子举起来,往陈庆眼前怼。

    陈庆无奈,只能接过来,匆匆地翻了几下就放下了。

    孙大娘看着他,轻轻拉住他的手:“周远是个好人,我们阿庆苦了这么久,也该苦尽甘来了。”

    李欣在一边点头:“是的是的,我那个便宜哥哥确实人还不错,婶子你是不知道,之前啊……”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先前的事情:“他们一直拿我当幌子啊您知道吗,我有苦不能言,还要帮他们守好秘密。”

    孙大娘也笑起来:“明天多吃多喝,别给他们省着。”

    李欣也笑:“先前周远就说了,我要坐主桌的。”

    孙大娘哄他:“是,这主桌也只能你来坐。”

    又说了会儿话以后,孙大娘回了房里,屋里留给李欣和陈庆两个人,李欣的话不少,叽叽喳喳地倒是冲淡了陈庆很多的紧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欣的腿又压在他的身上。

    陈庆无奈,只能把他叫醒,另一边孙大娘已经给他们一人煮好了一碗糖水荷包蛋。

    李欣没客气,呼噜噜地就吃了下去。

    而隔壁周远的家里已经热闹开来,他们家的院子里也有许多孙大娘的朋友,院子里也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些干果点心,这一份都是孙大娘准备的,原本周远是想他来买,但孙大娘说,她也想要为陈庆做些什么。

    陈庆这会儿没穿喜服,出门去给各位婶子打招呼,能来的都是跟孙大娘有些交集的,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但嘴上也什么都没说。

    她们也都知道陈庆的性格,笑着说了几句恭喜之后,陈庆就回了房间。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黄昏的时候,孙大娘忙完了事情,来到陈庆的屋子里,屋子里已经摆好了梳妆台,孙大娘看着铜镜里陈庆的样子,眼睛酸涩。

    陈庆来这里已经五年多,孙大娘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的样子,一转眼,他也要嫁人了。

    她本来想给陈庆梳梳头,但想起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她又把梳子放在陈庆的梳妆台上:“一会儿请刘婶子来给你梳头。”

    陈庆抓住孙大娘的胳膊:“娘,我不信那些,还是您帮我梳头吧?”

    孙大娘还想推辞,李欣已经扶着她的肩膀:“婶子,您就帮他梳了吧,不然一会儿就要误了吉时了。”

    她只能重新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给陈庆梳顺了头发:“希望我们阿庆,日后都是平安顺遂。”

    这一整天,陈庆都是恍恍惚惚的,连周远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了。

    陈庆没有那么多朋友,李欣想了想也不想拦门什么的,他觉得陈庆跟周远就该没有什么阻碍地走到一起。

    周远进门来的一瞬间,陈庆的眼神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俊朗无双。

    而周远的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陈庆。

    他是第一次看见陈庆穿红色,他一张小脸本身就显小,平日里他总是老气横秋,而今天有人才发现,原来陈庆长成这样,也怪不得周远会看上他。

    孙大娘站在一边,李欣挽着她的手臂,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拜别了孙大娘之后,周远直接打横抱起了陈庆。

    陈庆没有兄弟,没有人背他出门,周远索性就自己来,反正是他的夫郎,他也不想不相干的人来背他。

    陈庆个子很小,整个人都窝在周远的怀里,哥儿成亲不用盖盖头,只需要以扇覆面,孙大娘给陈庆准备的扇子,就是出门时用的。

    拜堂的时候,堂屋里摆着三个牌位,一个是周远的祖母,另外两个是陈庆的两个爹爹的牌位。

    陈庆愣住,那两个牌位上,甚至写出了两个爹爹的名字,他看向周远,周远朝他笑了笑。

    陈庆的两位爹爹的姓名,是除夕夜,陈庆絮絮叨叨的时候说出来的。

    他的爹爹叫陈三,小爹的姓名连陈庆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村里人都叫他生哥儿,周远为他冠了陈家的姓。

    周远看着只有几个牌位的高堂之位,还是请孙大娘和李铁匠和张茵坐上了高堂。

    礼成之后,陈庆被送进新房里。

    外面很热闹,陈庆的手不停地拨弄喜服上他自己绣上去的流苏,一直等到了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

    周远一进屋,陈庆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红,应该是喝了不少酒。

    陈庆看了他一会儿,又有些害羞地移开眼睛:“喝了很多?”

    周远摇头:“他们帮我挡了很多。”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他怎么能喝多。

    “不过现在还要喝最后一杯。”周远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两杯酒,“是合卺酒。”

    陈庆从他手上接过酒杯就要喝,被周远按住手腕,随后跟他手腕交缠:“要这么喝。”

    酒杯里的酒不多,喝完之后周远把酒杯收起来,陈庆也跟着站起来。

    周远按了按他的肩:“你坐着。”

    陈庆仰头看他,站起身来,看到外面天已经全部黑了,外面的人都散了,他吐了一口气:“我也该回家了。”

    周远:?

    “你说什么?回哪?”

    第45章

    陈庆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回床边,面上有些尴尬, 还带着些紧张, 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

    周远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在床边:“你的东西前两天送过来了, 这会儿要收拾一下吗?”

    有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 陈庆点了点头。

    周远把放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箱子搬了进来,这个木箱他以前是看见过的, 原先是放在陈庆的床头。

    他没让陈庆动手, 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打开了陈庆的这个箱子。

    孙大娘把这个箱子收拾得很齐整, 最上面是陈庆日常穿的衣裳,中间是他的贴身的衣物,最下面是陈庆的一些小玩意儿。

    周远把箱子里陈庆的衣裳都取了出来, 他自己的衣柜很大,衣裳却不多,只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

    但陈庆的衣裳也不多, 全部放进去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 周远想,以后要给陈庆买很多衣裳才行,另外那个房间也可以打几个柜子, 都用来放陈庆的衣裳。

    整理完了外裳,剩下的就是些贴身小衣, 这会儿周远正要伸手去拿。

    陈庆的脸一红, 他走到周远的身边,按住他拿着自己衣裳的手:“我自己来吧。”

    周远便放下, 但没离开,而是守在他的身边:“我看你之前衣裳都是放在床头的。”

    陈庆红着脸把小衣囫囵地放进柜子里,才说:“是因为先前那个柜子很小,放不下。”原先他住的是孟涛的屋子,里面放了很多孟涛从前的东西,他没好意思把自己的东西挤进去,于是就都放在床头。

    收拾完小衣,剩下的就是陈庆平日里的日常用品,针线包,几张没有绣完的帕子,还有几个荷包,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周远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一样一样地问他,蹲在地上太不方便,周远便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床上。

    厚厚的被褥下面是铺得满满的红枣花生,陈庆晚上都是虚虚地坐着,不敢压实,周远似乎也发现了床下的红枣花生,干脆掀起来,把那些东西都拂到床的最里面。

    做完这些之后,周远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想了想又弯下腰去帮他把鞋脱了。

    他把陈庆的脚握在手里,才发现陈庆的脚也小巧,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脚白得透光。

    陈庆想把脚收回来,但周远握得很紧。

    “你,你别这样,脏。”陈庆收不回来脚,声音都在抖。

    周远托着他的脚让他坐上床,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缠在一起。

    陈庆往床里面坐了一点,看着摆了一床的他的小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刚刚看到的那些,还有很多碎布,有一些还是先前给周远做衣裳的时候剩下的。

    一样一样地数过来,还有周远买给他的很多东西,发带,手串,这些他都没舍得用过,最后在床上的是几个荷包。

    陈庆自己用的荷包原先是一个绣着大鹅图案的,因为上次孙家人来,那个荷包被孙老二拿过,陈庆就把那个荷包剪了,现在用的荷包很素淡,上面只有一株兰草。

    “这些都是我做的,本来要给李欣的,但是他嫌颜色太暗了,就留了下来。”陈庆捡起两个靛蓝色的荷包,而周远的目光,却落在了另外一边,差点被被褥压住的一个荷包。

    他虽然不懂女红,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荷包跟另外那一个的绣法不太一样。

    陈庆也看到他在看那个荷包,于是说:“我之前跟你说过吗,我在来洛河村之前,曾经被一个老人家带回去过。”

    周远捡起那个荷包,越看越觉得熟悉。

    陈庆也凑过去:“这是她当时定下我的时候,给我的见面礼,后来我打理了一下她的后事,这个荷包我就留了下来,当做一个纪念。”

    说完之后他看向周远,周远却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陈庆眨了眨眼睛:“周远?”

