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10
月光下, 一身云白色锦袍的高挑身影站在鳄鱼头顶,神情格外淡定。
那鳄鱼察觉到头顶水豚的气息,竟也自顾自缓慢沉在沼泽里呼吸, 一动不动,看得不远处的锦衣卫们目瞪口呆。
“嘶, 桃千户莫不是驯兽大师?”
“这也太神奇了,鼍龙比那狗崽子都乖呢。”
桃星流朝谢臣眨了眨眼:“瞧, 我说了吧,我能摘。”
他的眼睛半弯着, 眸光微亮,有种小孩子向大人卖弄的得意感,谢臣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 吐出口气,夸他厉害。
又低声问:“我能上去吗?”
桃星流愣了下:“这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水豚么,经常叠起来一起站鳄鱼头顶的。
谢臣闻言,立刻脚尖一点, 也轻轻落在了桃星流身边。鳄鱼背部的位置就那么点儿大,他们靠得很近,谢臣伸手将桃星流半揽在怀里,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
桃星流抿唇, 闻见他身上香囊的味道。低头用剑鞘轻轻点了下鳄鱼的头,示意它往里游。
月光下, 沼泽周边潜伏的鳄鱼们闭目睡觉, 他们两个一黑一白地来到深处, 谢臣很快弯腰将那牵机草轻巧摘下, 抖了抖泥土,放入玉盒中。
宋齐和锦衣卫们大气也不敢喘, 心惊胆战地看着鼍龙又慢吞吞地游回来。
谢臣先回到岸边,立刻转身接住桃星流,搂着他细韧的腰将人带到岸边,再牵着手一同走过来。
锦衣卫们呆呆地看着眼前画面——不管是乖顺的鼍龙,还是督公和桃千户的神情,都令他们此刻格外摸不着头脑。
总感觉督公和桃千户之间气氛怪怪的有种奇怪的黏黏糊糊之感。
宋齐先回神,擦干净嘴边鲜血,低头跪下:“恭喜督公得到牵机草。”
锦衣卫们回神,也纷纷低头:“恭喜督公。”
谢臣看着他们,脸上神情不辨喜怒。
宋齐额头冒出点汗,正要咬牙开口,便听见男人嘶哑的声音。
“回江州休整半日,今夜之事,不许透露半分。”
宋齐心下骤然一松:“是。”
劫后余生之余,却仍有些不可置信。
谢臣此人心狠,玉京多的是想将他剥皮抽筋之人,可他太过睚眦必报,没人敢显露出半点恶意,生怕第二日锦衣卫就踏破了自家大门。
宋齐下意识抬头,看向不远处。
月光下,谢臣和桃星流已经走到了骏马边。桃星流今晚穿的衣裳是云白色,绣着混银线的攒花纹。靴子也是云白色,脚尖处被沼泽浸湿了点污泥,脏了一个小角。
仿佛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不小心沾了花生酱,显眼得很。
而谢臣看见那点污泥,半分也没有犹豫,便很自然地蹲下身,伸手掏出帕子,低头认真仔细地替桃星流擦拭了起来。
宋齐在谢臣手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即便是皇帝,谢臣也不会如此温柔珍惜。
他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握着桃星流清癯的脚腕,另一只手专心擦拭着污泥。擦着擦着,掌心的小腿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
谢臣抬眸,神情一如既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怎么了?我弄痛你了?”
桃星流张了张嘴,摇头:“那倒没有。”
月光照在桃星流如玉的皮肤上,他的两颊处透出点红,像是挂在枝头半成熟的蜜桃,散发着新鲜害羞的香气。
谢臣便笑了下,很快擦干净起身。锦衣卫们还需处理掉今夜行踪,他们二人骑马率先离开山林,回到了江州知府准备的宅子里,各自沐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很快停下。
桃星流穿好衣服,刚打开大门,就看见门口处熟悉高大的身影。
——是谢臣。
今夜月色轻柔,他换了一身新的暗色锦袍,似乎已经等待许久,宽直的肩上落满月光。
听见动静,男人很快转身,狭长的双眸幽深:“桃桃。”
是了。
今夜之事,并非得了牵机草便能视作没有发生过。微不可见的隔阂阻碍在两人之间,他们都已发觉。
桃星流抿唇,关上门,余光瞥见外头曲折写意的花园亭子里,摆着温热的茶水和糕点。
——都是桃星流爱吃的口味。
他侧头,潋滟的眸中很快露出某种了然的笑意。
不等谢臣开口,桃星流便如他所愿地走向亭子。衣摆拂过花园茂盛的草木,他轻轻坐在石凳上,抬头问道:“谢督公这是想赔礼道歉?”
“”
谢臣难得默然。
面前人是如此狡黠聪慧,以往的呆气和傻气都不见了踪影,月光落在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倒映出两汪秋水,清澈的,小动物般敏锐悠然。
谢臣原本打好的长长腹稿,在这样的目光下,骤然化作虚无。
就好像,面对这样的桃星流,他不能用上任何言语技巧。
他只能拿出一颗真心。
谢臣坐在桃星流对面,沉默片刻,才涩然开口:“今夜之事,是我不对。”
桃星流点头,声音质地如玉:“然后呢?”
然后?
谢臣吐出口气,想说自己能改。过去数年,他嘴里从未有过一句真话,不管是皇帝亦或皇子,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将他们愚弄。
最狼狈那年,他净身入宫,被年长的太监恶意欺辱打骂。第二年,得势的谢臣便将那太监挑断手脚筋骨,用绳子虚吊在枯井中,活活饿死。
他这辈子,已然成了一个定型的、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注定与良善无缘
他没办法改。
也不能骗他。
于是长久的寂静自亭中弥漫。
桃星流不怎么意外。
他没有说话,余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茶水和糕点。谢臣见状,立刻伸手斟好热茶,配上糕点,沉默地递到桃星流嘴边。
袅袅的茶香钻入鼻尖。
桃星流的睫毛微动。
此时此刻,任何别的人在这里,都只会感到被殷切讨好的飘飘然——这样一个权倾朝野、无恶不作的奸臣,他可以挥手决定数人性命,可以毫不在意杀光忠心下属。
也可以在众人面前跪下,为一人擦拭鞋尖,在他心情郁郁时讨好地奉上茶点。
这怎么能令人不感觉洋洋得意?
桃星流垂眸,半晌,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发现,连他也会为这样的温柔感到欢喜。
可欢喜的原因,不是因为被殷切讨好。
而是因为,那个在乎他、紧张他的人,是谢臣。
桃星流出神地想,原来,这就是人类的喜欢啊。
他的眸光有些怔愣,落在谢臣眼里,便成了无声的拒绝。
握着茶杯的手倏然收紧,茶水溢出烫红皮肤。
谢臣恍若未觉,半晌,声音嘶哑地开口,宛如发下一个艰难的誓言:“桃桃,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再如今夜这般草菅人命。”
桃星流回神,瞥见他发红的手,霎时一顿:“你的手”
谢臣迟钝低头,面不改色将茶杯放下,狭长的眸依旧看着他:“桃桃,对不起。”
桃星流一顿。
子时夜半,他们在亭中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桃星流忽然问他:“谢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血吗?”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宛如琉璃,声音仿佛琴弦响起:“流血了,就会死。”
“但其实一开始,我不讨厌死亡。”
自出生起,桃星流就是一只很奇怪的幼崽,不喜群居,酷爱独自发呆。
四季轮转,族群远去,桃星流却依旧留在草原,慢吞吞地独自生活。他见过上一秒还在湖边喝水的野鹿,下一秒就被狮群吞吃入腹,见过两只互相撕咬的野生鬣狗溅出大片血肉,染红小片湖泊。
他生于草原,死亡是最常见的过客,大自然是最无情的猎手,悄然无息地带走周围所有生命。
见惯了,便不会在意,也不会害怕。
但当林珠出现,用人类的热情将他笼罩,他不由自主就生出了感情,拥有了一颗珍惜的,温暖的心。
于是桃星流从一只漠然的动物,变作血肉之躯的人类。于是他对谢臣说:每个人的心都很珍贵,不要让它受伤。
——命运何其可笑,一定要他懂得失去的痛苦,才肯吝啬地教会他得到的珍贵。
月光下,桃星流缓缓叹出口气,温热的指尖碰了碰谢臣的手背。
那双潋滟的眸在夜色中竟显出几分寂寥。
他声音很轻地说:“谢臣我害怕。”
操纵他人性命,主宰他人生死,是再快慰不过的事。
可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大自然的食物链何其残酷,但蝼蚁虽小,蚍蜉撼树,弱小的人们犹如生生不息的野草,或许一时卑微,可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操纵他人生死,终将被自我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就像原剧情中谢臣的命运。
桃星流说:“谢臣,即便是蝼蚁,也有活着的权力。”
“谢臣,不要轻视任何一条生命,没人能主宰他人的生与死。”
“谢臣,我怕你也死掉。”
他一头青丝披散,浑身散发着刚沐浴后的潮湿香气,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错觉来。
春夜寂静,桃星流就那样看着谢臣,看得他呼吸发疼,忍不住低下头,眼眶竟隐隐透出点酸涩。
无心之人,也会因为一时的温柔而惶然吗?
谢臣像习惯活在黑暗里的影子,起先意外得到一颗漂亮珍珠,于是神经紧张地藏起来,后来放入胸膛,却发现他不是珍珠,是天真的月光。
柔软的,温热的,脆弱的。
矜傲的,狡黠的,坚韧的。
都是桃星流。
过去数年,宫中危机四伏,谢臣从罪臣之子爬到如今地位,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提起谢家旧事,只因他身为东厂提督,上有皇帝信任,下有锦衣卫那群疯狗,没人敢惹这样一个家破人亡的疯子。
他从不自卑,亦不自贬,甚至可以说,谢臣此人狂妄自负,毫无弱点。
但当桃星流在他面前,用那样的声音和眼神看过来,说他害怕时。
谢臣便心甘情愿地低头,声音嘶哑地说:“我错了,我会改。”
他看着桃星流,忍不住伸手攥住眼前人温热的指尖,仿佛攥紧一片月光:“那些锦衣卫很多是我培养的死士,回去之后,我会给他们发放解药。”
“二皇子意图夺嫡,我答应你,这次绝不会滥杀无辜,找到谢家旧址后,就立刻回玉京。”
“这株牵机草来得正好,你体质特殊,百毒不侵,若意外被人发现,正好能将牵机草当作借口掩盖。”
月光下,谢臣的话越来越多,几乎说尽了一切心中计划。说到最后,他倏然停下。
亭中的花园传来几声鸟鸣。
寂静中,谢臣看着桃星流的眼睛,轻声说:“桃星流,别害怕。”
桃星流一顿,心中骤然发酸。
他其实隐约知道,在当下这个时代,生命分为三六九等,若不是命好,任何人爬上权力之巅,都必定拥有雷霆手段。
而谢臣却愿意告诉他,他会改。
桃星流垂着眸,忽然抿紧唇,起身一把抱住了谢臣脖颈。
“其实如果你杀的是坏人,那也不要紧。”
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潮湿香气,霎时填满谢臣的怀抱。男人听见这话,不由笑了,收紧双臂,紧紧抱住怀里这个桃花般的人。感受到他脖颈皮肤下跳动的脉搏、胸膛相贴时有力的起伏。
谢臣有些出神:“你说得对没有人能够主宰他人的生死。”
如此鲜活的生命落在他的怀中。倘若下一秒死去,他不敢想那是怎样的痛苦。
失去桃星流的想象,足以瞬间教会谢臣那颗冰冷的心,何谓珍惜。
而桃星流抬眸看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明亮无比。他几乎整个人都陷在了谢臣的怀中。方才的脆弱终于消失,声音透着轻盈松快的笑:“是啊,谢臣,生命很可贵。”
“我们一起珍惜它,好不好?”
“好。”
温热的气息交缠萦绕,桃星流毫无防备地将唇无意贴在谢臣颈侧,依赖般贴住,然而奇异的是,谢臣没有任何掺杂欲望的念头。
他只是拥紧他,再拥紧。
两颗心无声地靠近,再靠近。
片刻后。
谢臣重新倒满半杯茶水,轻轻抵在桃星流唇边。
桃星流咕咚咕咚喝尽了,唇边又递过来一块精致的梅花酥。他心情好转,自然也吃得下,便如兔子般叼走咀嚼。
谢臣注视着他,狭长双眸里含了笑,轻声和他说话。
“桃桃是我见过第一个能踩着鼍龙的人。”
“那当然,偷偷告诉你,我其实很讨他们喜欢。”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
“嗯,你最漂亮了。”
弯月亘古不变地悬在头顶,散发着清辉。
今夜风暖,春意浓,他们的隔阂也如同这月光,轻盈欢快地消融在彼此之间,再无痕迹-
谢臣一行人在江州停留了一个月。
半月前,谢臣带着锦衣卫找到了谢家旧址,谢家旧部果然早已转移,不知生死,只留下两座被挖空的野山。里面还残留着些许兵器。
他们往里走,发现一处被机关挡住的石门,桃星流灵机一动,以剑为支点撬动破开。
石门坍塌后,露出了堪称残酷的画面。上百个工匠和谢家人的尸骸散落一地,凌乱躺在一起——这就是谢家最后的留存。
他们没有转移,而是全都被活葬在这不见天日的溶洞中。为首的那人身前有块石碑,谢臣面无表情地扫视。
原来数年之前,谢家嫡支的死士们带着旁支血脉逃窜至此,可这些旁支哭喊着要逃走,要隐姓埋名苟且一生。死士既怒又哀,竟痛下杀手,将山中工匠连同这些旁支子弟统统斩杀,而后自戕于此,只留下一篇悔恨的碑文。
谢臣移开目光,没什么表情:“废物。”
不过这股恶毒劲,倒和他谢家的人如出一辙。
谢臣没有再看,用时半月,和桃星流一同绘制好两座山的地形图,而后便带着众人登上码头,离开江州,前往玉京。
临走前,谢臣还以查案名义,杀了许多个贪污赈灾银的贪官。
从前他连搜刮都来不及,又怎会做这样的好心事。
但如今,谢臣推开船舱木门,将手中江州知府颤颤巍巍写的感谢信放下。
刚转过身,就看见桃星流正着迷地读着手中一本游记。
他半躺在软绵绵的床里,被毛茸茸的毯子包裹,倚靠着打开的雕窗,看到有趣的地方时,偶尔傻笑一声,发丝被潮湿的风吹得凌乱。
像只看书的兔子精。
谢臣眼睛里也带了笑,伸手将船舱的窗户关了,坐在他床边:“还没看完?”
