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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发完了这个仅自己可见的微博,身体的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唐臻眼皮打架,和池于钦说了声“好梦”,便窝在她的肩头睡了过去。

    而那个先于她睡着的人,却睁开了眼。

    池于钦扭过头看向窝在自己肩头睡熟的姑娘,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味,这味道让池于钦忽然有些烦乱起来?

    她向来都以自持为准则,从来不是轻易会被qing欲冲昏头脑的人,怎么就会做了这样的事?还是对一个这么乖巧的姑娘。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看着唐臻的脸,感受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的重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办完交接手续。

    唐臻暂时没事儿,主任让她先去熟悉熟悉环境。

    她在办公室溜了一圈,就跑操场去了。

    这会儿操场有人训练,应该是田径队的,腿上绑着沙袋,一个劲儿拼命狂奔。

    唐臻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逍遥又自在——果然,退下来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再不用这么玩命跑了。

    没多会儿,那几个田径队的练完过来休息。

    刚一坐下,就听他们热聊——

    “上周六跟农学院的联谊你们去了没?”

    “去了啊,我感觉还行,有几个还是不错的。”

    “那些算什么啊,顶级的那个没来。”

    “顶级?谁啊?”

    “新育种专业,博士二年级,池于钦啊!”男生激动道:“听说有她我才去的!结果她没来!”

    “博士?那岂不是年纪很大?”

    “你懂什么,这个世道姐姐才香。”

    几人聊得正起劲儿,丝毫没察觉旁边还坐着个人。

    唐臻忽然起身,从他们中间走过去,一不留神儿,就给人鞋面上踩了一脚。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那人低下头,被踩的鞋面黄湿湿的印子,看上去不像水——

    “这是”

    唐臻扫了眼那人的鞋,是双新鞋,又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特无辜的来了句:“谁这么缺德啊,遛狗在这儿撒尿?!”

    “”

    唐臻出了操场,但也没回办公室,口袋里摸出了颗薄荷糖咬嘴里,往路边石墩上一坐,优哉游哉晒太阳。

    时不时几对小情侣经过,旁若无人的就开始亲热。

    唐臻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点打扰别人好事的自觉性都没有,最后愣是把人小情侣给看毛了,给她腾地方挪窝。

    大学都这样吧。

    自己大学那阵儿,迎面过去的小情侣也是这样当街腻乎,刚开始她也不习惯,后来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偶尔有时来了兴致,还会在旁边观摩一番,自说自话的给点评价——这对没那对会亲,男的嘴都快把女的下巴吃了。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高中三年脱层皮,到了大学全都解放天性,试可以不考,恋爱必须要谈。

    唐臻想起来那阵儿她们学校也经常搞联谊,自己还被舍友有拉着去过几次。

    那种场合,女生凑在一起无外乎就是讨论男生,男生扎在一堆,也无外乎都是讨论女生。

    唐臻没想过这事儿,帅哥猛男在自己这儿从来掀不起波澜,打小这样,长大后亦然如此,或许这就是命吧,命里注定她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呆坐着,有东西就吃东西,没东西吃就喝水,往往大家说到某某某,眼睛亮星星的时候,她也是一副无感的表情,帅吗?凑合吧,个子是挺高的,不过他是体育生啊,体育生个子高难道不是很正常?

    基本这种话说出来,一定被人翻白眼。

    喧嚣热闹的超大包厢里,闲云野鹤似的置身事外,最多半个小时,她就没耐心了,然后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那是大一下学期,有次晚训结束,她去西门买饭吃。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姑娘,姑娘穿着裙子,风一吹,裙摆飘飘。

    唐臻站在她身后,只看见她的后背,当下不知踩到什么,一个不稳踉跄着往前扑,手里刚买的肉夹馍,掉在姑娘脚旁边。

    姑娘一转头,不仅帮她捡肉夹馍,还伸手扶她,好心地问她要不要紧?

    唐臻看清姑娘的正脸,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才慢慢恢复平静,接过肉夹馍,摇了摇头跟人说了声谢谢。

    没多会儿,姑娘就跟男朋友走了。

    唐臻拎着自己的夜宵,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的背影这么像?刚要不是自己转过身,差点儿以为那是池于钦。

    当下那一刻,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绕了小路,边吃肉夹馍边想,池于钦应该也谈恋爱了吧?

    肯定谈了,她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棒,高中就亮眼的人,大学肯定更亮眼,追她的人八成得拿卡车计数。

    也不知道能和她谈恋爱的人,会是什么样儿?毕竟就她那性子恐怕没几个能受得了。

    漂亮是漂亮,难搞也是真难搞,可话又说回来,要真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再烂的性子,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是唐臻头一回,正儿八经想池于钦。

    大概是有了第一回,往后再想就有了借口。

    做运动员最痛苦的不是训练,而是除了训练以外,你还得克制口欲,克制口欲也不是最痛苦的,最最痛苦的是,你在克制口欲的同时,还必须强迫自己吃掉一堆你根本就不想吃的东西。

    每次比赛前上称的那段日子,唐臻无比痛苦。

    一痛苦她就想到池于钦。

    一想到池于钦,树皮她都能往嘴里塞。

    后来,唐臻悟出个道理,人是群居动物,累的时候都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不管这个人符不符合现实情况。

    就是想想罢了,训练一结束,照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这么单着单着,大学混过一半。

    她当时觉得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至于心潮澎湃什么的要么上辈子,要么下辈子,反正不可能是这辈子。

    直到某天,新搬来的舍友领回来一个妹子,毫不避讳的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要在寝室住一晚。

    大家都挺开明,几句玩笑开过,也就各忙各的去。

    夜里,舍友把床帘拉好。

    声音不大,但唐臻还是听得清楚,是那种唾液交融的吸吮声。

    她不是傻子,就算没谈过恋爱,也知道她们在干什么,那声音像小虫子似的往自己耳朵里钻,凿洞团窝安家一刻不消停。

    一整晚,唐臻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底也跟着了火似的烧。

    池于钦的脸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循环。

    她抱着被子捂住头,直到呼吸不上来了,才又扯下,她看见对面的床在摇晃。

    借着窗外的惨白月光,唐臻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她的手大,手指也比一般人细长,她听人说过,女女do爱,全凭一双好手。

    自己这双算好手吧?

    直到天快亮,唐臻才抵不住困意睡去,她睡了多久池于钦就在她的梦待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她像刚跑完八百。

    唐臻看着自己几乎虚脱的手,可怜又可笑,也就是做梦了,要是真的,池于钦会杀了自己吧

    正想的出神儿,兜里的手机猛地震了下。

    拿出来一看,群消息。

    刚要退出去,右下角突然冒出来个小红点——好友申请。

    唐臻见不得这东西,不消掉就浑身难受。

    可手一点开,她就愣住——

    这个头像?

    怎么感觉跟昨天綦睿给她推的一样?

    不是感觉,就是一样。

    薄荷糖被唐臻的后槽牙磨得嘎嘣响,中间酸溜溜的粉末散了满嘴。

    唐臻——不加。

    又看了一眼——嗯,不加。

    /

    这边,池于钦每两分钟间隔就看一眼手机。

    大概半小时左右,好友申请还没通过,池于钦确定她应该不会加了。

    失落在所难免,但没关系,追人嘛总要碰几次钉子。

    下课后,大家陆续走出教室。

    许师姐迎面过来,她今天没课,与其说闲不住,不如说是专门来找池于钦的。

    她这人有信念,越是攻不下的阵地,越是要勇往直前,她还就不相信了,毕业之前搞不定池于钦!

    刚想过去堵她,没成想池于钦主动上前。

    “许师姐。”

    池于钦怀里抱着书,声音神态分外轻柔,和冷冰冰的感觉以前完全不一样,眉眼中间散发柔情“上次你说有体育学院的课表,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你”

    “如果还有的话,我想要一份。”

    许师姐怔了怔“你要这个干嘛?”

    池于钦唇角微扬,大方得体的吐出两个字——“追人。”

    许师姐下巴都惊掉,几天不见,铁树开花了!

    忙问:“你要追谁?”

    “还没追到,她现在和我闹别扭,等追到了我再告诉师姐。”说完,池于钦冲她点了点头“我还要去实验室,课表你发我手机上就行,师姐拜托了。”

    许师姐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儿——

    她刚说什么?

    她说拜托了?!

    /

    当天中午,从实验室出来后,池于钦便在寝室翻箱倒柜,除了那件草青色的雪纺连衣裙以外,她几乎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下地的灰工装倒是一套接一套。

    有点心烦。

    果然衣服这个东西不能临时起意,平常你不积攒,真到用的时候,就跟读书一样,恨少。

    一个电话给尤淼打过去——

    “喂?”

    “下班有时间吗?”

    “干嘛?”

    “逛街。”

    两人约在熙滨道汇合。

    池于钦一改往日宽松休闲风,直奔纯欲熟女系列。

    动作之猛,惊得尤淼都呆住眼。

    “你玩这么大?”

    “她喜欢我穿裙子。”

    池于钦扔下一句,利落结账。

    路过‘女人坊’,又盯着模特身上那套聚拢内衣驻足。

    尤淼瞧出这人心思——“B?”

    池于钦略微一低头“C吧。”

    “屁!你有这么大?”

    “挤一挤”

    “”

    /

    周三,唐臻熟悉完环境后,今天正式上班。

    她本身就是田径出身,大小赛事也算有点成绩,现在进体院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到了田径专业。

    唐臻掐着秒表,站在跑道边上“预备——跑!”

    话音一落,跑道上的人瞬间飞冲出去。

    田径这东西讲究爆发力,肌肉耐力,速度上来的同时还需要保持速度能力,说白了就是得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但凡稍一停歇,差距立马拉开。

    唐臻眯眼望向前面那群‘小马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动了动腿,早几年还行,现在是不行了。

    田径不比别的,吃的是青春饭,黄金阶段也就那么几年,一过二十五,体能就开始下降,又是一身伤病,运气差点儿当下就得退,运气好点也不过晚两年的事儿,反正再想要跑出好成绩,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唐臻挠了挠头,她不知道这帮孩子里会不会出奇迹,但能确定的是自己已经是被淘汰掉的那一批了。

    几圈下来,大汗淋漓。

    男生直接把T恤脱掉,光着膀子开练。

    唐臻习以为常,体院嘛打赤膊很正常。

    她纠正完起跑姿势,然后继续掐表——

    “预备——跑!”

    没有一个动。

    正奇怪呢,就见大家的视线偏向自己身后,一个个的全跟傻了似的。

    唐臻正纳闷呢,顺着视线也往后扭头,顿时也傻了。

    不远处,池于钦穿着新买的那一身款款走来。

    小吊带,小热裤。

    露着窄细的腰,好像A4纸那么宽,反手都能摸到肚脐眼。

    总之一句话,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够靓也够辣!

    池于钦是有点不习惯,总觉得露的太多,好像随时会走光一样,尽管她穿了安全裤,出门前也再三检查过,可就是好像没有那个底气,这会儿见大家都看着她,说真的腿肚子都打软。

    什么情况?!

    唐臻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嗓子——

    “看什么看!训不训练了?!”

    被这么一吼,那群毛小子才挪开眼。

    唐臻把秒表揣兜里,边往池于钦那走,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眼睛盯着她白花花的大腿,简直冒火!

    池于钦就这么看着她,纹丝不动。

    不开玩笑,当下心里是有点虚的,主要唐臻这眼神儿跟要吃人没什么区别。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劈头盖脸罩下来一件运动外套。

    唐臻挫着后槽牙,太阳穴两侧的青筋凸起“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池于钦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揪在手里还不动。

    唐臻气的肺疼,想走又迈不动腿,伸手一把扯过衣服,池于钦没什么力,被她带着往前一颠,又一次撞进这人怀里。

    唐臻看也不看她,扯着衣服给她连胳膊包住,刺啦一声,拉链拉到下巴颌儿。

    恶狠狠地瞪了瞪眼,才离开。

    拢共不到半分钟,池于钦的心像鱼雷炸开的湖面,铺天盖地的小鱼从天而降,异样的酡红在她脸颊上汹涌澎湃。

    太快了

    应该抱她一下才对。

    唐臻整节课都没有好脸色,‘母老虎’的形象算彻底立住了。

    一下课,她比那帮小屁孩跑的还快,扯着池于钦第一个出操场。

    池于钦被她拖着,鞋子完全不跟脚“你慢点儿——”

    唐臻不理,等走远了,扯人胳膊的力道才松了下去。

    池于钦对她这个行为十分不满意——

    “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唐臻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随即把头一偏——

    “你走吧。”

    “去哪儿?”

    “回你学校!”

    “我不认路。”

    “那你怎么进来的?”

    “瞎走。”

    睁眼说瞎话!

    唐臻特想一走了之,可池于钦的两条腿跟象牙筷子一样细溜发亮,心头的火被一压再压——

    “行,不认路是吧,我带你出去。”

    出乎意料,池于钦以为她会不管自己呢。

    唐臻在前面,池于钦慢吞吞的在后面。

    她们走到哪儿,天上的云就跟到哪儿。

    校门口,隔着一马路就是农学院。

    唐臻抬手一指“现在认路了吧?”

    池于钦不说话。

    两秒——

    “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唐臻冷着脸“没必要。”

    池于钦没和她争,把领口的拉链拉下来,脱了外套还她。

    “你干嘛?”唐臻瞬间破功“你穿着!”

    “就不。”

    池于钦走了。

    单薄的肩膀骨肉匀称,腰窝深陷。

    唐臻愣在原地,简直不可思议。

    她怎么成这样了?!!!

    这边,池于钦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

    换下身上的吊带热裤,原穿回那件灰扑扑的大T恤。

    想着刚刚操场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敛起眉眼——

    那人自己了解,得一点点来,不能逼太紧,今天差不多了。

    翌日一早。

    唐臻刚进医院,迎面就跟池于钦碰上。

    两人目光对视,谁也不避谁。

    唐臻前一夜的梦,全在昨天晚上补了回来,梦里是池于钦的各种模样,理想状态与现实世界,彼此交叉,由梦境作为意识载体表达而出,并赋予意义。

    黑暗飘进明亮,明亮遁逃黑暗。

    所有不安分的神秘因子,全因池于钦而起。

    唐臻头一次不想讲道理,为什么要跟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讲道理?

    她开口把自己留下的时候,也不是为跟自己讲道理吧?

    唐臻望着这个时刻脸上都清冷的女人,脑子里全是她指尖的火热,异物进出自己身体的游走。

    唐臻扬起嘴角,春风化雨的笑容,温婉得体——

    “池主任,早。”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唐臻利落干脆跟人道完这声早,便与池于钦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有等池于钦应她,两条腿半点没有拖泥带水的迹象,似乎两人前夜里的一度春风,只是池于钦头脑里臆想出来的一幕戏。

    池于钦立住脚,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望向那个越走越快,直至没入涌动人流中消失不见的身影。

    眉眼交汇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怎么好像有点摸不清这个姑娘了,她以为唐臻看见自己会慌张的跑开,又或者满脸通红的无助忐忑,这么淡定的跟自己打招呼,倒是挺意外。

    池于钦纳闷,是这人故意和自己撑着?还是自己误会了她,其实在唐臻胆怯的外表下,实际上藏了一颗大胆的心?

    流云浮动,夕阳暮晚。

    余晖傍晚的风里带着春末夏至浅浅的燥意。

    尤淼按照綦睿给她发来的定位,一路畅通无阻的开到唐臻新居。

    她看了一下,这位置离京北体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恰巧这也是到京北农大的距离。

    兜了一圈,还是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安了家。

    尤淼抬头看眼天,分不清到底蓝还是混

    “好像有人来了。”綦睿在沙发上坐着,忽然说道。

    “是吗?”唐臻疑惑“我怎么没听见。”

    “去开,应该是尤淼。”

    唐臻手撑在膝盖上,掌心莫名有几分发潮。

    綦睿见她不动身,扭过头来,目光不错的朝她脸上来回打量——

    “害怕啊?”

    唐臻拧着眉毛“我怕什么?”

    “那得问你自己啊。”綦睿似笑非笑。

    那天一回来,整个人和落水狗一样,可落水狗身上湿了还知道抖抖毛呢,这人倒好一头栽进床里就不出来了。

    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

    不说自己也猜的到,肯定和池于钦有关。

    綦睿没说别的,给她扔了盒牛奶当晚餐,临关门前又撂下一句——

    谁的恋爱不是谈的稀巴烂,好死不如赖活着

    唐臻颓了“万一是——”

    “你不挺能嘛,现在又这个那个的扭捏什么?”

    “谁扭捏了”

    “那你倒是去开门啊。”

    綦睿翘着二郎腿,手从沙发扶手挪到这人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你放心,就算池于钦和尤淼乘以2,都吃不掉你。”

    唐臻坐不住了,一把拨掉肩上的手“我就不该和你说。”

    綦睿瞧了眼她,嘴角勾笑——不说我也看得出。

    唐臻走到门前,本想往猫眼里瞄,好巧不巧猫眼让外面那个福字给堵死了。

    “哪个缺心”

    没说完,想起来了,好像是自己。

    门外面尤淼抬手就是哐哐哐一通敲。

    她看见门铃,但就不摁。

    唐臻原本存的那点侥幸,现在是一点都没了,能这么敲门的,除了尤淼还真没别人。

    尤淼倒没什么,万一池于钦也在

    没等唐臻犹豫出个所以然,一只手从身后过来。

    唐臻一惊:“你——”

    綦睿握住门柄的同时,说了句话——“这个门横竖你都得开。”

    话落,门开。

    尤淼一只手举在,差点砸在綦睿脸上。

    好在一个收得及时,一个躲得及时。

    尤淼先看綦睿,再看唐臻。

    看綦睿的时候没什么,看唐臻的时候明显阴恻恻。

    唐臻下意识摸了摸脸,莫名有种感觉,幸亏这个门是綦睿是开的,要是自己恐怕这人拳头就砸过来了。

    綦睿见两人谁也不动,干脆伸手把尤淼拽进来——“愣什么?”

    说完,鞋柜里捞了双拖鞋给她换。

    唐臻手快,一把挡住差点被风吹关上的门,扶着门框,眼往外瞧,半天都没拉上。

    尤淼接过綦睿递来的拖鞋,边换边说了句——“她没来,就我一个。”

    这个「她」指谁,不言而喻。

    咔哒——

    很轻的一声,唐臻把门关上。

    才回过身,怀里就被尤淼塞进个小塑料水箱,低头看去两只小乌龟在里面爬来爬去。

    “她买的,让给我你,说是乔迁礼物。”

    然后尤淼又拎起刚刚放在地上的大礼盒——

    “这个是我的,床上四件套,乔迁快乐。”

    唐臻一手拎着大礼盒,另只手捧着小塑料水箱,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两个字——

    “谢谢”

    原本尤淼就憋着气,一听她说谢谢,都转过身了,瞬间又转回来,在这人肩上狠掏一拳。

    力道不轻,唐臻连着往后退两步。

    肩膀立刻缩起来,吃疼道——

    “我靠你”

    “谢个屁!”

    说完,又瞪起眼——

    “你下次再跑试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不跑了不跑了”

    旁边靠鞋柜站着的綦睿笑得不行,尤淼一记刀眼射过去——“你笑屁!”

    綦睿顿感不妙,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后面的鲨鱼夹被抢走,一头乌发霎时散落。

    尤淼拿着抢来的鲨鱼夹,拢着头发没两下便在脑后抓了个髻固定住。

    綦睿纳了个闷:“你强盗吧”

    “嗯哼~”尤淼一挑眉“你今天才知道吗?”

    然后大步流星从两人中间穿过。

    唐臻揉着肩,碰了碰綦睿的胳膊——

    “你不管管她吗?”

    綦睿没说话,眯了眯眼角,突然一个用力撞向这人的另只肩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扭头走人。

    唐臻——!!!!!

    刚在玄关那块儿有视线死角,绕过来之后,尤淼才看见客厅藤椅上坐着个陌生面孔。

    姑娘五官小小,皮肤雪白,十分友好的和她打招呼。

    尤淼连忙客气点头。

    不等她问唐臻是谁,书房里又出来三个。

    全是陌生面孔,尤淼一个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唐臻!过来拿个盘子——”

    唐臻“哦”了一声,刚还在玄关站着的人,几个大跨步便迈进厨房门。

    尤淼下意识望过去,厨房油烟机嗡嗡作响,灶台旁边的两个人言语熟络。

    “我都放柜子里了。”唐臻递去一个空盘子。

    “精装修的房子质量不牢靠,这些东西这么重,你怎么能全放一个柜子里,你当它能承多少重?”

    女人声音很轻带些苏州口音,哪怕这话不顺耳,由她嘴里说出来,也叫人恼不起来了。

    “就这么给我?”

    “”

    “洗一下呀~”

    女人十分无奈“你说你一个人,怎么能叫人放心嘛~算了算了,你不要弄了,我来洗吧,你去锅里尝尝味道。”

    心情好了没两秒,瞬间打回原形。

    尤淼别开眼,自己才懒得管这菜味道好不好呢!

    脚往后退,也不看路,被后面的箱子一绊,身体不受控的往后倒,尤淼以为自己要出糗,结果一道力攥过来,握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扶稳。

    心怦怦跳。

    “想什么呢,这么大个箱子看不见?”

    綦睿松开手,弯腰把箱子推到墙角。

    尤淼顺着看去,那箱子没封口,里面的奖杯跟奖牌一览无余。

    綦睿见她盯着箱子愣神儿,又说:“是不是没想到唐臻还挺厉害。”

    这会儿唐臻已经从厨房里出来,正在客厅和自己从没见过的那几个陌生面孔,以及厨房灶台旁忙活的女人有说有笑。

    声音灌的满客厅都是。

    尤淼思忖片刻,语气淡淡“是挺厉害的。”

    这趟暖居,尤淼没出一点力,全程看电视听人聊天。

    这几个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上到国家时事,下到鸡毛蒜皮。

    她陷在沙发里,坐姿端正,大概是样子太过认真,所以也没人跟她主动搭话,但也有可能是綦睿在旁边,这人向来会应付这种场面,不管认不认识,都能聊成熟人,所以压根儿用不着自己张口。

    菜齐,人上桌。

    唐臻还没坐下,敬酒的手便先冲她伸来。

    一桌子人,有男有女。

    热闹、嘈杂、忙乱。

    漂亮话一个比一个说的暖心,说的感人,说的真情流露。

    尤淼望着她们,心里不由生出错觉——

    似乎他们才是那个与唐臻有着无尽羁绊的挚友,而自己这个从小一起、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发小,此时此刻却成了局外人。

    尤淼又望向唐臻——

    唐臻举杯,也回敬他们。

    一个走心、两个走心、三个全在酒里。

    忽然这一刻,自己好像理解了池于钦说的那句话——‘唐臻变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是变了。

    变得不再孩子气。

    变得独当一面。

    变成了个大人,情绪不再直白的挂在脸上,会在人群里自由来去的转圜抽身。

    尤淼不能说不为唐臻的成熟而高兴,但也必须承认当下自己的难受。

    七年或许真的太久了。

    久到那样要好的友谊都可以冲淡,好像一杯浓苦的茶,一直往里添水,一直在火上腾着,但却没有人再往里加过茶叶。

    它还烫着,还飘着茶叶的香气,然而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味道。

    我们都没有变,但又好像都变了。

    那个把书包扔掉的夏天,那个蝉鸣不断地夏夜,那个自以为会永远狂欢不会散场的聚会。

    一切戛然而止。

    尤淼扶着桌沿,指尖微微用力、发白。

    她不知道唐臻在举杯推盏的这一刻,脑海中会不会闪过池于钦的脸。

    但自己看着对面这个游刃有余的唐臻,脑子里全是那个红了眼的姑娘——

    明明红着眼,却笑着和自己伸手比划,说‘我只有一点点难过,就一点点’

    尤淼低下头、垂下眼,只觉得吞进嘴的那口菜苦咸的要死,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它堵在那里,像一颗盐变的化石。

    正当无措时,一杯水从旁边推了过来。

    是綦睿。

    尤淼拿起就喝,太急了,急的眼眶都红了。

    好半天,才抬起头,对着綦睿笑了笑,说了句:“我吃太快噎住了。”

    綦睿顺势看去,这人的盘子里是空的。

    尤淼缓过了刚才的劲儿,一开口喉咙还有沙哑——

    “唐臻,咱们喝一个吧。”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不需要唐臻回应,便一饮而尽,白酒辛辣的刺激在喉头灼烧。

    “我祝你福临宅地、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说完,笑的愈加开怀——

    “不过,我不能陪你了,医院刚刚来消息,我得去一趟。”

    唐臻忙道:“我送你!”