    他以为是周远介意,心悬了起来,这样算起来,他都已经是第三嫁了……

    周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速地走到刚刚合上的衣柜里,翻出了他从自己家乡带来的东西,祖母的衣裳他都放进给祖母的那个衣冠冢里,只留了一件当做个念想。

    陈庆跟在他的后面:“怎么了吗?”

    他翻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找到一个荷包,陈庆愣在原地。

    这两个荷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周远:“这……”

    周远把两个荷包放在一起,随后紧紧地抱住陈庆:“是你?”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村里人说祖母去世了,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坟包,说是他祖母准备给他买的夫郎给祖母下的葬。

    回到快要倒了的屋子的时候,蛛丝已经结满了整个大门,推门进去的时候,是一股灰尘的味道。

    他的家乡不像洛河村有山有水,刮大风的时候风几乎是要把整个房子都掀翻。

    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周远走到祖母的屋子里,打开了柜子。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祖母的衣裳。

    后来他准备离开家乡的时候,带上了祖母的这几件衣裳,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其中一件衣裳里裹着的这个荷包,当时也并没有在意,并且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却没有想到,这荷包竟然跟陈庆手中的荷包是一对。

    他抱陈庆抱得很紧,陈庆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但他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周远的背。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的时候,就听见别人说祖母去世了。”陈庆回抱住他,“因为祖母给了定金,所以我跟管事的说,想为祖母做点什么。”

    “但我能做的太少了。”陈庆有些哽咽,“我那个时候没有钱,所以只能匆匆地挖了个坑,也只放了一挂鞭炮。”

    周远慢慢地松开他,一双大手捧着他的脸,周远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声音很哑,又在陈庆的眉心上亲了亲:“原来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如果不是祖母意外去世,那陈庆就会在他的家里等着他回来。

    兜兜转转,是他的就应该是他的。

    陈庆揉了揉眼睛,感叹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圈子,他们绕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绕到了一块儿去了。

    周远又拉着他的手回到床边,这会儿他们也都没有心情再收拾陈庆的东西,周远又一股脑地装回了那个箱子里,随后把陈庆按在床上。

    陈庆刚刚流过眼泪,这会儿眼尾是红的,他还是有些害羞,不敢跟周远对视。

    周远这会儿心里有这太多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他看着陈庆,慢慢地俯身。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周远比第一次亲吻的时候要急切很多,陈庆有些喘不过气,一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扯他的头发。

    周远的动作稍微慢下来一点,情绪上涌,酒劲似乎也跟着回来了,他的亲吻一个个地落在陈庆的额头眼睛耳朵上,一遍遍地说着:“我的,是我的。”

    他们的洞房是李欣布置的,床上的红纱帐是李欣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除去一开始的一点小意外,陈庆的新婚夜也能说得上一声圆满。

    陈庆只觉得眼前的纱帐在一刻不停地晃动,晃得他眼睛都聚不了焦,他想伸手去抓,只是有些费劲,他似乎是挣脱了,红纱帐离他越来越近。

    刚刚要碰到,他却又被一道大力抓住了脚,在眼前的纱帐又离他很远很远。

    “周,周远。”陈庆的声如蚊呐。

    “嗯?”

    “不,不行了。”

    “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轻飘飘的纱帐救不了陈庆,他目光涣散,已经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

    屋里的一对龙凤烛在天色将明之时才燃尽,屋里的动静却一直到天明才停下。

    周远草草地穿上衣裳去灶房烧了热水,端来给陈庆擦了擦身上,做完这些之后又重新爬上床,把陈庆搂进怀里,只是陈庆睡不安稳,偶尔有一两声低泣。

    陈庆又是一个翻身,似乎是扯到了哪里,周远干脆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继续睡。

    寻常人家成亲,是需要早起给公婆请安的,但周远没有爹娘,这一步骤自然是省略了的。

    陈庆迷迷糊糊地醒来,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嘤咛了一声,周远便按着他的腰,说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周远的话音一落,陈庆便又陷入了沉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他是被饿醒的。

    “周远?”陈庆的声音也嘶哑得厉害,嗓子里像是被灌了开水,难受得厉害。

    周远本来在堂屋里,听见他的动静,赶紧进屋里:“你醒了?”

    陈庆的下半身还是没什么知觉,一动就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

    “饿了吗?我煮了吃的。”周远看着他有些肿的眼皮和嘴唇,脖颈上都是青紫的吻痕,周远的喉结滚了滚。

    “什么时辰了?”陈庆问。

    “巳时中。”周远端来一碗白米粥,扶起他,慢慢地喂给他。

    “都巳时了?”陈庆咽下一口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晚起床过。

    “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再睡一会儿也行,明天才回门呢。”周远说,“吃完再休息一会儿。”

    陈庆有些疑惑:“明天回门?回门不是三天后吗?”

    周远笑着说:“今天是四月十七。”

    “啊?”

    陈庆不可置信,想坐起来腰却酸得根本直不起来:“我睡了一整天?”

    周远挠了挠头:“你太累了,多休息会儿。”

    周远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又因为陈庆一开始有些不知死活地笑出了声,所以后面的事情失去了控制。

    “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那会儿笑出声的?”

    陈庆这才想起来,晚上好像确实有那么一遭,他看到周远面上的震惊,懊恼,一向善于掩藏自己情绪的陈庆在一瞬间破了功,他笑了出来。

    原本的旖旎的氛围被陈庆的这一笑弄得当然无存,随后的周远便开始了这一夜的挞伐,陈庆被囚困在小小的一张床里,床边的纱帐是他怎么也够不到的救命绳。

    陈庆垂下眼睛,沉默,又有点害羞,面颊耳根通红,好一会儿才消散。

    他吃完一碗粥,又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周远不想看他。

    周远又说:“昨天李欣来找你来着。”

    陈庆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这下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第46章

    四月十八, 周远带着陈庆回门,虽然两家隔的距离很近,平日里相处就像家人一般, 但该有的礼数周远一点也没有省。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陈庆看着周远手上的大包小包。

    “准备成亲的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周远扶着他, “你能走吗?不行我背你。”

    陈庆抬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没理他, 径直往前走, 周远跟在他身后,笑着跟上他的脚步。

    “不要生气了, 我昨晚上不是就很听你的话了。”毕竟是刚开荤, 周远到了晚上就目光沉沉地盯着陈庆。

    新婚之夜的那天晚上给陈庆的阴影有些大,一到夜里陈庆就很警惕地看着他, 周远自然也没到要罔顾陈庆意愿的程度,只是觉得逗他很好玩,把人逗得面红耳赤之后, 才熄了灯抱着人睡下。

    陈庆走得更快了一点,孙大娘早就等在门边,院子也是一早就扫过,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地过来, 也笑起来:“回来就回来,还拿什么东西。”

    周远把东西放下,才说:“娘, 礼数还是要有的。”

    他这一声娘把孙大娘喊得一愣,好半天才回神:“好好, 你们中午想吃什么?”

    周远也不跟她客气:“炖个鸡汤吧?给阿庆补补。”

    陈庆眼睛都瞪大了, 没想到周远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要喝鸡汤这种话,还拿他打掩护。

    孙大娘看着陈庆确实很虚的样子, 成亲的第二日她就没看到陈庆出门,又看着周远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知道陈庆为什么虚了。

    她二话不说就去了鸡棚里抓出一只鸡,陈庆赶紧过去说不用杀鸡,他刚刚看周远是拿了一块肉过来的。

    孙大娘却不听:“你是该好好补补。”

    于是整个院子里都弥漫出了鸡汤的香味,陈庆羞愧得都想要钻进地缝里。

    周远帮着孙大娘烧火,边烧火边说:“娘,我也想买鸡崽子养着,但是我那边没有地方能喂鸡了,不如喂在娘您这边。”

    “养在我这儿?”孙大娘看着他,又想起什么,“你们那只小猪还在我这儿呢,鸡也要养在我这里?”

    周远便说:“以后孩子也要养在您这里的。”

    陈庆刚好从外面走进来,听见周远说孩子,又想落荒而逃,被孙大娘眼尖看到:“阿庆,你们两个也别在灶房里待着了,去屋子里坐坐,也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收拾到的东西。”

    陈庆便把周远带到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自己以前在这里生活的痕迹并没有消失,陈庆的心里定了一些。

    周远这是第二次光明正大地进陈庆的房间里,上一次是从这里带走陈庆。

    他坐在床边,看着陈庆整理已经快要空了的柜子,没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周远:“这些东西就留在这边吧?”