桃星流头也不抬,有些敷衍地嗯嗯两声:“是啊是啊,才看到这人去山谷里找灵芝呢。”
谢臣一顿。
而后,他将那封信拿来,轻轻递到桃星流面前。
桃星流一愣,眨了眨眼,接过来仔细看完后,终于抬起头,双眸亮亮地望着他:“谢臣,你居然又解决掉一个贪官啦?”
——江州水灾刚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下十几万两白银赈灾,若再被贪走这笔救命钱,那便真等同于毫无活路。
桃星流在江州生活一月有余,期间听得不少此类事情。
第一次在某县遇见饿死的百姓时,他转头就带着一柄长剑闯进那县老爷家中,单枪匹马将侍从全部打退,开刃的寒剑抵在县老爷脖子上,冷冷道:“立刻开仓放粮。”
一人力微,他虽武功高强,却不擅官场之事。谢臣听闻后,立刻带着锦衣卫四处扫荡,开始了一场官员血洗。
直到离开这天,江州的蛀虫已经被谢臣杀破了胆,不是一病不起,就是吓得连夜跑路。
听得此话,谢臣伸手,点了点信中知府战战兢兢写的感谢词,声音嘶哑:“江州官员的位置空了十几个,如今赈灾银已陆续用于百姓身上。”
“桃桃该怎么谢我?”
这话说的实在无理。
桃星流却扔了那游记,扑通一下躺进床里,笑吟吟地歪头看向他:“你想要什么谢礼?”
自从那日说开之后,谢臣隐隐察觉到,桃星流似乎变了许多。
说话时总是撒娇,发呆时不忘挨住他,就连平日里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也透出十足的亲昵之意。
——就像是终于完全信任同伴的小动物,很信赖地打开了柔软肚皮。
船舱门紧缩,水潮声响起,偶尔传来楼下甲板处锦衣卫们的欢笑声。
桃星流躺在床上,双眸在阳光中更加潋滟,脸颊因为刚才看游记有些红扑扑的,还在笑着问他:“谢督公想要什么谢礼呀?”
尾音上翘,听起来心情很好。
谢臣桃坐在桃星流床边,忽然低下身,凑近了他。馥郁的香气随之涌入鼻尖,身下的人眨了眨眼,长睫下的瞳仁润泽明艳。
谢臣忽然伸出手,探进锦被下,冰冷粗糙的指尖倏然触碰他的皮肤。
温热的,光滑柔腻。
……好软。
第032章 11
窗外水波浩渺, 天色晴好。
窗内美人侧卧,两汪瞳仁抬起,秋水般望来, 还在笑:“谢督公,你干嘛?”
他毫无被人乱摸的警惕心, 头歪歪地靠在绸缎枕头上,青丝散落, 被阳光晒得晕出润泽的光。
谢臣摸着他细韧的腰身,却反被他当成了好心的按摩师傅, 几秒后,桃星流甚至翻了个身,猫一样将自己干脆塞进了谢臣怀中, 不忘趴着指使。
“左边一点,我最近黑虎掏心练多了,背疼。”
“对对对,就那里, 谢臣,你力气真大。”
桃星流学宋齐讲话:“天杀的,谢臣你牛劲儿可真足!”
谢臣:“”
忽然觉得锦衣卫死了挺好的。
他面不改色地用力,手掌贴着暖玉般的皮肤, 竟真的给桃星流按了起来:“少学他们说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桃星流哦了声,眯眼又捞起那封感谢信, 喜滋滋看了半天, 问谢臣:“对了, 你有把我的月银都捐出去吗?”
临走之前, 江州知府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募捐活动,目的是逼州内的富商们捐钱捐粮, 桃星流听说后,却也傻乎乎将自己这段时间从北镇抚司领到的月钱都给了谢臣,让他跟着“匿名捐赠”。
“都捐了,”谢臣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保护很好的小印章,递给他:“这是知府给好心人的纪念品,人人有份。”
羊脂玉的小印章精致可爱,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光泽。底下还刻着一朵漂亮的小桃花。
桃星流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回头看他:“谢督公,这是你私下里专门给我做的吧。”
还人人有份的纪念品呢。
他可不傻。
谢督公动作略僵。四目相对,桃星流眼中闪过狡黠,一脚蹬开被子,举起那个小印章笑:“但我很喜欢,谢谢督公。”
他近来格外爱叫谢臣督公,尾音拖着,不自觉上翘,谢臣听得黑眸微深。
掌心忽然用力,捏了捏桃星流的腰侧。
桃星流趴在他膝上,猝不及防被捏,手忽然一软,小印章瞬间跌落在棉被里,浑身都有些发麻:“等等——”
话音出口,两个人都愣住
这是什么奇怪的声音?
桃星流双眸疑惑而不解,想不明白,就回过头去翻找印章。腰间那双炽热粗糙的手却又忽然一动,一把握住了他整个劲瘦的侧腰。
极为陌生的酥麻顺着那块皮肤,闪电般传至四肢百骸。
桃星流这下浑身都软了,惊疑不定地去看谢臣的眼睛,脸颊红扑扑地发烫:“谢臣,你还会点穴?”
谢臣面不改色地凑近他,狭长的眸盯着那红润的唇,幽深浮动:“不是点穴,是桃桃太敏感了。”
“”桃星流脸热热的,下意识躲开那股视线。他隐约知道,他们此刻的距离太近,超出了某些界限。
但他并不讨厌。
于是沉默半天,桃星流忽然伸手打了下腰上的手,头埋进被子里,闷闷道:“谢臣,你给我好好按。”
“不要故意使坏。”
谢臣眼里流泻出笑意,声音嘶哑地说了句好,竟真的又力道适中地按了起来。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烛火亮起。他们一整天都缩在船舱的房间里。桃星流趴在谢臣怀里看游记,看着看着,窗外忽然响起阵阵脚步声。
桃星流抬头,刚想问怎么了。
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力量——谢臣一把将他轻松捞坐在了床上,而后单膝跪下,低头给他穿鞋。
“谢臣?”
桃星流疑惑。
谢臣没说话,为他穿好鞋,又拿了件轻薄的披风仔细裹住桃星流,这才牵着人往二层的甲板上走。
二层是谢臣和桃星流住的地方,这会儿并没有人在。夜色黑沉,从高处看去,能清晰瞧见船舶一层正站着许多锦衣卫和侍者,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手里拿着许多东西,硫磺味儿隐隐传入鼻尖。
跟在他们身后的许多船舶灯火通明,也是相同的场景。
这阵仗,一看就是事先准备好的。
桃星流便也不问了,双眸好奇地四处乱瞧。偌大的江面水波荡漾,烟雾茫茫。虽已五月末,但夜风依旧微凉,他的手被谢臣粗糙的掌心包裹,暖融融。
不多时,一层甲板处的宋齐抬头,看向二人方向大声道。
“督公,备好了!”
谢臣点头,朝他们做了个手势。
锦衣卫们立刻点燃手中的火折子,与此同时,周围所有船舶都纷纷亮起火光。
桃星流微愣。
下一秒。
——砰!
万千道烟花霎时齐发,巨大的引爆声将船舶都震得微动,桃星流呼吸一窒,呆呆地看着夜空中绚丽燃烧的烟火,亮光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美不胜收。
他忍不住往前几步,头完全仰了起来,紧紧靠在甲板边的栏杆上。
楼下的锦衣卫们似乎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景,纷纷兴奋欢呼。江面回荡着年轻人不绝的欢笑声,这瞬间,周围似白昼,所见如幻梦。
唯有身边人温暖紧攥的手,才是不变的真实。
烟火短暂。
才十几秒过去,照亮夜空的火焰便迅速消逝,仿佛万千划过的流星,残骸落入浪潮中,只余清冷孤寂。
桃星流转头,呆呆地去看谢臣的眼睛。
他也正看着他,似乎一直都不曾移开目光。狭长的双眸带着笑,轻声问:“喜欢吗?”
…桃星流特别喜欢。
但他只感觉此刻心脏处有点发麻,或许是烟花太响,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呆滞:“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这一个月,除了出门清点谢家旧址,他们分明都呆在一起的。
谢臣眼里笑意更浓,眼眸倒映出此刻桃星流的模样。
月光下,他裹着丁香紫的绸缎披风,潋滟的眸因为震惊睁得很大,长睫微翘。浅紫色的发带被风吹得翻飞,宛如颤动的蝴蝶,在夜色中漂亮又可爱。
谢臣心情骤然更好,似乎为了看见这样的桃星流,将那些火药尽数用光也值得。
他伸手,将桃星流有些凌乱的额发理顺了,才说:“谢家旧址深处还藏着不少火药,那里隔绝潮气,时隔多年竟还剩下大半能用。”
桃星流更呆:“所以你把这些火药都用来放烟花给我看?”
桃星流再呆,也明白火药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北镇抚司上班的那些天,周围同僚最羡慕的就是工部那些人能研究火药。
在当下,□□就是硬武器。
谢臣浑不在意:“那又如何?本就是谢家狼子野心私藏的东西,我身为谢家唯一血脉,有资格处置所有遗物。”
“能换来你一个笑容,这些死物便算得上物尽其用。”
还真是言之有理。
桃星流竟无法反驳。
他看着浮动的江面,眸光倒映出两轮圆月。四周的锦衣卫们显然还在兴奋,纷纷三两成堆,在寂静的船舶上喝酒聊起天来。
在草原上,他从没看过这样绚烂盛大的烟火。
一旁,谢臣又如同变魔术般,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熟悉的小布袋——正是桃星流用来装零嘴的那个。
这些天桃星流在江州显然又买了不少零嘴,圆鼓鼓的,像汤圆。
谢臣剥开一个莲子糖,递到桃星流嘴边,狭长的眸在夜色中显出一股罕见的温柔:“吃不吃糖?”
桃星流睫羽一颤,低头叼走,舌尖尝到清甜微涩的味道。
他倚靠着栏杆,半晌,忽然在夜色回过头,问谢臣:“谢臣,你知道草原吗?”
谢臣点头:“长公主数年前曾远嫁草原可汗。听闻那里水草丰美,蒙古族身强力壮,擅长狩猎。”
桃星流笑了下,没有回答,再次抬头看向夜空。
——玉京是林珠的故乡,而草原,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桃星流喃喃般道:“我很喜欢今夜的烟花,谢臣,谢谢你。”
“喜欢就好。”
谢臣心下被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填满。
他曾说过,心悦一人,必定日日努力追求他、取悦他,为他的笑而欢喜,为他的悲而痛惜。给他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若他心悦一人……
必定散尽千金博美人一笑,燃尽烟火令美人回首。
谢臣垂眸,似乎有些懂了数年前兄长说的那句“舍不得”。
桃星流不知他心中所想,嚼完那颗糖,忽然想起什么,眉眼间又浮上担忧:“谢臣,你在江州又是杀贪官,又是放烟花,皇帝会不会怀疑你?”
连迟钝如他,都觉得此行的动静着实大了些。
谢臣看着他湿润的唇,轻声安慰:“谢家残留的火药很多,除去今晚用的,我留了些秘密运回玉京。”
“更何况——”
男人一顿,笑容在夜色下意味深长:“玉京此刻,大概也乱得顾不上我了。”
很快,桃星流就明白了谢臣说的乱是什么意思。
船舶一路行至过半,桃星流看见了谢臣放在桌上的无数密信:三皇子柳桑因侵占农田之事被罚禁闭,偷偷跑去猎山上玩时,意外惊了马,彻底摔断两条腿。
——柳桑瘫了。
皇帝震怒,连夜急诏,命谢臣即刻回京,彻查凶手!
然而第二日早朝,皇帝当众吐血晕倒,太医检查后竟发现,皇帝体内中了西域剧毒。来源直指二皇子柳韦知的侍从。
骤然间,原本风平浪静的玉京彻底乱了起来。
第033章 12
去时半月, 回玉京,却只用了十日。
十日后,权倾朝野的谢督公终于带着锦衣卫们回朝。
而此时, 二皇子谋害皇帝的罪名嫌疑未清,被关进北镇抚司的大牢深处, 无圣旨不得探视。
三皇子接受不了瘫痪事实,在府中阴晴不定地发疯, 短短几日,府内就死了数百个侍从。
皇帝则终于在太医院的救治中捡回一条命,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气息微弱地抓着一旁小太监质问:“谢臣呢,谢臣回来了没!”