    “别别别——千万别!”尤淼摁住唐臻“你今天你搬新家,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回头有时间,咱们再聚昂~”

    说着,人便往门口走。

    她着急到连看一眼綦睿的时间都没有,开了门直奔电梯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停车场,钻进车里。

    没走,因为喝了酒没法开车。

    可也没叫代驾。

    尤淼趴在方向盘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车里寂静,车外空旷,呜呜咽咽的风声不止。

    没多会儿,有人敲车窗,尤淼一抬头,竟然是綦睿。

    车窗摇下,尤淼的脸绯红,她一直都这样,喝点酒就上脸,漠然的问了句——

    “你怎么下来了?”

    綦睿没回答,只是问她:“你还好吗?”

    “好啊。”

    尤淼嘴上这样讲,但只要长耳朵的都能听出‘她不太好’。

    如果说唐臻是有什么全挂脸上的人,那这人更是。

    綦睿顿了顿,开口道:“其实那个女生是——”

    “打住,和我有什么关系。”尤淼冷着眼。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和唐臻有关的,她现在一概都不想听。

    “好好好,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

    綦睿停住话,手从车窗里伸进去。

    “你干嘛?”

    “您的代驾司机小綦已就位。”

    綦睿摁开车门锁,拉开车门,半弯下腰,潇洒的脸上,挂着哄溺的笑,实在不像那么回事,但又确实管用。

    尤淼瞬间破防,脑袋立马扭向另一边,嘴里却像含了颗糖似的张不开——“闹什么呀~”

    虽然特别不想承认,但尤淼知道自己就是很吃她这一套,从十七吃到二十七。

    封闭的空间多了个人,停车场都没刚才那么空寂了,呜呜咽咽的风声也止了不少。

    “你怎么猜到我没去医院的?”

    “这还用问?”綦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就不是那么勤快的人,要真加班,你早开麦了。”

    话落,尤淼抱起胳膊,目光扫过方向盘,顺着这人纤细的手腕一路向上,这人下巴尖、鼻梁挺、嘴唇单薄锋利,随便拎出来一样都是无情的样子,但合在一起偏偏又副多情种。

    此刻的尤淼充满矛盾,既讨厌她的多情,更讨厌她的无情。

    “你看什么?”綦睿扫过后视镜,刚巧红灯,转过头来。

    一定是眼睛,这人的眼睛像开了眼角。

    尤淼笃定,如果不是这双眼睛,綦睿一定不好看,至少没现在好看。

    “我发现你怎么越长越丑了,可能跟你说话毒有关系。”

    綦睿笑开,似乎是默认,但也许不是,因为她从不在这样的话题上做任何停留,永远在尤淼说她丑的下一刻,笑笑便过。

    “能和我说说吗?”

    “说什么?”

    “为什么难过?”

    尤淼张口就想说没,却被綦睿毫不留情的驳回——

    “别说你没有,敬酒之前,你看唐臻那眼神儿都快哭了。”

    “屁!”

    “跟我还不说实话。”

    綦睿眼睛望过来的那一刻,尤淼就知道自己撒不了谎,这样一双眼睛,对自己来说杀伤力太大,就像至尊宝的照妖镜,什么都看的出,可你要说它什么都看得出,唯独对那颗热乎的真心视而不见。

    即便说不了谎,嘴也还是要硬,总不能叫这人瞧扁了——

    “你烦不烦,我没难过,我就是觉得时间好像杀猪刀,每天砍一刀,不知不觉人和人的距离就被砍远了。”

    尤淼瞥向窗外,除了时间,似乎一切都可以向后退。

    “唐臻没变,还是那个到哪儿都不缺朋友的人,今天过来之前我还在想这顿乔迁宴搞不好还得我来下厨,看来是我想多了,也对她那人的性子,很难会有人不喜欢、不想接近,哪像池于钦,成天活得跟孤鬼一样,除了我”

    说到这儿,尤淼又开始喉咙发紧。

    “这么多年,池于钦把那件事扛在身上,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为什么活得孤鬼一样?因为她要赎罪,可说到底那件事跟池于钦又有什么关系?”

    尤淼手抵在嘴上,眉头皱的很厉害——

    “我知道,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总要有个人说吧,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谁都不说难道这样就对?”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綦睿说的实话,自己和尤淼不一样,她没尤淼这么重情义,当然也希望朋友们可以过得好,但如果过不好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没指望你回答。”

    尤淼闭眼靠着椅背,不知道睡了还是没睡。

    反正綦睿看见这人睫毛在眨,像两把夏天的小扇子,扑乎。

    没再打扰她。

    等车开到分叉口时,才问了她句——“回家还是”

    “去农大吧。”

    到农大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綦睿把车钥匙还给尤淼。

    尤淼去接,两人的手不可避免的相触。

    很快,只一刹那。

    但尤淼还是感觉到了綦睿的温度,她比自己凉很多。

    綦睿立在车旁边,从烟盒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手边拢着火,眼边往前面看,这人有自己的韵味,她也清冷,但和池于钦的清冷又不同,池于钦的清冷是生人勿近,而她的清冷却是让人恨不得挠一爪子的心痒,即便不认识,哪怕从她身边路过,也忍不住想回身探一眼。

    吐出的烟雾里都带着勾人的钩子。

    一会儿的工夫,刚还左右空空的路边,便有人陆续经过。

    綦睿刚点上的烟,抽得没两口,就被尤淼一把夺去。

    “哎——”

    “哎什么?”

    尤淼不理她,衔住那根自顾自抽起来。

    月牙朦胧,像罩了一层薄纱,缥缈虚无。

    綦睿瞧着尤淼唇间吐出的薄烟,目光转向一旁,过会儿又转回来——

    “给池于钦打完电话了?”

    “嗯。”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池于钦没在宿舍,在操场这边闲逛。

    一根烟恰巧抽完,池于钦也到了。

    大概还有五十米的距离,綦睿看见池于钦,冲尤淼点了个头——“我走了。”

    “嗯。”

    尤淼到底是没忍住,又补了句“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綦睿背着身,手举起来挥了挥。

    黄色的路灯将这人的背影拉的格外悠长,尤淼望着那影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神色颇为端凝。

    再回过身,池于钦就到了跟前。

    看到池于钦,尤淼心又疼一下。

    “今天不回宿舍没关系吧?”

    “没关系。”

    尤淼把车钥匙递给池于钦:“那你来开吧。”

    “好。”

    车里放着歌,一路无话

    她们到家的时候,綦睿的消息也发过来。

    ——「到了」

    尤淼看了眼便划掉。

    手机被她扔到沙发里,紧跟着人也陷进去。

    池于钦察觉出这人的状态不对,探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困了吗?”

    尤淼扯过沙发靠背,把脸埋进去,闷着声音“嗯”了下。

    “去卧室睡吧。”池于钦说完,又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池于钦起身的一刻,尤淼才敢把脸从靠垫里抬起来——

    眼睛、鼻子、腮颊。

    都红红的

    晚上。

    尤淼抱着被子到池于钦这里。

    两人一起睡得时候不多,大多数一起睡都是尤淼要吐槽綦睿,但很明显今天不是。

    “你好香啊~”

    尤淼抱着池于钦,鼻子在这人的头发上嗅了嗅,洗发露的味道很淡很好闻。

    池于钦在尤淼的头上揉了揉。

    从回来到现在,池于钦什么都没问,但就算不问她也能看出尤淼的反常,池于钦想今天是唐臻乔迁宴,依照这人的性子,如果开心的话,她一定会跟自己大说特说,可现在连提都不提一句

    池于钦很通透,很多事情无需点破便能参到背后的问题,她捋了捋尤淼的头发,俯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们没有人会在原地永远停留。”

    听到这句话,尤淼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掉下来,抱着池于钦的胳膊又紧了紧,明明这人也难过的要死,可到头来却还要安慰自己。

    “全世界最好的池于钦。”

    尤淼哭着说出这句话。

    她哭的止都止不住,任凭池于钦怎么哄都没用,到最后池于钦也没了办法,只好一遍遍捋着她的背,说——

    “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尤淼为池于钦的隐忍难过,为唐臻的成熟难过,为猜不透綦睿的心思更加难过。

    可最后到头来,她能劝的只有自己。

    是啊,我们谁都不可能在原地停留。

    但是,那些荒芜的青春,又该由谁来负责。

    月亮圆一百次,也不会再长出新的。

    ////

    夜色深深,树风抖擞。

    人走后,屋子里特别安静。

    唐臻给家里的老人打了通电话,简单做了个小结,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装着奖牌跟奖杯的箱子推进杂物间,门关上的那一刻,钥匙也一并扔进去,似乎有种打算,从今往后一步也不踏入。

    然后就坐在沙发上愣神儿。

    不知过了多久,唐臻听见咔哒咔哒的声音,视线一瞥,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小塑料水箱里。

    一对乌龟,用力地爬着。

    唐臻先是放在了客厅,临睡前又拿进了卧室。

    一声闷雷在窗外炸开。

    雨簌簌落下。

    唐臻失神儿的望着窗外,脑海里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永远捧着书的女孩浮现眼前。

    「——“愿我们所有人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顶峰相见。”」

    对不起啊,池于钦。

    “你考虑好,我们可是两个人,他一个细皮嫩肉的,指不定是谁占谁便宜呢!”

    司小林这下彻底呆住——

    “这这是你那个小七岁的乖妹说的?我没听错吧”

    “不过,那句‘大龄女单身’点你呢吧,哈哈哈哈”

    池于钦看着眼前这个欠了嗖嗖,还抓不住电话重点的人,更加烦躁——

    “司小林,是不是陈闵弄死你的方法你腻了,想让我换种方法让你死?”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这房子的房东在外地做生意,一切事物全权委托给中介。

    晚上中介是突然领人上门看房子的,事先谁都没打招呼。

    门被打开的时候,唐臻跟陈闵正在客厅,刚把淮扬菜的外包装打开,都还没来得及吃。

    幸亏天气凉,两人穿着长袖睡衣,还不算暴露,可就算这样,她俩还是被突然打开的门,跟进来的两个陌生男人吓了一跳。

    一大早池于钦还在被窝里,就被隔壁来串门子的博三师姐揪起来。

    “都几点了还睡呢,再睡下去中午饭都不用吃了。”

    说完顺带手还把阳台的帘子也拉开,昏暗的寝室瞬间照的通亮。

    京北农学院,池于钦博士生二年级,昨天熬了通宵写论文,拢共睡了四个小时都没有,实在没精神,刚想扯着被子继续睡,就被旁边伸来的手一把薅走了。

    “别说师姐不罩着你,这周六和隔壁体院组织了个联谊,清一水的体育生,腹肌没有八块也有六块,我都打好招呼了,到时候紧着你先挑,怎么样~我这个师姐当的够意思吧!”

    池于钦眼都睁不开,刚要张口拒绝,就又被许师姐敲了敲床沿。

    当当两下,掷地有声——

    “实验田的事儿你可还欠我个人情呢,我都说好了,你要是不去,我可下不来台。”

    实验田的事情,的确多亏许师姐帮忙,要不然学校后山就近的那块地肯定轮不到自己手里,自己绝对又要吭哧吭哧往郊外乡下跑,一天什么事都别干,尽在路上瞎耽误工夫。

    其实许师姐人不错,热心肠,没心眼,做事也大大咧咧不计较,唯独一点不好,喜欢给人当媒婆,关于她的光荣事迹整个农学院几乎无人不晓,一个班三十来人,她愣在里面撮合成十五对,用她的话说,这是造福大家,将来份子钱都少随一份。

    池于钦眼皮猛跳,看来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

    “二十八又不是十八,博士在读别说谈恋爱,就是结婚生孩子的也大把人在,你这么漂亮,我就不信没人追,说到底还是眼光太高,太挑。”

    许师姐说这话的时候,池于钦已经从铺上爬起来去到卫生间,半掩着的门被推开,许师姐靠在门框边,两手抱臂活脱脱一个现身说法。

    “想当初我刚上大一的时候,追我的人排老鼻子长队,不是姐们儿跟你吹昂,就从咱们宿舍楼算,一直能排到校门口,到了大二稍微少点,可也能排到三食堂,等到了大三大四,就只能从一楼到四楼了,后来上到研究生,全靠微信打卡,就这我还是不着急,总觉得再等等,肯定还有更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许师姐两手啪的一拍,激动道——

    “朋友圈点赞的都没了!我呀就看着那些条件不如我的,一个个都配得良偶,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熬一熬吧,大家会说他自立,先立业再成家;女人越熬…你要是再考虑成家的事,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烂渣子了,话虽然不好听,但现实啊,它还就是这个样儿。”

    许师姐走过去,满脸语重心长:“你得信姐姐的话,姐姐是过来人。”

    池于钦立在洗漱台,165的个头不算高,但四六分的比例却极好,宽松的格子睡衣拢在她身上,像人在里面晃荡,无论正面、背面还是侧面,都单薄纤细的过分。

    散着的头发用黑色电话线简单绑起,随意一挽就在脑后扎了个低丸子头,她皮肤白,冷水往脸上一泼更白。

    洗面奶抹了满脸,躬着身子一掬一掬的清水往脸上冲,等脸上的沫子冲干净,一张出尘脱俗的面孔便在镜中映出,细眉亮眼,颀长雪白的脖颈,淡青色脉络分布。

    许师姐连连赞叹:“漂亮,真漂亮!”

    赞叹完,却又口风一转:“女人的脸蛋是老天爷赏的,可惜不能容颜永驻,不趁着盘靓条顺的时候多谈谈,等到毕业真就得人家挑你,到时候大把的普信油腻男还得嫌你年龄大,对着你嫌好道恶,不是姐吓唬你,是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就这么大,就是双标!所以听姐一句劝,趁年轻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池于钦抽了张洗脸巾,把水擦擦干,干巴巴的回了句:“我不喜欢体育生。”

    “体育生怎么了?体育生才好呢~”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人那叫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哎你——你怎么油盐不进?!”

    许师姐气得没话说,做这么多年媒,就没遇到过她这一号,人家是八百年的枫树蔸顽固不化,她是一千年的树根精冥顽不灵,正想再叨叨两句,手机响了。

    接了电话,没说几句挂断,又冲池于钦拧眉毛——

    “你爱去不去,你不去大把的人想去,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将来你要是后悔,我可不管你!”

    说完气鼓鼓离开。

    实验田的人情没还成,还把人给得罪了。

    池于钦自认为人处世这一块,她是真没天赋,湿哒哒的洗脸巾丢尽垃圾桶,转身出了卫生间

    起都起了,干脆去趟实验田。

    她博士期间的任务就是搞新品种育种,葡萄架子才绑上,目前看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长出来会怎么样?

    池于钦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岔子,能不能毕业全看它了。

    再回来的时候午饭点已经过了,池于钦没胃口,拎着喝剩半杯的黑咖啡,一个人在学校里面闲逛,不知不觉走到北校门。

    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京北体院,陆续有人往里走。

    她看着一个半弓腰的短发女生在系鞋带,目光莫名失神儿,体育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穿搭,运动衣、运动裤、运动鞋,要是可以恨不得脑门儿上都刻着‘体育生’三个字,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搞体育。

    眉目低垂,不由想到许师姐说的那句话——‘你就是眼光太高、太挑。’

    说实在的,池于钦没觉得自己眼光有多高多挑。

    那些年体育生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了,所以心里才有了比较,总觉得看谁都不合心意,看谁都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样的衣服裤子鞋也不是谁穿都合适。

    外人不懂,自己还能不懂?

    只不过感情的事情从不容他人置喙,人心是面镜,第一眼看到是谁,那人就只能是谁。

    /

    联谊定在周六,许师姐又给她发消息,池于钦选择性视而不见,给尤淼打了个电话,就下馆子去了。

    尤淼和她是高中同学,一块考到京北,尤淼研究生毕业之后进了口腔医院当牙科大夫,池于钦选择继续深造,有事没事两人就要小聚一下。

    “又是你那个媒婆师姐?”

    尤淼瞥见池于钦手机,许师姐哐哐连发七八条,都给她刷屏了。

    “这回又什么人?”

    池于钦摁黑屏幕调了静音,又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淡淡说了句——

    “体育生。”

    尤淼筷子一顿,瞧着眼前的闺蜜神态清冷,就知道这事儿铁定成不了,回了句“你这师姐真行,不嫌累的慌。”

    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对这种热衷给人当媒婆的格外同仇敌忾,这个许师姐尤淼知道,烦了池于钦不少时间,人家次次拒绝,她次次还来,从it男到金融男,理工圈子走个了遍,现在连体育生都不放过,可惜她这么殷勤,却连人家的喜好都没搞明白,再怎么上赶着也白搭。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追池于钦的倒是不少,但也没见她和谁走近过,来来回回身边都是空着的。

    没等尤淼再说话,池于钦就把话题转开,问了句:“你还没给家里打电话?”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尤淼顿时一脑门子官司,二十六的门槛一迈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热线就跟急涨的潮水一样翻腾汹涌,偏偏她老妈也跟着一块凑热闹,她已经两个星期没往家打过电话了,好在医院工作忙,也算是个借口。

    “没呢,有什么好打的,我妈就是闲的,说白了全是虚荣心作祟,看她老姐们儿的女儿找了个小开,又买别墅又买跑车,红眼病不就犯了嘛!可问题别墅跑车全是男方的名字啊,和女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真要哪天出了问题,一毛钱分不到不说,搞不好还得倒赔钱。”

    小四川的菜跟大学那阵儿一样辣,不同的是,以前豆奶解辣,现在啤酒解辣。

    “你不喝点?”

    “不喝了。”

    “少来,你可是海量,这会儿别和我装蒜。”

    “这几天睡得太晚,胃不大舒服,下次吧,下次陪你喝。”

    说完,池于钦咬着吸管吸了口手边的豆奶,又问尤淼——“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吧?”

    “不知道,先这么着吧~反正相亲是不可能的,我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可能去相亲,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上赶着给人挑啊。”

    尤淼眉毛一挑,眼皮一撂,没心没肺道——

    “总之一句话,你不嫁我不嫁,养老院里蹦恰恰。”

    池于钦被她逗笑,差点儿一口豆奶喷出来——“真有你的。”

    尤淼被毛肚辣的嘴里直唆哈“还是你妈好,到现在也没催过你,赶明儿我攒个局,你帮我和阿姨说说,让阿姨好好劝劝我妈,别一天到晚的瞎操心。”

    池于钦没说话,捏着筷子在米饭里搅了搅。

    “不行了,今天他家这菜辣死人,我去趟卫生间。”尤淼拉开椅子就朝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待之余,池于钦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对面已经见底的啤酒,摇了摇头,要么她肚子不舒服呢?菜没吃多少,啤酒喝的倒快,这东西跟水还不一样,喝的越急肚子越胀。

    她喝酒算早的,高中就开戒了,只不过那阵儿不懂,单纯学习压力大,听人说累的时候喝酒能解乏,但她从来没喝醉过,主要也是没探过底,酒这东西麻痹神经,无论什么都还是少碰为妙。

    又吸了口豆奶,一转头店门口闹哄哄地涌进来一波人。

    尤淼从卫生间出来,吐槽老板抠门“干手纸都没有,拿个空盒子挂墙上当装饰,玩呢?!”

    她甩着湿漉漉的手,一瞥眼…方才进来的那波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摇三晃四地拱过去,瞬间眼睛瞪直。

    她视力贼好,二十米开外,人脸上的麻子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拢共七个人,四男三女,目测没有低于一米七五的,清一色黑白运动服,因为都是大个子,着装又统一,所以七个人显得跟一群人似的,乌压压的人头涌动,明眼人一看妥妥体育生。

    服务员给他们找了一张大桌子,额外又加了两个凳子才坐下。

    一坐下,菜还没点,先来一件啤酒,没用开瓶器,直接上牙咬,嘭的一声,酒瓶盖子哐哐在桌上打陀螺,随即便热火朝天的开聊。

    七个人,六个脸生,唯独一个面熟。

    面熟的那个坐在最里面,低眉垂眼,推了送来的啤酒,反手从帽兜儿里摸出瓶苏打水,她话不多,提到她就扯嘴笑两下,提不到就喝水。

    个子高,骨架自然也大,小小的凳子十分将就,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憋屈的缩在桌底儿。

    头顶的白炽灯晃动,透过镂空的雕花印在她的身上,斑驳的纹路,细碎的微尘,衬的身上气质愈加干净。

    手指撩过头发,被遮住的耳朵露了出来,耳尖儿上有一颗不起眼的棕色小痣。

    运动外套扯开拉链,里面是件纯色的白T,眉目清秀,干净利落,腕间系着一串小金刚,顷刻间便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颇有点锋芒难藏的意思。

    那人扯了下袖子,把腕间的小金刚盖住,一边点着下巴,一边听旁边人吹牛逼——

    “你们是知道我的,当年哥们儿也是万花丛总过片叶不沾身,我要是不想,谁也逼不了我,都是你们嫂子追我追的紧。”

    话音未落,大伙嘘声四起。

    见他们不信,立马扭头就朝身边的那人喊道:“唐臻!这事你最了解,你得给我作证啊!”

    唐臻终于抬头,蓬松的刘海晃动,明亮的眉眼似笑非笑,昂着下巴露出两颗削尖的虎牙——

    “我就知道你光带人钻小树林了。”

    两秒沉默,众人瞬间一通爆笑。

    男人涨红脸,立马打起结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承认!

    唐臻摸出兜里的手机,边起身把手机放在耳边,边往外走。

    就听身后那人冲他笑骂——“你就贫吧,大师哥的玩笑也敢开!到哪儿都没个正形!”

    …

    人都走出店外面了,尤淼才反应过

    我艹!

    唐臻!!!

    楼下。

    陈闵跟唐臻站在主卧门口。

    崭新的四件套全在床上铺好了,书桌上还有盏小夜灯。

    只有这一间是收拾好的,其余的全是空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池于钦还挺贴心啊?”陈闵拿肩膀碰了下唐臻“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

    唐臻在来之前心里一直打鼓,该怎么感谢池于钦的雪中送炭,但她发誓,她很认真的在想很正经的答谢方式,但在看到跟那晚一模一样的卧室,甚至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时,她脸倏地红了。

    池于钦的声音仿佛擦着她的耳骨,潮热的气息烫着她的耳廓——

    ‘唐臻,你要把床单抓破了”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心头大事落了地,唐臻和陈闵为了感谢池于钦,便打算亲自做顿饭。不过吃什么好呢?这个点要是再出去买菜,等做好吃进嘴估计人都要饿瘪了。

    两人思来想去,决定煮火锅。

    食材从网上订,都是现成弄好的,半个小时候就能送到,到时候边煮边吃,既不用担心饿肚子,还能就着热辣滚烫的火锅暖暖新居。

    陈闵这边刚要提交订单,就听唐臻在旁边说了句——

    “点鸳鸯锅吧。”

    “你不能吃辣吗?”