    周远朝他挑眉:“我惹你生气你就回娘家?”

    “不是。”陈庆很认真地说,“我不想娘太孤单了,我的东西还在这里,也算是陪着她。”

    周远把他拉过来:“留在这吧。”他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白天你也可以回这边来跟娘作伴啊,要是我出门去的话,你晚上也可以回这边来睡的。”

    陈庆抬眼:“你还要出门?”

    周远点头:“总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你说对吧,等一切安走上正轨,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

    陈庆的脑子空了一瞬,他看向周远,有些不解。

    “我想着你流浪的那几年,一定是没有好好看过身边的风景,整日都在担惊受怕的,所以想让你再跟我一起走一走,你想回你的家乡去看看吗?”

    陈庆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的事,从他把自己卖了之后就没有想过还能再回去。

    “你难道不想把你的爹爹和小爹爹带到这里来吗?就像我把祖母带回来一样。”

    陈庆抬眼看他:“可是我怕……”

    “有我在,不用怕。”周远很坚定地告诉他。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为时太早,毕竟周远的镖局现在还只有一个雏形,要等一切走上正轨之后,他才能带陈庆回去。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孙大娘在外面喊他们吃饭,周远才扶着陈庆出去,空气里都是鸡汤的醇香味道。

    孙大娘给陈庆盛了一碗,上面撒了点葱花和芫荽,还放了一只鸡腿在他碗里。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孙大娘便说:“别操心,过几天我去村里抱点小鸡回来,一起养着,想吃了随时回来杀。”

    他看了一眼周远,就知道这是周远的主意,他也不是不领情的人,于是捧着碗喝起鸡汤来。

    孙大娘的手艺很好,只是平时陈庆不想她太累,所以他都主动请缨做饭。

    “什么时候去李家?”孙大娘问。

    “想着明天去。”周远说,“过些日子就是放榜的日子,若是书宁考上了,还得摆酒呢。”

    他们都不懂科考的事情,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等他们的亲成完,小麦已经收完,玉米也已经全都种了下去,陈庆还是第一次这么悠闲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但他还是闲不住,偶尔也会去地里看看。

    这次帮他们干活的一户人家是比周远早一年搬来洛河村的,因为是逃难来的,在洛河村也没分到地,家里的生计就靠家里的男人出去干点零活,勉强混个温饱。

    这次因为成亲,周远托村长找的人帮忙收粮食,他虽然没在现场盯着,但也知道找的人干活又快又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庆坐在床上擦脚,周远去倒洗脚水,倒完回来之后把陈庆搂在怀里,灯熄了之后外面有月光,一层霜洒进屋子里。

    他一凑过来陈庆就本能地觉得腰酸,想躲又被按住:“跟你说点事儿。”

    陈庆就不动了,任他抱着自己:“什么事?”

    “这次不是请了村里的人家帮忙收麦,我看那家人也算勤勉,所以干脆把我的那些地赁给他们种。”

    陈庆嗯了一声,有点神游天外。

    “我要出门,你跟娘两个人种这么多地太辛苦。”周远一只手放在他的发梢,“我去看过他们干活,也算是勤勉,人也都本分。”

    “好。”陈庆看向他,“你决定就好。”

    周远却皱了皱眉头,他坐起身,又把陈庆抱到自己的面前:“什么叫我决定就好呢?这不是你的家吗?这些事也是你的家事。”

    陈庆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我,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远不理他,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他知道周远是在生气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没有必要把什么都分得那么清楚,但他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孟家生活的头一年,吃口饭都是要先看孙大娘脸色的。

    也是后来几年,他才慢慢地把孟家当他自己的家的,现在又换了地方,一时间转换不过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吧,这么一想,陈庆又有点委屈。

    “你别生气。”陈庆有些笨拙地朝他身边凑了点,然后忍着害羞,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做错事,当然得有惩罚。”周远不为所动,“一个亲亲解决不了问题。”

    陈庆垂头丧气,喃喃自语:“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吧?”

    周远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都多长时间了,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到现在成亲都三天了,你都还没习惯吗?”说着他竟然还比陈庆更委屈了一点。

    陈庆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那你得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对吧?”

    陈庆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烫,他的脑子里无端地想起了跟李欣一起看的那些小册子,真要让他像小册子上那样做的话,他真的不要见人了。

    “我……”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周远说:“我明天要去镇上一趟,但是我先前跟张旭家里说让他们来家里商量一下这个赁地的事情。”

    张旭就是这一次帮他们收小麦的那家人。

    “我明天没有时间,只能你去跟他们说一下了。”

    陈庆有些没明白他说的话:“啊?”

    随后他才明白自己是想歪了,周远说的弥补,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些有的没的,陈庆整个人都快红得滴血了。

    周远看看床边的纱帐,没注意到陈庆的脸色,他把陈庆拉过来:“租金咱们也不要太多,土地里的出息给咱们交了赋税,再收两成就行了,不用太多,都是苦命人。”

    “可,可是……”陈庆还想说什么,“我不行。”

    “你都还没做,怎么就觉得自己不行了?”周远抓着他的手亲了亲,“只是把咱们的要求告知他们就行,要是他们有什么异议,你也可以不用答应,等我回来咱们再商量。”

    陈庆一想到要跟陌生人来谈论这些事情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哦,那我试试吧。”

    毕竟是睡一张床的,陈庆一动眼珠子他就知道陈庆在想什么:“别想着让娘帮你,我会跟娘说这事儿的。”

    陈庆的算盘打了个空响,他从周远的怀里出来,睡到床的角落里,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周远看。

    周远凑过去,借着月色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垂,他都不知道陈庆怎么突然又红了,回想了一下两个人刚刚的对话,稍微一下就明白了一切。

    他笑了笑,熄了灯之后就整个人都贴在陈庆身上,陈庆想挣扎,周远的声音就沉了下来:“你刚刚在想什么?”

    陈庆不理他,周远就贴上去,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炙热的呼吸落在陈庆的脖颈上,陈庆已经逃到角落里了,但还是被周远捉了回来。

    好在周远有分寸,没再像新婚夜那天一样让陈庆晕过去,他打了水给陈庆擦了身上之后抱紧陈庆,陈庆的手摸到了他胸膛和后背上的那些已经是陈年旧伤的淤痕。

    陈庆抬起头,趴在他身上看,周远的身上有很多这样的痕迹,陈庆只觉得每一道都惊心动魄。

    周远握着他的手:“别乱摸了。”

    陈庆就问:“当时会疼吗?”

    “我都忘了。”周远又亲了亲他的手,“还不想睡的话就再来一次?”

    陈庆立刻停下来,他其实还是不太适应有人跟自己睡一张床,先前跟李欣一起睡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很浅,还有就是因为李欣的睡相不太好。

    而现在跟周远一起睡,周远的个子很高大,快要占据整张床,陈庆有意识的这几个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整个人趴在周远身上睡的。

    “不动你,快睡吧。”周远的一双大手轻轻地拍着陈庆的背,陈庆很快就意识模糊,等他完全睡熟之后,周远就把人团进自己的怀里。

    陈庆个子小,怎么摆弄都能填满他身边的位置。

    很快便是一夜好眠。

    第47章

    第二天一早, 周远就赶着牛车去镇上了,走之前还给陈庆留了早饭。

    陈庆躺在床上,看着床头上周远熬的粥和蒸的鸡蛋羹, 他觉得自己这些天好像有些太放肆了。

    他赶紧爬起来, 穿好衣裳,洗漱好之后才把周远给他留的早饭吃了。

    吃完之后他扫了院子, 整理了一下屋子, 又看到换下来的衣裳需要洗了,收拾了一下, 准备去河边洗衣裳, 周远说张家的人会在巳时末来,这会儿去洗衣裳应该也能来得及。

    经过孙大娘家的时候, 陈庆进去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她人,于是陈庆就自己去了河边。

    往常他洗衣裳的时候总是要挑午时这种河边没人的时候, 今天因为中午有事,只能早一点去,陈庆在路上的时候期待河边没人。

    但不巧的是, 这会儿河边刚好有一个人在洗衣裳, 陈庆虽然来村里五年了,但说实在的,很多人他都认不全, 但今天在河边的人,他认识。

    是前村长的小儿子的夫郎, 好像是叫张然的, 先前他也问过周远关于原来村长家的事情的,周远也只是说了是王婶子想把自家的侄儿介绍给周远。

    因为张然给他下药这事太过腌臜, 周远便没细说。

    陈庆没往他身边去,自己重新找了个地方蹲下,他的盆里是他跟周远两个人的衣裳,陈庆想赶紧洗完赶紧了事。

    只是陈庆刚刚把衣裳浸湿,张然就站在他的面前。陈庆吓了一跳,之后才稳住心神,朝张然点了点头。

    自从先前的事情一出,村里人都是躲着张然走的,大家都在议论都这样了,为什么孟兵还不休弃他,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按照别人说的,可能有骨气的早就把张然给沉塘了。

    张然居高临下,看着陈庆。

    陈庆面色红润,能看见他的脖颈上还有好几个印子,新新旧旧的,一看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那周远精壮,看着也不像是绣花枕头。

    张然恨恨地看着陈庆,明明是个寡夫郎,平日里装着个安分守己的样子,私下里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人的。

    长得不怎么样,又瘦又小,有什么值得人看上的。

    陈庆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毕竟他们两个人也不熟,没有什么寒暄的理由。

    就在陈庆想自己是不是占了他的地方打算挪开,就听见张然说:“他床上功夫不错吧?”