太监连忙跪下:“皇上, 谢督公昨日夜间回来了,现在正带着侍从在外等待呢!”
皇帝瞬间松懈下来,感知到身体的虚弱,又惶恐地瞪大眼, 双目好似恶鬼,呼吸急促地瞪着那太监:“叫他进来、进来!”
“是!”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出了寝宫,小跑到回廊前,看见一身黑袍的谢督公, 竟如同见了再世恩人,连忙哭丧着脸道:“督公, 您快进去, 皇上急着要见您呢。”
谢臣垂眸。
刚要进门, 他忽然认出了这小太监。
——是几个月前, 提着装满糖点的食盒送过来的那个小太监。
他脚步一停。
身后,充作临时侍卫的桃星流眨了眨眼, 轻声问:“谢臣,怎么不走了?”
小太监听见他直呼谢臣名字,顿时吓了一跳。在晨曦中看清面前人长相的瞬间,又被吓了一跳。
慌张的大脑被如此美貌的脸塞满,小太监看呆了眼:乖乖,好美的侍卫
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脸,潋滟的桃花眼亮亮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小太监的心脏砰砰直跳。
对上谢臣漆黑的双眸,他霎时间一惊。
而后,小太监忽然听见谢督公嘶哑的声音:“回去告诉你师傅。”
“这段日子告病在家,别再来宫中。”
语罢,他没管小太监惊疑不定的神色,带着桃星流很快离开
回廊曲折。
桃星流跟在谢臣身后,见四周无人,伸手偷偷戳了戳他的肩膀。
谢臣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温柔:“无聊了?”
昨日夜间回到督公府,谢臣本想独自前往皇宫,桃星流却好奇皇宫景色,问他能不能跟着进去。
他开口问了,不能自然也能。
谢臣便以贴身侍卫的名义将桃星流带了进来。
此刻闻言,桃星流摇头,笑道:“你认识那小太监?”
谢臣的所有密信都不对桃星流设防,在船舶上时,桃星流已知晓玉京近日发生的一切。
自谢臣离京后,皇帝就屡屡召见柳韦知一同用膳,圣眷颇浓。柳韦知捅出柳桑侵占百姓农田一事,皇帝也立刻下令严惩柳桑,下了足足三个月的禁足令。
柳桑心气不顺,谢臣又远在江州,心烦之下,便偷偷跑去猎山捕杀动物发泄。却不料意外惊了坐骑,摔下马来,当场就被发狂的马儿踩烂了下肢。
柳桑一瘫,心态自然偏激,认定此事也是柳韦知动的手,他早年曾在柳韦知身边安排过一个卧底,如今已做到贴身侍从的位置,激愤之下,柳桑立刻让卧底给皇帝下毒,并嫁祸给柳韦知。
这些日子以来,玉京风起云涌,朝堂之上的聪明人早已夹起尾巴装死人,不敢掺和其中。
而激烈的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必然会爆发。说不定什么时候,宫中就会出现一场见血的兵变。
桃星流眨眼:“想不到,督公也是个提醒同僚下属的大好人。”
他刚才让那小太监带话回去,不就是在变相提醒危险吗?
回廊不长,二人很快就要走到寝宫门口。寂静的侍从守卫在侧,谢臣这才回头,笑着看了眼双眸潋滟的桃星流。
他总是这样,只会将人往好的方向想。
谢臣伸手,将他头顶凌乱的发带理顺,声音很低:“我只是听闻,多做好事,才能得善报。”
从前谢臣藐视鬼神之说。
然而如今当他有了弱点,有了想守护的存在,竟也在想,先前所杀那么多冤魂,罪孽太重,会不会连累眼前这个琉璃般的人?
不管是杀贪官,还是救济江州、提醒太监。
从始自终,谢臣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做好事,得善报。
他愿意用余生偿还罪孽,死后入无边地狱,只望上天能将所有善报都给桃星流。
他这样好,当得起一切美丽而温暖的事物。
阳光下,谢臣对桃星流笑了笑,轻声叮嘱:“进去之后,记得不要出声。”
“皇帝如今病入膏肓,若露出丑态,你就当作没看见。出去后我陪你逛街去玩,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像哄孩子,桃星流眼中浮出笑意,轻快地点点头:“好。”
后退一步,桃星流跟着谢臣走进了偌大寝宫-
鼻尖闻到的第一股味道,是腐朽苦味。
热气腾腾的药碗摆在台上,散发出清苦味道,而后才是木调的沉香。
金碧辉煌的奢华寝宫中央,皇帝躺在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帐子内,偶尔泄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听见动静,他艰难侧头,看见谢臣的瞬间瞪大双眼:“言渊,快过来!”
谢臣几步上前,伸手将皇帝扶起,搀着他半靠在柔软缎枕上,声音嘶哑:“皇上,您如今还未痊愈,切记情绪起伏过大,以免加重症状。”
皇帝的视线只匆匆扫了低着头的桃星流一眼,便死死抓住谢臣的手,呼吸急促地冷笑:“加重?我看那两个孽子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才好!”
他连“朕”也忘了称呼,显然是气急了,又是一连串剧烈咳嗽。
好不容易平息,才恨恨开口:“你才离去一月,玉京就翻了天,首辅半月前还在上折子,称你狼子野心,撺掇着朕即刻夺了东厂之权”
“结果呢?朕的好儿子们一出事,那群文官就装聋作哑,查案更是查不出,都是些一问三不知的废物!”
皇帝猛地锤了下床榻。
谢臣垂眸,平静道:“皇上息怒,臣今日就前往东厂,即刻开始调查三皇子和二皇子之事。”
“两个月内,臣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皇帝却仿佛没有听见。半晌,他忽然看向谢臣,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言渊,此行你可有找到神药?”
谢臣面不改色:“江州多山多水,臣虽然未曾找到神药,但也收获了不少灵芝人参,想来对皇上的病情也有所作用。”
皇帝的目光瞬间失望。
但此刻柳桑和柳韦知一个瘫痪,一个入狱,他身为皇帝,还要仰仗谢臣手下的锦衣卫,便勉强露出个微笑:“罢了,或许是神药暂时与朕无缘。”
“你回来便好,朕前些日子给你的虎符呢?”
谢臣自衣襟处拿出小巧虎符,毫不留恋地递给皇帝。皇帝见状,目光微松,这才重新靠回枕边,喑哑道:“你收着,止明和若瑾之事”
皇帝忽然冷笑一声,苍老的脸上是属于帝王的无情肃杀:“他二人真当我老了,斗得头破血流,竟不惜为了夺嫡手足相残,果真流着我柳氏皇室的血。”
数年前,皇帝自己也杀光了所有觊觎皇位的亲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三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谢臣面不改色:“陛下的意思是?”
沉香混杂着清苦药味,皇帝声音冷淡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罢了,三个月内,若你查出他二人有任何谋害对方的证据,直接关进大牢,斩立决。”
“朕后宫三千,等身体彻底好全,多的是机会生出小皇子,此二人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闭上眼,仿佛困倦般摆了摆手:“去吧,言渊。”
“虎符你保管好,朕如今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是。”
桃星流跟着谢臣走出奉天门时,仍有些回不过神。
他反复想着方才皇帝的话,忍不住侧头问:“谢臣,刚刚皇帝的意思,是让你随意处置二皇子他们吗?”
已是盛午,谢臣撑起油纸伞,遮住了桃星流额前的阳光:“是。”
“柳桑已经瘫痪,不足为虑,皇帝的意思,是让我找个罪名,三个月内杀了柳韦知。”
桃星流张了张嘴,一阵无言。
他从前在草原生活,但连最凶狠的鬣狗都会努力哺育幼崽,动物尚且如此,人却能对最亲近的人刀剑相向。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桃星流的目光落在谢臣脸上。
刚才在皇帝寝宫,这人的眉眼连同神情语气,都是昏暗阴森的,仿佛永不放晴的雨天,透着血腥残忍的底色。
然而此刻,谢臣正为他撑伞,狭长的双眸看着他,流露出一点温柔的笑,低声询问:“听闻城南的荷花开了满池,美不胜收,桃桃想去看吗?”
桃星流抿唇,忽然伸手抓住了谢臣的衣角。
他们此刻已出了皇宫,正沿阶往督公府的方向走去。阳光被油纸伞过滤成昏黄的暖金色,照在桃星流脸上,仿佛给他的眉眼镀上一层融融釉边。
他的睫羽毛茸茸的,看人时略微翘起,有种无害依赖的错觉。
谢臣一顿。
还未开口,不远处忽然响起车轮急促的嘎吱声。
“谢臣!”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瞬间近至眼前。桃星流瞬间皱眉,和谢臣一同转头。
几步之遥,坐在精致轮椅上的柳桑脸色惨白,神情偏执地看着他们,他的下半身空空荡荡,身后站满战战兢兢的太监。
“谢臣,你为何迟迟不回我的密信?你就不怕我将你干的那些事都捅出来吗!”
淡定如桃星流都忍不住为他的精力旺盛惊讶——该说不愧是主角攻吗?就连瘫痪也能坐着轮椅出来,还如此生龙活虎。
许久不见的系统冒了出来。
【主角攻和主角受一样,都身负着世界的部分气运,所以生命力会比普通角色强一点。】
【别人是蚂蚁,那他们就是小强呢。】
桃星流瞬间皱眉:【我讨厌小强。】
正值午后,周围街上行人稀少。
谢臣上前一步,将桃星流挡在身后,面不改色:“三皇子才死里逃生,怎么还有精力来找我?”
柳桑脸色一变,怨毒地看着他,忽然冷笑:“怎么,你也觉得我身患残疾,无缘皇位,所以想弃我而去么?”
“你别忘了,那些丹药都是你与我”
谢臣居高临下地打断他:“三皇子说笑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懒得浪费时间给一个将死的废人,抬脚就要带着桃星流离开。
忽然,三皇子身后的太监们一阵异动。
紧接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忽然朝谢臣扑来,雪白刀刃猛地闪过,狠狠地往他脖颈处砍去——
哐!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柳桑惊叫一声,声音尖厉:“有刺客!来人!”
一片混乱中,谢臣反应极快地将桃星流挡在身后,一把抽出袖中匕首,骤然挡住对方袭击,而后掌心用力,嘶啦一声,生生将那太监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日光下,谢臣和桃星流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柔美清秀的五官,以及,喉咙处恐怖的巨大癫状伤痕。
系统的声音再次懒洋洋传来。
【好巧,另一只小强也出现了。】
桃星流一顿,在这样的时刻,竟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面前这人,竟是死里逃生的主角受。
兜兜转转间,他居然又来到主角攻的身边,扮作了一名太监。
主角受怨毒地看着谢臣,被割伤的声带嘶哑难听,犹如破旧的风琴:“谢臣,你该死!”
他再次扑上前与谢臣交手。可惜谢臣武功高强,不到半炷香就将人制服,却不知为何,并没有下狠手,四周连血也不见一滴。
就在这时,三皇子的侍从们也叫来了守卫,正要将这刺客带走。
忽然,主角受看向柳桑,指着桃星流的方向嘶吼:“三皇子,这人名叫桃星流,是江湖刺杀皇帝的武林人,谢臣将之带在身边,必定图谋不轨——”
哐!
主角受瞪大双眼,后脑被人猛地踢向坚硬石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的头骨如同破烂的西瓜,碎得凹了进去,死得不能再死。
谢臣面不改色地收回脚,看向小心翼翼的侍从:“刺杀皇子,杀无赦,带走。”
“是。”
谢臣没有理会惊愕的三皇子,转身立刻牵住桃星流的手上了马车。
咕噜噜的车轮声响起,他将沾了血的外袍衣角撕掉,确定身上没有血腥味后,才敢靠近桃星流:“桃桃?”
桃星流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
他愣愣地问系统:【长生,主角攻受是小强,那谢臣是什么?】
系统不知从哪学会的腔调,亲昵回答:
【亲亲,反派是霸王龙哦,一脚能碾死所有小强的那种~】
第034章 13
主角受死了, 系统居然也不紧张。
【谁让他还想借着主角攻对你动手,死了活该。】
【反派恋爱值已经90,过不了多久就能满100, 世界不会坍塌。宿主安心啦。】
系统很快消失不见。
桃星流忽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握住了右手。
他回过神来,发现谢臣正皱眉看着他食指的指尖, 神情阴沉,声音也很不愉:“流血了。”
桃星流一愣,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指尖破了一点皮, 伤口比蚊子叮咬还要小。若不是仔细去看,还真看不见。
他想了想,诚实地说:“这哪里算流血?应该是我早上削桃子的时候不小心蹭破的。”
他那时候刚起床, 困得迷迷糊糊,手快得很。
谢臣却依旧皱眉,扬声让车夫快一点。他们很快回了督公府,谢臣牵着他一路走到书房, 拿了大批金疮药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指尖上药。
末了,还特意缠了一小块绷带。男人给他绑多了发带,早没了生涩, 手指很灵活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桃星流呆呆地竖着那根手指,第一次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谢臣却很满意, 将药收起了, 低声道:“还疼吗?”