    唐臻是能吃辣的,但池于钦能不能她就不太确定了。

    反正每次在食堂碰见这人,她餐盘里但凡有点辣椒,哪怕是被切碎的那种,这人都会捏着筷子一脸专注地挑干净,然后才会放心动筷。

    “她好像不太能吃。”

    “你连她吃不吃辣都知道?”

    “我们一个医院的嘛。”

    “那你也看得太细了。”

    尤淼跟唐臻是发小,跟池于钦却是闺蜜。

    所以有些事儿,别人不知道,她还是知道的。

    这两人高中很要好,至于怎么要好?

    大概就等着高考结束后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虽然她俩没有在明面儿上撂开,但尤淼也还是猜了个大概,之所以能猜中,无外乎青春期里那些被放大的敏感、加重的心思以及,相同的情愫。

    池于钦那时候性子多冷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对谁好,更何况这人还是唐臻。

    高中时候的唐臻有多混?用她亲爹的话来说,混的就不像个姑娘!就算生个小子都不带她这么气人的!

    上课睡觉,下课疯跑,挨个班级‘串亲戚’,座位上多待一秒她都跟针扎似的刺挠,成天被各科老师点名批评,班主任花名册看见她的名字都要用红笔在后面打个感叹号,年级组组长更是被她气的直跳脚。

    月考一过,四门课分数加起来还没她老子血压高,每次家长会她爸都偷摸着从后门进,进来的时候脑袋恨不得掖脖子里。

    就这还不算,家里的烟啊酒啊,她爸前脚刚买回来,后脚她偷着就给卖了,拿到钱立刻摆阔,下馆子、ktv、电影院到处霍霍。

    她老子拎着四十五码的皮鞋底子,满楼道追着她打。

    一米九的北方汉子,说话都带哭腔,逢人就诉委屈——活四十多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混蛋的倒霉孩子。

    唐臻骂没少挨,打也没少挨。

    可她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架势,要不你就打死我,不然出了这个门我还这样。

    就连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尤淼,都觉得唐臻没救了。

    可偏偏,冒出来个池于钦。

    高三学习压力大,时间紧迫,池于钦身体又不好,感冒发烧常有的事。

    那天池于钦痛经又没吃早饭,整个早自习脸都惨白惨白的。

    尤淼看她脸色不好,就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假?”

    池于钦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就晕了。

    尤淼记得很清楚,当时唐臻坐在最后一排,就听哐的一声巨响,那人踢开椅子飞冲过来,抱起池于钦就跑出教室。

    自己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忽然听见唐臻回头喊了声——

    “医务室在哪儿?!”

    “学政楼一楼右手最顶头!”

    话音未落,那人就跑没影了,尤淼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驴啊你,不要命了这么跑?!医务室在哪儿都他妈不知道,傻驴!”

    好不容易等自己追到医务室,隔着门板中间的那道玻璃朝里望时,却傻了——

    池于钦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另只手从唐臻敞着的校服外套里伸进去,后背勾勒出胳膊轮廓,她搂着唐臻的腰,倚靠在唐臻的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唐臻。

    唐臻站着,那时候她的个子已经蹿起来了,直直的高高的,不壮也不胖,却像一堵坚实的墙,可以被人依靠。她也伸手揽住池于钦,手从池于钦的脖颈一点一点,一遍一遍捋向后背的肩胛骨。

    尤淼握着门柄的手松开收回,她没有进去,只是木怔怔地看了会儿,便原路返回教室。

    等池于钦从医务室回来,身上穿着唐臻的校服外套,唐臻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发顶,上课铃响都没离开,直到班主任进教室点她名字——

    “唐臻干什么呢你?!赶紧回座位!”

    唐臻穿着短袖,眼睛盯着趴桌上的池于钦,很轻地说了句:“我走了。”

    池于钦嗯了一声,她才迈开腿。

    一整节课,尤淼回头看了不下十次,唐臻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池于钦。

    大课间做操,唐臻溜号,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保温杯,盖子一拧开,瞬间一股红糖味冲头。

    池于钦诧异的看着她“你哪儿弄的?”

    唐臻说:“保温杯和红糖在小超市买的,开水水房接的,就是没姜,要不然我逃…”

    “课间操我不跟你计较,要敢逃课你就完了。”池于钦面无表情的说着狠话,可惜她现在气力不足,这样轻声细语的样子,倒有了几分软妹的错觉。

    唐臻笑开,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出:“逗你的,我哪儿敢~”

    池于钦没再说话,低头喝红糖水。

    唐臻眼睛都亮了“好喝吗?”

    “还行。”

    “甜吗?”

    “嗯。”

    “我尝尝?”

    唐臻的声音扬起,语调干脆“我也是第一次冲这东西,以前从来没喝过的。”

    池于钦大概以为唐臻在逗她,结果一抬头却对上这人清澈干净的目光,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刻没有原因,少女的脸红到不行。

    唐臻盯着红糖水跃跃欲试,眼瞧手就要伸过去,尤淼突然一巴掌往她后脑勺招呼来,唐臻没防备,猛地往前磕一下。

    “有病啊!”

    “你有病啊!红糖水跟人抢着喝!”

    唐臻完全状况外,刚巧上课铃响,懒得明白。

    池于钦的脸还红着,像发烧似的那么红。

    尤淼觉得当下池于钦应该是感谢自己的,感谢自己替她解了围。

    衣服穿了一个星期池于钦也没有要归还的意思,初夏来临,唐臻怕热,换季都比一般人早半拉月,初夏早当炎夏过。

    倒是尤淼,实在憋不住了。

    眼睛盯着池于钦身上唐臻的外套出神儿,有些话冲到嗓子眼儿,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憋了,再憋下去恐怕自己就得第一个先疯。

    趁着体育课,她把池于钦拉去看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恰好把整个操场收进眼底。

    远处是唐臻奔跑的身影,白色的夏季校服,深蓝色的领子,飞扬的短发,额前的刘海被风吹的格外放肆,随意变幻着各种形状,冲破终点后,张开双臂,迎风拥抱。

    此刻少年人的得意全在呼呼涌动的风中驰骋。

    吹过了尤淼,也吹过了池于钦。

    池于钦望着唐臻,仿佛风里有她的味道。

    尤淼扶着身前的栏杆,眉间微微蹙起,轻声唤着:“池于钦…”

    彼时的池于钦目光还在唐臻身上,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儿,一扭头便对上尤淼深邃的眼眸。

    眼睛是穿透心灵的入口,它就像一面镜子,丝毫无法掩饰的暴露出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就这么一眼,半秒都没有的停留,尤淼便确定心中所有猜测,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喜欢唐臻?”

    池于钦满眼怔楞,一时间竟忘记自己应该有的反应,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否认,就代表默认。

    尤淼看出池于钦的慌张,连忙握住她的手“你别怕,我…我和你一样。”

    池于钦傻眼。

    这话有歧义,吓人的厉害!

    尤淼咬了下舌头,赶紧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唐臻,但我也喜欢女生。”

    话音落下,操场疯跑的人,冲她们走来。

    唐臻的裤腿扯到膝盖,小腿肌肉绷着,侧面有一道很好看的直线。

    她满头的汗,提着领子把头埋进去擦汗,头顶着太阳,背后有一圈泛金的光晕,拢的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没有小女生的娇柔,她的身上有股野劲儿,绿茵场就是她的赛道,没有缰绳的掣肘,自由随风,酣畅淋漓。

    尤淼顺着池于钦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从未见过的唐臻,跃然眼前。

    唐臻并不知道刚刚她们的对话,见地上有垃圾,弯腰便去捡,绕到垃圾桶扔掉后,才又朝她们过去。

    汗涔涔的胳膊往栏杆一搭,张口就问:“有水没有?”

    学校小超市离操场有些远,过去再回来肯定就点名了,所以一般情况下水都是提前买好的。

    池于钦转过身,黄色的座椅上放着一瓶沁着冰茬儿的矿泉水,在尤淼灼灼注视的目光里递给了唐臻,冰镇的矿泉水顿时变得烫手,滑过手心的冰雾,急速升温。

    唐臻接过水,不客气的一饮而尽,似乎知道这水是池于钦专门给她带的。

    喝完了水,又朝跑道过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回身看了眼。

    尤淼看的很清楚,她看的是池于钦。

    一直挺混蛋的人,忽然间就不混了,那一瞬间尤淼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变了,变得招人喜欢了。

    /

    小四川里,尤淼长长呼了口气,肺都快给她抽干,挪着小碎步,磨叽到池于钦身边。

    刚刚那个说胃不舒服的人,手边立着两瓶啤酒,全空了,当下又招手唤来服务员,开了第三瓶。

    完蛋!这是要出事儿啊!

    池于钦喝的凶,对瓶直接吹,喝的时候眼闭着,浓黑的睫毛上下乱颤。

    哐的一声,酒瓶置在桌面儿,又空了。

    尤淼大气不敢出,眼睛若有似无的瞟向店外面,肯定看见了,不然她不会喝酒——

    “那个是唐臻”

    池于钦一颗一颗花生米往嘴里送,嘎嘣嘎嘣的嚼着。

    她看见了。

    刚才一堆人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

    这会儿面不改色“嗯”了一声。

    就嗯?

    尤淼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这他妈撞的什么大运?七年不见,就这么遇上了?

    “那她…”

    “她没看见我。”

    池于钦又是一句。

    这是实话。

    如果唐臻看见池于钦,应该会扭头就走,压根儿不会进来。

    此刻气氛凝重,尤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抽抽突然蹦了句——

    “她怎么留头发了?”

    池于钦咽下嘴里的花生,目不斜视,脑子里却浮现出七年前最后一次见唐臻的场景——

    黑衣灰裤,头发剃成板寸,整个脑袋就剩一层贴头皮的青茬儿。

    医院太平间,唐臻和唐臻她爸错过的最后一面。

    …

    尤淼被眼前人冻的直打哆嗦,眼皮一跳,霎时无措起来,那是继续吃还是走?

    可看着对面椅子上的人纹丝不动,盯着盘子里的花生米较劲儿,筷子夹一颗走,盘子就被筷子尖儿叮的颤一下。

    右边的那颗和她作对,怎么都夹不起,越夹不起越偏要夹;越偏要夹,池于钦的手就越是用力。

    两根筷子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池于钦骨节紧绷没了血色。

    尤淼悟了,今天这一桌子菜恐怕没得剩。

    扶着椅子慢慢坐下,背都不敢往后靠,深怕松懈一丝,盘子连带桌面儿就得被这人的筷子尖儿捣通。

    再看店门外那人还在打电话,尤淼在心里爆了一百零八遍粗口——

    ‘你他妈的打毛的电话!再不进来信不信老娘分分钟捶爆你的头!’

    唐臻摸着耳朵,丝毫没察觉有人在骂她,鞋底在马路牙子上一蹭一蹭的,悠悠哉哉的晃,半个小时过去,死活就是打不完。

    一桌子的菜都被池于钦吃光,连里面的小米辣都不放过,不知道是胀的还是辣的,两个腮帮子通红。

    尤淼觉得池于钦要胀死自己——

    “别吃了吧…”

    池于钦不信邪——

    “死不了。”

    …

    店门外,唐臻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整个一百无聊赖。

    “你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

    “上个月。”

    “艹…你个狗东西,上个月回来,今天才联系我?”

    电话那头儿的人捏着炭笔,随意几抹线条,原本寡淡的人物素描,瞬间就有了神态。

    大概是从没听过美女老师骂脏话,旁边坐着的学生,一脸惊呆模样。

    綦睿把炭笔扔进盒子里,又把夹在脖子底下的手机拿住,指了指模特的眉眼,示意大家继续,然后就出去接电话了。

    黑长直的头发用根玉簪盘在脑后固定,上身穿了件白色亚麻衬衣,下身一条很宽的黑色阔腿裤,窄肩柳叶身,原本没什么,偏偏又带了副银边眼镜,禁欲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

    刚靠墙边站定就听那头儿的唐臻说——

    “我去你那儿借宿几天呗,我这边得等水电气通了才能住,哦~还得除甲醛。”

    “你来呗,门密码发你了。”

    綦睿说完,又问:“你这次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房子工作都定了,往后就在京北待着。”唐臻平淡回道。

    “挺好的,隔三差五咱们还能聚聚。”

    提到这个,气氛就有点闷,綦睿踮点了下脚,微眯着眼眺向远处“要不要我攒个局,大家见见?”

    唐臻没吭声儿,路边的石子儿被她踢得老远,翻了十几个跟头滚进灌木丛。

    “再说吧。”

    …

    这边池于钦还在吃,尤淼根本劝不住。

    死是肯定死不了,大不了全吐掉。

    果然——

    池于钦捂着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奔卫生间。

    尤淼急忙喊道:“卫生间有人!”

    池于钦腿风一转,奔向店外面。

    一个低着头往外冲,另一个也低着头往里进。

    迎面两道影子撞在一起。

    纯色的白T飘动,那人眼睑低垂,清润的声音滑出喉咙——

    “抱歉,借过。”

    一瞬间酸涩当头,心慌蔓延,无边无际的野火烧遍辽原——

    “我挡你道儿了吗?”

    “好,我马上过去。”

    说完挂断,转头看向唐臻——

    “你先收拾,我有事先走。”

    池于钦从起身到离开,没有再看过唐臻一眼。

    唐臻静静听着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但心里却无可避免的沉下来——

    喜欢上一个我行我素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永远处于被动方,时刻都在惴惴不安,就连面对欲望,都无法将自己视为主体。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什么情况?”

    1.“120到的时候意识不清,全身紫绀,血氧饱和度仅80%,急救车上做了心肺复苏、球囊面罩辅助通气,到了急诊后立刻就做了气管插管呼吸机通气,心率是突然降到32次/分,血压测不出,考虑呼吸心脏骤停,又进行了胸外心脏按压、肾上腺素强心和升压复苏约1分钟,恢复自主心跳。”

    池于钦先看彩超,再看胸部增强CT——

    “双肺多发肺动脉栓塞,通知下去MDT会诊!”

    时间就是生命,她们这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命。

    这个会开的很快,确诊过后,就通知家属开始沟并且征得同意。

    脑袋嗡的震了下。

    唐臻抬起眼,脚像灌了铅,浑身木怔,直到池于钦推开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尤淼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一个扶着路边垃圾桶吐得一塌涂糊,一个傻站在原地,跟被贴了道士符,一动不动。

    尤淼手里捏着纸巾,后脊梁的冷汗都窜上头了。

    心说:让你丫光知道打电话,该了吧!

    到底是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即便七年没联系,从小的情谊还是在的,刚才没对上也就算了,现在对上了,无论如何都该说句话,顺便也把这僵局打破,谁料,尤淼嘴还没张开,那人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唐臻!唐臻!”

    任凭尤淼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停下,越跑越快。

    池于钦吐了个干净,慢慢直起身,眼白充血,喉咙沙哑。

    “别叫了。”

    “她…”

    “算了。”

    尤淼眉心锁起,默默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把手里的纸巾递过去,忧心忡忡的看着池于钦,问道——“你还好吧?”

    池于钦望着唐臻刚刚站定的位置,又望向刚刚她离开的方向。

    人潮海海,不见踪迹。

    摇了摇头“我没事。”

    小四川里,那桌子人依旧热火朝天,忽然其中一个人高声张望——

    “唐臻呢?掉厕所里了?!”

    “她没去厕所吧,我刚看她出去打电话了。”

    那人回过头,晃了晃脑袋:“这家伙怎么回事?一喝酒就跑,上次也是这样,二十来岁活的跟七老八十一样,等她回来我非给她灌翻不可!”

    话音未落,尤淼明显感觉到池于钦的身子抖了下,再抬头…就见这人充血的眼睛,一点一点慢慢泛起湿意。

    四月仲春,天凝地闭。

    /

    唐臻只顾闷头往前着跑,全然忘记自己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京北太大了,大到一直走,也看不见头。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走的太急,这会儿两条腿竟然觉得有些不得劲儿,不是疼,是酸涨麻。

    唐臻不走了,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

    提起裤子毫无形象的往711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去,旁人看她,她也不在意,摸出兜儿里的手机,给綦睿拨过去。

    这会儿已经下课,綦睿倚在窗台边抽烟,棕色的烟纸,燃烧的时候噼里啪啦作响。

    刚听电话那头儿的人没讲两句,顿时眉头一皱——

    “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唐臻有点喘——

    “綦睿,你来接我一下吧,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定位发过来。”

    电话挂断,唐臻把定位发过去,太阳正对着她,头一抬,眼睛被刺的直犯晕。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綦睿就开车来了。

    “真有你的,多大点事儿,能把自己走晕。”

    唐臻没说话,歪头倚在车玻璃上,老狗一样半死不活。

    綦睿又扫她一眼,忽然开口“你跑个屁啊。”

    唐臻一愣,正好越过减速带,歪着的脑袋在车玻璃上颠了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可看见池于钦的那一刻,本能反应就是要跑。

    “老板来包白利群。”

    天渐暗,街边路灯亮起。

    池于钦熟练地撕开塑料包装,摸出一根衔在唇边,素白纤细的手指夹烟,一吸一呼间,白色雾气缭绕眼前。

    尤淼走过去,朝她伸手——

    “给我来一根儿。”

    “你会吗?”

    “小瞧人不是。”

    池于钦把烟跟火都递给她。

    两人都抽烟,不过池于钦更早一些,高中时候她的书包夹层就已经拿来藏烟了。

    池于钦就是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实际上她比谁都胆子大。

    相较喝酒,她抽烟更早,高中那阵儿就开始,劲儿小的不抽,不呛喉的不抽,就喜欢那种又烈又烧的感觉。

    大学时候戒了几次,一直断断续续,直到考研那段时间,天天泡在图书馆,大环境不允许抽不了烟,才算真正戒了,她烟龄长,却没什么瘾,说戒也就戒了,偶尔烦躁得不行,才会冒两根儿解解乏,但那样的时候不多,总的来说这些年的确是不抽了。

    两个漂亮女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猩红的火苗在指尖窜动,无疑给华灯初上的夜色又增添一抹风情。

    时不时便会有的目光向这里张望。

    尤淼觉得和池于钦比,自己还是差一截儿,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下,她想池于钦应该比自己更胜一筹。

    这里的更胜一筹,不单指容貌,更多的指内在的风韵。

    认识她这么多年,尤淼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了解池于钦,或者说自己可能从来就没有看透她过。

    池于钦这人很奇怪,初见她时觉得她清冷,相熟后又觉得她友善随和,但交往的时间久了,你又会发现,她的友善随和实际上是一层屏障,屏障以上安全地带,屏障以下无法逾越,其实说白了,这个人你没法走进她的心,可她对你的好,又是实打实的存在。

    这种感觉,一度让尤淼困恼,因为她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我最好朋友的好朋友。

    后来步入社会,接触的人多了,尤淼才慢慢明白,池于钦是个越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她的性格全然取决对面的人是谁,如果你绝顶聪明,那她便会势均力敌;如果你憨厚敦实,那她则会诚挚以待。

    所以学生时代的池于钦才会那么不讨人喜欢,就算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可在同学跟老师的心目中‘好孩子’的第一顺位永远不会是她。

    但这种性格,放到社会上,却难能可贵。

    校园是象牙塔,没人能在象牙塔里待一辈子。

    与其千方百计讨别人欢心,不如顺从心意让自己愉快。

    不嗔,不痴,不贪,只做自己。

    尤淼二十七岁才懂得道理,池于钦十六岁就懂了。

    输给她,尤淼心服口服。

    烟抽一半,凉风袭来。

    池于钦右手夹着烟蒂,左手抱起手背拖着夹烟的那条胳膊的臂肘,忽明忽暗的指尖,眉间神情莫测,她平常的眼神就没多有温度,现在更加漠然,偏就是这般漠然,愈发让她动魄勾人。

    有些人的性感,从来不是衣着决定,好比池于钦,哪怕这会儿长衣长裤,领子系到最顶的一颗纽扣,明明清冷却也会让人心生悸动。

    尤淼想到一句话——

    美人在骨不在皮,君子在志不在形。

    拿这句话来形容池于钦,再合适不过。

    “想什么呢?”尤淼适时出声。

    其实不用池于钦开口,尤淼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除了唐臻还能想什么,但让尤淼没想到的是,她会直接说出来。

    “我在想唐臻。”

    池于钦眼睫轻颤,波澜不惊的心湖一层涟漪几不可察。

    话是尤淼挑开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她本来是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闷,没想到池于钦态度出乎意料,放在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算这人想,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她变化挺大的。”池于钦说。

    尤淼想了想:“是吗”

    池于钦熄灭了烟,随着吐出的烟雾,扭过头笑笑——

    “我在那儿坐半天,她都没认出来。”

    尤淼听出了心酸滋味。

    唉。

    池于钦没想到能在京北遇见唐臻,更没想到还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遇见,哪怕就是做梦,也不敢有这样荒唐的梦境。

    这些年她嘴上从来不提,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一直都在想唐臻,无时无刻,很想。

    其实高中时候,唐臻除了淘点儿,学习差点儿,骨子里绝对是个好孩子。

    对长辈有礼貌,对朋友够义气,对自己也够好。

    虽说总在成绩上挨批评,但也绝不给老师找麻烦,每次运动会那些没人愿意报的项目,她都主动参加,只要比赛时间不冲突,她一个人能报七八项,次次满载而归,班主任看着那些荣誉,头疼是真,喜欢她也是真。

    喜欢她的又何止班主任,池于钦记得那阵儿来找她的漂亮女生也不少。

    有个叫曹茹娜的来的最勤。

    都不是六十九中的,天天放学在校门口等她,人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听尤淼说是个艺术生,还是个小童星,拍过奶粉广告。

    大家一起放学,刚出校门唐臻就被曹茹娜揪住了,扯着她的校服袖子…拖拉的老长,嘴里像含了颗糖似的哼哼唧唧地黏糊,人还一个劲儿往唐臻身上歪,不停晃着唐臻的胳膊,让唐臻看她,看看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曹茹娜每天都说,别说唐臻,池于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唐臻虽然性格好,但脾气急,而且心思不敏感,没那么弯弯绕绕,有什么全挂脸上,喜欢直来直往。

    她那时候很迷少年街霸,每次放学都要过去摸两把,有时候被曹茹娜缠的紧没抢上位置,她就会特别不耐烦,直接把校服扯回来,冲人急赤白脸的嚷嚷——都是你!玩不成了!

    曹茹娜每次被她这样冲,都会生气,然后好几天不理她。

    但唐臻好像也没主动找过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把人冲生气了,照样每天该干嘛干嘛,直到曹茹娜又来找她,和没生气前一样,揪着她拉着她,似乎那些不愉快从来就没发生过。

    那时候的池于钦也不懂,但隐隐又好像能捕捉到什么,一面觉得曹茹娜奇怪,一面又觉得唐臻太拽,人家主动找你玩,你还爱答不理。

    后来,自己开始给唐臻补课,然后没多久唐臻就曹茹娜大吵了一架。

    吵架那天,曹茹娜哭的很厉害,边哭边骂她心狠,再漂亮的女生,哭起来都一个样,红脸、红眼睛、红鼻头。

    她在后面哭,唐臻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走,自己当时还问她:真的走吗?她还在哭。

    唐臻看了自己一眼,被她爸拿皮鞋底子抽都没皱过眉头的人,那天眉头都拧成山了——

    骂了句:你有病吧?!