    陈庆瞪大了眼睛,甚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陈庆不想跟他纠缠,收起盆里的衣裳想换个地方洗,但被张然拦住。

    他上下打量陈庆:“你有什么好的?干巴巴的身子,干巴巴的长相。”

    陈庆皱起眉头,心里把能骂的脏话都骂了一遍,他站起身看着张然:“你有病啊?”

    张然是知道陈庆的性格的,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闷葫芦,周远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连生气也都只是一句软趴趴的你有病啊。

    也许周远只是喜欢他寡夫郎这个身份?那自己也可以啊。

    他又拽住陈庆的手,陈庆不想跟他纠缠,但张然的手劲儿很大,陈庆挣扎间手里的盆翻了,一件周远的衣裳从盆里掉出来,顺着水流飘走了。

    陈庆挣开张然的手,想去把衣裳捡回来,但张然顺手一推,陈庆直接被他推下了水。

    洛河水不深,只到人小腿肚,陈庆没有站稳,整个人都倒进河里,全身湿透。

    他喘着粗气,先把周远的衣裳捡了回来,随后看向张然。

    只见张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对自己推他下水这件事情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

    陈庆气急了,他从水里出来,浑身滴着水走到张然的身边,张然并不害怕,只说:“让我想想啊,你是不是跟你那个寡妇娘一起,一起伺候他啊?”

    张然话没说完,陈庆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他猝不及防,陈庆直接压着他,把他头按进水里。

    张然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老实本分像是能被所有人欺负的陈庆,竟然敢还手!

    陈庆虽然个子小,但他毕竟也是是实实在在地干了五年的农活的,力气也不小,他气极了,不论他怎么嘲讽自己都没事,但他现在竟然言语侮辱他的娘亲和周远!

    他把张然的头按在水里三四个回合,然后两个人厮打在一起,陈庆一开始的出其不意,让他占了上风,他骑在张然的身上拽着他的头发。

    等李欣到的时候,陈庆再一次把张然按进水里,李欣过来加入战局,他不管到底谁对谁错,只帮陈庆。

    张然打不过他们两个,跑了。留下陈庆跟李欣两个人坐在河边喘气。

    李欣喘匀气后笑了起来,先是看着陈庆弯唇,随后就开始哈哈大笑:“阿庆!你会打架了啊?”

    陈庆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这会儿停下来只觉得畅快淋漓,他也跟李欣一起笑起来。

    “你怎么会过来?”陈庆问。

    “我来洗衣服啊。”李欣往那边看,他的衣裳盆子还扔在路边上,“看到你在打架,我就赶紧过来了,怎么回事啊?”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陈庆重新皱起眉头:“他刚刚跟我说什了些什么有的没的,然后拉着我不让我走,衣裳掉进河里,我本来想去捡,他把我推水里了。”

    “不是,他有病啊?”李欣无语,“村里人看不惯他,他干什么找你的麻烦?”

    陈庆看向李欣:“我觉得他看上周远了。”

    他这才想起去年收税的时候,那个跟着来的夫郎就是张然,在周远帮他们搬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周远的身上,今天又说些有的没的……

    “啊?不能吧?”李欣睁大眼睛,“他是成了亲的啊。”

    陈庆叹气,这时有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他全身都湿了,李欣也发现了,他赶紧去拿回自己的盆里,盆里有他的脏衣服,他把脏衣裳披在陈庆的身上,随后才一起回了家。

    经过孙大娘门前的时候,孙大娘被吓了一跳:“阿庆掉水里了?”

    陈庆摇了摇头:“娘,我先回去换个衣服。”

    孙大娘赶紧跟在他们的身后,看到陈庆进房间去换衣服,他才问李欣:“发生什么事了?”

    李欣:“我也不清楚,还是等阿庆一会儿说吧?”

    很快陈庆就换好了衣裳,然后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跟孙大娘讲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张然说的孙大娘和周远的坏话那一部分。

    陈庆这会儿才有些后怕,他从来洛河村开始就一直小心谨慎,生怕给孙大娘添一点麻烦,先前有人说他闲话,那些汉子当着他的面说荤话他也能忍,但今天张然说了孙大娘和周远。

    陈庆有些胆怯地看着孙大娘:“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孙大娘笑了笑:“娘现在可管不了你了,都学会打架了。”

    李欣也笑,还跟孙大娘说刚才陈庆的英勇:“婶子您是不知道,阿庆真是英勇。”

    看着他们两个这么打趣自己,陈庆总算松了一口气,孙大娘才说:“那张然在村里名声不好,又出了扒灰的那种事,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不好的。”

    孙大娘和李欣安慰他好一会儿,看时间不早,李欣去洗衣服,孙大娘要回家去做饭。

    现在家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家里养的家禽家畜多了起来,尤其是那猪崽,太能吃了。

    “一会儿回家里来吃饭。”孙大娘临走前说。

    陈庆不想让她走,一会儿租地的人就要来了,娘在这的话还能帮他说说话,他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但孙大娘不理他,应该是周远离开的时候叮嘱过她。

    陈庆垂头丧气地看着她离开,没一会儿张旭一家就上门来了,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新村长。

    张旭是个汉子,他肤色黝黑,身边跟着他的媳妇儿,他媳妇身上的衣裳虽然有补丁,但胜在干净整洁,她的手边是一对双胞胎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背后是一个哥儿和一个儿子,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我们听村长说了,说您家里可以把地赁给我们种。”因为家里只有陈庆一个人,所以开口说话的不是张旭,而是他的妻子。

    陈庆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是这样。”

    “租金方面呢。”那女人搓着手,似乎也有些局促,还有些隐藏在局促下面的一点希望。

    陈庆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跟家里人商量了,这几亩地都租给你们,每年收成的时候把我们家的赋税交上,然后再给我们地里出息的两成。”

    张旭听到他的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有些没控制住自己:“真的吗?你们只要两成?”

    陈庆往后了一点:“是的。”

    张旭想起周远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他的赋税是有减免的,但减免的这一部分他们并不打算折算,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便宜。

    张旭的妻子捂着眼睛:“谢谢,谢谢你们。”

    陈庆赶紧摇头:“没事,没事。这样谈好的话,过两日就去衙门里写文书吧?”

    他们对着陈庆千恩万谢,他们家人口多,赋税重,没有粮食交税就只能给钱,但钱哪里是那么容易赚的,张旭到处打零工,身上已经有了旧疾。

    他的妻子整日做绣活,去镇上洗衣裳,寒冬腊月手上长满了冻疮,几个孩子成天往山里跑,只为了找点蝉蜕和简单的药材换点钱。

    而现在,他们能种地了,真是太好了,而且条件并不苛刻,他们甚至还能有余粮。

    张旭只差给陈庆跪下了,陈庆实在不善于处理这些情况,他赶紧说:“不用谢我,好好种地。”

    村长只是来见证,看他们谈妥了,边带着人起身离开。

    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双胞胎的姐姐往陈庆的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等他们走出去之后,陈庆才看见自己的手心里,是一个野果。

    陈庆把野果放在鼻尖闻了闻,心里很是开心。

    没一会儿周远回来了,陈庆还没做饭,于是两个人去了孙大娘那里,孙大娘早就做好了两个人的饭。

    吃饭的时候孙大娘跟周远说起了陈庆今天发生的事情,周远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就是跟孙大娘和李欣一样大笑起来。

    “阿庆学会打架啦!”