桃星流:“其实你再晚一点上药, 它就自己愈合了。”
谢臣:“那怎么能一样?”
清涩的药味弥漫。谢臣观察了一会儿桃星流脸色, 确定他没有被刚才的血腥味刺激到,这才又搬来一大个木箱。
桃星流眼里泛着好奇水色:“这是什么?”
谢臣打开盒子, 将上层堆积的书拿出来:“这是各大书坊卖得最好的游记,我一一看过,确实写得诙谐有趣,颇有可取之处。”
谢臣又将中间的画卷拿出来:“这是近日玉京最为流行的连环画,我观朝中众官员家中子嗣都爱买,画的故事新奇,可看。”
最后,谢臣将最下面的九连环、七巧板、佩剑的小人偶等等,全部拿出来:“这是市井坊间最为推崇的新奇玩意儿,锦衣卫中也有人给子女买,玩个新鲜足矣。”
桃星流:“”
桃星流简直哭笑不得:“我们才回玉京一日,你从哪里买了这么多东西?”
简直像是在哄孩子。
谢臣面不改色:“我让宋齐去采购的,他动作很快,今早就送到了书房。”
午后阳光清浅,谢臣将这些东西摆在书桌前,又牵着桃星流坐在一把铺着柔软坐垫的矮塌上,理所当然道:“你爱看这些,我自然要投你所好,买来更多。”
“城南荷花池今日人多,我后日让锦衣卫清场后再带你去玩,如何?”
桃星流眨了眨眼:“哦。”
谢臣转身,又出去了半刻钟。
回来时他带着大堆新鲜出炉的糕点,还有各种茶水蜜饮,温声又周到:“你边吃边看,若是困了就睡,我就在你身边。”
“”桃星流将头靠在柔软坐垫里,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声音轻快地问:“谢督公,你这是哄小孩儿呢?”
心中却有些酸涩——不就是看见死人了吗,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谢臣也笑了下,想起初见时桃星流苍白如纸的模样。
他那时对桃星流还尚存怀疑,将他抱进怀中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有何目的。
几个月过去,如今的谢臣伸手摸了摸桃星流的头顶,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温柔:“哪家小孩都不能与你相比。”
桃星流忍不住笑:“哦。”
午后寂静,谢臣坐着处理公务,桃星流就在一旁边吃边看游记。阳光落在二人身上,过滤出暖融融的色彩,乍眼看去,颇为岁月静好
血红色充斥着视野。
枪声回响,男人怒吼一声,再次打出几串子弹。
“跑!”
女人跃起,手臂肌肉流畅,抱着这只替她挡了子弹的水豚幼崽拼命往前跑。
汗水混杂着血迹落下,她用英文对着手机说了什么,而后迅速撕下衣角,死死缠住水豚的伤口。然而幼崽的腿完全被子弹贯穿,鲜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根本止不住。
对上那双黑润润的眼睛,林珠咬牙继续跑,钻进水草深处,却被脚下泥石绊了一跤。
她摔得不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幼崽甩了出去,身后本就紧追不放的偷猎团伙立刻追上来,对着她就是一枪。
砰!
——沾着泥土的手臂死死抱住林珠,迅速转头往水池中潜游。
身后的男人用英文嚷嚷着有同伴,林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腰侧已然破了大个血洞,鲜血将二人染成红色,桃星流藏进水草深处,低头呆呆地看着她,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不知所措。
林珠已经陷入失血的昏迷。
桃星流不肯动,就那样沉默地等待。剧烈喘息着,一言不发。
而林珠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焦急,忽然自昏迷中醒来,双眸竟更加亮。
桃星流不知道这叫回光返照。
他开心地弯起眼睛,抱着林珠往更深处藏,要去帮她找药草。
以前他难受了,吃完草就好了。
林珠却轻轻摇头,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嘴唇微动,说完那些刻在桃星流心底的话。而后,那双手想最后摸一下他的头,却力气不足,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血色弥漫视野。
怀里的女人没了气息。
头顶苍穹寂静。
桃星流固执地将头靠在她手边,安静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一个离别的抚摸
书房烛火亮起。
躺在矮塌上的人犹在梦中,面无表情,眼角却无声落下几滴泪来。
谢臣听见几声极轻的细小哽咽。
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忍无可忍之下,才发出零星半点的痛声。
他心脏一紧,立刻来到桃星流床边。
下一秒,睡梦中的人倏然睁眼,下意识抓住近在咫尺的手——
“林珠”
头顶灯光落在桃星流脸上,惊醒的他有一双惶然无措的瞳仁,黑润润地怔怔看来,唇色苍白,恍若被丢下的稚童,令人心脏揪紧。
谢臣什么也没想,立刻伸手将人抱进怀中。
他的怀抱温热,散发着清淡可靠的皂角气。桃星流下意识紧紧挨住,仿佛找到依靠的小动物,终于能发出忍耐到极致的声音:“谢臣”
“我在。”
男人将他拥紧,力气大到发痛,声音却沉稳:“桃星流,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他们抱了许久,寂静的月亮无声注视着一切。直到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曳晃动。
谢臣终于松开些许桃星流,伸手去擦他眼角的泪痕,狭长的眸沉默半垂,一言不发。
他没有问他的意思。
哭得这样伤心。
谢臣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做那个揭开桃星流伤疤的人。
而怔愣半晌,怀中的人却主动开了口,又一次叫他名字。
“谢臣。”
书桌上,还摆着桃星流睡前看到一半的连环画,谢臣将他吃光的糕点都收了起来,又拿了桃花色的书签,特意放在他看到的地方,方便桃星流醒来后再看。
桃星流看着那支书签,半晌,目光移到谢臣脸上。
他的声音仿佛飘在空中,怔怔的,终于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曾经,有个人对我很好。”
“但她死在了我面前,而我救不了她,连送她魂归故土也做不到。”
“谢臣,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谢臣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他们此刻坐在同一座矮塌上,月光和烛火一同照落,仿佛落进同一片温柔梦境。
半晌,谢臣才开口:“桃桃,人的一生,死亡是由自己决定的。”
“倘若我决定过一条湍急河流,我一定早已接受被河水吞噬的结局。”
“倘若我决定爬一座险峻孤山,我一定早已接受坠落悬崖的风险。”
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桃星流一怔,潋滟的眸看着他:“真的吗?”
谢臣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说的那个人,一定早已接受死亡的结局,所以才会跟随着自己的心,死亡亦无惧。”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脑海,桃星流愣住。
自那场死亡后,他终于第一次开始努力回忆起那时的画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林珠的脸。
被晒黑的小麦色皮肤,坚毅美丽的眉和眼。
女人躺在他怀里,眼睛却依旧看着亘古不变的夜空。星光落在她脸上,但那双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她是笑着的。
梦想和自由是她所追求的人生,她热爱自然,热爱动物,并心甘情愿为之承担一切好的、坏的、血腥的、美丽的任何可能。
于是虽有遗憾,却无后悔。
跟随自己的心,死亡亦无所畏惧。
桃星流呆呆地看着谢臣,听见他说:“桃星流,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应该愧疚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些凶狠游荡的偷猎者。
桃星流眨了眨眼,迟钝地伸手,摸到一片温热的眼泪。
心中那扇透明的墙,终于在这个平常的深夜无声坍塌。
谢臣伸手为他擦干净泪,半晌,才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哭,好吗?”
桃星流呆呆点头。
许久,弯起了眼眸:“好。”
好。
谢臣便也笑了下。
月上中天,谢臣侧头叫来热水,耐心地擦了一通桃星流哭红的脸。
桃星流像只幼崽,迷迷糊糊地被浸在温热的毛巾里,声音闷闷的。
“谢臣,我发现你好会讲道理哦。”
“怪不得你能当上东厂老大呢,我要是小太监,我也特别听你话。”
“”谢臣在他闭眼时无声笑了一下。
桃星流又怎么会知道,他只有在他面前时才会如此温柔,在外头时,谢督公嘴里只会吐出冷冰冰的杀人命令。
夜很深了,书房不是睡觉的好去处,谢臣将人牵回房间,细致地给他盖上锦被。
刚要守着这人睡觉。
桃星流却又忽然睁眼,问他:“谢臣,你觉得我适合当锦衣卫吗?”
谢臣一顿:“怎么忽然问这个?”
桃星流的神情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林珠来到草原是因为热爱,那我热爱什么?”
“我在北镇抚司时,每日除了发呆就是表演武功,做水豚时这样很好,可不知为何,自从我成为人后,却越来越觉得心里空空的。”
“谢臣,我觉得我不热爱锦衣卫。你觉得呢?”
死一般的寂静。
桃星流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臣的回答,不由得奇怪地转头看他:“谢臣?”
男人在昏暗的烛火中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很是艰难般开口,涩然问道:“水豚,是什么?”
桃星流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水豚就是我,我就是水豚呀。”
“当然,我现在是人哦。”
谢臣:“”
四目相对半晌。
桃星流哎呀一声,仿佛偷偷跑出去玩却忘记告诉家长的小孩,惊讶捂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谢臣,我是水豚精呀。”
谢臣:“。”
谢臣:“?”
第035章 14
烛火中, 桃星流无辜的眼睛格外水润。
他的脸乖乖陷进了被子里,即便是说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声音也又轻又甜。谢臣看了他半晌, 才面不改色地开口:“玉京有水豚吗?”
桃星流摇头:“玉京只有鸵鸟啦。况且这里是大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同族存在。”
谢臣在心中快速理解了一下这番话, 第一反应是问他:“那你还会不会离开大庆?”
桃星流一愣,有些怅然地摇头:“我不能离开, 但我向来独来独往,林珠也去世了”
看透反派心思的系统忽然插嘴:
【反派的意思是, 你会不会离开他。】
桃星流一顿,看向谢臣。
男人也正看着他,狭长双眸中是化不开的漆黑, 却面不改色,甚至还笑了下,温柔安慰他:“你从来不是独来独往。”
“桃桃,你不知道你有多讨人喜欢。”
假如他愿意, 一定有数不清的人前赴后继,只为博美人一笑。
桃星流的心被这话轻轻撞了一下,有什么温热的情绪涌上心头,迫使他眨了下眼, 将头侧靠在枕头上,声音更甜:“所以你也喜欢我, 对不对?”
谢臣毫不犹豫:“对。”
桃星流抿唇, 将嘴角的笑抿下去, 指尖不自觉勾了下发尾, 又回到先前的话题:“那你觉得,我适合当锦衣卫吗?”
他仰头看着谢臣, 素白明艳的脸上满是信任和不自知的依赖。烛火摇曳在乌黑的瞳仁中,眼巴巴地瞧过来。
谢臣的心骤然一软,忍不住坐在他床边,声音很轻地问:“你从前当水豚时,最喜欢做什么?”
桃星流老实道:“发呆,睡觉,吃草,泡澡。”
怪不得从前,桃星流总是频频做出那些行为。
谢臣想起他在府中的水池里漂浮,想起初见时他藏起那只漂亮的茶盏,想起他骑在鸵鸟上,辛辛苦苦地闷头打草。
漆黑的眼里不自觉就浮现出笑意。
谢臣想了想,又问:“你不喜欢当锦衣卫,是因为要看的公文太多?”
“你不识字?”
他尾音的沉默令桃星流一怒,立刻从床上坐起,用水润的眼睛瞪他:“我识字的!”
“我成过精,脑子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就连算数我也是一看就会,两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不需草稿,我便能心算出来!”
“若是上一世我能当会计,这一世,再如何我也能当个账房,你少看不起人!”
谢臣简直忍笑,连连点头道歉:“我没有看不起你好吧,对不起,是我用词不当。”
谢臣将人安抚下来,见他气哼哼地躺回床上,这才又思索片刻,认真道:“或许对你而言,当下并不是你喜欢的生活。”
“所以你才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倘若你做着喜欢的事,无论忙碌或悠闲,你都不会觉得无聊。”
桃星流一顿,有些迷茫:“可我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谢臣笑着给他盖上锦被:“不急,我们有大把时间去找。”
“不管你今后当不当锦衣卫,只需跟着你的心走,那就足够了。”
桃星流问:“那你呢?”
谢臣抬眸:“我永远在你身后。”
桃星流嘴比脑子快:“在我身后——像鬼一样缠着我?”
谢臣:“”
谢臣又笑起来,以内力将最后一盏烛火熄灭。黑暗中,他的声音温柔而嘶哑,轻声道:“像枝叶托着花瓣,阴云托着月光。”
“在你下坠时,永远有我在身后接住你。”
长久的寂静后。
桃星流问:“永远?”
谢臣点头:“永远。”
月光洒落人间,这一刻,有情人许下承诺,将未说出口的爱意互相交托。于是天上地下,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拥有。
谢臣义无反顾,而期限是:永远-
干净简陋的牢房。
衣衫整洁的柳韦知坐在木椅上,神色平静地吃饭。
皇子身份尊贵,况且被捕入狱时,谢臣还未归京,二皇子也并未定下罪名。于是北镇抚司只将他关入了最里面的牢房,好吃好喝地供着,不热切也不冷落。
吃完饭,柳韦知喝了一口茶水,看着头顶狭小的窗口。
明亮的日光自外洒落,鸟雀的鸣叫声传来,今日是谢臣回京的第三日。
他在等。
申时过半。牢房外传来一阵恭敬的问好。
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停在牢房外,柳韦知抬眸,对上谢臣狭长漠然的眸。
谢臣示意手下打开牢房大门,将人请去审讯室。
审讯室内寂静无声,铁架上挂满形状各异的刑具,此刻虽无其他犯人,但依旧能闻到终年积累的血腥气。柳韦知脸色白了白,吐出口气,勉强坐在谢臣对面。
“谢大人这是要开始审问了?”