    然后低下声音:哭吧,哭哭又不会掉块肉。

    其实现在回过头再想想,那段时间自己对唐臻的误会真的太大了。

    她是心思不敏感,但她不是傻,她有自己对待朋友、保护朋友的方式。

    用她自己的话说,闹掰也好,总比不清不楚要好

    夜黑浓稠似墨,几抹星子点缀空中。

    今天之前,池于钦想她们也许再也不会遇见了,但她又想也不一定,毕竟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总能再见一面吧。

    直到真正遇见,唐臻进来的那一刻,看着她反手从帽兜儿拿出苏打水,扯着嘴角跟人说笑时,池于钦几乎把掌心掐烂。

    那一刻恍如隔世,前尘翻飞,从前所有的记忆犹如同海啸般袭来,淹没自己的全身,封住自己的喉咙,滚烫的血液在胸腔沸腾。

    你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又回来了。

    依旧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依旧是几乎没变过的眉宇,眉宇里的旧时光一点一点印出。

    如果不是那蓄起的头发,池于钦真的以为自己又看见了从前那个迎风追逐的少女,在终点的位置朝自己张开双臂。

    风越吹越冷,池于钦的眼睛却越来越热。

    她背过身,不想让尤淼察觉。

    但尤淼还是看见了,从没有谁能让池于钦失态,除了唐臻。

    一个发小,一个闺蜜,她忽然间不知道该心疼哪一个?

    伸手戳了戳池于钦的肩膀:“这地方没人…要不,你哭会儿?”

    池于钦眨了眨眼,眼底的热意被她逼退回去。

    尤淼揽住池于钦的肩,算了自己那个发小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还是先紧着眼前的心疼吧。

    “你说那时候唐臻怎么那么混,我真是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别说你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你问我,我都是懵的,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挺讨厌唐臻的。”池于钦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好看的弧“你不觉得她特别没脑子吗?跟谁都笑,和谁都能套近乎,哪热闹她就往哪凑,人不理她,她也不生气,照样跟你乐呵呵的。”

    “你不就喜欢她这样嘛。”

    一句话直中要害。

    池于钦不说话了。

    尤淼看着眼前面容清冷的姑娘,手掌在她的肩头揉了揉,忽然开腔——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这话换谁说,尤淼都信,唯独池于钦,自己不信。

    要说池于钦都没主意,那真不知道谁还有主意。

    但池于钦说的是真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知道,今天就不会眼怔怔看着唐臻跑了。

    “遇都遇见了,你要放过她?”尤淼问道。

    池于钦眼睛瞥向别处,不知道是嗓子痒还是别的什么,轻咳了声——“她都留头发了。”

    尤淼纳了闷:“这跟她留头发有什么关系?”

    池于钦:“我怎么知道她现在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尤淼哭笑不得:“你管她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她还喜欢你不就得了。”

    池于钦嘴硬:“我怎么知道她还喜不喜欢我?”

    尤淼:“她不喜欢你,那她跑什么?”

    池于钦心脏却猛地一缩:“我怎么知道…”

    尤淼算看出来了,这人口是心非,推了她一把——“跟我玩娇羞是不是?”

    玩笑归玩笑,当下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唐臻人在哪儿?

    她俩又不是小魔仙的水晶球,摸两把就能未卜先知,京北这么大,人海茫茫,找个人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池于钦后悔了,今天就不该放她走,就该死死地揪着她,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对此尤淼倒是一点不担心,嘴角扯了扯:“她不跟我们联系,不过有一个人她肯定会联系。”

    “谁?”

    “另一头傻驴呗。”

    池于钦愣了下,反应过来——“綦睿啊”

    房子环境不错,周边商超齐全,就是人杂了些,酒店、公司、写字楼…还有美甲美容店,总之干什么的都有。

    两人从地下车库往上走,电梯门刚一开,迎面走出来个拉行李箱的姑娘,蓝黑色长风衣,头发盘在脑后,画着淡妆,相貌大气,眼睛扫过唐臻落在綦睿脸上。

    姑娘停在门口,直到电梯门阖上也没动身。

    唐臻心里揣着事儿,也没多留意。

    进了门,綦睿从鞋柜里拎了双拖鞋给她,然后往餐桌走去,开了瓶气泡水,往杯子里倒了些,又拎起伏特加也往里倒了点,朝唐臻昂了昂下巴——

    “来点?”

    “戒了。”

    綦睿抬眼,瞧着这人低眉垂眼的模样,果然七年不见,是有点变化的,酒都戒了。

    “不喝酒,烟呢?戒了没?”

    说着捞过烟盒,扔了过去,唐臻手一伸接住。

    烟还行,可以来一根。

    唐臻摸出一根叼在嘴里,刚点火吸了一口,就被呛住,吭吭吭地直咳嗽。

    “多大了还不会抽呢。”綦睿笑她。

    唐臻眯着眼,挥手把脸前的烟雾散开,她是不大会抽烟,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像个烟囱,干我们这行要时刻保持最优状态。”

    綦睿笑笑,除了头发长点,其余没变,一张口就知道是个什么德性。

    唐臻趿着拖鞋,懒懒往沙发里一陷,两条大长腿终于舒展,两人老友叙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几句,从前学生时代的感觉就回来了。

    “我本来租的住宅,后来学生一多,就有人投诉说吵,我就改租公寓了,现在是没人投诉我了,换我投诉别人了。”说着伸手往楼顶指了指“教钢琴的,天天咚咚咚的没完,上去找她,她还不开门。”

    綦睿抿口酒,朝身后人挑眉——

    “我就用你教我那法儿治她,没几天就老实了。”

    唐臻愣了下“我教你?我教什么?”

    “不记得了?”綦睿脑袋一摇,哦了声“不是你教我,是池于钦治你的,然后你跟我告状。”

    静默一瞬。

    唐臻没声儿,两眼珠子到处乱瞟,忽然来了句——“她在京北,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这些年你才和我联系几次?再说了当年填志愿不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嘛,你现在跟我装失忆啊。”

    “那不是本科嘛,我以为她早回华清了。”

    “没,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北。”

    “那她妈妈”

    “在华清。”

    唐臻沉着气,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平展的眉间又好像没什么关系。

    綦睿把酒放到桌上,自顾自的说道——

    “碰见就碰吧,也没什么,京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既然来这儿了,就得有个思想准备,今天不碰见,明天也得碰见。”

    “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偶遇你要什么准备?有准备了还叫偶遇?”

    唐臻若有似无的叹声气,往事历历在目,可惜经年已过,手扶着右腿膝盖在上面搓了搓——

    “可这也太巧了吧。”

    綦睿眼微眯,两手抱臂看过去——“天底下巧的事儿多了,你得慢慢习惯。”

    唐臻不说话,又沉默了。

    綦睿见状踢了踢她的腿“你就这么跑了,她呢?她什么反应?”

    “她”唐臻眨了眨眼,想到路边那垃圾桶,说:“她吐了。”

    “吐了?!”綦睿一愣“她嫌你恶心啊???”

    一个靠枕猛砸过来——

    “滚!”

    池于钦只得走了,但她走过两步,却又折返回来,低垂的眼眸认真的望着唐臻。

    这人的眼神,一瞬不瞬,漆黑的瞳仁,仿若一口不见底的深谭,像是要将人给吸进去。

    “你不要胡思乱想,等回头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还有,我不是随便的人。”

    池于钦说完才离开。

    唐臻望着她的背影,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京北的第一场初雪来的毫无预兆,是在午夜的睡梦中偷偷潜入的。

    等这个城市的人们一觉醒来,外面已然是一副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唐臻拿手机拍了张窗子外面的雪景,给老唐跟吴珍发过去——

    「爸妈,京北下雪了」

    然后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周一下午,第四节本来是物理,结果物理老师临时有事,就跟明天的体育课调换了下。

    唐臻在教室成天睡不完的觉,一到操场疯成野马。

    六十九中为了给学生减压,专门在操场批出一大块空地,弄了十几种体育器械,双杠、单杠、障碍墙、跳马凳、攀登架还有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大家伙。

    唐臻脱掉校服往尤淼身上潇洒一扔,就跟贾北大他们玩器械去了。

    她最喜欢攀登架,只要自由活动,准第一个往上爬,不仅爬得快,还爬得高。

    尤淼把这人的校服往栏杆上一搭,手从兜儿里摸进去,掏出两条鲨鱼脆,一条自己吃,一条给池于钦。

    池于钦看着她,摇了摇头。

    尤淼大方的不行“哎呀!吃吧,你不用跟她客气,她兜里零食最多了,而且咱们帮她拿衣服,吃她个东西怎么了~”

    说完,她便把鲨鱼脆硬塞进池于钦手里。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发小的情谊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别说唐臻的校服兜儿,就是贾北大的校服兜儿,尤淼也是说掏就掏。

    不能说没有边界感,只是大家都已经熟到那个份儿了,而且像边界感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我和你不熟的情况下,真要哪天尤淼和他们客客气气,估计还得被骂脑子有坑。

    对此,池于钦这些日子,也是有所领会的。

    她看着手里的鲨鱼脆,不能说不羡慕,毕竟自己长这么大,别说发小,就是连个稍微交好一些的朋友都没有。

    操场太阳毒辣,尤淼怕晒黑,拿手遮着额头。

    “你看她像不像猴子?”

    池于钦顺着尤淼的视线看过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唐臻已经爬到了攀登架最上面,腿勾着杠子,直着的身子突然就倒下去,整个人倒挂在攀登架上面,两只手一会儿抱着胳膊,一会儿松开任其垂下去。

    挂了没一会儿,大概是玩腻了,唐臻又从攀登架上下来,剩最后两三个杠子,她干脆不爬了,直接跳下来。

    尤淼在旁边皱眉头“她太淘了,哪有女生像她这样玩的。”说完,扭头看旁边的人“你说是吧?”

    鲨鱼脆刚撕开,才咬了一口,威化饼干的口感吃在嘴里脆脆的,池于钦想到那天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唐臻也是这样从自己身后的树上跳下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短的缘故,池于钦说了句:“还好吧,她运动细胞比较丰富。”

    这个回答,倒是让尤淼蛮意外。

    “你真给她面子,她何止运动细胞丰富,完全是泛滥过头。”

    尤淼笑了笑,随即凑近池于钦——

    “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挺讨厌唐臻的?”

    “怎么会?”池于钦想都没想脱口道。

    “我看你总不理她,还以为你讨厌她呢,其实吧”尤淼胳膊搭在栏杆上,说话的时候总不时眨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像夏天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毛葡萄。

    池于钦等她的下文,却不见她说完。

    尤淼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顿了几秒,才又开口说:“她人真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挺不着调,看着也吊儿郎当,但是你真要有点什么事,她能第一个冲出来护你。”

    “比如?”

    池于钦完全下意识反应,说完才觉得不大妥当,自己和唐臻又不熟,问这个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尤淼没想这么多,唐臻是自己的朋友,池于钦也是自己的朋友,她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成为朋友。

    “我小学的时候特别弱,个子比同龄人都矮,回家的那条路总能遇见一条大黑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狗见谁都不叫,偏偏就每次见我叫,所以我特别害怕,因为这个我还跟唐臻生过气,好几天没理过她。”

    “她的狗?”池于钦问。

    “不是。”尤淼和池于钦解释道:“是她笑我,笑我怕狗,我吓得都哭了,她在旁边笑不停,跟我说肚子都笑疼了,你说我能不和她生气吗?”

    池于钦余光往操场扫了眼,这会儿唐臻正在操场中间的绿茵地上打滚呢,稍稍代入了下,是挺气人的。

    “那你生气,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我连着三天不理她,后来我补课,周六放学我一个人走那条路,走到路口的时候,那条大黑狗突然就冲过来了,我当时觉得我自己肯定要死了,结果唐臻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猛推了我一把,转头就跟那条大黑狗扭打在一起。”

    尤淼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都要揪起来“我们年纪都一般大的,就算她个子高些,可又能高多少呢?她把那条狗扑倒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喊让我赶紧走,说真话,不是矫情,我就算到死的那天,都忘不了这个,曾经有那么一个勇敢的女孩子为我反咬狗一口。”

    池于钦:“”

    那边唐臻滚了一身泥,有块草皮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给掀了,好死不死一胳膊肘子捣里面,幸亏下面的土是松的,否则骨头都得碎。

    贾北大看着她“我靠,你中奖了!”

    “中个屁!”唐臻手撑着地,一用力站起来“走了。”

    她瘦,身条属于细长型的,腿又比身子长,即便个子还没蹿起来,单就这么看,也感觉比同龄人高许多。

    风一吹夏季校服贴在她身上,从远处看去,人像纸片似的那么薄,可偏偏她喜欢运动,成天爬上跑下,看着瘦,实则一身精肉。

    唐臻去到露天水池,胳膊放到水底下冲,虽然土是松的,但毕竟是土,免不了一些细碎的颗粒,冲了没一会儿,胳膊肘的伤口就露出来了,里面还嵌着几颗小石子儿。

    “嘶——”

    倒抽了口凉气,把小石子儿挨个抠掉。

    也不擦,随便甩甩,就当处理好。

    唐臻过来的时候,胳膊肘那儿的伤口还在流血。

    尤淼皱了下眉头“要不要去医务室?”

    “好啊。”唐臻往栏杆上一靠,略微一点头“那得快点,别回头等到了医务室,人家校医一看:哎呦~都愈合了!”

    尤淼扯过校服,猛地塞她怀里“谁管你!血流干了才好呢!”

    唐臻不在意,她们说话都这样,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捞过校服也不穿,懒懒的往脖子上一挂,语调拖长,格外欠了吧唧——

    “你淑女点行不行,我是无所谓,别吓着人池于钦。”

    说完,扭头冲池于钦看了眼,唐臻自己没意识,她看人向来都这样,昂着个下巴,眼皮微微垂下,天生的笑唇,即便没在笑,两边的唇角也是向上翘起的,看着跟笑没区别。

    这时候的唐臻五官都还没张开,算不上有多好看,就是眼里的那道光特别明亮,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虽然她面庞稚嫩,行为幼稚,但池于钦隐隐觉得,以后的唐臻一定会是支潜力股。

    “不会。”

    “?”

    “我不会被吓着。”

    池于钦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唐臻愣住,没想这人会搭话,因为刚刚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绕到旁边去了,唐臻以为她不想搭理自己呢。

    再一转头,一双素白纤净的手伸了过来,手指甲的颜色泛着浅浅的粉。

    是池于钦。

    唐臻下意识想问你干嘛,但看见她手里捏着的纸巾,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这点伤用不着~”

    “那你擦擦脸。”

    池于钦指了下唐臻的额头“都是。”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尤淼瞬间很嫌弃的咦了一声——

    “唐臻,你流黑汗啊~”

    唐臻抬头一摸,满手泥渣“不是黑汗!是泥巴,刚刚我摔倒栽的泥巴!”

    她糙惯了,平常从来不带纸,有汗就往衣服上抹,刚刚又想去揪领子,可眼尾瞥到那双干净的手,忽然这个领子就说什么都揪不起来了。

    拿过纸,快速说了声“谢谢”。

    虽然自己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快,但还是不小心跟池于钦的手碰在一起,莫名其妙的缩了下肩膀,挂在脖子上的校服掉落在地。

    一瞬间,耳朵红的鬼迷日眼。

    “我靠,你娇羞个屁啊!”旁边的尤淼突然扬起嗓门。

    唐臻扑通乱跳的心唰一下吊到喉咙眼——

    “你说谁娇羞?我那是——”

    “贾北大,你是不是有病!”

    最后那个‘热’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尤淼打断,扭头再一看贾北大脸红的跟猴屁股没两样儿。

    尤淼听见唐臻刚说话了,但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唐臻头摇的波浪鼓一样,指着贾北大“你脸红什么?”

    话音刚落,三四个女生,手挽着手跟赶海的小螃蟹似的‘横行霸道’,黄鹂鸟一般的笑声清脆灵动,尤其是中间那个刘海上别个小粉卡子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都能拿来盛水。

    贾北大一副花痴相,又不敢直接看人家,等人走老远了,才敢抬起脑袋,盯着人家都快看不见的背影傻乐呵——

    “我觉得蒋悦悦左边的酒窝比右边的大。”

    唐臻无语。

    尤淼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散了吧

    都散了吧。

    贾北大——操场匆匆一别,唐臻连着几天都没再见过池于钦,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多了规矩,少了随性,但生活却开始迈入正轨。

    唐臻把纯净水灌进养生壶里,无色无味,寡淡寻常,就像她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二十七岁以前在跑道上扬帆驰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在想想似乎都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果然再野的马也终究要被拴进马厩里。

    养生壶里的水烧到一百度。

    隔壁屋的教导主任长了双狗耳朵,闻着声就来了。

    “小方啊,水烧开了。”

    唐臻点点头,心想:可不就烧开了嘛,不烧开你能过来?

    教导主任把自己那大茶缸子往桌上一放,揭开杯盖,茶缸子里沁着厚厚的一层老茶碱,台子上也不知道谁的茶叶,他问都不问,大大方方抓了一把,边往里倒开水,边爹味十足的说——

    “常言道,茶要泡开,人要想开,你们这些小年轻跟我们那时候比可差的太远了,想当初我们的条件多艰难,手里头儿的好苗子,那还不是一茬接一茬,现在条件提上来,反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想培养出人才难啊难啊”

    唐臻班没上几天,教导主任的‘箴言’听得倒不少,翻过来颠过去都是这些话,就算要教育人,也搞搞创新好不好,人耳朵都起茧了,还是这些陈词滥调。

    “赵主任,那什么我得上课去了。”

    “到点了吗?行,那你快去吧,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教育工作。”

    唐臻嗯了几声,溜得比兔子还快。

    为什么搞不出来好苗子?就是被你们这些婆婆嘴烦死的~

    现在刚一点,大中午哪来的课?再说唐臻今天压根儿没课,纯粹不想听他废话。

    这会儿操场一个人都没有,她顶着太阳沿着跑道一圈一圈走。

    大学那阵儿她就喜欢这样,有事儿没事儿就在操场溜圈,走累了,随便往哪一坐都能休息。

    唐臻觉得现在跟那时候还是有点区别的,至少现在自己不会随便盘腿往地上坐,再怎么着也得找个有椅子的地方。

    她看了,也就前面的小树林里有长椅。

    才三圈,就走累了,唐臻真心觉得自己体力大不如前,但又一想,不对她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应该不是累,是饿的。

    她往长椅上一坐,偏过头,半眯着眼。

    中午的风不冷,吹在身上十分惬意,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错落的光影在黑白相间的运动衣上交织,彷如体育课上忙里偷闲高中生。

    如果不是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一会儿,唐臻觉得自己都快要舒服的睡着了。

    揉把眼睛,闻声望去,什么情况?

    “我看一眼”

    “就看一眼”

    “你轻点捏”

    “我疼~”

    这该不是

    没等唐臻细看,肩上忽然落下一道力来,紧接着朝她耳朵吹热气——

    “好看吗?”

    唐臻吓得一个激灵,要不是肩膀被人摁着,她这会儿估计就弹起来了。

    “你——”

    “嘘!”

    池于钦食指抵住嘴唇,肩膀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淡定的要死,丝毫没有自己吓到人的觉悟。

    唐臻被她吓得心脏怦怦狂跳,气的简直没话说,想发作可又碍着旁边树后面幽会的小情侣,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她咽回去,声音一压再压,低吼——

    “你有毛病啊?!”

    池于钦不理她,贴着唇边的食指,朝树后面指去,对着唐臻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你看」

    唐臻也是傻,让她看她真就看。

    这一看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你!”

    “好看吗?”

    “你真的有病!”

    唐臻想走,池于钦就不让。

    见这人要来蛮劲儿,池于钦一把掐住唐臻的后颈。

    她手冰凉,脖子又是敏感部位。

    贴上来的那一瞬,都还没怎么用力捏,唐臻就跟小僵尸贴了道士符似的动弹不得,梗着脖子,僵着身子,跟被人拿住了命门一样从脸红到脖子根儿,两只耳朵像炉架子上吊烤的猪耳朵,滚烫的直冒热气。

    她觉得自己脖子根儿那块好像剃了毛的软皮,又觉得池于钦的手像一张嘴,上面错落排斜着青嫩的小米牙,含着那块软皮,轻轻地咬,哪反应大她就往哪咬,哪叫人酸软酥麻,她就在哪越是不肯罢休。

    唐臻如同煤气灶上落撺的稀饭,咕嘟咕嘟的冒泡泡,再咕嘟咕嘟的偃火息热。

    她从一碗热稀饭,变凉稀饭了。

    偏偏池于钦不放过她,凑近她的耳朵,声音淡定的听不出一丝调侃——

    “还是那个死德行。”

    唐臻脑子‘轰’地炸开!

    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池于钦没防备,手被甩到椅背上,哐的一声,不算大也不算小,但也足够树后面的两人听见。

    “谁在那儿?!”

    她们打扰了别人的好事,人家当然是要恼的。

    那男的走过来,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唐臻挡在池于钦前面。

    池于钦一点不慌,眼前是唐臻垂在身侧的手。

    这人袖管撸起,露出一截紧实白净的手臂,她不胖,甚至有点瘦,但因为是常年训练的缘故,皮肤又不像一般女生那么细腻,攥拳绷紧的时候,青色血管跟凸起的长筋,在腕间明明白白。

    池于钦想都没想,便去拉住。

    唐臻当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发誓池于钦贴上来的那一刻,自己是真的想甩开,可是池于钦的手那么凉,让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停止运转一样,满脑子都是她手为什么这么凉?以至于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把池于钦的手紧紧握住,不对应该是紧紧裹在手里。

    “王雨。”

    池于钦音色平平,视线越过要发作的男生,望向后面还在整理领子的女生。

    女生手一顿,快速展平衣领,回身看去,顷刻间满面通红,嗫嚅着:“学姐”

    “好巧啊。”池于钦看了眼男生,又看向王雨“你们也来休息啊。”

    王雨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同时,好像又很慌张的样子“是啊,午休嘛那什么学姐,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着男生快速离开。

    唐臻一脸懵。

    这又什么情况?

    “你认识?”

    “研一学妹。”

    “那你刚才还看!”

    “那我怎么办?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走过去打断她们打招呼吧。”

    池于钦一本正经,唐臻无言以对。

    再一低头,自己的手还跟这人的拉一起。

    唐臻顾不上别的,立刻往回抽手。

    池于钦这次没用力,唐臻一抽,她立马松开,以至于抽手的劲儿太大,唐臻还往后颠了一下。

    “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刚刚难道不是你占我便宜?”池于钦环着胳膊,言语淡淡。

    要不是亲耳听见,自己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人竟会是池于钦。

    “什么叫我占——”那两个字唐臻说不出,瞪个牛眼“分明是你先来抓我的手!”

    “我是让你别冲动,拉了你一下而已,我什么时候抓你的手了?”池于钦一口笃定“倒是你,搅了别人的好事,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唐臻愣住,瞎话还带这么编的?