    陈庆被他们调侃了一天,仿佛打架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一样。

    回去的路上周远牵着陈庆的手,陈庆还是有些担忧:“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远揽过他的肩:“你放心,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再说,你肯定不是故意惹事的,一定是他做了什么。”

    陈庆想了想,然后说:“他可能喜欢你。”

    周远停住脚步:“我冤枉,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天地良心。”

    第48章

    周远丝毫不在意这件事情, 倒是陈庆,急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 嘴里就起了个燎泡。

    起床洗漱的时候, 陈庆疼得龇牙咧嘴,周远这才发现, 捧着陈庆的脸看了好久。

    他想起孙大娘说的, 陈庆心里有事就会吃不下睡不着,又自己憋着谁都不肯说。

    他有些严肃地看着陈庆:“怎么回事?”

    陈庆支支吾吾:“可能是最近水喝得少, 上火了吧。”

    周远才不信他, 陈庆这个人惯会骗人的。

    “是在想昨天的事情?怕他们来找麻烦?”周远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都跟你说了, 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有我帮你补上。”

    “可是……”

    周远捧着他的脑袋:“没什么可是的,赶紧吃饭去。”

    等陈庆吃完早饭, 周远在院子里套牛车,他们今天要去衙门,赁地的契书要衙门盖印。

    陈庆这段时间都没出门, 周远想带他出去转转。

    只是他们刚要出门, 就被张然他相公孟兵就找上门来了。

    昨天张然湿着身子跑回家,一路上被村里很多人看到了,回到家之后他发了一大通脾气, 把他丈夫孟兵骂了个狗血淋头。

    孟兵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检点, 骂他不知羞耻, 张然只是换了衣裳,恶狠狠地盯着孟兵:“那你有本事把我休了!把我休了你就不用当王八了!”

    孟兵看向张然:“谁推你的, 找他家要钱去,你风寒了治病要花钱!”

    张然嗤笑了一声:“你去找周远吧,他家有钱,他夫郎打的我,你不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孟兵骑虎难下,但被张然这么一激,第二天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周家门口。

    孟兵不想一开始就输了气势,他的声音很大:“就是你欺负了我夫郎是吧,他昨晚烧了一夜,你们赔钱。”

    他的声音把陈庆的心都吓得颤了一下,自己担心了一晚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是你家啊,我没去找你们,你倒是先找到我家来了。”

    他松了牵着的牛,大步走到孟兵的面前,孟兵本就比他矮了很多,这会儿周远往他面前一站,他整个人似乎都在颤。

    “我家夫郎因为昨天的事情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早上起床连饭都吃不下,我抱着都瘦了好几斤,我没来问你家要粮给我夫郎补身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来问我要钱?”

    孟兵又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们倒打一耙!”

    正巧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李欣手里抱着什么东西进门,看到孟兵还愣了一下,随后也没管,往周远身边去:“喏,给你,爹帮你补好了。”

    原来他抱着的是周远的那柄长刀,因为有几个缺口,被他送去李铁匠那边修来着,今天刚修好,就让李欣送了过来。

    周远的眼睛一亮,也不管那孟兵,把到从刀鞘里抽出来,就去看他的刀。

    李铁匠的打铁手艺确实是最极好的,这把刀整个焕然一新,闪过的刀光凌厉,周远这才收回目光:“帮我跟爹说声谢谢。”

    “好了,我回家了,你们这是要出门吗?”李欣看着他们套好的牛车,“去镇上的话帮我带点东西回来。”

    李欣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没把一边的孟兵看在眼里。

    周远回过头:“你还在?”

    孟兵咽了咽口水:“你们要,要赔……”

    周远突然甩了一下刀身,破空而来的刀锋直逼孟兵的面庞,他吓得坐在地上,在周远收刀的时候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孟兵回到家里,张然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孟兵弄出动静,张然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嗤笑一声:“让人打回来了?”

    孟兵踢了一脚门口的罐子,四分五裂裂了一地。

    张然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难道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搭在这个窝囊废身上?

    他站起身来:“孟兵,休了我吧,我不跟你过了。”

    孟兵愣了一瞬,立刻冲到张然的面前:“你敢!”

    张然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不想让人知道你是个天阉之人,你就按我说的做,不然到明天,村里的狗都能知道这个消息。”

    他走得决绝,孟兵傻愣在原地。

    另一边,周远回头看陈庆,摸了摸他的脸:“就这样的人,还能让你急得嘴上长燎泡,你太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陈庆想了想,还是为自己辩解:“我以前,小的时候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负我,我怕我爹难受,所以都忍着;后来来到洛河村,我跟娘,家里没个男人,我也很怕生事,所以才会这样。”

    周远弯腰亲了亲他的脸颊:“以后不用想得这么多,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有人惹你生气你就骂,有人动手你就比他狠十倍,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我们阿庆以后也要有脾气才行。”

    陈庆抿唇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周远把他抱上牛车,在村口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张旭,今天是去签契书,他们家也要有人去。

    张旭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背篓,看到周远之后有些腼腆地笑,把背篓放在他们牛车上:“这是年前捡的一些山货,送给你们。”

    周远没说话,他看了一眼陈庆。

    陈庆硬着头皮开口:“不用不用。”

    张旭把背篓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了陈庆的背篓里:“这些都是孩子们捡的,让我务必要给你们,孩子们的请求,我也拒绝不了。”

    陈庆看着背篓里有榛蘑,有山栗子,有松果,很杂很乱,但心意很足。

    陈庆看向周远,周远朝他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你。”

    张旭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那咱们出发吧。”

    周远点头,却看见张旭埋头往前走,他叫住张旭:“上车坐啊,这么大的地方呢。”

    陈庆是坐在周远的旁边的,整个牛车只放了陈庆的一个背篓,还有很宽的空间。

    张旭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走着就行。”

    周远的眉皱了一下:“快上来,一会儿耽误了时间。”

    张旭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上牛车,又一个劲儿地跟周远道谢。

    路上周远也跟他闲聊两句,才知道他是从接近战场那边的村庄逃难过来的。

    “那时候我们隔壁村基本都被外族人屠了,我想着不行,就赶紧带着媳妇儿往南边走。”张旭挠了挠头,“一路上也算是顺利,偶尔也有好心人接济,我们才能走到这里。”

    张旭又擦了擦眼睛:“能在村里定居,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又遇到你们,让我们能有地种。”

    周远笑了笑:“给你们种总比荒在地里好,我不会种地,又不想夫郎和娘太辛苦。”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衙门,赁地的事情办起来并不复杂,也不用惊动县令,师爷就能做主办了,但师爷对周远还有印象,于是将这事告诉了县令。

    等着衙门盖印的时候,县令大人过来了,周远带着陈庆和张旭对县令行了礼,县令又把周远叫到一边去说话。

    “真不考虑在衙门里当个衙差?”县令是知道周远的本事的,当个衙差或者捕快绰绰有余。

    “多谢大人抬爱了。”周远并不想入官场,即使是个衙差或者捕快,若他真有这个心思,就该留在京城肖将军府上,或者直接留在边疆。

    当年离开边疆的时候,肖将军曾经说过,若是周远不愿意给他当亲卫,也能靠着自己的一点薄面,把周远安排进崔家的先锋队里的。

    崔朝明将军手底下的兵,都是前途无量的。

    周远不想再那样活着,所以才会选择来了洛河村,娶了夫郎之后就更不想沾染这些事情,能带着陈庆四处走走就很好了。

    “你有别的志向,本官也不再劝你,听说你是想办镖局?”县令说。

    周远点头,实话实说:“是有这个意思,不过都还没准。”

    “先前县城的振威镖局你可知道?”

    周远点头,他既然想做这个,当然是调查好了的,以他的身手,在振威镖局当个镖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周远不想这样不自由。

    “本官听说振威镖局要转手了。”县令当然是对县里的事情很了解,“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本官倒是可以帮你说和一下。”

    周远愣了一下,振威镖局算是县城里最大的镖局了,怎么会突然就要转手?