谢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如毒蛇:“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柳韦知脸色又是一白,随即涩声道:“青竹他”
青竹就是柳韦知的随身侍从,也是三皇子安排在二皇子身边的卧底。柳韦知今日顶着弑父嫌疑,沦落牢狱,一半都是拜他所赐。
谢臣语气漫不经心:“他胆敢下毒弑君,北镇抚司审问后,当日就判了凌迟。”
“此僚已被千刀万剐,殿下若想好心收尸,最多只能收到一颗头颅。”
柳韦知一滞,半晌,失魂落魄地低头:“我只是想问一问他,为何背叛于我?少时他曾替我挡了刺客一剑,如今却”
谢臣不耐烦打断:“殿下还是想想自己吧。”
柳韦知一愣:“什么意思?”
谢臣言简意赅:“前日陛下召见了我,言下之意,让我三月内找个借口,坐实殿下的弑父罪名。”
柳韦知猛然坐起,浑身颤抖:“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想害死父皇?”
“这么多年,我待父皇的心天地可鉴,我们是父子,父皇怎么会相信那些风言风语!”
谢臣冷漠地抿了口茶水,看见茶盏的精致花纹,顿了顿
桃星流似乎很喜欢描金边的茶盏?
每次吃糕点时,他总会先选有金边花纹的吃。
谢臣回头,低声叮嘱身后肃然的宋齐:“一会儿将桌上茶具打包,送到督公府。”
宋齐:“是。”
柳韦知还在发疯,胸膛剧烈起伏。过了许久,他才颓唐地怔然坐下,失魂落魄地看着指尖的玉扳指。
这是他前年生辰时,皇帝特意送他的生辰礼。
谢臣是天子近臣,无需对他一个如今沦落牢中的皇子说谎。所以,与他血缘相亲的父亲,竟真的想杀了他
柳韦知脸色惨白地抬头,看向谢臣:“谢督公今日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如何做?”
谢臣放下茶盏:“殿下心中自有答案吧?”
柳韦知笑了声,情绪激动之后,徒留麻木:“你是想我谋反求生?可我一无亲兵,二无虎符,谢督公怕是找错人了。”
谢臣:“谁说殿下没有亲兵?锦衣卫,就是殿下手中的刀。”
柳韦知一愣,看向那双狭长的眸。谢臣的眼睛在烛火中显得幽深,仿佛伺机而动的毒蛇:“数年前,陛下以锦衣卫为刃,杀尽所有亲王,二殿下今日何不效仿父辈风采,为自己争得一丝出路呢?”
——他竟要他弑父!
柳韦知后退两步,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胆大包天的罪臣之子。然而额前冷汗落下,他奇异地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面前男人。
“谢言渊,你是东厂提督,锦衣卫真正听命的主人,我若杀了父皇,想必下一步就是被你囚于宫中,当一个傀儡皇帝吧?”
谢臣失笑般挑眉,淡淡道:“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太监,没这么大野心。”
“陛下贪图享乐,三殿下更是目光短浅,不堪为帝。思来想去,能救大庆百姓于水火的,也只有殿下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柳韦知一眼:“内阁首辅对殿下颇有赞誉,言殿下乃真正的君子。只是帝王之位,不仅要当君子,更需雷霆手段。”
“二皇子府内女眷亲属数十人,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一旦您被定下弑君之罪,她们全部都要陪葬。殿下,您可要想好了。”
柳韦知的脸色骤然茫然。
谢臣见状,也不再多说,就要转身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虚弱又疑惑的声音:“谢言渊,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帮我?”
谢臣权倾朝野,无论是谁上位,想必都毫无影响。何必要掺和进来?
若是失败,这人再如何了得,也难逃一死。
为什么?
谢臣顿了顿,脑海中忽然跳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眸。
——在江州,他见过桃星流目睹灾后惨状时,沉默施粥放粮的模样。
也知晓他每日出门逛街,极尽自己所能地买回那些简陋的莲子糖、粗糙的游记……只为将银子塞进百姓瘦到吓人的手里,认真地说:谢谢阿婆,钱你拿好,去买米吃。
他更知道,在绘制地图的半个月里,桃星流听闻江州百姓对二皇子感恩戴德,才会每次早出晚归丈量土地,不辞辛苦地落下一笔又一笔。
他知道,桃星流盼望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半晌。
谢臣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风:“可能是因为,如今,我亦有了想珍惜之人。”
所以也盼望着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桃星流会为天下太平而欢喜,而谢臣则会为了他眼中的欢喜,甘心守护。
他说过,天上地下,只要桃星流开口。
谢臣便义无反顾。
第036章 15
星月暗淡。
“不要!”
寝宫内, 柳桑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下意识抓紧锦被。
他方才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他与谢臣狼狈为奸数年,成功下药毒死皇帝, 登基称帝。然而不知为何,登基的场景忽然变幻扭曲, 帝位上的人变成了二皇子柳韦知。
柳韦知发起兵变,成功从父皇手中拿到让位诏书, 而后冷漠地看着他,问身旁的谢臣:“督公以为, 该如何处置三弟?”
谢臣淡声道:“斩草除根。”
梦中的自己被锦衣卫们拖下去斩杀,死不瞑目。柳桑惊疑不定地抹去额前冷汗,不由得想: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警示?
难道谢臣竟真的要帮柳韦知那个废物?
“殿、殿下”
守夜的小太监发抖跪在柳桑床前, 忍着双腿酸麻,双手奉上热茶——自柳桑瘫痪后,近身伺候他的侍从们都必须跪下匍匐前行,否则都会被他打死。
柳桑回过神, 见他跪的姿势甚是别扭,不由得大怒,一把将滚烫茶水泼到小太监脸上,神情扭曲:“你什么意思?故意嘲笑本宫瘫了是不是?!”
“奴才没有, 殿下饶命、饶命啊!”
小太监被烫得脸皮瞬间撩起水泡,立刻磕头求饶。
柳桑却丝毫不听, 砰地将那茶盏摔碎, 再一把塞进小太监的嘴里, 逼他咽下所有锋利碎片。又抄起床头玉枕, 发泄般死死狠砸。
直到惨叫声停止。
柳桑这才情绪稍平,将稀烂的玉枕哗啦挥落:“把尸体拖出去, 晦气!”
几个老太监悄然拖着尸体离去,新的侍从跪着无声清理寝殿,柳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不由得更加阴鸷。
他死死盯着暗色帷帐,哑声吩咐暗卫:“去给我查最近锦衣卫的动向,还有北镇抚司的动静。”
“看看谢臣有没有提审柳韦知。若有,立刻回来禀告我!”
“是。”
夜晚寂静,然而外头酒肆仍热闹。如今整个大庆都在暗中关注二皇子下毒一事,东厂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玉京官员。只片刻,得了暗线情报的暗卫便回到二皇子府,将谢臣提审二皇子近一个时辰之事告知柳桑。
柳桑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还真审了?”
不知为何,他此刻心情格外焦灼,头脑也格外清晰。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再不最后搏一把,他的结局必然和梦中一模一样。
半晌,柳桑狠下心来,一把扯下贴身戴着的一枚不起眼玉佩:“送去城外,走密道。”
柳桑母家乃内阁次辅,虽母妃早逝,但这些年关系依旧颇为亲近。就连皇帝都不知道,靠着次辅遮掩,柳桑在玉京城郊外养了近千精兵,平日里只扮作庄内农民生活。
若不是为了这些精兵,他又怎会故作纨绔抢占城外农田,以至于被柳韦知告上朝堂,害得双腿瘫痪!
既已下定决心,便需从速从快。
柳桑声音嘶哑:“拿纸笔来,我要给外公写信,五日之内,将那批甲胄运回玉京。”
父皇待他不仁,那就休怪他不义。
“告诉他们,五日之后,直取奉天门!”
“是。”
五日后。
傍晚暑气蒸腾,霞光将云层染成一片橘红。
桃星流正在吃草,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叮咚一声。
【恭喜宿主,反派恋爱值已达99。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恋爱值提升至100!】
他愣了下,不忘嚼完嘴里的莴笋叶,水红的唇瓣恍若兔子般一动一动。
【啊,怎么忽然就99了?】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亲亲吃草的样子格外迷人吧!】
桃星流:
桃星流若有所觉地回头望去,果然,眉眼狭长的男人正倚靠在房间门边,唇带笑意,不知看了他多久。
是谢臣。
他今日穿了一身很正式的暗色蟒袍,衣袍处坠着一枚羊脂白玉的小印章,印章底部刻有精致桃花。乍一看去,像是把桃星流拴在了腰上一样。
桃星流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就如同被饵钓到的小鱼,瞬间上前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很好奇地问:“谢臣,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啊?”
“你要去篡位吗?”
“”谢臣笑了下,理顺他的额发,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篡位的可不是我。”
“皇帝急诏,我是去赴约的。”
桃星流似懂非懂地点头,很自然道:“那你等等,我吃完这斤莴笋叶就来,很快的。”
谢臣面不改色:“今日暑热,桃桃就在督公府等我吧。”
桃星流一顿,没说话。他喝了口蜜饮,嚼完那斤莴笋叶后,才轻飘飘地看了男人一眼。
对上那双琉璃般清透潋滟的眸,谢臣神情微僵。半晌,才叹息般笑了:“好吧。”
“是皇上昨日得知柳桑意图造反,请我去瓮中捉鳖。”
桃星流瞪他:“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他武功高强,足以自保去看热闹了。
谢臣摇头:“此次兵变规模不小,且柳桑在玉京外养了近千亲兵,我与皇帝竟都从未发觉,这极其不符合常理。”
他的眉不自觉微皱:“我总感觉,这次会有些变故。我留了五百锦衣卫在督公府外,你呆在这里更安全些。”
桃星流伸手碰了碰那个桃花小印章,系统的声音也响起。
【这应该是主角攻生命受到威胁,世界给他的最后一次眷顾。】
桃星流的心定了定,问:【是不是谢臣死了,我也会死?】
【是的,宿主。】
桃星流似乎找到了理由,抬起头,格外理直气壮道:“不听,我就要去。”
“我是桃桃大侠,在哪里都很安全!”
他的神情无所畏惧,落在谢臣眸中,仿佛灼灼桃花,勇敢热烈地燃烧,引起心脏一片战栗。
——他总是无法拒绝他的。
“好。”谢臣叹息着笑起来,点头拉着人往库房走。
他吩咐小太监将里头所有软甲都摆出来,而后一层又一层地仔细给桃星流套上。直到劲瘦的腰肢比原先粗了三分之一,谢臣这才停下,满意地看着面前变身双开门的桃星流。
“这样勉强够了。”
双开门桃星流:“”
男人牵住他的手,笑意忍不住自眸中弥漫,轻声夸道:“很好看嗯,英武有力,特别可靠。”
系统不知近来看了什么,立刻咏叹。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好一位高大漂亮的桃桃少侠!】
桃星流咬牙,捏住谢臣只穿了一层软甲的上身,一把将人外袍也扒了:“不公平,你也要穿!”
片刻后。
谢臣仿佛四开门冰箱立在门口。
系统又一次咏叹。
【反派是一位魁梧的男子,双臂有力、步履稳健,恍若四开门冰箱,好一个能让桃桃少侠依偎的宽大肩膀!】
桃星流和谢臣四目相对。
几瞬后,二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桃星流眼眸弯起,还真的依偎进谢臣怀中。从背影看去,仿佛一只冰箱找到了另一只冰箱,矿矿的,好安心。
他们竟就真的这样去了皇宫。
桃星流笑了一路,等跨过奉天门,这才略微收敛起笑意,老老实实地跟在谢臣身后。却发现谢臣本就宽直的肩膀被软甲撑得更夸张,完全挡住了桃星流的视线。
触目所及,唯有那宽阔到惊人的肩膀
怎么办,又想笑了。
皇宫寂静肃杀,显然早已准备好迎接柳桑的兵变。
他们走进寝宫,脸色虚弱的皇帝倚坐在桌前,抬起眸,在看见谢臣高大的身形时一顿。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臣面不改色地带着桃星流站在皇帝身旁。半晌,皇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怪,再看一眼。
皇帝咳嗽两声,随侍太监立刻奉上热茶。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看不出来,言渊竟也贪生怕死了。”
谢臣沉稳道:“陛下说笑了,是人都怕死。微臣也是人,自然无法免俗。”
皇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身后的桃星流却眼尖地看见这皇帝锦袍下,分明也露出了软甲的形状,立刻偷偷摸摸地狠瞪了他一眼。
皇帝也怕死得很,装什么装?