    “什么叫我倒打一耙?我们到底是谁倒打一耙?你”

    “你什么你,难道没有?”

    “什么我就有了?!刚要不是你——”

    池于钦蓦的一抬头,斑驳的光影有些晃眼,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冷白的发光。

    唐臻忽的怔住,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池于钦打小就这样,高中那阵儿就是这样的眼神,现在长大了,依然还是没变,她一般不说话,一旦开口便不容置疑。

    以前唐臻没脑子,这人说点什么都跟圣旨似的放心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还得时不时看看她的脸色有没有变化,要是没变化,那心便可以揣肚子里,要是有变化,即便是眨了下眼睛,自己都得七上八下忐忑半天,一个劲儿琢磨是不是哪里做不对了,所以她才眨眼睛?

    后来时间一长,唐臻就琢磨出来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思,因为能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基本这事儿就已经板上钉钉,自己既没脑子又没手段,除了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就像刚刚,沉不住气的还是自己。

    唐臻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她不想说话,也不想争辩。

    她只想走。

    池于钦看的清楚。

    这人跟自己客套、生疏、礼貌、平常,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这不是唐臻,至少不是自己熟悉的唐臻。

    池于钦心一紧,瞬间揪在胸口。

    不如吵一架算了,也好过礼貌微笑。

    “唐臻——”

    唐臻没说话,手揣兜里,听她叫自己又拧眉毛。

    池于钦褪去方才的强势,平声静气的和她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学校生活超市在哪儿?里面有没有卖创可贴的?”

    话落,池于钦举起自己的左手,手背朝向唐臻。

    一道红色划痕。

    这是

    刚才碰的吗?

    碰一下就破了?

    唐臻有些不太相信,可那道划痕却又着实刺眼。

    滚了滚喉咙,想说你们学校没超市?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

    “你你跟我来吧。”

    生活超市在生活广场那边。

    没走多久就到了。

    “你等我,我去买。”

    “嗯。”

    池于钦靠路边站着,她没之前穿的那么辣,但也还是穿了裙子,身条细溜,长得又好看,随便一摆动,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唐臻低着头,问店员:“有没有创可贴?”

    然后往店外面扫了眼,她以前也没这么爱穿裙子?现在怎么了?

    “防水的还是带药的?”

    “啊?昂拿带药吧。”

    “带药的不单卖,你得论盒拿。”

    “行。”

    正要结账,唐臻又瞄见旁边加热柜里的燕麦奶。

    付款码在手里犹犹豫豫,临扫前一刻,反扣住屏幕,伸手把加热柜里的燕麦奶拎出来——

    “还有这个。”

    唐臻没要袋子,创可贴在手里。

    她一边拆着盒子,一边走过去。

    到了人跟前,头也不抬,说:“手——”

    池于钦把左手伸给她。

    一双很漂亮的手,干净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有点小。

    唐臻的手大,手掌中间附着老茧,之前池于钦有摸到,刮过掌心的时候,有些疼痒。

    “好了。”

    唐臻把撕下来的纸揣进兜,黑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泛金,看着这人手背上的创可贴,虽然说不能全怪自己,但也确实是自己造成的,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样歉总还是要道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所以呢?就一声对不起吗?”

    唐臻反手从帽兜儿里把燕麦奶拿出来,趁热塞进池于钦手里。

    池于钦握着燕麦奶,暖意从掌心传向四肢。

    她看着她:“没了?”

    唐臻不解:“你还要什么?”

    池于钦把另只手摊开——

    “把我微信加了,我就不告诉别人,你有特殊癖好。”

    放在以前唐臻一定会蹦起来,但现在的她却没有丝毫反应,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池于钦嘴角扬着,但笑容已经僵了,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们似乎又要分离。

    向来理智占上的人,选择了感情用事,池于钦怔怔的望着唐臻,佯装着轻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已经快要把掌心掐烂了。

    “只要你把微信加了,你特殊癖好的事我绝对不跟别人说,说到做到。”

    时间向前行走,捡了未来,丢了过往。

    好像一朵云跌进水里,被鱼吃了。

    如今再看鱼也走了。

    高中三年,弹指一挥间,但池于钦觉得对别人或许是,但对她们不该是。

    毕竟青春年少的情愫,无论走多远都该历久弥新。

    自己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直到话说出来的那一刻,池于钦才惊觉,自己把一切都想简单了,把唐臻也想简单了。

    太阳照在这人的脸上,驱不走半点阴郁,唐臻的目光愈加平淡。

    自己心里燃起的那点希望,在这人不复温情的淡漠里,渐渐浇灭。

    池于钦在等她说话,但唐臻迟迟未开口。

    春日里倾斜的影子积满落叶。

    终于,池于钦收敛了嘴角,再开口平静的声音透着经年已过的伤感——

    “唐臻,我们聊聊好吗?”

    她看见唐臻的神情有闪动,但转瞬又消失不见。

    唐臻忽然仰起头,眼底勾勒的笑意并不真切——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想挺不应该的。”

    什么不应该?是不应该偷看别人亲热,还是不应该遇见自己?

    池于钦想问,但不敢问。

    她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于是换了个问题,想要把话题岔开——

    “你怎么突然当老师了?”

    “拿不了奖牌,耗着也没意思,队里也不养闲人。”

    唐臻话少,说完两手又揣进兜里,很用力的裹紧,略微一低头,似乎在自嘲什么,太阳晒的她睁不开眼,抬头的时候眉毛皱的很厉害——

    “我就这样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注定是要庸碌,所以池于钦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没有多余的话,连声再见都没有,唐臻转身走了。

    空气凝固。

    池于钦没有再像之前几次那样追上去,原地呆望她的背影失神。

    仿佛无形中竖起一道透明的高墙,她在那边,自己在这边。

    一个过不去,一个不回头。

    池于钦真切的发现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唐臻是真的在和过去告别,和自己告别。

    /

    失魂落魄的从体院回来,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夕落的傍晚,校园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烧红的残阳在做最后无用的挣扎。

    路边的小狗在摇尾巴,路边的人丢了魂。

    微信要不到,人也留不住。

    池于钦前所未有的颓败,人站在葡萄架底下,心却不知跑去哪里,手里捧着本子,一个字都不想记录,上了这么多年学,头一回有种自暴自弃的冲动,随便吧,这个破葡萄谁爱种谁种!

    她蹲下身,随手拾了根小木棍到处找蚂蚁洞。

    小时候就这样,大了还这样,其实跟唐臻的孩子气比,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正出神儿的厉害,一声“学姐”把她从外太空叫了回来,抬头一看,是王雨。

    “学姐,原来你这儿啊,我还以为你回寝室了。”

    王雨是个娇滴滴的软妹子,长相属于一看就特别能激起保护欲的那种,所以追她的人也特别多。

    池于钦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找自己——“有事?”

    王雨脸一红,头转向田埂。

    池于钦顺着视线看过去,不是中午撞见的那个。

    “学姐你也知道我家里管的严,尤其是在交往对象上面,我妈说了,现在男孩花花肠子特别多,女孩子谈恋爱一定一定要擦亮眼睛。”

    所以你一天换一个?

    王雨说:“我现在也很为难,但他们两个都很好,一个体贴,一个豪气。”

    一个穷,但有爱;一个阔,但无情。

    王雨一脸诚恳,又说:“学姐,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呀~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不想看他们为我想不开。”

    词真意切,难为她眼不眨的和自己说出这些肺腑之言。

    池于钦感叹现在的小姑娘和她们以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果然时代在进步。

    她捏着手里的小木棍,蚂蚁一溜一溜从她脚跟前绕过,忽然想到什么,头一抬盯着眼前娇滴滴的软妹子一瞬不瞬,那双不好糊弄的眼睛,难得眨了眨——

    “那你帮我弄张京北体院的一卡通吧。”

    王雨一愣——“没问题!”

    “哎——你们干嘛去?”

    “我就是夸人漂亮——”

    “真的!我没别的意思!”

    “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啊~”

    中午放学,唐臻要去吃饭,池于钦要去店里帮忙。

    两人假装不顺路,其实又顺路的感觉,全程怪怪的。

    池于钦抱着书,没走几步,便停下。

    唐臻就在她身后也没几步,向来低头党,走路不看路,分明是自己差点撞到别人,她还捂着胸口,吓一跳的样子。

    “你要去我家吃饭吗?”池于钦问她,问完好像哪里不大对,又改口:“去我家店里。”

    “昂,吃啊。”唐臻实话实说。

    “那一起走吧。”

    池于钦抱着书走在左边,唐臻手揣兜走在右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再装不认识,可感觉比刚刚还要怪。

    唐臻摸到兜里的薄荷糖,手指摩挲它的形状,滑滑的、硬硬的,没几下就攥进掌心,又有点黏黏的。

    “哎——”

    “嗯?”

    唐臻把手从兜儿里拿出来,冲池于钦伸直胳膊,拳头张开的瞬间,一枚白色的薄荷糖稳稳躺在手掌心。

    “吃吗?”

    “谢谢。”

    池于钦拿过薄荷糖,浅粉色的指尖再一次不小心碰到唐臻。

    一冷一热的感觉对比太鲜明,唐臻被她指尖碰到的掌心像落了一滴水。

    池于钦把薄荷糖含进嘴里,右边的脸颊微微顶起,被糖滚过的地方冰冰凉凉。

    唐臻眼珠子四处乱瞟,瞟来瞟去就瞟到旁边人的脸上——

    怎么这么白?

    然后又往下——

    手也这么白?

    唐臻脑筋儿转了一百八十弯,可惜她是一根筋儿,再怎么转也转不出什么名堂来。

    “哎——”

    “嗯?”

    唐臻拧着眉——

    “你手怎么回事?”

    池于钦没明白,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怎么了?”

    唐臻:“怎么那么凉?”

    池于钦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唐臻又说一遍:“我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池于钦却留在原地,低头朝自己的手看去,凝视着手背上刚刚没有被唐臻触碰到的血管。

    即便再不愿意承认,池于钦也得认了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我行我素随意下料放饵的人了,至少对着唐臻不再是

    如果刚才让唐臻得逞,那最后得逞的就不一定是她了

    池于钦开始在意跟留心这个姑娘。

    是好事儿吗?

    应该是。

    池于钦收回目光,低喃自语——

    “唐臻,新年快乐啊。”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中午的飞机,唐臻一大早就起了,提前两小时登机。

    她安静的坐在座位上,戴好耳机,把从池于钦家里胡乱选的那本书,牢牢地捏在手里。

    等到飞机着陆的那一刻,家乡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从小生长的故土,让她那颗身为异乡人飘落在外的孤心,顷刻安宁下来。

    北城的雪比京北下的更大,空气的干燥也比京北愈加冷冽。

    老旧的城区街道四通八达,陈旧的电影院变成了赶集的市摊,大红灯笼高挂在那些早已干枯的树梢枝头,为冰天雪地的一片莹白中增添了一抹生动的红色。

    回到家,老唐跟吴珍早就预备好了一桌子饭菜。

    吴珍抱着女儿心疼的不行,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又捏捏她的胳膊——

    “瘦了瘦了你这瘦的太多了”

    “哪有。”唐臻笑道:“在家吃几天,胖胖的回去。”

    “什么叫「就当心里有别人」?这个「当」字怎么讲?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尤淼歪头靠在沙发上琢磨。

    池于钦就在她旁边站着,脚底下踩着指压板,虽然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绝对不可能没有起伏。

    特别是踩着这玩意儿。

    指压板是尤淼当初贪新鲜买的,就买回来的踩过一次,之后再没碰过,不开玩笑是真疼。

    池于钦已经在上面站了快十分钟,尤淼不信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来是真难受了。

    “我说你也别太把唐臻的话当真了,别人不了解她,你还不了解吗?就唐臻那张嘴,打小什么没侃过,信她不如信猪会上树。”

    池于钦没反应,脚换了下位置,继续踩。

    尤淼撑着脑袋,有点没辙儿,上次是撑到吐,这次不会把自己站到吐吧?

    “你与其在这儿为难自己,干脆直接问算了。”

    池于钦终于从指压板上下来,活络穴位是真,疼也是真,发丝间的汗都渗了出来。

    “我问了,她说和我没关系。”

    “这狗东西,七年没见硬气了是吧。”尤淼愤愤道:“高中那阵儿,她怎么追你的,都忘了——”

    话没说完,尤淼突然噤声,心里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视线一瞥望向池于钦,嘴里支支吾吾想要把话再圆回来——

    “我的意思是,她她”

    “她高中那阵儿是追我挺紧。”池于钦主动把话接过来,语气有些自嘲道:“是我自己没珍惜,现在时过境迁,她不想搭理我也正常,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这怎么能一样,当初你对她不好吗?她成天一副小孩脾气,做事说话考虑过别人吗?你包容了她多少?这些难道都不算?我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欠她的,可是”

    尤淼拧着眉头,她是急脾气,有话向来直说,她和池于钦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心一急,嘴上也就没个遮拦——

    “池于钦,那事儿真不能怪你,真的,要怪要怪就怪唐臻她爸——”

    “尤淼!”

    池于钦连名带姓叫住她,发间的汗慢慢退去,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冷却——“方叔叔已经不在了,往后不要再说这个。”

    “对不起,我刚刚着急了,我以后不会再说。”尤淼叹口气,脸上的表情无可奈何,又问:“那你呢?你就打算一个人扛着?”

    “我不要紧。”

    “池于钦,我只是很心疼你,你懂吗?”

    尤淼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唐臻跟池于钦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自己心中的天平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倒向池于钦,或许是唐臻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让自己觉得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过去,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并且过得很好。

    人对没有发生在身边的事儿,总是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

    尤淼不喜欢这种心态,她觉得龌龊,配不上曾经那么要好的友情。

    可又没办法控制,因为唐臻走后的那七年,池于钦过得非常不好。

    池于钦虽然嘴上不说,日子也一如既往地平淡朴华,但尤淼能明显感觉到,她变了,常常失神,常常夜里失眠,常常对着某个地方一发呆就是好久,两人经常光顾的那家店,总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池于钦望着她们身上的校服

    恍惚、失落、黯然

    那一刻尤淼才真正看清——

    她眼里的光没了。

    池于钦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哪怕是对自己,尤淼觉得,或许她都没有发自内心的真正笑过。

    心里的那一层屏障再度垒起高楼,她把自己关在高楼之上,没人能走进去,她也不下来。

    尤淼理解,压在池于钦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想要把日子过下去,要么狼心狗肺,要么水泥封心。

    池于钦选了第二种,她是善良的,没有苦别人,只苦自己。

    “我只是很心疼你,好像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变成了你一个人的错,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

    尤淼不再提唐臻,也不提唐臻她爸爸,只想就事论事,褪去朋友身份以旁观者的立场,单纯给池于钦一个公道。

    “尤淼,你不必心疼我,因为从头到尾一直在失去的都是唐臻。”

    池于钦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地眨眼,平静地微笑,平静地开口——

    “你知道那个说法吗?”

    “什么说法?”

    “一个人的好运是有限的,如果分给了别人,自己就没了。”

    尤淼懂了“所以你要把好运还给她?”

    “好运本来就是她的,况且我用了这么多年,就算要还,也不能这么简单。”

    “那你?”

    “算个利息吧,我把我自己也给她。”

    尤淼悟了,究竟得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种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的话?一面觉得不真实,一面又觉得合情合理。

    不敢在随便揣测,她说道:“要不,我去问綦睿,让她探探唐臻的底儿?”

    “不用。”

    “你确定?”

    “大不了公平竞争,我就不信我会输。”

    “”

    当下这一刻,尤淼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眼睛!池于钦的眼睛又有光了。

    /

    夜里,唐臻睡不着。

    起身把窗户打开,站边儿上吹风,拿出手机看了又看。

    嘴里念叨——

    “应该不至于吧这几天白天都是20度,20度的话挺暖和了,应该应该不会感冒吧?”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可是她穿的裙子”

    唐臻拧着眉毛,低头又往自己身上看,一件白色的二道背心,她睡觉怕热,要么不穿,要穿就穿一件背心。

    其实款式都差不多,都是无袖,就是池于钦的长点,自己的短点。

    唐臻把手探出窗外“不冷啊”

    刚说完,转念又是一头疼——

    自己不冷,不代表池于钦不冷,就她那身体,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高中那阵儿没少陪她去医院。

    唐臻一脑门儿官司!

    好端端的,你说你穿什么裙子?!

    唐臻头疼,想出去找水喝,结果又跟起夜的綦睿碰个正着儿。

    两道黑影子撞在一起,差点儿吓出个好歹!

    “大晚上不睡觉,你瞎晃悠什么?!”唐臻捂着胸口大喘气。

    綦睿还没醒盹,迷糊的厉害“我起夜啊”

    等綦睿从卫生间出来,就见唐臻穿着个背心短裤坐在沙发上搔首挠耳,俨然多动症晚期。

    “你光球球的干什么呢?”

    “谁光了?别瞎说行不行!”

    綦睿看那人没有动身的意思,又问:“你不睡觉了?”

    唐臻捞起手旁边的水“我喝点水。”

    “那你好歹穿件外套,明天别感冒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唐臻就窝火,眉头都拧成小山了“又不冷,怎么会感冒,你少瞎说。”

    唐臻藏不住事儿,就这么一句话,立马露怯。

    綦睿朝她走过去,笑道:“怎么了?担心池于钦感冒啊?”

    “我担心她干嘛?她感不感冒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臻死鸭子嘴硬“说我就说我,好端端提她干嘛?”

    “装什么啊~你要不要去找个镜子照照,你就差把人池于钦名字刻脑门上了。”

    唐臻梗着脖子不说话,不想搭理这人。

    “你要担心就问问人家,别在这儿要死不活。”

    綦睿刚一说完,唐臻立马从沙发里弹起。

    “干嘛去?”

    “我睡觉”

    綦睿瞧着这人,摇了摇头——

    行!嘴硬第一名!

    唐臻把门关上,窗户开的老大,一阵一阵凉风往里灌。

    她躺在床上,胳膊捂着眼睛。

    不就是睡觉嘛,自己还就不信睡不着了。

    两秒不到,枕头底下的手机嗡的震了震,唐臻捞起一看,盈盈亮光照的她脸泛绿光——

    蹭地坐起身。

    “有病是吧?!”

    綦睿——

    「池于钦微信推你了」

    「想问什么自己问」

    「别回了,回了我也不理你」

    靠!

    唐臻一副‘我藏这么深’‘你绝不可能看见’的震惊表情。

    綦睿简直服她,眼睛直往这人外套上瞟“你自己买的衣服,口袋深浅不知道?你那兜儿浅的就能装几个钢镚,烟盒多大?半截儿露在外面,我瞎我看不见。”

    唐臻攥着手里的烟,死活不肯说话,电视也不看了,直接回卧室。

    綦睿捏着啤酒罐,眼微眯了眯——乌龟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喝完剩下的酒,关掉电视,也跟着上了楼。

    走到唐臻卧室门口,手指头往门上轻轻一戳,没关紧的门板立时像蚊子哼叫般,嗞嗡嗡地敞开。

    窗大开,床正对着窗,那人就躺在床上,摆个大字。

    任凭四月凉风灌的通透。

    綦睿不用想,都知道她为什么。

    “喂”了两声。

    她‘装死’。

    干脆走过去,拿眼指窗户——

    “你确定要开这么大?”

    “我热”

    “行,那你吹,反正这是春风。”

    下一刻——

    唐臻蹭的爬起来——

    “你给我关上,现在就关上。”

    关了窗,春风被挡在外面,不过不要紧,因为已经吹得满屋子都是了。

    綦睿看着床头儿的白利群,眼神示意——

    “能吗?”

    唐臻好像和那烟有什么仇似的,分明是自己买回来的,现在却又恨不得在中间划个楚河汉界,生怕沾染半点干系,就差把‘莫挨老子’四个字刻脑门儿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怎么想的,小超市里都结完账了,又转回来,指着架子上的白利群问人家老板,好抽吗?

    老板开店做生意,哪会说不好的话,点头似捣蒜,好抽好抽的很呐~

    就这么又掏了一盒白利群的钱

    唐臻快速把烟扔给綦睿——给你给你,全给你。

    綦睿心说自己要那么多烟干嘛?

    只拿了一根出来,刚要还回去,手又顿了顿——

    “要不?你也来一个根儿?”

    随即一支烟扔过去。

    唐臻脑门儿上写着‘莫挨老子’,但烟扔过来的时候,她手比谁都快。

    綦睿给自己点上,吸了口,然后把打火机扔给唐臻。

    这烟劲大,綦睿抽过几次,但不喜欢,她一向都不喜欢太刚硬的东西,不管是烟还是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跟唐臻、尤淼都成为好朋友,但和池于钦却不行的原因。

    池于钦就像白利群,看着无害,实则入喉即烧。

    綦睿抽了口烟,便环起胳膊,声音娓娓道来——

    “她是空姐,我们在飞机上认识的,本来应该是一次很偶然的旅程,但我没想到她也住这儿。”

    唐臻叼着烟,没点,听见綦睿说,便抬头看她。

    綦睿继续说:“有次她家天花板漏水,她就上来找,碰巧我刚下课,在过道的公共区域抽烟,你懂得她是空姐嘛,长得很漂亮,辨识度自然也就高,所以我当时一下就认出她来。”

    “她没认出你?”

    “怎么可能,我长得也不赖。”

    唐臻无语“这时候能不能就别夸自己了。”

    綦睿说:“我帮她一起去找了楼上那户人,后来漏水的问题解决,她就请我去她家吃饭说谢谢我,我当时也没多想就也去了,你还别说,看着不像会做饭的样子,做出来的饭色香味俱全。”

    “然后你们就”

    “没有。”綦睿摇头,眉间情绪淡淡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偶尔聚一聚,吃顿饭,喝点酒,抽抽烟最多再聊聊天。“

    她偏过头看向唐臻,眼神透着几分凉薄:“我要是告诉你,我连她的手都没牵过,你信吗?”

    唐臻:“不信。”

    綦睿鼻子哼了声气“原来我在你眼是会乱搞的人?”

    “不是你会乱搞,是大家到这个年纪了,谈个恋爱找个伴,很寻常的事情。”

    唐臻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夹在手里滚了滚——

    “而且你自己不也说了,你长得又不赖,不管你喜欢别人,还是别人喜欢你理所当然。”

    “既然这么理所当然,那你怎么不找?”綦睿反问她。

    唐臻挠了挠鼻尖“我和你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綦睿吸口烟,呼出气都呛人“这烟我记得只有池于钦爱抽吧。”

    唐臻不想提,打断她:“说你呢,别打岔,你既然连人家手都没牵过,那人家跑你这红什么眼睛?临走还那样骂你?”

    “可能她认为我和她之间的对话触及到了心灵层面吧。”綦睿没抽几口,扭头把烟熄了“但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觉得更多是她自己的问题,孤身异地,无人作陪,同事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鬼,对家里又是报喜不报忧的孝顺,这样一来私底下能说话的只有我一个,我们时常见面,她看我画画,我听她倾诉,久而久之,她就觉得好像我们之间是有点什么的,但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说完,綦睿又问了句——

    “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你个头。”唐臻甩了她一眼“照你这样说,那你早就知道人家的心思,既然知道你为什么早不说?非得人误会不可?”

    “因为我也需要有人陪。”

    “真不是个人。”

    “很中肯的评价。”

    “说完我了,该说说你了吧。”綦睿抱着胳膊,一副等价交换的表情。

    唐臻眉毛一挑,开始装傻“我又没跟谁心灵对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的事儿都没瞒你,你瞒我?”