    “具体的不便多言,只是两位东家有分歧,着急出手,若你真有想法,本官可以从中斡旋。”

    周远朝县令拱手,面上全是感激:“多谢大人。”

    如果真的能接手振威镖局,那真的会省去很多前期的麻烦。

    “明日院试放榜,你可有相熟的人参加了?”县令又想起一件事,问到。

    “倒有一个,是家中弟婿。”周远回答。

    “那你们可以等上一日,明日看了榜再回去,等衙差去报喜,估计得是好几日过后了。”

    周远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镖局的事,如果有情况,本官会找人通知你。”

    周远又对县令千恩万谢。

    说完话之后,契书也已经盖完了,张旭说自己还有点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周远就带着陈庆去县城转转。

    这还是陈庆第二次来县城,他上一次来还是被孙家人绑架,来县衙找县令主持公道,当时整个人都是慌乱不堪的,根本没什么要好好看看县城的想法。

    县城离洛河村比镇上要多花一个时辰,周远想了想,对陈庆说:“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啊?”陈庆睁大眼睛,“这样不好吧?不回去咱们住哪里啊?”

    “住客栈啊。”周远牵着他的手,“咱们好好在县城里逛逛。”

    “住客栈?会很贵吧?”陈庆抬头看着周远,“要不还是回去吧?”

    “得带你体验一下住客栈是什么感觉。”周远不听他的建议,“还有明天院试放榜,咱们帮戚书宁看看成绩。”

    “那,那好吧。”

    陈庆是真没有正经地住过客栈,他奔波流离很久,到一个地方,住的不是破庙就是在野外,要是冬日,管事的也只会跟客栈说找马厩让他们凑合。

    上好的客栈他真没住过。

    周远牵着他,走到县城里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中等房间,就这也要一百文。

    陈庆心疼钱,扯了扯周远的袖子,周远却不理他,陈庆咬牙,又问掌柜:“还有便宜一点的房间吗?”

    掌柜倒也一直笑呵呵地:“再便宜一点的就是四人间,混合的,怕是不太方便。”

    陈庆就不说话了,看着周远给钱,心都在滴血。

    县城的夜晚很是热闹,周远带着陈庆在夜里转了转,毕竟是县城,有县衙坐镇,还有衙差在晚间巡视,所以也离很是安全。

    陈庆舍不得花钱,晚饭跟周远一起吃了一碗面,很多东西都是看了一眼就做罢,周远也顺着他,逛了一会儿之后就回了客栈里。

    陈庆有些认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周远干脆不让他睡了,拉着他熬到半夜,可能是因为是不一样的环境,陈庆很敏感,又别是一番滋味。

    第二天,两个人睡到了巳时,陈庆推了周远几下,两个人匆匆洗漱好,就往衙门放榜处。

    这时放榜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四周有喜极而泣的,也有捶胸顿足的,周远护着陈庆的肩膀,把人带到最前面,然后两个人看着榜,又对视一眼。

    ……

    陈庆不识字,周远勉强认识两个,但在这密密麻麻的榜上,也看不太清。

    周远让他旁边的读书人帮他看。那人也是好脾气,又细心地问了他们名字。

    “戚书宁。”

    “戚书宁,找到了。”

    周远跟陈庆两个人都支起了耳朵,认真听。

    “洛河村戚书宁,院试第三名!”

    第49章

    第, 第三名?

    戚书宁这么会读书?这下他就是秀才了?

    陈庆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欣,但这会儿人太多了, 要挤出去实在不容易, 他个子又小,很容易被踩到。

    周远干脆把陈庆抱起来, 让陈庆坐在他的肩上,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人群里。

    陈庆从来没有被人托到肩上过,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曾经背过他, 那时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了。

    他坐在周远的肩上, 有些眼晕,他抱住周远的头:“放我下来吧。”

    陈庆不敢去看四周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周围的人肯定在看他们。

    周远这才恋恋不舍地把陈庆放下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早起还没吃饭, 这会儿有些兴奋,又有些饿。

    在路边的一个摊子上,周远给陈庆要了一碗馄饨, 自己去旁边买了五个烧饼, 陈庆胃口小,一碗馄饨吃了一半,饼也只吃了半个, 剩下的全进了周远的肚子里,吃完之后他们又去了点心铺子, 给李欣和牛牛带了点心。

    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了, 陈庆心里藏不住事情,他跟还在卸车的周远说了一声, 就跑去了李家。

    李家的新房子修起来很快,过不久就要上梁盖瓦了,最近李欣都在家里陪张茵,这会儿去李家找李欣一定能找到。

    他到李家的时候,李欣跟张茵在院子里边理线边说话,戚书宁在一边的地上拿了根木棍在教牛牛写字。

    “阿庆怎么跑得这么急?”张茵停下绕线的动作,看着气喘吁吁的陈庆。

    陈庆喘着粗气,先跟张茵打招呼,然后把点心放在他们的小桌上:“我们昨天去县城了,等到今天,看到了放榜。”

    听见放榜两个字,戚书宁站起身来,他走到李欣的跟前:“好像确实这几日放榜。”

    李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就你这个记性,考得上才怪了。”

    戚书宁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挠头。

    张茵给陈庆倒了杯水,这套茶具还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直很爱惜,还像新的一样。

    陈庆把水喝完,才说:“我们看到成绩了,他考了第三呢。”

    李欣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置信:“你又不识字,该是看错了吧?”

    而作为当事人的戚书宁,似乎只是惊讶了一小下,随后就十分淡然:“跟我预估的成绩相差无几。”

    李欣:?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李欣走到他的面前揪他的耳朵。

    “你不感兴趣啊。”被他拧着耳朵戚书宁也不生气,“要是我连院试都考不好,就太辜负爹娘对我的好了。”

    陈庆也笑起来:“说是报喜的队伍要过两天才来呢,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陈庆说完话去看张茵,张茵的面上含着笑,很是欣慰:“阿宁很用功,能考出成绩自然是对他的回报。”

    “眼下阿宁考上了秀才,你们的新房子过不久也要上梁了,都是好事。”她的眼睛弯弯的,唇边是止不住的笑意。

    陈庆有些本能地转头去看她,觉得像是有哪里不对,但很快又被院子里的喜气冲昏了头脑。

    正巧李铁匠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听见院子里欢声笑语的:“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张茵走到他的身边:“阿庆刚从县城回来,说书宁考了第三名,这会儿正高兴着呢。”

    李铁匠扬了扬眉:“哦?考上秀才了?”

    戚书宁点了点头:“还要多谢爹,要不是您,我哪里能有今天的成绩?”

    张茵拍了拍李铁匠的肩膀:“你去屠户家买些肉回来,再打点酒,今晚咱们自家先庆祝庆祝。”

    她又回头:“阿庆回家去把阿远和你娘都叫来,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陈庆点头:“那我先回去啦,一会儿过来帮忙。”

    看着陈庆离去的背影,李欣看向张茵:“娘,有没有觉得阿庆变了很多。”

    张茵点头:“阿庆命苦,有了阿远之后,也总算让他幸福一些。”

    陈庆还是绕了远路回去,他选择去了孙大娘那里,孙大娘刚好在家,看到陈庆进院子,就跟他一起去喂猪。

    原先还粉嫩嫩的小猪经过快半年的时间,已经比来时大了一倍了,也没了原先的可爱的样子,还变得臭烘烘的。

    虽然孙大娘已经尽可能地在保持猪窝的干净,但无奈猪身上就是带着味道,陈庆的眼睛里已经有些嫌弃了。

    “娘,戚书宁考上秀才了,还是第三名呢。”陈庆把猪食倒进猪槽里,跟孙大娘说话,“茵姨让咱们晚上都去吃饭呢,说要热闹一下。”

    孙大娘愣了愣:“我去不合适,你们去就好。”

    陈庆沉默下来:“可是茵姨特地跟我说了让您也去,您不去的话……”

    孙大娘也觉得陈庆变了很多,现在已经学会装可怜了:“好好好,我去,但是去的时候还是得带上点礼。”

    陈庆点了点头,社交礼仪这些事情还是孙大娘比他在行。

    他像个传话的小蜜蜂,这会儿终于肯回自己的家了。

    周远在扫院子,看到陈庆回来就给他倒水:“话都传到了?”

    陈庆捧着杯子喝水,喝完长舒一口气:“都传完了,茵姨让晚上过去吃饭呢。”

    “行。”周远放下扫帚,“咱们去打酒,今晚肯定得喝点。”

    陈庆点头,揣上荷包就跟在周远的后面,村里有一户人家会酿酒,村里人喝酒都往他家去。

    他们在路上碰到李铁匠,李铁匠的手上提着一扇精排,两块梅花肉,听他们说是想要去打酒,便先回了家,又对陈庆说:“一会儿来家里帮忙,李欣的厨艺实在不行。”

    陈庆赶紧点头:“我们打完酒就过去。”

    周远直接打了两坛子,他让陈庆给钱,陈庆掏出自己的荷包,他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荷包比他之前沉了不少,他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些碎银,还有铜板。

    怕人家等得久,陈庆先把钱付了,才问周远:“我的荷包里是你放的钱吗?”