鼻尖传来一股沉香气息,比往日更清甜,似乎加了什么鲜花香料。
谢臣微微皱眉。
皇帝出神地望着寝殿外暗下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没过多久,他们都隐约听见了阵阵呐喊声、马蹄声、急令声
柳桑来了。
寝宫内此时遍布锦衣卫和皇帝的近身暗卫,不多时,一个浑身鲜血的锦衣卫急速进来,跪下禀告:“陛下,督公,此次兵变三皇子藏在军中,格外振奋军心,且叛军内还有火药武器,请陛下和督公移步密道,暂作躲避!”
皇帝又咳嗽了声,冷笑道:“想不到朕这个儿子,竟也有如此悍勇的一面。”
“朕乃天子,为何躲避?”
谢臣适时出声:“宫中也有火药,宋齐,不必留手了。”
宋齐:“是。”
他转身离去,很快,宫外传来阵阵巨大的爆炸声。士兵们的惨叫不绝于耳,桃星流听得心生一股难言火气,环视宫中所有人,却只看见一张又一张毫无波动的脸。
桃星流心头微寒。
忽然。
温热宽大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
身前的谢臣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脑长了眼睛,安抚而温柔地捏了捏他冰冷的指尖,又递过来一只小印章。
是那个桃花印章。
温热的,触手细腻。桃星流捏住印章,缓缓吐出胸口火气。
那手却又继续在他掌心缓缓写了几个字:二皇子。
二皇子?
桃星流疑惑眨眼,心说二皇子不是在牢里么。下一秒,寝宫外猛地传来士兵欢呼的声音。
血腥味和硫磺味扑面而来,锦衣卫们押着一名浑身狼狈、下身空荡的男人走进来,宋齐恭敬行礼:“陛下,督公,叛军皆尽数清除,次辅林大人死于弩箭,余下者皆束手投降。”
皇帝点头,虚弱道:“将止明放开,你们都出去。”
锦衣卫们听令退下,前去收拾战场。偌大的寝宫寂静无声。
半晌,柳桑抬起一张烟熏火燎的狼狈脸颊,恨恨地看向皇帝。
皇帝与他对视,苍白的脸上神情平静:“怎么,你还恨上我了?”
柳桑没了双腿,也无人搀扶,只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以双臂支撑身体。闻言嘶声笑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恨我败了。”
“我只恨当初下毒时没有狠下心,彻底毒死你。”
柳桑怨毒地看着皇帝:“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更不配当一个君王!你可知道,那些仙丹都是我与谢臣特地送你的毒药,哈哈哈哈哈,蠢货,是不是吃得特别开心,你时日无多了——”
噗嗤。
弩箭猛地射穿柳桑胸膛。
他嘴角溢出鲜血,箭上沾了毒药,不到半炷香,曾经狂妄骄傲的三皇子就这样七窍流血、身下失禁地彻底死去。
暗卫悄无声息地拖走柳桑尸体。
半晌,皇帝放下手中弩箭,浑浊双目看向谢臣。
还未开口。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喧哗声。紧接着,一道本该在牢狱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衣衫整洁的二皇子柳韦知上前,无视殿内地上的鲜血,跪下恭敬道:“逆贼已诛,请父皇写下退位诏书,儿臣必将尊父皇为太上皇,享富贵清闲!”
与此同时。
谢臣也带着呆呆的桃星流走到二皇子身后,同样行礼道:“请陛下退位让贤。”
寝宫内,除了皇帝的禁卫,所有锦衣卫都跟着下跪,齐声言道:“请陛下退位让贤!”
声音回荡在殿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此刻,柳韦知占尽所有优势,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神情几乎势在必得。
这竟是一场局中局。
皇帝转了转眼珠。
半晌,那张苍老的脸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谢臣眉头又一次皱起。皇帝看着他,虚弱道:“言渊,我给你的虎符,你也交给若瑾了?”
谢臣沉声道:“陛下,二皇子性情温和,颇有治理才干,如今的大庆需要这样的帝王。”
话音落下,皇帝一愣,竟是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奇道:“你一个心狠手辣的太监,一个被天下唾弃惧怕的奸臣,一个拿满门性命苟且偷生的小人也配谈百姓?”
“谢言渊,你真以为自己批了层人皮,就能当个人了?”
谢臣听多了此等辱骂,依旧面不改色。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砰!
一道双开门背影猛地蹿出去,狠狠一脚将皇帝踢下软榻。桃星流瞪着一双漂亮眼睛,怒道:“你再骂?”
谢臣一愣。
下一秒,他看见皇帝忽然按下手边一处凸起。
心头骤然收紧,谢臣下意识上前将桃星流揽进怀中,按住他的后脑。而后,砰的一声巨响!寝宫竟落下数道石门,硬生生将所有人都密不透风地困在了里面!
谢臣一惊,冷厉看向地上的皇帝。
皇帝笑起来,咳出一点鲜血,目光却出奇的亮。
是回光返照。
他脸上充斥着濒死的疯狂,笑吟吟地看着殿内无措的众人,有锦衣卫慌张道:“督公,我的内力没了!”
“我也是,浑身都酸软,怎么办?”
谢臣回忆起那古怪的沉香,倏然明白了一切。
香料有毒,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他察觉到自己寿数将近,竟想让所有人给他陪葬!
谢臣皱眉:“都闭气!”
然而已经太晚,锦衣卫们纷纷倒下,只有皇帝的暗卫沉默屹立在原地,柳韦知只慌了一瞬,便跪下道:“父皇,是儿臣贪欲不足,请您放过他们,儿臣愿以死抵罪!”
皇帝又咳出一点鲜血,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观察着他们临死前的丑态,始终一言不发。
下一秒,他忽然愣住。
乱作一团的寝宫内,还有两道身影始终不曾倒下。一个仿佛双开门冰箱,另一个像四开门冰箱。
谢臣吃了那颗牵机草炼出的丹丸,自然百毒不侵。拿起手边长枪,猛地上前与皇帝暗卫打作一团。他善用毒,很快将数十个暗卫纷纷打退,毫不留情地割断众人喉咙,斩草除根。
桃星流则气势汹汹地走到皇帝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解药呢?拿出来。”
皇帝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没事。
但他依旧不慌张。
死到临头,有何慌张?更何况这座皇宫藏有无数机关,是历代皇帝才能知晓的最深秘密,谢臣再如何权倾朝野,也对此一无所知。
皇帝艰难地伸手,又一次按下某处凸起。
——咻!
桃星流被人一把扯进怀中,猝不及防地闻见熟悉的皂角香。
男人将他压在身下,挡住了所有疾速射来的细密箭羽。桃星流想挣扎,却被他难得强制地压住,下一秒,又一轮弩箭袭来。
谢臣的嘴角溢出点鲜血。
他们的距离很近,男人狭长的眸看着桃星流,声音很轻地说:“是我错了。”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来。”
桃星流睁大眼,看见他的背后插满了无数箭羽,那些软甲挡住了大多数攻击,谢臣只是轻伤,此刻有点像一只滑稽的刺猬。
但桃星流笑不出来。
因为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箭羽攻击结束,谢臣一言不发起身,来到皇帝面前,一刀狠狠刺穿他胸膛。皇帝嘴里嗬哧冒出鲜血,脸上却依旧笑着,瞪大双眼:“晚了这是最后一层机关,哈哈,你们都死吧”
谢臣面无表情地砍下了他的头颅。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倾倒出无数汽油。
下一次攻击,必然是火。
他们即将通通葬身火海,给皇帝陪葬。
是他错了,竟将皇帝这个曾经杀光亲族的疯子当成了病老虎,忘记曾几何时,他也要用满门性命才能换来一次苟且偷生
是他大意。
谢臣狠狠咬牙,而后拉起桃星流的手,迅速来到封闭的门前。脚下鲜血弥漫,他不忘扯下干净的衣袍一角,想给桃星流蒙上眼鼻。
桃星流摇头,轻声道:“噩梦那晚之后,我就不怕血了。”
“谢臣,我有你,我不怕了。”
谢臣的一颗心骤然酸涩。
他忽然上前,猛地将桃星流死死抱住。
只一瞬,便放开。
石门呈封闭形,质地坚硬,谢臣倾身听了一会儿,忽然拔出匕首,猛地刺入一道极为细窄的缝隙中。而后,狠狠往下一撬!
哐当。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那石门的砖落下,不知是哪一朝的工匠制作,里面竟是巨大的木制门闩。
——打开它,桃星流就能活下来。
头顶又一次落下细密箭羽。
谢臣反应极快,面不改色地将桃星流强行抱在怀中,完全护住了他。桃星流气急,竟挣不开他如火钳般的双臂。
“谢臣!”
谢臣的软甲已经烂了,无数锋利的箭尖深深刺入背脊,鲜血很快滚落浸湿背后,滴答汇聚成小片血泊。
谢臣却气息不变地嗯了声,死死抱着桃星流,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平静道:“我没事。桃桃乖,别动。”
又一轮箭雨过去。
谢臣终于松开怀中人,漆黑眼瞳看着那根门闩,脑中思维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迟缓。
桃星流看见他背上遍布的箭羽,忍住酸涩鼻尖,立刻转过身,凑到那根巨大的门闩前。
“桃桃!”
谢臣瞳孔一缩,想将人拽出来,害怕其中藏有机关。却见他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了那根木头上!
水豚的牙齿咬合力惊人。
下一秒,桃星流竟将那根木头生生咬断了!
“呸呸呸!好老的木头!”
桃星流赶紧吐掉木渣,水红色的唇瓣开合,竟然完全没有受伤。
谢臣罕见一呆,下意识伸手摸他的舌尖想看有没有伤口,桃星流却朝他得意一笑,潋滟的眸亮得惊人:“谢臣,你放心。”
“我是桃桃大侠,有我在,我们就不会死!”
桃星流转身,将背后全是伤口的男人移到一旁。而后猛地将殿中桌椅拖来,猛地砸在那石门上。
石门失了门闩,很快就被砸出一条缝隙。殿外的夜风吹来,几秒后,宋齐的声音激动响起。
“门动了!!”
“兄弟们,继续砸!督公和桃千户肯定还在等我们!”
“砸!”
桃星流激动地应了几声,又侧头,笑着看向谢臣,亲近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你看,锦衣卫们都在努力呢。”
“我早说啦,你先前不应该那样对他们,瞧,现在是不是知道错了?”
谢臣出神地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半晌,才面色苍白地点头:“是,我错了。”
他们靠在门前,静静地等待门开。在这期间,桃星流还不停跑上跑下,将殿内所有活着的人都拖到了门边,一起等待。
柳韦知浑身无力地靠在侍卫身上,勉强行礼:“多谢义士,待吾等出去,必定”
他话音未落,石门还未完全打开,只露出一个勉强通人的狭窄口子。
头顶忽然落下一缕火星。
——哗!
来不及了。谢臣瞳孔一缩,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桃星流猛地推了出去。
下一秒,大火熊熊燃烧,火舌瞬间舔舐上他满是伤口的背脊。
“谢臣!”
几乎是立刻,狼狈摔到外面的桃星流回身,大力抓紧谢臣的手臂,片刻后,一把将男人也拽了出来。
“桃千户!”
“督公!”
谢臣已经临近昏迷,桃星流咽下惊惶,冷静抬头看向众人:“里面还有许多人活着,立刻撞门,汲水救人!”
“是!”
大火猛地燃烧,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救火,石门大开,二皇子被救出来,猛地咳出一口黑灰,大口喘息了起来。
众人再抬头时,却已找不到桃星流的影子。
哗啦水声响起。
太医院此时没有人在。
桃星流找不到医生,只好将水浇在谢臣脸上,冷静地叫他:“谢臣,你醒醒。”
“你说话。”
“说话。”
谢臣依旧昏迷,桃星流将他翻过身,看见他靠近心脏的地方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谢臣被箭射中了心肺,却不知何时将箭拔了出来,没让他看见。
火舌将他的背脊烧得可怖,桃星流看着那道足以致死的伤口,半晌,才很冷静地说:“你骗我。”
他明明说过,他没事。
男人忽然轻微动了下。
桃星流一怔,低头去看,谢臣竟睁开了眼,狭长双眸定定看着他。仿佛为了他这声委屈的质问,自无尽的死亡中挣扎醒了过来。
“没骗你。”
他声音很轻地说:“我爱你。”
寂静弥漫,皇帝寝宫走水,加之兵变,今日玉京热闹得很,重重火光将整个夜空都照亮。
比那晚谢臣给他放的烟花还要漂亮。
可热闹无法传到这个小角落。
燃烧的火焰照亮桃星流的脸,他的眼睫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浸湿,整个人却依旧很冷静。
谢臣的瞳孔有些涣散,依旧执着地望住他,仿佛此刻就是世界毁灭的前一秒,此时,就是吐露心意的最后时刻。
他声音平和地说:“桃星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督公府的书房内,放着我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还有一枚虎符,你拿着它们。天上地下,何处都可容身,江河草原,遍地皆是故土。”
“我这一生不择手段,沾满无数鲜血,死后应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却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到最后,谢臣的声音已经轻到快要听不清。
心脏回光返照般狂跳着,连带着声音生理性在颤。
谢臣靠着那个唯一的,仅存的执念,怔然出声。
“桃桃,我拿这些,能不能换你一个吻?”
“”
桃星流摇头,很冷漠地说:“不亲。”
“我不喜欢你了。”
“等你死后,我马上找个人嫁了。”
“我找宋齐,我带着督公府的所有钱嫁人,我让你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谢臣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傻子你是男子,如何嫁人?”