    “问题我就没事,我说什么呀?”

    “你少装吧。”綦睿直白道:“没事你买什么白利群?抽个白娇子都嫌呛的人,这烟劲儿这么大,你抽的来吗?”

    “我怎么抽不来?我学不行啊。”

    綦睿被她逗笑“二十七岁学抽烟?乡村玛丽苏都不敢这么编。”

    唐臻梗着脖子,瞧着是大人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小孩,綦睿了解唐臻,这人面儿上看着有多轴,肚子里那颗心就有多真。

    收了笑——

    “又见着池于钦了?”

    “谁跟你说的?尤淼?”

    “用的着她和我说?你那脸都苦成酸黄瓜了,大晚上不睡觉,楼上楼下的乱走,你真以为我睡的有多沉?一点听不见?”

    “你脸才酸黄瓜呢。”唐臻怼了句“我那是喝水。”

    “你喝,我看你什么时候变水牛。”

    綦睿不跟她绕,这人一根筋儿,你越绕她越轴。

    “想人家就去别拧着,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你成天不睡觉,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好不好?”

    唐臻把烟往枕头上一扔,二杆子劲儿上来——

    “我没想、我没拧、我没睡不着觉、我也没折磨谁,我不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样抻着?她来了你就躲,躲不了就装?装不了你就逃。”綦睿叹声气,手落在唐臻的肩膀上拍了拍“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唐臻自己也不知道,可这已经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你不懂,我不是躲我这是在为她好。”

    綦睿真心觉得唐臻是个木头脑袋,这么多年晃过去该怎么木还怎么木,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为她好?人池于钦不比你聪明,需要你为她考虑?”

    “她昏头了。”

    唐臻皱着眉,眉中心嵌着一座高山,满是沟壑——

    “她就是觉得当年对不起我,所以现在想补偿我,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补偿所以才——”

    “真不是个人。”

    綦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唐臻啧了一下嘴:“你怎么骂人?”

    “你不干人事,我不骂你骂谁。”綦睿扫了眼面前的‘木头’,说:“虽然我和池于钦不熟,这些年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好歹同学一场,多少也算有点了解,你觉得池于钦是那种因为亏欠,就会去弥补的人吗?”

    “她不是吗?”

    “她是吗?”

    綦睿声音拿高几分:“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了,可你要是真糊涂,那你赶紧去精神科挂个号,趁早还有的治。”

    唐臻倒在床上,乌黑的瞳仁里情绪不明。

    “我觉得她变了。”

    “哪变了?”

    “她”

    唐臻的思绪飘回到操场——

    小吊带,小热裤。

    窄细的腰A4纸那么宽,白晃晃的大腿象牙筷子似的华泽白亮。

    巴掌大的脸,睫毛扑闪,每一根都有每一根的姿态。

    瞪眼瞧着自己,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怎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不认路!”

    “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最后又把衣服脱下来甩给自己——

    “我就不穿!”

    唐臻脑袋都想破了,也跟记忆里那个不爱说话,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成天抱着书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

    这还是池于钦吗?

    夺舍了吧她。

    “你说她为什么啊?”

    綦睿耸下肩,语气轻飘飘的“想追你呗,这都看不出来?”

    唐臻耳朵一红,瞪眼睛。

    “别说没有。”綦睿打断她,手机挑出张照片送到唐臻眼前“尤淼发给我的,这几年池于钦都会去拜一拜,至于求什么”

    “”

    “都是求平安的,求你平安的。”

    綦睿收回手机,低头去看唐臻的表情,正色道——

    “唐臻,你信我一句话,只有倒过来的天空,没有过不去海。”

    第二天,綦睿起来的时候,唐臻已经起了,不仅起了,连早饭都买回来了。

    “不用这么谢谢我吧~”

    “可不就得谢谢,谢谢您老收留我。”

    綦睿笑笑,快速洗个漱就来。

    她刚坐下,唐臻便站起身,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服,头发蓬松柔软,虽然顶着黑眼圈吧,不过人的状态极佳,175的个头格外加分,搁在人群里,想不一眼看见都难。

    “你不吃了?”綦睿问她。

    “你吃吧,我得去学校报道。”说完,唐臻就出了门。

    人没走,在门跟前站了几秒,直到听见门里“啊”的叫了一声,她才大步流星的迈开腿。

    吃吧,全是茴香馅!

    綦睿最怕茴香,那个味道,光是闻一闻都要她老命了!

    天晓得刚那一口下去,她差点儿把胆汁都呕出来!

    牙刷在嘴里一通乱倒,手机响了。

    尤淼发来的视频。

    “你在干嘛?”

    “刷牙。”

    “你还会刷牙?”

    綦睿满嘴沫子,瞪眼的表情十分滑稽“我不会,我平常都是直接喝84消毒液。”

    尤淼在那边使劲儿狂笑。

    綦睿漱了漱口“这么早有事儿?”

    “没事就不能找你?”

    “少来,你哪次找我没事儿,上回都跟我亮刀子了~”

    “什么叫亮刀子?那就是个果酱刀,我就说我怎么找不着对象呢,敢情是你成天败坏我的名声,我告诉你,我要是嫁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綦睿把手机立在镜柜旁边的小格子上,没找到头绳儿,找到一支铅笔,美术人的习惯,哪哪儿都是笔,拢着头发,随意绕了几下,刚还披散在肩的长发就在脑后利落盘好。

    她把脸凑到手机屏前,巴掌大的脸,皮肤雪白,眼窝深邃“你还跟我没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知道我刚为什么刷牙吗?”

    尤淼定着不动“为什么?”

    “唐臻买了一兜儿茴香陷的包子,没事儿人一样骗我吃,这家伙跟小时候没差儿,蔫坏。”

    綦睿拿过手机走出卫生间,晃动的屏幕,恰巧与她散落的碎发同频,尤淼目光发愣,下意识的抬手,指尖也在鬓角捋过。

    “你吐了吗?”

    “你说呢。”

    “那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不用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綦睿笑了声“还赔罪,你跟我现在这么客气——”

    话没说完,綦睿那边突然就断线了。

    尤淼以为是信号问题,赶忙又回过去,那边直接拒接。

    随即对话框弹来条消息——

    綦睿「有电话」

    尤淼的手停在屏幕上,目光略有失神。

    门口有人叫她,她都没反应。

    “尤医生、尤医生——”

    “嗯?!”

    “患者来了。”

    “好,我就来。”

    是温柔,也是折磨。

    春色旖旎的夜,冷清的月光也被蒸熏的燥热起来。

    直到唐臻哑着嗓子求饶,哭出了声池于钦才放过她,给了她一个彻底的释放。

    唐臻捧过池于钦的脸,湿哒哒的眼泪挂满腮颊,却始终不忘要给这人一个绵密的吻

    做透了

    唐臻在彻底睡过去之前,看到池于钦膝盖和大腿上的红印——

    原来这就是做透了的感觉。

    真好。

    棒极了。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一场爱做完,两个人都彻底透了。

    这会儿气氛又安静起来,池于钦没像上次那样抱着唐臻哄她入睡,唐臻也同样没有窝在她的肩头倚靠她。

    一张被子,两人各执一边,中间部分被拉直,空荡荡的都能再躺进来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于钦忽然翻了个身,拿过手机点亮屏幕。

    唐臻被微弱的荧光照亮眼睛,她侧头望去,池于钦那张脸在手机的微光中引入眼帘。

    像是做了一场梦,怎么就确立关系了?

    明明自己来之前还那样慌张忐忑。

    唐臻也说不上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似乎梦想照进现实,一切就变得如梦似幻,愈发不真实起来。

    “十一点了。”池于钦淡声说道:“一会儿陈闵该回来了,我先走了。”

    下了班,唐臻给綦睿打了个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自己顺道买回去。

    綦睿声音闷闷的:“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记得给我带两包烟就行。”

    “什么牌子?”唐臻问她。

    那边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拖腔拐调的来了句:“我抽什么牌子你不知道?”

    这语气?

    唐臻愣了下,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下来,看了看通话人,是綦睿啊,自己没打错啊。

    “哎你——”

    “不说了,早点回来,我也爱你。”

    电话一断,唐臻浑身鸡皮疙瘩打架,绿灯都变红灯了,她也没回过神儿。

    不可思议的盯着手机——

    那家伙刚刚说什么?

    爱谁?????

    呸、骂的真脏

    大学城的好处就是吃的多,尤其是下午这个点,不算铺面,光边路那些个小餐车都够你不重样儿的吃上小半年。

    唐臻在田径队的时候,因为要比赛得控制体重,吃什么喝什么全都得按标准来,一到饭点,教练叉着腰就在食堂窗口转悠,眼睛跟老鹰似的盯着每个人,让你既没偷吃的机会也没偷吃的胆子。

    那时候自己最馋的就是烧烤,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彻底敞开肚子海吃一顿,当时觉得遥遥无期,想不到现在说吃也就吃上了。

    进了店面,旁边台子上拿了个盘,唐臻便拉开冷藏柜门,探着脑袋寻宝似的,往里一样一样拿串。

    正拿着,余光瞥见两个朝天辫啪嗒啪嗒甩过来,小姑娘人还没有手里的盘子大,糯叽叽的嚷着“妈妈我要吃鸡翅!”

    刚喊出声,两只脚立马不听使唤了,左脚绊右脚,抱着手里的盘子直愣愣地摔过去。

    唐臻眼疾手快,揪住小姑娘的后领子,一个用力就把人提溜起来。

    小姑娘个子看着不大,人倒是一点不轻,这一提溜唐臻直接后槽牙咬紧。

    连忙把人从半空中放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互相对望。

    “谢谢姐姐。”

    唐臻瞧着小不点略微目测了下,六岁有没有?

    刚想说什么,就见小家伙盯着自己手里的鸡翅膀,馋巴巴的眨眼睛。

    唐臻懂了。

    “想我帮你拿?”

    “嗯嗯!!”

    “叫阿姨。”

    “??”

    小姑娘捧着盘子,表情茫然又可爱,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非常乖地叫了声——“谢谢阿姨。”

    “嗯,乖。”

    也不是唐臻非要计较,早几年被人叫姐姐还行,现在算了吧。

    哪有大二十岁的姐姐,这嫩装的想想脸就臊的慌。

    拿好了串给老板,顺便又打包了两份砂锅方便面,趁着等饭的功夫,唐臻拐到对面的小超市。

    一进去直奔收银台,伸手在下面货架上先拿了盒薄荷糖,然后搁烟架子上看烟。

    綦睿抽什么牌子,她还真没注意过,唐臻拧着眉毛,眼睛溜了一圈,最后点兵点将跟店员拿了两包黄鹤楼。

    等买完烟再回去,打包的烧烤跟砂锅方便面也好了。

    唐臻拎着塑料袋往自己那辆停路边的小黑电驴上一挂,又把搭在车座上的头盔扣脑袋上,扣搭子也不系,大咧咧地往上一坐,拧着就走。

    风一吹,眼睛眯起来,身上的白色运动衣,也和风一样贴合,柔软又粗鲁的覆在唐臻身上,把这人的骨头摸了个遍,尤其肩上摸得最清楚。

    腰背笔直,脖子的长度也正正好,冷不丁从谁身旁溜过去,颇叫人耳目清新。

    唐臻外公外婆的意思,是给她买辆车,反正她也有驾照,可唐臻觉得没必要,开车堵,去哪儿都得找停车位,还不够自己麻烦的,像现在这样骑着小电驴,既轻巧又不堵,见缝就能钻,不比开车省事儿多。

    经过北校门,京北农业大学六个大字正对中间。

    唐臻目不斜视,铆足马力,一溜烟就冲没影儿

    这片路已经被她走熟,绕开前面堵车的长龙,拧着车柄朝右一拐,轻车熟路钻进另一个小巷子,这是居民楼底下的道儿,挤是挤了点,但近也是真的近,小二十分钟的功夫,她就到了。

    滴的一声密码锁开。

    唐臻刚想把兜里的烟扔过去,举在半空中的胳膊顿时僵住。

    客厅里除了綦睿,沙发上还坐着个姑娘。

    蓝黑风衣,头发高高盘在脑后,脖子上系了条蓝紫色的丝巾。

    这打扮?唐臻觉得眼熟。

    再仔细一看,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水里泡烂的桃子。

    又一愣。

    什么情况?

    哭了?

    綦睿在抽烟,火已经快烧到烟屁股,她还夹在手指间,歪过头不紧不慢地抽一口,回身见唐臻站在门前,率先开腔——

    “回来了?”

    唐臻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

    “昂,回来了”

    “烟买了吗?”

    “买了。”

    唐臻把烟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犹豫着要不要回避一下?

    她刚上来的时候看了,公寓底下的小凳子没人。

    “那什么我——”

    话没说完,綦睿突然动身走过来,没看鞋柜上的烟,直奔着唐臻,脸上还是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是说话的语气特别怪,轻细的不得了——

    “累了吧?去洗个澡,热水给你放好了。”???

    唐臻瞬间瞪直眼睛——

    给谁放洗澡水?

    你疯了?

    綦睿视而不见,推着她就上了二楼。

    唐臻没去卫生间,自己站的地方刚好是个视线盲区,脚跟儿贴在墙拐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綦睿换了副腔调,颇有几分下雨天不留人的意思——

    “你看见了,我没骗你,一会儿我还有事,你走吧。”

    沉默如刀。

    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利声划破沉默——

    “綦睿!你混蛋!你会遭报应的!!!”

    说完,门哐的一声砸上,唐臻腿都抖一下,说是余震她都信。

    隔了大概几秒,唐臻见楼下没声儿,于是挪了挪步子,手扒着栏杆撑头朝下望。

    没等看见什么。

    綦睿的脸露出来——

    “看什么?当心一跟头栽下来。”

    唐臻不是傻子,顶多神经迟钝点,反射弧稍微跑慢点,但也就一个下楼梯的功夫,她差不多全想明白。

    边往楼下走,边冲楼下那位抬眉毛——

    “洗澡水呢?不是给我放好了吗?我还纳闷呢,你这里是淋浴又不是浴缸,你放哪门子的热水?敢情是拿我当桃木剑,给你斩桃花啊!”

    綦睿头都没抬,拿过她买的烧烤跟砂锅就拎去了餐桌上,椅子一拉,坐下就开吃。

    “上次在电梯外面遇见的那个就是她吧?”唐臻记性还成,虽然想的慢了点,但也还是想起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怎么一直盯你看呢?电梯门都关上了,她也不走,合着搞半天是你欺负人家了——”

    “你少胡侃,我欺负谁了。”綦睿挑了一筷子方便面吸溜进嘴。

    唐臻才不信她“你没欺负人家,跟我胡言乱语?没欺负人家,人姑娘眼睛红什么?”

    随即拉开椅子,也跟着坐下。

    “你就说我的时候有一套,轮到自己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什么从来没让哪个漂亮姑娘在楼底下等一个多小时,你是没让人家等,你让人家哭。”

    綦睿终于抬起头“你这张嘴,真该拿订书机订上。”

    唐臻笑笑,不甚在意“说真的,你也别太挑,该低头就低头,别每次都叫人背后骂你。”

    虽然她们这七年没怎么联系,但刚上大学那阵还是偶尔假期还是会见一见的,每次綦睿身边的姑娘都不一样。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骂就骂吧,我又管不住,而且我也不在意。”

    “你怎么总这样?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非得每次叫人误会才行?”

    綦睿放下筷子,转头就要去拿烟。

    唐臻连忙摁住她:“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抽,这吃饭呢,我闻烟味呛的慌。”

    一顿饭吃完,谁也没再提刚那事儿。

    綦睿拿了瓶气泡水给唐臻,自己开了罐啤酒。

    电视开着,也不知道放什么剧,清一色的脸生,剧情没放多少,男女主的脸倒是一个劲儿的给特写。

    出了学校,她们不仅和青春告别,还和青春里的一切爱豆也同时告别,唐臻对于顶流的印象还停留在飞轮海时期。

    “这都演的什么玩意儿~”

    刚放了没多会儿,唐臻拿遥控器换别的,历史记录里找了半天——

    “我上回看的那个动漫,怎么没了?”

    “下架了。”

    “为什么?”周六。

    尤淼在家睡得天昏地暗,考研那阵儿连轴转也没像现在这么困过,自从工作以后,简直就是睡神附体。

    迷迷糊糊接了个电话,还以为是做梦,手机往枕套里面一塞,扯过被子转头就又和周公玩去了。

    没等周公喊123木头人,尤淼唰的一下睁开眼——

    不对!

    立马捞过手机,调出刚刚的通话记录,鞋都没穿,蹭的跳下床开门去。

    门一打开,池于钦左右手各拎着两大兜超市袋子。

    尤淼刚醒,人还是懵的,捂着嘴巴哈欠连天。

    “你就不怕我不在家?”

    “你一单身女青年,能去哪儿?”

    池于钦也不想把尤淼吵醒,但睡前她反锁了门,就算自己知道密码钥匙也没打不开。

    打过去的电话被压了以后,还以为要等会儿呢,好在这人没睡糊涂。

    池于钦换过拖鞋,拎着袋子往里走,看样子还不轻,往桌上放下去的时候沉甸甸的一声闷响。

    “你这一大早的就逛超市啊~”

    “准确的说现在是下午三点整。”

    “三点了吗?”

    尤淼偷摸瞥了眼手机,还真是。

    摸了摸鼻子,歪过头又往袋子里瞅,立刻诧异道——“你买这么多酒干嘛?”

    池于钦面不改色:“喝啊,上回不是你说的吗,要我陪你喝点。”

    尤淼睁大眼:“我什么时候”

    不等她说完,池于钦从袋子里抬了下手“去把鞋穿上。”

    尤淼一个人住,自然随意许多,拖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右脚的在床尾,左脚的死活找不着,丢是不可能丢,于是打着手电又往床底下看,果然捞出一只。

    她简单洗了个漱,再出来的时候,池于钦已经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这会儿正拿过架子上挂的围裙往腰后反手系紧,袖子一撸,半弯着立在水池旁开始清洗海鲜。

    尤淼走过去,看着水池里活蹦乱跳的大虾,又看了看了手法娴熟的池于钦,把水从凉的那一边,拨到热的这一边——

    “你别告诉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做饭。”

    池于钦没说话,只低头专注洗虾。

    过了好一会儿,等把虾都清理干净了,才又开口问:“水煮还是油焖。”

    “爆炒吧。”尤淼一语双关“你现在的情况,最适合爆炒。”

    “那还是水煮吧。”

    尤淼见她不肯说,也没再问,这人脾气自己了解,她要是不想说,你就算硬问,也问不出来,等她想说了,你不问她也什么都告诉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让池于钦这么反常的,除了唐臻应该也没别的了。

    “我帮你——”

    话音未落,台子上的手机作响。

    尤淼忙回身去捞手机,一不留神儿抻到腰。

    整个人顿时僵住,手机也顾不上再看,豆大的冷汗从脑门儿渗出。

    “你没事吧”池于钦连忙擦干净手去扶她。

    僵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缓过刚才那个疼劲儿,点开手机一看,是个诈骗号。

    尤淼气的立马把手机扔远,捂着腰,嘴上轻描淡写“没事没事,老毛病了。”

    池于钦没接茬,只问她:“膏药贴呢?”

    “不用”

    那个‘贴’字还没说出口,尤淼就在池于钦直勾勾的眼神里败下阵,伸手往茶几底下一指,老实道:“药箱里。”

    池于钦扶着人在椅子上坐稳,又去到客厅茶几底下把药箱捞出来,一整个药箱别的没有,就膏药贴最齐全。

    她取出膏药贴,走到尤淼背后,才把这人的衣服掀开,便看见她后腰处膏药贴残留的痕迹,眉头不由得一皱,沿着印子把新的又贴上去。

    问了句——“你这腰,綦睿知道吗?”

    尤淼转过身,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看池于钦,后腰被膏药贴住的那块儿冰冰凉凉,讪讪的说了句:“又不关她的事。”

    “我说关她事了吗?”

    “水煮要用姜!我去切姜”

    饭吃一半,酒过三巡。

    两人都蒙了些醉意。

    尤淼歪过头,眼睛落在池于钦身上,这人今天穿了件V字领的衬衣,因为是侧身靠在沙发上的,所以领口中间V字格尤其深邃。

    她一直觉得池于钦的胸型比自己要好看。

    小时候不懂,对胸型这个东西没当回事,记得刚发育那阵儿内衣都是随便穿,最爱那件前面是米老鼠图案的,后来还是她妈拧着眉头问了句‘怎么还穿这个’,然后就硬给成换了那种带钢圈的成人款,米老鼠乍变蕾丝花边,尤淼本来还觉得怪,结果发现身边这人早就开始穿了。

    “哎~”尤淼斜着肩,拿手碰了碰池于钦“我前天梦见綦睿了。”

    池于钦往旁边扫了眼,这人脸红扑扑的——“不是什么好梦吧~”

    尤淼贼兮兮的笑:“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爽是挺爽的,我醒来以后整个人从脚趾头酥的天灵盖。”

    见池于钦不说话,尤淼又拿胳膊肘捣她,不大清明的眼底渗着几丝坏笑——

    “你和我说实话,你跟唐臻有没有嗯?”

    “做梦吗?”

    “装~”

    池于钦一手握着啤酒罐,另只手支着头,眼睛盯着反光的茶几玻璃——

    “你觉得唐臻敢吗?”

    “她看着是不敢,不过二杆子劲儿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事儿还真没有过”

    饭吃到现在,终于是把话绕到正题上。

    虽然大家都觉得当初唐臻追池于钦追的太殷勤,池于钦呢架子又拿的那么高,似乎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唐臻一个人厚脸皮,但现在跳出那个时间,再回过头想想,其实不然。

    尤淼觉得唐臻之所以能追池于钦,换句话说,完全也是池于钦纵容的结果,池于钦什么性子?如果真不愿意,唐臻别说追,估计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表面是上看是唐臻主动,但实际上却是两个人互相奔赴。

    有些事,尤其是感情里的事,从来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有一个不怕死的先开始。

    可谁爱的多谁爱的少,又绝对不是能用谁先主动来做评判的,得看最后你到底肯为这段感情付出多少。

    尤淼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还见没见过唐臻?”

    池于钦没回答,反问尤淼:“你呢?最近有和綦睿联系吗?”

    这些年,但凡同时提到这两个名字,池于钦和尤淼的情绪立刻就能从新中国回到解放前,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尤淼觉得池于钦比自己要好,因为她就算和唐臻闹成现在这样,但至少两人曾经的那些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不像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始终都是一个人发梦。

    尤淼趴在沙发上,脸被胳膊挤得变形,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会联系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池于钦手里的啤酒罐捏的咯吱作响——

    “唐臻胆子大吗?她就是淘而已,胆子根本一点都不大。”

    尤淼哼了声:“哪有一天到晚忙的人,还不都是借口。”

    池于钦:“她想告别就告别,问过我吗?现在想要划清界限?”

    尤淼:“编瞎话都懒得换一个。”

    池于钦:“当初是她先说喜欢我的,才过去七年就不认账了。”

    尤淼:“会跳舞有什么了不起,除了这一点,我哪里比不过那些莺莺燕燕?”