    周远提着酒坛子,点头:“以后你是家里的一家之主,钱当然是要你来管。”

    陈庆抿着唇笑,很快就走到了李铁匠家。

    李欣在屋里忙活,戚书宁在灶边烧火,张茵不放心,本来想去帮忙,被李铁匠按住不让动。

    没一会儿孙大娘来了,她日子一向过得清贫,这次来捡了些鸡蛋过来。

    张茵说她客气,孙大娘只是笑,就跟张茵去一边说话去了。

    陈庆也钻进了灶房里,周远把灶门口的戚书宁挤走了,自己开始烧火。

    李欣朝他哼哼:“你敢对戚秀才不敬。”

    周远比了比自己砂锅大的拳头:“以后就算是戚状元,只要做得不好,也得挨拳头。”

    陈庆埋头处理食材,不跟他们交流。

    一扇精排剁成食指长的小段,用葱姜腌了,李欣赶紧说这道菜他要自己来做,他的外祖父家那边有一道特色菜,叫糖醋排骨,是牛牛的最爱。

    陈庆不跟他争,又去处理别的。

    李铁匠不仅买了肉,还杀了鸡,还是只母鸡,李欣看到了边说:“说要给娘炖鸡汤补身体。”

    陈庆把鸡处理好,放进他家的砂锅里,加了清水先煮浮沫,开了之后再重新加水,加上姜片枸杞一起煨上,李铁匠看见了陈庆放好的汤锅,又去屋子里翻出了一根山参炖上。

    做好鸡汤,李欣的排骨也下了锅,原本嫩红色的排骨经过李欣炒制的酱料一裹,变得油亮亮的,闻起来也是一股甜香,周远说难怪牛牛爱吃,小孩儿嘛,可不都喜欢吃糖。

    陈庆看着李欣炒的排骨,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这块梅花肉,他让李欣重新炒了一点酱汁,又把焯好水的梅花肉块倒下去,也裹满了酱汁,周远烧的火有些大,又煸出了很多油脂,最后陈庆用了一勺高汤,慢慢地炖煮这块肉。

    剩下的菜就简单了一些,炒土豆丝,醋溜白菜,过年时晒的腊肉,腊肉煮过之后再切成薄片,原先有些腻人的肥肉变得晶莹剔透,像是能透光一般。

    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大桌子菜也都做好了,李铁匠家的桌子大,刚好能围成一桌子。

    除了牛牛和张茵,每个人的面前都倒了一杯酒,李铁匠是大家长,他先举杯:“今天是个好日子。”

    李欣跟张茵都笑了出来,李铁匠也笑了,随后他看向戚书宁,这里最有文化的就是戚书宁了:“阿宁有文化,阿宁来说。”

    戚书宁站起来,挠了挠头:“谢谢大家。”

    这会儿整张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是周远发话:“还是先别说了,牛牛口水都要把碗淹了。”

    于是大家菜开始动筷,吃着东西之后说话就不那么拘谨了,张茵的旁边是孙大娘,她捧着一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这一大桌子的人,轻声跟孙大娘说:“我也算是圆满了。”

    孙大娘的面上也带着笑:“是啊,热热闹闹的真好。”

    张茵又继续说:“李欣成亲之后,我心里的事情就少了一桩,现在就是牛牛,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孙大娘夹菜的筷子顿住,心中有了点不详的预感,他看向张茵。

    张茵也在看她:“嫂子,咱们两家现在结了亲,日后也都是一家人。”

    孙大娘的心越发地沉了下去,但张茵后面没再说什么,又笑着去听他们说话。

    李铁匠和周远喝得最多,但都没有醉意,戚书宁倒是喝多了,这会儿双眼迷茫,李欣浅尝了几口,陈庆只是抿了一口,散去的时候,李欣跟戚书宁没有走,睡在李欣先前的房间里。

    孙大娘心里有事,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她看着大家都这么高兴,最终还是没有把担忧说出口。

    等回到家里,她没着急让陈庆和周远走,反而是回了自己家里,还是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我瞧着你干娘,最近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陈庆跟周远对视一眼,陈庆才说:“可是今晚,她精神很好啊。”

    孙大娘停了停,才说:“她晚上跟我说了些话,我听着是有些托孤的意思。”

    周远:“您的意思是……”

    “她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和李欣都成亲了,戚书宁也考上秀才了,她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就快松了。”

    陈庆这才开始后怕,因为先前他也曾经担心过,孙大娘办完孟涛的后事,会寻短见。

    陈庆六神无主地看着周远。

    周远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跟义父说说这事儿的。”

    回到家的陈庆,一晚上都忧心忡忡。

    第50章

    第二天一早, 周远去村里挑水,就看见牛牛在村里玩,他把牛牛叫了过来。

    牛牛本身就很崇拜周远, 看到他就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 跑到周远跟前:“大哥。”

    周远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会儿回家,把哥哥和阿宁哥哥叫去我家, 说我找他们有事。”

    牛牛点头, 一溜烟跑了。

    周远挑完水回家,陈庆已经做好了早饭。

    玉米面粥, 一叠咸菜, 几个玉米窝头,陈庆改不了自己节俭的个性, 现在也不需要干农活,自然也不需要吃那么好。

    边吃饭陈庆边说:“我想把牛棚前面平出一块地来种点菜,挨着牛棚, 地肯定很肥,菜一定能种得很好。”

    “好,下午我帮你挖。”周远吃饭很快, 陈庆一个窝头没吃完, 他已经吃完了三个窝头,喝完了一碗粥。

    陈庆:……

    吃完饭,周远洗碗, 陈庆在屋里梳头发,成亲之后就他就头发都束起来了, 他有几条发带, 换着用,但最喜欢的还是周远第一回送他的月白色的那条。

    等他梳完头, 李欣和戚书宁也来了。

    “牛牛说你们找我?有事吗?”李欣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戚书宁先跟陈庆和周远打了个招呼。

    “是前两天,娘说干娘的状态不太对劲。”周远把孙大娘那天说的话跟他们说了一遍,李欣的眼底明显多了些慌乱。

    “那,那怎么办?”他站起来,有些焦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戚书宁站在一边按住他的肩:“欣欣,你先别急,听听大哥怎么说。”

    周远便问:“先前去府城,府城的大夫怎么说?”

    李欣摇头:“没说什么有用的话,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说娘气虚体虚,要多吃什么参汤阿胶,爹买了好多。”

    先前从李欣成亲开始,张茵的身体似乎就好了很多,李欣以为是自己成亲冲喜,让她的身体好了,又因为前段时间爹也常带她去看大夫,大夫也没说什么,他们才以为她的身体真的快要好了。

    周远想起先前在云溪镇遇到的大夫,看起来像是学识渊博,很是可靠的样子。

    “我之前,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云溪镇,遇到过一位大夫,我曾跟他说过干娘的情况,那位大夫说他没见到病人,不好贸然用药。”

    “所以我在想,如果把干娘带过去让他看看,是不是能够有机会治好。”周远说。

    李欣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心里思考着周远的这个办法:“可是,去云溪镇路途很远,我怕娘在路上就病情严重。”

    李欣又坐下:“还有,娘她是不是愿意跟着去呢?”

    “这就要看你的了。”周远说,“如果你能劝得动她,那咱们就去一趟西辛府。”

    李欣风风火火地来,又忧心忡忡地离开。

    陈庆走到周远的身边,抱住他的胳膊:“你说去了西辛府,就能治好茵姨吗?”