桃星流已经哽咽,却依旧冰冷:“我漂亮,我这么漂亮,多的是人娶。”
“你死了,我每年嫁一个,嫁到死。”
谢臣又笑起来,身体的热度却在缓缓流逝。
鲜血染红衣袍,桃星流终于忍不住汹涌落下泪来,不停点头,去贴他微凉的薄唇:“我、我亲你。”
“那说好了,谢臣,你要让我当你的唯一。”
被万人唾骂的太监沉默几秒,忽而将人圈紧,毒蛇般死死绞紧他身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傻子,你早就是我的唯一了。”
下一秒。
回光返照的男人双手倏然垂落,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桃星流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将恋爱值提升至100!获得第二次生命!】
【破碎小世界2重新构建,结缘成功。】
【检测到反派已失血死亡,宿主,你想救他吗?】
桃星流一愣。
随后是绝处逢生的不可置信:【我能救他?】
系统:【可以呀,你和我前任宿主一样,身上功德很重,可以不用一命换一命。】
【经检测,宿主桃星流在江州捐赠一千两白银,并促使反派杀了十一名贪官,拯救江州数万百姓性命。】
【恭喜宿主,可用功德给反派续命十年,之后亦可做善事积命哦!怎么样,换吗?】
桃星流狠狠抹了把眼泪:【换!】
【长生,你真好,谢谢你。】
【还好啦,】系统害羞道:【桃桃大侠,祝你和反派永远幸福哦!】
系统的声音消失。
很快,微不可见的红光自谢臣身上亮起。
太医院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声。
“桃千户,可算找到您了,我将太医抓来给你和督公看伤了!”
“桃千户,你没事吧?怎么眼睛红红的?”
“难不成是被火熏了眼睛?”
谢臣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温柔。
听见锦衣卫们带着喧闹的声音,他罕见地怔了怔。
分明记忆的前一秒,还是不甘与遗憾
桃星流确定他没事后,心中被骗的火气立刻冒出,瞬间将人从怀里甩了出去。
他神色如常地上前:“我们都没事。”
被毫不留情甩在地上又爬起的谢臣:“”
锦衣卫们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呐呐就要离去。桃星流跟着他们走,右手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温热的,熟悉的。
布满硬茧的掌心。
桃星流没有回头,任由谢臣牵着。火光映亮他潋滟带笑的眼眸,他的声音一如初见,透着矜傲与呆气。
以及,一丝爱人间特有的亲昵。
“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烟火人间,回到俗世凡尘。
回到有你在,才会让我感到温暖和有趣的,热闹世界。
身后的男人却问他:“桃桃,我能不能再吻你一次?”
“”
“不亲的话,我能不能娶你?”
“你闭嘴!”
谢臣终于笑起来。
——这个世界是如此吵闹灰败。
只有你在,才会让我感到温暖有趣-
九月底。
宫中兵变彻底过去。二皇子柳韦知登基称帝,封号仁,自此开启了大庆又一轮的王朝统治。
而以谢臣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为代表的东厂势力,也由他的辞官开始,彻底落下帷幕。锦衣卫从东厂疯狗变成了真正直属皇帝的权力机构。
柳韦知感念二人救命之恩,特地准许谢臣辞官出宫,并未有丝毫过河拆桥之意。
交上虎符,二人走出大殿,并未坐马车,一路缓慢行至玉京城门前。
已是夏末秋初,风裹挟着凉意,将桃星流碧绿的发带吹起,仿佛翻飞的蝴蝶翅膀。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今日穿得和初入玉京那日一样,浑身湖水般的碧绿。
谢臣抓紧他的手,仿佛抓住了这只轻盈的蝴蝶。
狭长的眸印出一道漂亮修长的身影。他笑着问他:“桃桃,我们去哪?”
头顶蓝天白云,微风吹来花香,仿佛另一个时空的林珠也在笑着注视着他。
少年一身水绿衣衫,艳若桃李的脸回首,笑着说:“去江湖。”
“去当真正的桃桃大侠!”
芸芸众生,熙攘人间,落入情与爱的滚滚红尘中,桃星流终于变成真正的人类。
林珠教会他痛和遗憾,而谢臣教会他爱与温暖。
生命长短起伏,缘分聚了又散,分离与相遇是常态。
但桃星流爱过,也正相爱。
所以前路只管前行,我们手牵着手,就不会再次走散。
第037章 番外
桃桃大侠雄心壮志, 奈何初入江湖便遭遇滑铁卢。
事情的起因是在一间客栈。
谢臣家产颇丰,听桃星流说从未见过沙漠,便决定自玉京一路前往漠北。因中途路过江州, 二人还故地重游,下船游览了一番街景。
如今江州贪官死绝, 新上任的官员风格和柳韦知一样,都是一心为民的实干派, 以至于一路过来,百姓不再愁苦, 坊间井井有条,已然开始恢复元气。
桃星流也很开心,拉着谢臣在集市疯玩了半天, 洒出去大把银子。等夜色降临,这才困倦地被谢臣牵回客栈。
“天字一号房一间,客官,您二位楼上请!”
小二热情的声音唤醒桃星流, 他看着面前豪华宽敞的房间,眼睛一亮:“谢臣,你真有钱。”
想他第一次住客栈,住的可是最次的大通铺呢。
谢臣挑眉, 将钱袋放回桃星流怀里,纠正他:“是你真有钱。”
桃星流捧着银子笑:“好了好了, 是我们真有钱。”
谢臣便也忍不住笑了, 亲了亲他温热的唇, 又将二人行李放下, 问他:“想泡水吗?”
桃星流点头,谢臣便叫小二提来热水。这间客房在三楼, 面积确实很大,光是浴盆就有数丈宽,能容纳至少两个成年男子。
谢臣在浴室里帮桃星流捣鼓泡澡水——近来桃星流看了篇游记,里头讲若是将新鲜花瓣洒在水面上,泡澡时便能闻见花香,格外惬意。
桃星流很喜欢这个法子,于是谢臣每日都要买许多新鲜花瓣,备着给他泡澡用,今日也是如此。
桃星流看着谢臣勤勤恳恳的背影,看着看着,忽然有点饿了,便下楼想买点零食糕点。
刚走到一楼走廊处,腿边忽然传来一阵力道微小的拉扯。
桃星流一顿,低头看去,发现是个脏兮兮的瘦弱小孩子。
也不知是如何混进客栈的。
桃星流蹲下身:“怎么了?”
小孩愣愣地看他:“哥哥,你真漂亮。”
桃星流淡定:“我知道。所以怎么了?”
小孩:“哥哥,我好饿,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馒头?”
桃星流点头:“等着。”
他起身想走,小孩却又拉住他,怯怯地说:“哥哥,我弟弟还在后面,他、他饿得快死了,你能把他抱进来吗?我抱不动。”
桃星流瞬间皱眉:“这是府城内,竟还有快饿死的人?你带我去看。”
他思索着是不是最近又出现贪官了,跟着那小孩从后门出去,一路来到偏僻巷口。谁知再一眨眼,小孩儿忽然不见了。
巷口处忽然出现一阵浓郁奇香。
桃星流再呆也明白这是被人下套了。
他神情沉下来,原本灼灼如桃花的眉眼骤然清冷,透出碎玉般的寒意,比月光还叫人不敢唐突。
拿乞儿当诱饵?
桃星流脚尖一点,下一秒,倏然出现在躲在巷口的两个中年男人面前。
那二人一惊,霎时吓得要跑。
桃星流武功何其高强,一脚便将其中一人狠狠踢出几丈远。再追上另一人,狠狠将之踩在脚下,毫不留情地踩碎了他几根肋骨。
混合着带血的求饶,桃星流听懂了此番事因——原来竟是因为他白日在坊间出手太阔绰,长相又太漂亮,这二人以为他是谢臣养的禁脔,逼那小孩骗他过来,再用药迷晕他,卖进南风馆中
什么禁脔,谢臣是他正经的男朋友!
桃星流没废话,将这二人丢到衙门口,脚尖一点,便回了客栈。
等他走进房间时,谢臣刚刚洒好桂花花瓣。
馥郁的香气氤氲,桃星流将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瞬间钻进热气蒸腾的浴室,蹭了蹭谢臣的脸。
“谢谢督公。”
他还是喜欢叫谢臣督公,一双眸在水汽中显得潋滟。谢臣喉结动了动,想如往常般离开。
——在一起到现在,他们除了牵手接吻,还从未有过界之举。
谁知下一秒,面前的人脸颊骤然变红。
桃星流似乎也对身体突如其来的燥热很意外,呆呆地摸了摸脸。
几秒后,才说:“谢臣,我忽然好热。”
谢臣一愣。
桃星流也愣了,忽然想起那股异香,难得迅速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只解毒,不解媚.药!
谢臣看出不对,猛地皱眉,一把捧住他莹白的脸:“怎么了?”
“难不难受?我去叫大夫?”
他狭长的眸专注地看过来,全是担忧与在乎,映出此刻桃星流嗔艳的神色。距离很近,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合着桂花馥郁的香气,涌入鼻尖,令桃星流莫名口渴
好想喝水。
脑子被水雾搅得混沌一片。
桃星流忽然低头,本能般咬住侧脸那只温热的手掌。
谢臣一僵。
指尖有点粗糙,茧很硬,刮痛他嫩.红的口腔。
桃星流淡眉微蹙,用了点力,报复似的咬住那点茧。
而后,磨牙般蹭了蹭。
谢臣:“”
男人骤然发力,一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他们距离更近,桃星流对上一双幽深黑眸,与此同时,有只手解开他腰间的绸带,轻轻一抽,真丝外袍霎时间如花一样散开。
谢臣声音喑哑,摸到他顶.部一点濡.湿,便很冷静般地笑了。
“桃桃,我让你舒服,好不好?”
他从前也问过这个问题。然而此刻桃星流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不一样的。
——肌肤相贴,唇齿交缠,是心意相通的爱人间才可做的事情。
桃星流被陌生的情.潮冲刷得脸颊晕红,心脏狂跳,但他依旧盯住那双眼睛,向来清亮的声音带了些沙哑,宛如吞进一捧细碎含玉的白雪,尤为动人。
他问:“谢臣,你爱我的,对不对?”
谢臣又笑了:“对,就算你现在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桃星流迟钝地摇了摇头,小动物般依赖地靠在他肩上,呼吸略微急促,很轻地说:“不要死,要舒服。”
“谢臣,我们一起舒服。”
谢臣呼吸一窒。
半晌,深深低下头去:“好,要舒服。”
水声哗啦啦响起。
美人跌入热水,溅起雾气,沾湿满身花香气息的水珠。男人抬起他下巴,贴住唇瓣,骤然往舌尖深处探。双手掐住细韧的腰,换来几声吞咽和急促呼吸。
“谢臣。”
桃星流仿佛落入水面的一捧月光,浑身莹白。谢臣动作未停,亲吻也未停,声音嘶哑地应:“我在。”
“怎么了?”
浸泡在爱欲中的人不懂掩藏,诚实地说:“没什么,就、就是夸一下你。”
“好舒服。”
“”
手中动作更重,桃星流脸颊绯红也更重。桂花香将二人包裹缠绕,桃星流的头发已然完全浸湿,墨色青丝贴在瓷白的皮肤上,恍若摄人心魄的水妖。
他忽然一把将谢臣按住,仰起头,水红色的唇瓣平缓着呼吸。
半晌,才回过神似的,气喘吁吁地又凑过来,亲昵地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亲着亲着,谢臣察觉到又一次情动。
桃星流低下头,没有丝毫人类的羞耻,潋滟漂亮的桃花眼弯起,很诚实地说:“谢臣,还要舒服。”
谢臣:“”
他骤然笑起来,向来冷厉的眉眼似乎也被面前的美人软化。唇和舌温热,似乎都能成为令爱人快乐的武器,谢臣浸在热水中,与桃星流十指紧扣。
子时过半。
窗外是漆黑深沉的夜色,窗内是荡漾动人的春色。水声再次响起。
烛火中,他们又一次用力拥住了彼此
时间如风,一晃而过。
等桃星流自漠北边走边玩,一路直到草原后,春夏秋冬又变幻了几轮。
几年前的滑铁卢被他谨记在心,就算后来谢臣难掩狠毒本质,找去将那二人杀了,桃星流还是时不时疑神疑鬼。
直到他们真正抵达草原。
——大庆的草原,与桃星流上一世很不同。
无关水草是否丰沛、天气是否暖和,只一眼,他便知晓,二者是不一样的。
桃星流站在毡房门口,安安静静地看了许久面前景色。身旁的谢臣与他十指紧扣,半晌,轻声问:“和委内瑞拉不一样吗?”
在一起后,桃星流早已将前世的一切都告诉了谢臣。
桃星流摇头,脸上并未见怅然。反而长舒口气:“是不一样,但那又如何呢?”