    忽然话音一顿。

    尤淼听见池于钦叫了自己一声,耳朵懵懵的,再抬眼时,眼前这人的状态全然不是熟悉的样子。

    池于钦曲腿抱在身前,脸埋在膝上,神情浑噩恍惚,仿佛饮多了酒,酩酊大醉的黯颓,但偏偏她又清醒。

    “唐臻变了。”

    “尤淼,我有点难过。”

    池于钦的声音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唐臻可能真的变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真的在极力的和我撇清关系,你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多决绝,就和她七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她可能真的不在乎我们当年的那些曾经了。”

    说着说着池于钦的声音越来越小,尤淼看见她眼皮在抖。

    池于钦抱着腿把自己蜷缩起来,卑微又渺小。

    看惯了她的骄傲,便见不得她卑微入尘埃。

    尤淼的眼睛登时就红了。

    她心疼这样的池于钦。

    池于钦扭过头,看着好友红了的眼睛,当下立即笑笑,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扯出一道小小的细缝,哑着喉咙摇头改口:“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就一点点。”

    “其实也不是非要做恋人,我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陌生”

    “池于钦”

    尤淼抱住池于钦,眼里的热意愈滚愈烈。

    她们真的很像,像到连在感情方面都同病相怜。

    一个想爱不能爱。

    一个爱而不得。

    此时此刻,再没有谁能比她们更加体会感情里的那些辛酸苦辣。

    好一会儿,尤淼才松开池于钦。

    难过的时候有个人抱,池于钦心里好受多了,她低头从兜里掏出那张京北体院的一卡通——

    “我问熟人弄的,但我还没来得及去。”

    池于钦想了想又说:“最近这一段时间,我应该都不会再去找唐臻了,可能之前我真的太着急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七年没见,一见面就要跟人家好,哪怕换做我自己或许都没法接受。”

    刚说到这儿,尤淼手机震了震。

    她捞过来,低头一看,立马望向池于钦。

    池于钦见她不说话,但又看自己,便问:“怎么了?是谁?”

    “綦睿。”尤淼实话实说“她说唐臻下周六新屋暖居,问咱们要不要去?”

    说完,又怕池于钦不信,把手机推到这人眼前。

    见她没说话,尤淼又问:“你要去吗?”

    池于钦笑了笑,摇头——“我不去了,你到时候帮我把礼物带给她,我想如果她没见到我,礼物总该会收的。”

    这话谁听了不心酸。

    握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通点,紧着跟池于钦的手机便亮了。

    “那家伙的电话,綦睿刚给我的。”尤淼说:“你别灰心,唐臻现在就是钻牛角尖,谁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

    池于钦心怦跳,这些天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得到了些安慰——

    “谢谢你尤淼。”

    “谢什么谢,耳朵起茧子了。”

    “你不看新闻啊,有家长投诉说里面有暴力跟早恋情节,未成年看了容易引发遐想。”

    唐臻莫名其妙“你认真的?”

    “骗你有肉吃?”綦睿散开脑后盘着的头发,拎着那根长铅笔在手里把玩“现在的家长什么都投诉,之前有阵儿连《小猪佩奇》都不放过。”

    “为什么啊?”

    “说孩子看了在家学猪叫。”???

    “有病啊?”

    “可不就是有病嘛。”

    “那现在小孩看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是得高级点东西才行吧。”

    “什么东西高级?”

    “这谁知道。”

    綦睿说完,唐臻不知想到什么,歪在沙发上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听你说高级”唐臻拿腿碰了碰綦睿“你说现在的这波家长,不也是我们那时候长起来的吗?张口闭口要高级,搞得好像我们小时候有多高级——”

    綦睿觉得这人没憋好屁。

    果然——

    “你妈的头像皮球,被我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卖皮球,卖的就是你.妈的头”

    綦睿瞬间笑开。

    唐臻:“你也会?”

    綦睿:“比这更脏的我都会。”

    也对,这人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唐臻没留意,反手一勾,搭在腿旁边的外套掉地下,一盒白利群恰好也从兜儿里掉出来。

    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躬下身子立马捞起,跟做贼似的揣怀里一声不吭。

    綦睿没动,刚什么姿势现在还什么姿势,她本来是想假装没看见的,但唐臻这掩耳盗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别藏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两姑娘窝在沙发上又看了会儿电视,直到所有节目全部播完,才相继回房睡觉。

    唐臻抱着被子,上面还有池于钦的味道,她拿出手机,点开这人的那个空白头像,发了条语音,也算是给她们正式确立关系这晚开个好头——

    “晚安~”

    那边,池于钦收到这条晚安的时候,正对着浴室的那面大镜子,看着身上的掐红。

    从来不喜形于色的人,破天荒的竟然也会红了耳根。

    池于钦觉得自己‘下口’都够重了,没想到唐臻‘下手’更重。

    她重新把衣服穿上,拿着手机摁下语音键——

    “晚安”

    下回轻点儿掐。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已修)

    开春的京北柳条抽芽,住院部底下的花坛里面枝头迫不及待窜出点点嫩红的小花苞。

    唐臻从门诊楼过来,穿过花坛,闻见一阵幽幽的飘香。

    她已经从麻醉出科,轮转到心内,刘仁宗的手底下。

    有了先前的经验,现在的唐臻不能说游刃有余,但至少在查房或者交班时,面对带教临时发起的各种询问,也可以对答如流,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面对病患的问题上,不在执着于书本上的知识,而是更能具体到患者的本身。

    说起这个来,还得感谢池于钦。

    虽然唐臻早从学生身份中跳脱出来,但也还是得承认,池于钦依旧是她步入社会中的第一个人生导师。

    老话儿讲,初恋质量高,对象难再找。

    可问题是尤淼没觉着唐臻当初的质量有多高,高中时候就一混蛋倒霉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池于钦提了嘴让她转体育生,恐怕大学她都没的上。

    反倒是池于钦,一等一的尖子生,那些年参加的竞赛,得过的奖状,拿来糊墙都有的余。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怎么就偏偏被捆在了一根绳上,还纠缠了这么多年。

    这会儿,池于钦跪在蒲团上,对着金身佛像三叩九拜,拜完后,又从兜里儿拿出钱塞进功德箱。

    尤淼趁着池于钦还未起身,赶紧拍了张背影给綦睿发过去。

    半秒——

    綦睿:「发我干嘛」

    尤淼:「跟我装」

    綦睿:「好吧」

    尤淼:「有什么想跟佛祖求的?我帮你拜拜」

    綦睿:「这东西还能帮呢」

    尤淼:「说说呗,人多力量大」

    綦睿正上课呢,消息刚回一半,楼上的那家又开始交响乐演奏,嘴角勾起无奈:「暴富吧」

    尤淼啧啧地摇头:「财迷啊」

    綦睿笑了笑,没再回了

    大恩寺,京北最灵验的寺庙,没有之一,除了本地人以外,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的,每天香客络绎不绝。

    这些年,池于钦隔三差五就会来拜拜。

    尤淼原本不信这些,但她总陪着池于钦来,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起了敬畏之心,主要这东西比较玄,你觉得那是神话故事拿来哄人,但每次烦心气燥的时候,只要一迈进寺庙的门槛,后脚那颗不安的心,瞬间就能平静下来,站在山顶往下俯瞰,青山苍翠,白云闲淡,云深之处自有人家。

    能有多少烦恼呢?相较于苍生万物而言,所谓烦恼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但很可惜,她们都是俗人,佛门青烟换来的也只有片刻臻静,出了寺庙的门,该烦恼照样还是烦恼。

    池于钦刚起身,尤淼却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三下,也捐了功德,随即才挽着池于钦离开。

    两人一路迈下台阶,台阶边沿泛起一层浅浅的青苔,看上去毛茸茸的刺挠。

    尤淼问池于钦——

    “又是求平安?”

    “没”

    “那你这次是?”

    “姻缘。”

    “”

    好吧,还真实诚。

    “你呢?”池于钦反问尤淼。

    尤淼骨碌碌的转眼珠“我就随便许呗。”

    不远处有个许愿池,据说很是灵验。

    池于钦去硬币兑换处换了三十块钱的硬币,走到许愿池前面,对准里面的第二个小筐子往里扔。

    这是大恩寺的许愿池,池中间卧着一只石龟,石龟周边全是散落的硬币,拢共三个小筐,最上面的是事业有成,最下面的是身体健康,唯独中间那个是祈求百年好合。

    池于钦一个接一个往里扔,乌黑的瞳仁里情绪未明,但心思很明。

    尤淼也兑了一些,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扔。

    池于钦连续扔了十几个都没中,每次都是进去,然后又被弹出来。

    眼瞧着脸色越来越端凝。

    尤淼有点慌了。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本来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儿,别回头再给这人整魔怔,于是往她身边靠了靠,说——

    “你刚刚已经跟佛祖拜过了,佛祖会记得的。”

    “我知道,我想让佛祖再加深一下记忆。”

    “”

    池于钦手里的硬币都快扔没了,第二个筐也没中,反倒是阴差阳错中了第三个。

    尤淼朝旁边瞥了一眼,虽然池于钦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心里绝对急了,因为从手速来看,她扔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

    直到手里最后一个扔完了,可第二个也还是没中。

    尤淼刚想说什么,旁边一对小情侣,猝不及防抱团咋呼——

    “亲爱哒!我扔进去啦!”

    “宝宝你好棒~咱们以后肯定会白头到老!”

    尤淼简直白眼翻上天,扔进去就扔进去呗,你喊个什么劲儿啊?没看这有人扔不进去吗?

    “那个池于钦”

    “我再去换一些。”

    池于钦说完,就又往兑换处去了。

    尤淼看着这人的背影颇为无奈,看来今天不扔进去,她是不会走了。

    等池于钦再回来,那对小情侣已经离开,池于钦往旁边挪了挪,站在刚刚那个女生的位置,继续扔。

    尤淼问她:“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扔?”

    “没。”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池于钦稳了稳眉心,说:“看看唐臻到底有多倔。”

    “”

    终于在第N个过后,池于钦中了。

    尤淼也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样?唐臻有多倔?”

    “看着倔,其实也没多倔,包子大都是菜。”

    出了大恩寺,两人就近找了间馆子吃饭。

    刚坐下叫了两碗素面,池于钦手机就来电话了。

    手机在桌子上放着,尤淼恰好瞧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潘斓。

    潘斓的包子铺在池于钦上大学以后,便没再干了,她头脑灵光,市场敏锐度也高,她知道高中周边做生意是小打小闹,往大了做是不可能的,当时华清南区正好搞商业开发,商铺头一年免租,她瞧好这个契机,便下血本租了一间更大,专程到四川去请师傅来,开了家正宗的川菜馆,刚开业便一炮而响,生意火红的不得了,前年又把旁边两个商铺也一并租下,现在请了人在里面做,自己月末去收账就行,也算是彻底当起了小老板。

    “妈”

    “小长假回来吗?”

    “还不知道呢。”

    “别太累了,你上到博士妈已经很知足了。”

    “嗯。”

    “钱给你打过去了,别不舍得,该花的就要花。”

    “我有钱,上回做项目——”

    “你有钱是你的,这是妈给你的,能一样吗?母女两个你瞎客气什么。”

    潘斓的语气有些不悦,池于钦没再拒绝。

    没说几句,潘斓听见有车打喇叭的声音,于是又问池于钦——

    “你在外面?”

    “嗯,在吃饭。”

    “你一个人?”

    “不是,我和尤淼。”

    潘斓在那头儿应了一声“上回碰见尤淼她妈,她妈还问我呢,你找没找对象。”

    池于钦抬头扫了眼尤淼。

    两人离的近,尤淼耳朵又好使,刚巧这句话被她听了个正着,顿时眉头一皱,对池于钦做了个口型——

    ‘我妈跟你妈胡说八道了?’

    池于钦摇了摇头,就听电话里潘斓又说——

    “你大了,有些事妈管不了,也不能多管,但是你一个人在京北,离家又那么远,该嘱咐的妈还是要嘱咐你,遇着合适的,你就相处看看,将来以后什么的你先别管,毕竟天长地久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最主要当下能有个人做伴,这样你自己也不孤单,对吧?”

    “嗯,我知道。”“我想和你好。”

    池于钦的手伸过来,指尖揪住唐臻的衣角,这个动作是她们失联后的这些年,自己做梦都会梦见的场景,梦醒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又会失神许久,仔细的回忆着那些旧时光,如果当时自己伸手揪住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她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唐臻站得笔直,仿佛一棵在此生根的白杨树,棱角分明的下颌,面容清隽的眉眼,池于钦深望着她,太阳晒过的春风暖意和煦,她变了,又像没变,依旧还是那个绿茵场上英姿勃发的少年人。

    池于钦一手揪着唐臻的衣角,另只手慢慢抬起,探向她的脸颊。

    即将贴上的那一刻,身后飞来的足球,打破了此刻暧昧至极的气氛。

    唐臻反应快,一把扯过池于钦。

    池于钦跌进她的怀里,足球从身侧飞过,砸在长椅上,哐的一声,又滚出老远。

    几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急急忙忙跑过来,捡起球说了声对不起,立马就跑没影了。

    池于钦还在唐臻怀里,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两只手紧紧抱住这人的腰。

    唐臻比她高,抬着的下巴恰好蹭着这人的发顶,毛乎乎的发痒。

    “松手。”

    池于钦当没听见。

    下一秒,胳膊一紧,她被唐臻扯开。

    刚刚暧昧至极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唐臻皱着眉,冷眼瞧她“有事没有?没事走了。”

    她一动,她也跟着动。

    池于钦挡着她,不让她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唐臻语气不耐烦。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跟我好。”

    池于钦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好像今天唐臻不点头,自己就死磕在这儿。

    唐臻眉头皱的更深,脸上神情也更加不耐烦“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要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池于钦不怕她,抬头与她对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这人冷着的眼神,还是让自己心里发酸。

    到底是曾经捧在手心过的姑娘,即便现在经年已过物是人非,唐臻也做不到真的那么心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不起一点波澜。

    “你当过家家呢?说不好就不好,说好就好?”唐臻的语气明显缓和,磨了几下腮帮子“池于钦过去了,真的,其实咱们当年,也不算有什么——”

    “你恨我。”话没说完,被池于钦打断。

    唐臻一脸懵“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恨我当初没有留你,没有早一点答应你,可是当时的那个情况,我能怎么做?我——”

    “你做的挺好。”

    唐臻抢声截住,她别过头去,不愿意再回想当初的事儿。

    “我做的好?我要是做的好,你为什么瞒着所有人改志愿?”

    她越不想提,池于钦就越要提——

    “整个大学连一通电话都不肯打回来,方叔叔去世之后,你就彻底失联,然后一走就是七年,现在回来了,你还是这样东躲西藏。”池于钦深望着她,湿润的眼眸也泛起冷意“你恨我就直说,不用搞得一副时过境迁的样子,当初我和你之间,也不是我先开始的。”

    唐臻被她戳到痛脚,才缓下来的语气,立刻又生硬起来——

    “我先开始的怎么了?你不照样拒绝的干脆利落!再说了咱们之间什么时候由我来做主了?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承认了,你就是恨我。”

    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上面,唐臻太阳穴突突直跳,瞧着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人,牙齿挫的腮帮子生疼,手一挥发狠道:“我不跟你说,我说不过你,反正从今以后,咱们俩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来招谁!”

    说完,唐臻就要走,可腿还没迈出去,这人又来一句——

    “你心里有别人了?”

    “?!”

    池于钦眼里的湿红慢慢退下,取而代之又是那副清冷,像质问,又像确认。

    “你就当我心里有别人吧。”

    “谁?”

    “和你没关系。”

    唐臻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丝毫不再在意身后人眼底的黯然。

    池于钦尝到了苦涩滋味,不怪任何人,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现在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目光失魂落魄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七年前的决绝和干脆再度上演。

    你说我心狠,你又何尝不是

    小区跑道溜了两圈,唐臻才回去。

    綦睿这会儿正在阳台抽烟,一听见动静儿就知道是她回来,半个身歪出阳台门——

    “回来了?”

    “嗯。”

    唐臻低头换鞋,情绪不怎么高,整个人看上去臊眉耷眼的。

    也难怪她这样,毕竟谁和初恋遇着都不好受,又不是写小说,哪有那么多别来无恙,不狗血淋头都算好的。

    “就你一个?”

    “不然呢。”

    唐臻趿着拖鞋往餐厅走,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捞了瓶冰水出来,也不嫌碜牙,一口气大半瓶没了。

    綦睿抽着烟,眼微眯的瞧这人,同她揶揄道:“跑哪儿去了?渴成这样?”

    唐臻懒得搭理,扭头就回卧室,门一推开,又愣住。

    綦睿见这人不出声,撇嘴笑了下,随即熄灭手里的烟,也往二楼去。

    “愣什么?认不出卧室了?”

    唐臻磨着后槽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伸手就把床头叠好的被子弄乱,踢掉拖鞋大咧咧的往上一躺,两眼一闭,谁都不理。

    被子是池于钦叠的,原本扔在床上的干净衣服,也被她收进柜子里,要不是环境不允许,綦睿觉得再给她一个盆,指不定脏衣服就也给唐臻洗了。

    靠着门边儿唉了声——“贤惠啊~”

    唐臻身子一侧,背对门口“出去行嘛,我要睡觉。”

    一听这话,綦睿笑的更厉害“装什么呀?我就不信你能睡得着?”说完又补了句“刚刚池于钦在你这屋半天呢,指不定也在床上躺了一觉。”

    “有病是不是!”唐臻忍无可忍,一枕头砸过去。

    綦睿眼疾手快接住,又原给她扔回去。

    “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暴力?一句话不对付就扔枕头,怎么了?是不是刚刚见到人受刺激了?”

    唐臻扭过头,危险十足的表情“我就知道是你卖我!”

    “我卖你?我和池于钦拢共说不到两句话,我去哪儿卖你?”綦睿话锋一转“真见到了?你该不是又跑小公园了吧?”

    “你还说不是你!”唐臻恨不得扑过咬死她!

    綦睿哭笑不得“真不是我~我跟她什么也没说,她就在你这屋待了会儿,然后就走了。”

    “那她怎么知道我在小公园?”

    “这事儿你真怪不上我,这事儿得赖你自己。”綦睿边往里走,边出声道:“小时候留的毛病,这么多年一点不见改。”

    “我没毛病!我改什么!”

    “要我翻旧账吗?高二某个人物理考了二十七,闹离家出走,最后在小区公园的长椅子上吃烤红薯,边吃边唆哈;寒假补课,闹着不去又玩消失,最后也是在小区公园的椅子上找到,你当时干什么来着?”

    綦睿故意扬起声调哦了一声——

    “看人家大爷打架,还跟人猜输赢。”

    唐臻拧着眉毛“我有吗?”

    “你没有吗?”

    好像是有。

    瞧着这个终于不瞪眼睛的人,綦睿挑眉示意,让她往里面挪,然后坐在床沿和她说话。

    还是那句话——“见到就见到了,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总有准备了吧?”

    唐臻一副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表情。

    “你们说什么了?”

    綦睿话音一落,池于钦的那句‘我想跟你好’立刻从唐臻脑子里蹦出,一遍遍在耳朵里循环播放。

    唐臻倏地绷直身子,像在床上打立正似的僵着,脸上的表情也从上一秒的不耐烦,变得有些微妙,两只耳朵尖充血通红。

    綦睿什么人呐?这些年不敢说阅人无数,起码也能算见过吃过,就唐臻这反应,都不用她开口说,自己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还跟以前一样,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全在脸上。

    “重修旧好?还是重温旧梦?”

    唐臻神情一怔,随即冷下来——

    “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全凭你怎么做。”

    綦睿是高二才转过去的,对于唐臻跟池于钦之间的那点事儿,虽然没有尤淼知道的那么详细但也不少,高中那阵儿唐臻对池于钦简直可以用魔怔两个字来形容。

    “你那时候大家都看在眼里,一颗心全栓在池于钦身上,要星星不给月亮,你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似的那么供起来,池于钦呢?性子冷,人又孤傲,当然她有傲的资本,成绩好!长得又漂亮!你整天跟团火一样在她周围发光发热,也不见她有多大反应,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臻不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綦睿。

    “因为人不缺儿,池于钦这种人你把她往哪搁都惹眼。”綦睿摸着袖子上的纽扣,一些事情不言而喻。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儿,就算咱们交情到一定份上了,涉及感情这块儿,我也从不发表意见,一来呢,这是私事儿;二来呢,跟人过日子的又不是我,说白了就是跟我不搭界,不过今天我和你撂句实话,其实这么些年我一直都觉得你挺不值的,毕竟谁谈恋爱不想温香软玉在怀?你整天围着座冰山生火,干柴也变湿柴了。”

    唐臻瞥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这次是她主动,你就别挺着了,该拿乔拿乔,该为难为难,把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叠加buff打包全奉还给她,然后等着她满心欢喜,再一脚给她蹬喽,让她哭都没地方去!”

    綦睿说的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态度。

    唐臻深望她一眼,语气也认真起来,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是有病。”

    “我有病?”綦睿耸肩笑开,喉咙里的腔调慢慢悠悠“我再怎么有病,也只是嘴上过过瘾,我可从来没叫哪个漂亮姑娘在楼下等一个多小时,你知道今天几度吗?”

    唐臻眼皮一跳“几度?”

    “春寒料峭啊。”綦睿才不跟她说“自己查去吧!”

    又说了几句,店员端来素面,池于钦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刚挂断,尤淼憋不住了——

    “你让阿姨别理我妈,她现在已经魔怔了,跟谁见面都得问一句有没有对象,她越这样我越烦,等着吧,我做一辈子老姑娘,我也不嫁人!”

    “阿姨没说什么,就是和我妈随便聊了几句。”池于钦把筷子递给尤淼“你别咒自己。”

    “当老姑娘就是咒自己啊?”尤淼接过筷子,在碗里拌了拌,葱花跟红油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成天操持家务,围着锅碗瓢盆打转就不是咒自己了?”

    尤淼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尤淼她妈就是这样的人。

    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就给介绍对象,大学一毕业立马结婚,蜜月都还没过完,就有尤淼了,那时候他们家条件不好,尤淼又是个乳糖不耐受的体质,普通奶粉根本没法吃,吃了就拉肚子,只能吃那种国外的进口奶粉,但那种奶粉一罐就要四五百,小孩子吃奶粉又厉害,看着挺大一罐子,吃不了几天就空了,那时候大人工资一个月才多少钱?这么吃普通家庭谁遭得住,但又不能不吃,愁的两个小夫妻大半夜抱头痛哭。

    后来要不是尤淼她妈开始干推销,估计他们家到现在还穷着呢。

    至于尤淼她爸,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这么多年,屁大点事儿都得回来找老婆商量。

    “我家那点事儿,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瞒过你,这些年我妈有多辛苦,我比谁都看得清,我是真的特别心疼她,既得主外又得主内,一刻能歇歇脚的功夫都没有,我爸那人你也是见过的,有多木讷不用我说,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你给他一本书,他能屁股定板凳上坐一天,哪怕不吃不喝都没关系,我都上初中了,他还跑到小学去接我,完了回头还问我,为什么上初中没跟他说,你是没见我当时的表情,我还以为我外面垃圾桶捡回来的呢。”

    这事儿池于钦知道,不仅池于钦知道,唐臻、綦睿、贾北大他们都知道,因为尤淼她爸老说,特别是开家长会的时候,总要提那么一句嘴。

    尤淼一勺一勺辣椒酱往碗里舀,火全撒在这碗面里——

    “你别看我家现在手里六七套房,想当初我妈给人推销纸尿裤,就差跟人家里伺候了,养老院你知道吧?那里头一大部分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她为了把东西推销出去,跪在地上给人擦屎擦尿,换下来的裤子臭气熏天,人亲孩子都不愿意洗,我妈自个儿拿着盆子在水房哐哐的洗,就这我爸还嫌她丢人,说什么上不得台面,一点没有公务人员家属的样子,我就想问问公务人员家属什么样子?孩子张嘴要吃奶粉,他哭穷的样子吗?”