    周远摸了摸陈庆的脑袋:“我也不确定,只是那位郁大夫,看起来是十分可靠的样子。”

    陈庆叹了口气。

    “若是干娘决定去的话,你也跟着一起去,云溪镇很有意思。”

    那里有很多新鲜的吃食,是他们从没见过的,那里的风土民情,跟洛河村这边也不太一样,他想带着陈庆出去走走,云溪镇就可以作为第一站。

    午后天气炎热,陈庆躺在床上,周远手上拿着一把团扇在给他扇风。

    陈庆昏昏欲睡:“等下午太阳落山,咱们就去翻地啊。”

    周远答好。

    没一会儿陈庆就陷入沉眠。

    等他醒来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小雨,这个时候下的小雨并不会很凉爽,反而更加憋闷,这会儿的空气就像是他们蒸干粮的时候绕在蒸笼上的湿气,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有些小雨,翻地会更加轻省一些。

    周远确实是不太会干农活,只不过这会儿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手心就被锄头磨出一个水泡。

    陈庆在一边捡野菜,这个时候马齿苋生得很好,贴在地面上一大片,陈庆就全都捡了起来,堆在另一边,想着晚上做了吃了。

    听见周远嘶了一声,陈庆赶紧把锄头从他手上抢过来,就看见他手心里的水泡。陈庆看了他一眼,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地翻好,拉着他就回了家里。

    周远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水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糙汉子,干什么活都手到擒来,结果没想到,只是翻个地,就把他的手心磨出了水泡。

    让他不免想起去年,他帮孙大娘犁地的时候,连牛都回头看他。

    这会儿天快黑了,陈庆点了灯,找到自己的针线包,针尖在火上烤过之后把周远手上的泡都扎了,上了些药粉,用布巾细细地给他包好。

    看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周远笑了笑:“这下我可是什么活都干不了了……”

    陈庆瞥了他一眼:“家里没什么要你干的活了。把家里的地租出去还是对的,你不会种地,我一个人得累死了。”

    “你是怎么学会种地的?”

    周远知道他的家乡,也不是善于农耕的。

    陈庆便说:“一开始也跟你一样,一干活就起水泡,娘就给我上药。”

    但那时候陈庆很害怕,他怕他干不了活,孙大娘就会把他赶走,所以起了水泡也不说,还坚持干,到后来手上都化脓了,孙大娘才察觉到。

    地里的活计不会因为人的受伤就消失不见,陈庆的手好了伤,伤了好,就这么循环往复,两个月后手上就不会再起泡了,他也学会了该怎么样翻地种地。

    “那我再学学,总能学会的。”周远笑着揉他的头发,把他梳得很好的头发揉乱,顺手把他的发带扯了下来,他今天用的是以前的发带,深色的。

    “怎么不用我买的?”周远问。

    “在家里要干活,别弄脏了。”陈庆把发带从他手上拿回来,重新拢起自己的头发,“晚上想吃什么?”

    周远想了想:“煮点面条吧。”

    天气太热,也没什么胃口,陈庆就把煮熟的面条在晾凉了的开水里过了一下,又把下午翻地的时候摘的马齿苋也焯了水,加点调料拌在一起。

    面条筋道,马齿苋入口泛着些酸味,也是十分开胃,不知不觉周远就吃了一大碗。

    每一个做饭的人都愿意看到自己煮的饭被人吃到一口不剩,周远每次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陈庆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开心。

    吃完之后,两个人像往常一样牵着牛去田边吃草,碰上出门遛弯的村民,陈庆还是微微往周远的身边躲了躲。

    “哟,周远手受伤了啊?”那大叔看了一眼周远的手,发现被包着,问了一句。

    周远面上是藏不住的笑:“害,就一点小伤,夫郎不放心,非得要包起来才安心。”

    那大叔嘿嘿笑了一下:“感情挺好哈。”

    周远揽住陈庆的腰:“可不是嘛。”

    村里人见不得这么腻歪的夫夫,赶紧寻了个由头跑了,陈庆忍无可忍,手掐在周远的腰上:“你怎么不跟大叔说你手是因为不会干活才伤到的啊?”

    周远只是笑,又牵着陈庆的手往前走:“那怎么行。”

    陈庆哼了一声,把牛绳子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往前走了。

    他们在家里等了两日李欣的消息,但李欣没有上门来,倒是在这天的早上,村口开始敲锣打鼓,陈庆从屋里出来,问周远是怎么回事。

    周远才想起,应该是报喜的人来了,戚书宁的院试成绩迅速地在村里传开了。

    在衙门的人来报喜的时候,李家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给了衙差们不菲的报酬,衙差们都喜气洋洋,说了好些吉祥话。又说有秀才的功名,能够免赋税,又说戚书宁年少有为,日后必定高中状元。

    蒋村长这会儿自然也在这边,说村里出了秀才那可是大喜事,是要摆酒庆祝的,李铁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正巧李欣的新房也要上梁盖瓦,就打算一起办了。

    于是定好在五月初十摆酒,请全村人热闹热闹,除了原先的村长家。

    五月初十当天,张茵的精神格外好,虽然李铁匠不让,但她一直在宴席上跟村里的人聊天,李欣跟陈庆就守在她的身边,今天不用他们忙,李铁匠请了专门做席面的包干。

    周远就跟着戚书宁跟在李铁匠的身边,整个宴席上都十分热闹。

    而一边的孙大娘,看着神采奕奕的张茵,心沉得更厉害了。

    李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张茵洗漱好,换上寝衣,坐在床边。

    李铁匠也洗漱完,他轻轻抱住张茵:“早些休息吧,今天累到了。”

    张茵却不想睡觉,她笑着说:“老李啊。”

    李铁匠已经有些迷糊,他今天喝得太多,只是再累也要回应她:“嗯?”

    “现在所有人都叫你李铁匠,谁还记得你的名字啊?”张茵问。

    李铁匠掀开眼皮:“我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有些忘了。

    “李沣,水足而丰。”张茵笑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着我眼睛都直了。”

    李铁匠抱着她,似乎还是有些害羞:“这会儿说这些,都老夫老妻了。”

    她靠在李铁匠的肩上:“现在真好,欣欣他们两个人生活得很好,牛牛跟着书宁也能学到东西,阿远能立得起来,阿庆也有了长嫂的风范。”

    李铁匠的眼睛清明了一些:“说这些干什么?”

    张茵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

    “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开心。”李铁匠说,“茵茵,赶紧睡了。”

    他记得大夫的嘱托,张茵不能熬夜。

    “好,就睡了。”张茵枕在他的手臂上,“阿沣也要好好地,谢谢你,让我一直记得我叫张茵,而不是李张氏。”

    李铁匠喝得太多,本能地觉得她说这些话有些不对劲,他的酒全醒了,他爬起来:“你说这些做什么?”

    李铁匠惊起了一身冷汗,想起俗话说的回光返照,张茵今天这么精神,可不就是……就是回光返照?

    他轻轻地摸着张茵的脸:“不如,就跟周远他们走一趟,去那云溪镇看看大夫。”

    张茵摇头:“我不想,太远了,万一,万一死在路上……”

    李铁匠抱住她:“就当时为了我好吗?茵茵,除了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我叫李沣啊?”

    “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让我该怎么办?”

    张茵只觉得自己的寝衣濡湿了一大片,李铁匠这样铁骨铮铮的男人,也会这样哭吗?

    要是她真的死了,她的孩子有人疼,她的丈夫该怎么办?

    先前她总是想,再撑一撑,撑到李欣成亲,李欣成了亲之后,她又想,周远还没成亲,不如就再等一等,等到周远成亲了,欣欣的房子修好了,书宁也考上秀才了,她终于能歇一歇了。

    可是看着哭成泪人的李铁匠,她想了那么多人,考虑了那么多人,怎么能不为她的丈夫再考虑考虑呢?

    他是父亲,就要顶天立地,可是,谁来心疼他呢?到如今,世人都知道他是李铁匠,可自己走了之后,谁还能记得他叫李沣呢?

    她喘匀了气,抱着李铁匠的头:“那你答应我,我走这一趟,不论结果是什么,你都要好好的,要好好照顾欣欣和牛牛,尤其是牛牛。”

    张茵知道,李铁匠的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喜欢牛牛的,毕竟是因为生牛牛,她的身子才会这么弱。

    “好。”李铁匠点头,“都听你的。”

    “还有,你就不要去了,让欣欣和书宁陪我,阿远和阿庆应该也会随行,你就留在家里等着我,好好照顾牛牛。”

    “我怎么能不去?”李铁匠有些急了,“你……”

    “你的铺子里还有多少单子没打?你这些日子太懈怠了。”张茵有些严肃地看他,“再说了,治病不要钱吗?我们要在云溪镇待上一段时间,你也去了,谁赚钱啊?”

    李铁匠这才勉强同意:“那,那好吧。”

    随后两个人才歇下。

    李铁匠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也许是因为睡前张茵说了从前,他梦见了自己刚学打铁的时候,那会儿的张茵还是闺阁小姐,她笑着看向李铁匠:“你好呀。”

    李铁匠挠头,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茵没等到他说话,便说:“不和我说话?那我就走了?”

    李铁匠立刻说不要,但张茵走得太快,他追不上。

    黑暗中李铁匠睁开双眼,他伸手去搂张茵,摸到她温热的脸颊,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李铁匠才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