    说着尤淼的眼睛就泛红了。

    池于钦忙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握住她的手。

    “没事儿,我不是因为难过才这样,那些苦早过去了,我是气我妈!没用,根本没用,我妈一点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反而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都是当初亏了我爸,我都不知道我爸干什么了,让她心疼成这样?”

    尤淼叹声气——

    “池于钦,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烦,烦透了。”

    池于钦不好评价别人的家事,更不好评价别人的父母,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至少你爸爸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这总没错吧。”

    “能干什么?又不能熬着吃。”

    “是不能熬着吃,但是他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啊。”

    池于钦父亲去世的早,这么多年都是她跟她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几乎就没听她怎么提过她爸,尤淼起初也不知道,后来是在学校要填写家庭资料的时候才知道的,当下看着父亲那一栏填着去世两个字,尤淼必须得承认,自己完全是懵的。

    主要池于钦给人的感觉,太不像单亲了,性格既不乖张也不乖戾,除了不太爱说话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她好像是那种天生就不用人费心的小孩,无论什么事给她都可以做的很好,正因为太过优秀,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她不该是单亲。

    当时年纪小想什么都理所当然,可现在反过头再想想——

    ‘太过优秀’本身就是一种反常,就跟唐臻的‘太过外向’一样。

    从那之后,父母这块就像是什么神秘禁地,尤淼怕触及池于钦的伤心事,所以在这方面也是尽可能的避免。

    刚刚太激动,一时间给忘了。

    “池于钦,我——”

    急急忙忙想解释,却被池于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

    “我爸爸去世很久了,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八年,我读了八年本硕博用了我三分之一的命;能考进仁华又要了我三分之一;现在凭着我仅剩的三分一,我吊着这口气一定要留在仁华!这样才能有跟她齐肩的机会,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仁华的心外是目前所有医院里最厉害的,爱情是要锦上添花。”

    虽然我也是真的很喜欢池于钦,这句话唐臻没敢说出口,端起酒杯,仰头把话混进酒里一口喝了个干净。

    陈闵没觉得唐臻自私,相反她很佩服这个姑娘。

    如果唐臻把什么都奉献给池于钦,那自己才一定会狠狠骂她。

    “你这还是半年前的职场菜鸟吗?”

    陈闵想到刚认识唐臻的时候,自己还劝她不要妄自菲薄,现在才不过半年,她全都做到了。

    “你不自私,你很勇敢,为自己考虑没有错。”

    说罢,陈闵和唐臻碰杯,正色道——

    “你做的很好。”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一早交完班查完房,唐臻马不停蹄的又去收病人。

    她刚走没两步,那边就被刘仁宗叫住了——

    “小唐啊。”

    “刘主任。”

    刘仁宗红光满面,一笑起来脸上全是褶子。

    “上回我让你来观摩手术,你怎么没来?”

    池于钦不是华清市人,初三暑假那年她爸被车撞死,赔了好大一笔保险金,她妈就领着她从安淮去了华清。

    搬到公安局家属院的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唐臻。

    那时候的唐臻,个头还没有蹿起来,还跟自己差不多高。

    池于钦背着书包,坐在树底下,三单元门口停着一辆中型的搬家货车,潘斓正在和搬家师傅讨价还价。

    “我是看你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才算便宜些的,结果你这么多东西,又要搬又要扛,还没个电梯,这样吧,我吃点亏,你再加一百块钱,我就全给弄上去。”

    “之前咱们不是都说好价钱了吗,再说我这些东西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又没有诓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能加。”

    “哎!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变通都不懂!你要这样,行!那你自己搬!”

    “你怎么不讲理!”

    “谁不讲理?!”

    池于钦拧着眉头,正要起身过去,就听不远处低沉厚实的男声,忽的一嗓子吼过来——“唐臻!你找打是不是!还不给我滚下来!”

    话音未落,一件蓝白校服先从树上扔下,不偏不倚落在池于钦头上。

    紧接着跳下来一个短发少女。

    “抱歉抱歉~”

    唐臻热烘烘的,身上的白短袖横七竖八挂着几道黑,咧着个嘴冲池于钦直乐呵。

    池于钦拽下头上的校服,清冷的少女不善言辞,但眉眼间神态,明显不悦。

    唐臻也不在意,接过校服往肩上一甩,一条腿绷着,另一条腿往前,脚尖点地,肩膀斜斜的歪过,整个人感觉吊儿郎当,站没站相,歪七扭八。

    刚刚喊她的是她爸,方振东。

    方振东在东篱路派出所上班,这一片区都归他管。

    “新搬来的吧?”

    潘斓点点头。

    “几楼啊?”

    “三楼。”

    “哦,我家四楼,往后咱们就是邻居。”

    方振东穿着警服,一米九的个头,肩宽背阔,刚还撑着脖子跟潘斓嚷嚷的搬家师傅,这会儿看他都得仰脖子。

    “你一个大男人也别为难女人,价格都谈好了,又变什么卦?”

    搬家师傅有点怵,支支吾吾的说:“可这东西也太多了,多少加点儿。”

    潘斓态度很坚决,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不加。

    方振东见状,兜里摸了根儿烟给师傅递去,还主动点火,笑笑说:“这样吧,你也别说加钱的话,这东西我和你一起搬,等会儿你再给我留个电话,我有个同事过几天也要搬家,这活就给你,行吧,当卖我个面子。”

    人民警察跟你卖面子,搬家师傅也是头一次碰见,猛嘬了两口烟,挥挥手也就答应了。

    这边儿,唐臻跟个泥猴子似的,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

    “那是你妈啊?”

    池于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唐臻又说:“那个大高个儿是我爸!”

    那时候的唐臻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尖尖的虎牙,池于钦听人说过有虎牙的人很聪明。

    “我叫唐臻,你叫什么呀?”

    “池于钦。”

    淡声说完,池于钦便绕开唐臻,往单元楼里去了。

    唐臻的校服从肩上滑落,一低头有根蓝色头绳掉在地上,忽然想到什么,立马屁颠屁颠的追过去。

    这房子有年头了,还带地下室。

    池于钦靠边站着,两只手垂在身侧,手腕一截露出来,可能太瘦了,骨头显得尤为突出。

    “是你的吗?”唐臻朝她摊开手,掌心稳稳的躺着那根蓝色头绳。

    “不是。”池于钦扫了眼,就别过头去。

    “不是你的吗?从我衣服上掉下来的,你再仔细看看!”唐臻说罢,人就往跟前凑,另只手还去摸人家的辫子。

    “你干什么!”

    池于钦忽然一喊,唐臻愣住,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一旁扛着东西的大人也往这边儿投眼。

    方振东拧着眉头,瞪了眼唐臻——

    “你给我老实点儿!回家去!”

    随即才继续往台阶上走。

    唐臻莫名其妙被熊了一通,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高兴了,两只手收回来,人也往后退,梗着脖子嘟囔道——

    “不是就不是呗,喊什么啊你。”

    蓝色头绳被她揣进裤兜儿。

    没多会儿东西就搬完了,潘斓想请方振东喝口水,可家里乱七八糟的一堆,落脚的地儿都腾不出来,只能十分不好意思的跟他口头道谢。

    方振东笑笑,连忙摆手说不用,临走前还跟她讲,有事你就吱声,东篱路这片都归我管。

    门关上,潘斓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总算是弄完了。”

    她先没急着收拾,偏过头看着在卧室里刚放下书包的池于钦,随即走了过去。

    “池池,妈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彼时的池于钦十七岁,也算半个大人,潘斓了解她的性子,别看年纪小,却是个有主见的,现如今母女俩相依为命,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情相互商量着来最好不过。

    “妈想在你学校附近盘个铺面,开家包子店,我看过了,周边有学校、有小区还有单位,一天下来人流量不少,绝对是个稳赚生意。”

    “好啊。”

    “你和妈说实话,真的不介意?”

    “赚钱为什么要介意?”池于钦认真道:“赚钱应该高兴。”

    潘斓笑开,拉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既然这样,那你给妈取个店名吧。”

    池于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运来。”

    潘斓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好,就叫这个。”

    /

    一场春雨过后,地面湿漉漉的,街道两旁的晚樱被吹打的七零八落。

    池于钦穿着件青绿色的雪纺裙,长发披肩,身段苗条,淡淡的裸妆在人群中十分亮眼。

    她已经在公寓底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样子是要死磕了。

    楼上卧室窗帘紧闭,綦睿推开门就看见床上捂着脑袋装睡的唐臻。

    “你不下去看看?”

    唐臻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睁眼,眼睛瞪得老大“你跟她说我在这的?!”

    “怎么是我?人这是有心找你”

    “再扯——”

    綦睿摸了下鼻子,撂了实话“也不能怪我啊,那还不是尤淼,刀都亮了,我要是再不说,她真能捅我,你不了解那丫头,是真的疯丫。”

    “你怕她捅你,不怕我捅你啊!”唐臻猛地坐起身。

    綦睿连忙躲远点“你不会,你又不疯。”

    可瞧着唐臻板脸瞪眼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笑:“我说你成天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干脆你从了算了。”

    “疯了是不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单到什么时候,你今天躲我这儿,明天我看你能躲到哪儿。”綦睿冲她昂了昂下巴“而且我感觉池于钦这次是铁了心。”

    “她铁了心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臻依旧瞪着眼,梗着脖子道:“那是她的事。”

    綦睿看她不像开玩笑,表情也收敛起来,刚想再说什么,兜里手机作响,拿出来一看,便向‘硬脖子’那位挑眉——

    “得,人打来了。”

    “你别接——”

    唐臻晚了步,綦睿已经接通。

    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从听筒里滑出——

    “她下不下来?”

    綦睿没吭声,瞥了眼唐臻。

    那头儿的池于钦立马明白,又说:“我上去了。”

    电话挂断,綦睿顿时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回我可真的什么都没说。”

    趁着池于钦坐电梯上来的工夫,唐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边往脚上套袜子,边朝门口跳着跳着走。

    “你干嘛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綦睿抱着胳膊冲她直皱眉“你就这么跑了,等会儿她上来,我怎么和她说?”

    “这是你家,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她是老虎啊!能吃你啊!!”

    嘭的一声,摔上门。

    綦睿两手叉腰,整个一大无语——“挺大一个子,怎么他.妈的那么怂!”

    等池于钦坐电梯上来,唐臻早从安全通道溜了。

    池于钦:“人呢?”

    綦睿:“跑了。”

    池于钦眉眼低了低,意料之中,淡声又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綦睿立马侧身给她挪道儿。

    “我这是loft,一楼带学生,二楼住人。”綦睿边领着池于钦往前走,边说:“有点乱,别介意。”

    到了二楼,綦睿指着左手边的卧室“她住这儿。”

    说完,就去了另外一间房待着。

    卧室的窗帘还没拉开,池于钦一进去,便嗅到唐臻的味道,很暖又很舒心的太阳味。

    唐臻东西不多,拢共就两三件换洗衣服,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收拾,干净衣服扔床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扔床上。

    池于钦对着单人床失神儿,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手掌贴着被单,慢慢滑向被子里,探到尚在的余温。

    视线一瞥,目光落在桌上,是唐臻的手机,旁边还有一张身份证。

    池于钦认得,这是高考前自己陪她去办,她那时候粗心大意,身份证丢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填资料要用,还想不起来这事儿。

    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唐臻面容隽秀,五官端正,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那件T恤。

    一瞬间,池于钦的心像被一根细线缠住,勒的生疼。

    她们那时候多好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连见自己一面,她都不肯。

    不知过了多久,綦睿听见外面有动静儿,一扭头池于钦出来了。

    “谢谢,我先走了。”

    “哦不用谢,我送你吧。”

    “不用了。”下课铃一响,大家还在叽叽喳喳,尤淼刚想和新同桌儿一起放学,一扭头旁边哪还有人?

    “池于钦呢?”

    “走了啊。”

    “什么时候?”

    唐臻拽着校服拉链,一用力又被她扯坏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抬头瞥了眼教室门口“刚刚啊,你对镜帖花黄的时候。”

    说完,踢了脚椅子,抬腿往外走。

    尤淼在后面问她:“你又不回家?”

    “不回,家里没人,我得先去觅食。”

    唐臻两手揣兜,坏掉的拉链头半挂着,她也懒得管。

    放学点,乌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唐臻在学校周边的铺子寻找目标,她爸工作忙,没人给她做饭,所以就算家离得近,她也不回去,都是随便吃一顿,然后回班里睡觉。

    这家包子铺她还是第一次来。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池于钦了,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靠厨房门口的小方桌上,面前摊着本数学册子,一手拿笔一手压书,格外认真。

    果然学霸,吃饭都不忘记看书。

    其实唐臻不想过去的,一来因为之前摸辫子的事,她觉得池于钦不待见她,二来嘛,自己这人对好学生免疫,学霸尤其。

    但午饭这个点,到处都是人,哪哪儿位置都是满的,就池于钦那小方桌上还能凑合挤一挤,唐臻心想你吃饭我也吃饭,大家同班同学,拼个桌儿总不要紧吧,于是大步流星走过去。

    池于钦虽然没抬头,但余光早扫见这人了,见她走过来,便把书合上。

    “好巧啊。”唐臻主动开口和她打招呼。

    池于钦淡淡嗯了一声。

    妥妥学霸没错了,跟人说话都不带抬头。

    池于钦问她:“你吃什么?”

    唐臻捞过一张塑料椅子,顺势坐下“这有什么好吃的?”

    池于钦回道:“有包子,也有砂锅。”

    唐臻狗鼻子,刚在铺子外面就嗅到里面的饭香味了,她顺着味儿来的“那就一笼肉包子,一份砂锅方便面,再加份面,对!还得再来个鸡蛋!”

    池于钦愣了愣,眉头微蹙,终于抬眼“你一个人?”

    唐臻:“昂,我一个人。”

    池于钦半信半疑“你确定能吃完?”

    唐臻懂了,大概池于钦没见过自己这么能吃的女生,虽然稍稍有点子尴尬,但她就这饭量,实话实说又没骗人。

    “就这第二节下课我还饿呢。”

    池于钦没再多说,见她起身,唐臻忙问了一句:“你吃的什么?”

    “我吃过了。”

    说完,池于钦走进了旁边的后厨,朝里面忙碌的人叫了一声“妈”,然后把刚刚唐臻点的那些东西报了一遍。

    等池于钦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笼肉包子,放在小方桌上。

    唐臻傻了“这店是”

    “我家开的。”池于钦声音很轻,她把数学册子放在腿上,翻开前又补了句“砂锅要等一会儿。”

    包子铺开了好几天,池于钦中午都会去帮忙,只不过唐臻第一次来罢了。

    没多会儿,潘斓把砂锅端出来,还没等放桌子上,她就认出唐臻来——“哎~你不是方警官的女儿吗?”

    唐臻很有礼貌,立马站起身“阿姨好。”

    “你好你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吃饭。”潘斓递了双筷子给唐臻,转身手背就在池于钦额头上贴了贴“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池于钦:“不难受了。”

    “中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别看书了,歇一会儿。”潘斓想到什么,又说:“下回还是得去开点中药,西药吃多了不好。”

    唐臻捏着筷子没动,眼睛直往池于钦脸上瞄,是有点白“你生病了?”

    池于钦刚想说没有,潘斓在一旁先了开口——

    “她体质不好,一年四季老是感冒发烧,打了好几天的针,才去的学校。”

    说到这儿,潘斓想到什么,问唐臻“你是几班呀?”

    唐臻:“七班。”

    潘斓笑开“那你们一个班啊。”

    池于钦还是那副不严不言语的模样。

    唐臻心想:何止一个班,她就坐我前面。

    “往后你多来阿姨这儿吃饭——”

    “妈——”

    池于钦看了她妈一眼。

    潘斓立马反应过来,忙又和唐臻补了句:“不收钱,阿姨请你吃。”

    店里陆续来人,潘斓没说几句,就去忙了。

    一张小方桌上,只剩唐臻跟池于钦。

    唐臻从小胃口就好,饭量就大,别人家小孩还在被大人追着屁股后面喂饭吃时候,她就已经学会自己免起袖子用手抓。

    她吃的多但又吃不胖,最高记录一个人吃了一整只红烧板栗鸡外加一满碗汤汁泡饭。

    这会儿是真饿了,一口一个包子,两边腮帮子涨的鼓鼓囊囊。

    池于钦写两个字,笔尖就顿一下。

    没等一道题解完,就瞥见对面那人,攥着拳头一个劲儿捶胸口,看样子应该是噎着了。

    唐臻想喝水,但又噎的说不出话,正拿眼到处瞟哪有水,就见池于钦从身后拿了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唐臻拧开盖子,一通猛灌,半瓶水下去,她才又活过来。

    “谢了”

    “不用。”

    正要继续吃饭,池于钦忽然抬头“哎——”

    少女声线清润,落在耳朵里格外好听。

    唐臻:“嗯?”

    池于钦:“你慢点吃儿,不够还有。”

    唐臻这回是真尴尬了,脸又红了,脑袋低的快埋进碗里“哦。”

    吃完了饭,唐臻主动收拾桌子,把碗筷送进后厨,又和潘斓道了声谢才走。

    临出店门的时,她扭头看了眼——

    池于钦一手握笔,一手翻书。

    那张小方桌,安安静静,漂漂亮亮。

    /

    池于钦身上的校服还是之前学校的,李金梅让她记得这几天去教务处领一下。

    她还不太熟悉新环境,平常话也不多,都是尤淼在旁边叽叽喳喳,她主要负责听,几乎不发表意见。

    下课后,她去教务处。

    之前李金梅说过,好像在三楼,可她在三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教务处。

    这边唐臻在五班门口和人说话,眼一瞥就看见池于钦一个人在走廊瞎逛。

    唐臻纳闷她来这儿干嘛?嘴上还在跟人说话,思路已经跑偏了。

    池于钦从她旁边过去,又从她旁边折回来。

    唐臻抱着胳膊,眉头顿时拧巴起来。

    装不认识是吧?

    行,不认识就不认识。

    等到第三次池于钦再度折回来时,唐臻实在忍无可忍。

    “哎——干嘛呢?”

    池于钦步子一顿,这才看见唐臻“是你啊。”

    唐臻敞着校服外套,扯坏的拉链头儿还挂在半中央,心想:装,你再装!来来回回三趟,看不见我?

    池于钦是真没看见她,她刚光顾着看门头了。

    “教务处在这儿吗?”

    “你找教务处干嘛?”

    “班主任让我去领校服,她说在三楼。”

    “她骗你呢。”

    唐臻站着,说话的时候嘴里含着颗糖,淡淡的薄荷味,一眼看上去有些不正干,可偏偏她的眼睛又特别亮,盯人看的时候又很纯粹,像眼里像有光再笑,所以只要你再看第二眼,就会发现,她的那种吊儿郎当是故意营造出来的。

    池于钦一眼看破,如果放在之前,自己应该会转身就走,不过刚刚来回走了那么多遍,现在有点累。

    “那教务处在哪儿?”

    唐臻心里顿时哼了一声,叫你装不认识,现在还不是得问我,胳膊抖着校服往前一抠,拖腔拉调——

    “这个金梅啊,一天到晚乱给人指路,教务处在勤政楼三楼,这是勤学楼所以你找不见。”

    说完,唐臻往前走了两步,下一刻却退回来,挑眉道——“你知道勤政楼在哪儿?”

    没等池于钦回她,唐臻立马换了副助人为乐的表情“算了,你要知道也不会跑这来,这样吧,我带你去。”

    勤政楼跟勤学楼虽然就差一个字,但两栋楼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走路少说二十分钟,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去那儿,去的话都是跑着来回。

    唐臻知道外面大太阳,刚就在窗边站了会儿,太阳晒的她侧脸都烫人,她看池于钦脸色有些泛白,又想到中午吃饭时候池于钦妈妈说的话,都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使劲挠了挠头:“唉算了,你穿多大码?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

    “别跟我客气成吗?就当我还中午那顿饭的。”

    唐臻跑着去跑着回,赶在最后一秒上课铃响踩进教室。

    她把校服塞池于钦怀里,脸上的汗跟雨一样往下淌,手扶着桌子一个劲儿拼命喘气——

    “你等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破损,要是有的话,我去换。”

    作为发小的尤淼,霎时睁圆眼睛“我靠,你也太偏心了吧!我让你帮我拿校服你不去,帮池于钦拿你倒跑得快!”

    唐臻揪着领子,把头埋进去擦汗“屁话!你要不认路我也帮你拿!”

    “偏心偏心!你就偏心!”

    后来,很多年过去,池于钦仍然记得大课间的那个午后,那个替自己去拿校服,把自己热到汗流浃背的唐臻。

    或许那个时候,当下的那一刻,爱意的种子就已经在青春的心里悄悄埋下。

    只是正青春的我们都太年轻。

    爱情的距离有多远?对池于钦来说,从勤学楼到勤政楼那么远。

    綦睿还是把人送到了电梯口,等电梯门阖上,叹了口气“这眼神可真够痴缠的。”

    那边唐臻坐在小公园的长凳上,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綦睿,看人走了没?结果一摸兜,才发现手机没带,不得已只好干坐着。

    低着脑袋,手指弹来弹去,全然没注意不远处一道目光早已落在她身上。

    没多会儿,那道目光就近了,瘦窄细的影子拢下来。

    唐臻一抬头,目瞪口呆。

    池于钦就站她跟前,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手机都不带,走那么急?”

    唐臻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池于钦神态自若“你除了躲小公园里,还能躲哪儿?”

    这是唐臻一个毛病,打小就这样,一遇着事儿就往小公园躲,池于钦把手机递给她,裙摆被风吹的飘飘然——“还笑话别人喜欢钻小树林,我看你也差不多。”

    唐臻一把夺过手机,不同于上次拔腿就跑,这回显得镇定许多。

    上回在小四川没仔细看,现在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微长的刘海遮住眉毛,平淡的目光阴郁许多,看着你的时候,眼睛早已不复当初的明亮,此时此刻池于钦才总算看清,除了这张记忆里几乎没怎么变过的脸以外,其余的一切再不是原来的模样。

    七年,都变了。

    两人一直僵着,池于钦来时想了好多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隐隐有种预感,似乎说什么都晚了。

    “池于钦,咱们把话说开吧。”

    唐臻叹声气,拢紧衣服,眉目间满眼复杂——

    “以后我不躲你,但你也别再来找我。”

    果然——

    平常最能沉住气的人,竟然变成了最沉不住气的。

    池于钦平静的望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和你道歉。”

    “我不接受。”

    唐臻猛地站起身,一股特有的强烈气息朝池于钦扑来,池于钦心房一缩,肩膀也跟着颤了颤,她望着眼前人深蹙的眉头,向来清冷的姑娘,瞬间红了眼。

    唐臻对上她泛红的眼睛,都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咬着牙,腮帮子挫地生疼——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和你好。”

    即使不能像从前一样。

    说是这么说,可还是从包里拿出了巧克力塞进这人的口袋里,叮嘱道——

    “等会儿进手术室之前,你把它吃了。”

    池于钦没拒绝,说了声:“好”

    等到了医院,唐臻下车离开。

    池于钦拿出口袋里的那颗巧克力,忍不住地又笑了笑

    其实,谈个恋爱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