他轻快地笑起来,明艳的眉眼看向谢臣,比远处的霞光更动人:“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景不一样,但我的心一如初见。”
顿了顿,桃星流得意地朝谢臣眨了眨眼:“怎么样?谢臣,我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没文化的桃大侠了哦~”
时间过去,桃星流却丝毫没有改变。他依旧扎着高高的马尾,发带似蝴蝶般翻飞,穿着明快色彩的衣衫,神情生动而鲜活。
这一路走来,他们救过被乡绅欺负的穷苦人家,偷过贪官府中藏起的无数珍宝。他们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多管闲事,也被人跪下哭着磕头说千恩万谢。
滚滚红尘,他们一同踏入其中。
品尝着酸甜苦辣,再从中寻找到真实的自己。
谢臣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桃星流洗净的人。
他笑了笑,很珍惜地吻住桃星流,温柔道:“你才不是没有文化。”
他的智慧与狡黠,都藏在那颗琉璃般清澈透明的心中
今日草原天气不佳,似乎要落雨。
二人正要钻进温暖的毡房,忽然,桃星流看向不远处:“谢臣,那里是不是有一对母女?”
谢臣抬眼看去,倏地一顿。
碧绿的草原上,一对母女骑着马正朝他们而来。不多时,那马儿便停在了桃星流二人面前。
女人翻身下马,抬起一张文静柔顺的脸,身后是面容清冷的女孩。
“这位少侠,我们途径此地,见天色阴沉,想躲一躲雨”
话音未落。
女人怔愣地看着桃星流身后的谢臣,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
谢臣抬手,平静行礼,心下却觉得凑巧:“嫂嫂。”
——竟是从前兄长嚷嚷着“心意相通”、又逼迫和离的那位妻子,名叫曾清璇。
曾清璇点头,略微局促地牵着女儿的手。谢臣的目光落在那女孩脸上,瞳孔忽然一缩。
这女孩眉眼与兄长有八分相似。
他骤然抬眼去看曾清璇,却见女人露出一个笑容。
猛烈的风夹杂着细雨吹来,谢臣听见她说。
“没错,这是我和你大哥的孩子。”
暴雨过后,天色蔚蓝如洗。
曾清璇母女已经离去许久,桃星流将茶杯收起,戳了戳怔然的谢臣。
“谢臣,你怎么了?”
谢臣回过神,抓住他的手。
半晌,才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发觉原先的我,究竟有多一叶障目。”
他回忆起曾清璇的话。
“你大哥是故意的。”
“他早已察觉到谢家的不对,也察觉到先皇的怀疑那时,我刚好有了阿玲,他不想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跟着谢家陪葬,便逼着我和离。”
“我也是后来听闻谢家灭门惨案,才知晓他用意。他死后,谢家死士将他所有的积蓄和一封信交给了我。我才得以来到草原,独自养活阿玲。”
心意相通
原来,是真的心意相通。
不是假的。
谢臣看着桃星流,忽然凑过来,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桃星流眨了眨眼,长睫下的瞳仁水色粼粼,仰起头安静地让他亲。
温热的唇交缠,他们宛如取暖的小动物般挤在一起,挨挨蹭蹭。桃星流的锁骨被亲得有些痒,不由得笑起来,仰着脖子往后倒:“欸,谢臣,别舔呀”
十指紧握,男人解开他的锦袍,宛如剥一只荔枝那样,耐心温柔地将人剥开。
“桃桃,我爱你。”
他不厌其烦地说。
桃星流便也立刻回应:“我也爱你”
“等、等下,痒”
毡房内倏然响起暧昧水声。
刚在一起那会儿,桃星流还不会害羞。可大概是见得多了、在红尘间历练够了,他忽然意识到,从前那样是令人羞耻的。
于是最近亲昵时,桃星流竟也扭扭捏捏起来,具体表现为:红着脸被吻、红着脸被咬、红着脸坐在床上,不敢看爱人的起伏。
谢臣笑得不行,心中的怅然如云般尽数消散。怀中的人好香,他忍不住去亲他柔软的长发,亲他长发间露出的温热耳尖,嘶哑的声音气息微乱,毒蛇般死死将他绞紧,一如当年。
他说:“桃桃大侠,你真可爱。”
江湖很大,四海为家。
但幸好此刻阳光灿烂,爱人温暖的手彼此交缠,于是游尽人间,再度回首,他们依旧是最好的他们。
——心意相通,永生不变。
第038章 01
阮冬刚踏进疗养院大门, 手腕上的通讯器就微微震动起来。
冰冷金属门关闭,他停了一秒,动作有些不熟练地接通:“喂?”
南斯的声音隔着电流响起, 听上去很是温和:“阮冬,你在哪?”
阮冬一顿, 立刻明白他此刻就在附近,这么问不过故作试探。
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装乖, 怯声回答:“我在洛泽星疗养院,一楼大厅。”
军雌果然笑了:“今天周日, 怎么又去疗养院了?”
去照顾你那可怜的瘫痪绿.帽弟弟啊。
阮冬心中冷笑,往他名义上的未婚夫病房走,料定南斯不敢在这里胡来, 声音依旧轻轻:“陛下说,让我好好照顾受伤的二殿下”
话未说完。
阮冬瞳孔一缩,腰间忽然传来一道巨力。
还没反应过来,他被一把拽进狭窄的储物间, 有虫猛地将他单手抱起,咔哒一声迅速反锁上了门。
明亮灯光洒落。
阮冬落入熟悉宽阔的怀抱,惊疑不定地抬头,对上军雌近在咫尺的棕榈色兽瞳。
“你”
刚下战场的南斯笑了笑, 随手捏碎通讯器,凑过来温声问:“我提前回来了, 惊不惊喜?”
他的兽瞳呈放射状, 浑身气息也有些急躁, 显然还处于冰冷的厮杀情绪中, 不能惹怒。
“”阮冬抿住唇,半晌, 点头露出个勉强乖顺的微笑:“嗯,惊喜。”
你战死就更惊喜了。
南斯嗤笑一声,神色依旧温柔,宛如戴着一张无法摘下的面具。
“雌父叫你来你就来,这么听话。”
他的目光落在阮冬柔软的针织衫上,眸底冰冷,状似调笑地问:“怎么,你也很期待我弟弟醒过来?”
阮冬被他问得心脏一紧。
——南亚和南斯是帝国皇室的雌虫兄弟。
而阮冬,既是弟弟南亚将要举行订婚仪式的名义未婚夫,又是哥哥南斯背地里的偷情对象。
双面人生,堪称刺激。
他穿来这个虫族世界三个月,知晓他们徒有人类外表,本质却依旧透着原始丛林的残忍。而阮冬目前的身份只是二等星球平民,凭借着雄虫身份和B级信息素才被强行“征用”进了皇宫,不能惹怒任何一个。
倒不是怕死。
他只是对争吵和暴力有阴影。
沉默片刻,阮冬抿了抿唇,主动去牵南斯的手:“不是的”
他的体温总是偏凉,莹润指尖触碰到南斯温热掌心,仿佛一片沉默轻盈的雪。
南斯心中难言的怒火,瞬间就被这雪浇灭了。
阮冬还在继续说话,低头露出一截柔白细长的脖颈,凭空添了几分委屈:“南斯,你也知道,我没办法违逆陛下命令。”
“我只是一只普通平凡的雄虫,如果没有B级信息素,根本不配和二皇子殿下订婚。”
“我连皇宫都没有资格住的。”
南斯兽瞳微动,缓缓看向怀中少年。
阮冬人如其名,气质如清冷寒冬,五官却恰恰相反。两汪漆黑瞳仁是湖面冻结的最后一捧碎冰,嘴唇是常年呈现的不健康浅白,仿佛一丛无人墙角处寂寥的野蔷薇。
自顾自盛开,又自顾自凋谢,透着颓靡腐烂的美。
南斯看得喉结一动,抱在他腰上的手用力了些,将阮冬掐得微微皱眉。雄虫不得不抬起脸,轻声挣扎:“疼你轻点。”
那声音也是怯懦的,仿佛还没长出爪子的幼猫,亦或毫无威胁力的稚虫。
南斯心头破坏欲更重,甚至有点恶劣地想将他弄哭,尝一尝雄虫眼泪的味道。
但南斯在他面前向来装得温柔,于是只能强压下那股欲望,轻飘飘地笑:“谁说你不配。”
“宫里那些多嘴侍从,还是所谓的雄虫保护协会?”
他并不发脾气,淡笑着漫不经心在询问。可阮冬知道,身为世界大反派,南斯已经动了杀心。
他连亲弟弟都能害得瘫痪,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南斯靠近阮冬,仿佛闻一朵花那样闻了闻他的雪白侧颈,英俊眉眼专注温柔地看过来:“说说,我不在的这半个月里,谁欺负你了。”
“我给你出气。”
头顶灯光太亮,军雌高大的身形带来阴影,完全笼罩住怀中雄虫,神情看似纵容,却危险至极。
——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故意在家养宠物面前拿出肉食,以此测试宠物有没有磨灭凶性,会不会反咬主人一口。
阮冬眨了下眼,半晌,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你现在就在欺负我啊。”
“南斯欺负我了。”
“你要怎么给我出气?”
“”
南斯一顿,针尖状兽瞳盯着他柔软如花瓣的唇,许久,才声音喑哑地哼笑了一声。
他捏他下巴:“你叫我什么?”
阮冬垂眸:“南斯。”
南斯又是意味不明地一笑,手却顺着他的脖颈轻巧往下,动作熟练地钻进柔软的针织衫内,果不其然摸到一手光滑。
这雄虫里面依旧什么也没穿。
阮冬像猫,看起来乖乖的,却在细节处颇为不拘小节。比如不爱用高端科技用品,比如不爱吃烫的热的食物,再比如,不喜欢穿太多衣服。
南斯与他厮混三个月,早弄清楚他的习惯,总爱不分场合地摸他。
粗糙的手掌划过皮肤,竟还要往下。
阮冬一惊,身体下意识弹起,倏然往旁边躲:“你疯了?”
他没想到南斯这么不禁撩拨,这里可是帝国特地为二皇子建造的疗养院,看似无虫,周围却遍布监控——他们的事万一暴露,南斯没事,他是会被送上绞架吊死的。
阮冬连忙推他:“医院有监控,陛下会发现的!”
他的那点力道根本不够看,南斯视挣扎为助兴,一把将人轻松抱上储物室的桌子,而后伸手,略带安抚地捏了捏阮冬后颈。
“放心,来之前我炸了疗养院的监控电路。”
他太熟悉这具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摸到尾椎骨处的细韧顶端,轻轻一按,拨弄了几下敏感处。
快.感霎时令头皮发麻。
阮冬倏地滞住,浑身发软,脸色却又青又红
他真想不明白,雄虫的尾巴到底为什么这么敏感?
简直丢人!
少年眼尾浮出绯红,勾勒出轻翘一笔,瞳仁却依旧透出害怕。
南斯顿了顿,毫无偷情自觉,不以为然地安慰:“别怕,不会有虫知道。”
就算有,杀了就是。
然而下一秒。
门外忽然响起亚雌护士的声音,令阮冬心脏一跳。
“唉,你说二皇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二皇子原先那么调皮健康,现在却我看陛下担心得头发都白了。”
“二皇子瘫痪昏迷,大皇子却一次也没来看过他,还自顾自去了星际战场,啧啧”
“嘘,别说这些了,你不要命啦。”
南斯瞳孔淡漠,恍若未闻。
那声音很快远去,怀里的雄虫坐在桌子上,却依旧吓得将头埋进南斯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那心虚发怂的模样,看得南斯不由勾起唇角。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橙花香气,是雄虫散发的信息素味道。阮冬熔金色的细韧尾钩被他握在掌心,正不安晃动着,挣扎游动
好香。
南斯瞳孔骤然一深,战场带来的高压副作用瞬间覆盖理智。他呼吸略急地低头,不再管阮冬细微的挣扎,一把粗暴撕开了他的针织衫。
——呲啦。
军雌覆身过来,再次哑声问他:“你该叫我什么?”
阮冬被他死死抱进怀中,管不了这只疯狗,只好也将手伸进南斯衣领,猛地一抓,留下道道血痕。
他咬牙,在快.感到来之前,声音喑哑地开口。
“哥哥。”
“南斯哥哥。”
从洛泽星疗养院出来,阮冬已经换了一身崭新毛衣。
烟灰色的宽松款式,是临走前南斯亲自给他换上的,毛茸茸的高领堆在下颌处,露出一张素白冷艳的脸。
他们之间聚得突然,散得也快,将偷.情这一见不得光的词语诠释到极致。
南斯要回军部整理战果,忙得很,刚刚也照例没有做到最后。
连一个接吻也没有。
他们从不接吻,南斯只会凭本能舔舐他。
阮冬那时浑身都被舔过,瞳孔涣散地仰着头,尾钩终于轻微打开。军雌仿佛看见肉骨头的疯狗,立刻抓着尾钩按进脖颈处,感受到橙花香的信息素充盈大脑,兽瞳这才终于放松。
——他刚下战场,这么急切地来找阮冬,不过是想用一用他的信息素而已。
就像使用一个没有生命和情感的娃娃那样。
阮冬缓缓吐出口气,低下头,沉默安静地往公寓处走。
头顶夜色笼罩。整个世界被蓝紫色霓虹和不断飞过的悬浮车围绕。阮冬抬头看向这片陌生苍穹,被巨大LED屏上的【雄虫XX阁下即将出演XXX】闪得眯起眼,又略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
无论来到虫族世界多久,阮冬都不习惯这样的喧嚣华丽。
他此时的模样与方才截然不同,高瘦的背影习惯性躲进阴影里,仿佛无声融进水面的一片雪花,毫无存在感。
洛泽星正是深夜,街上没什么虫,即便看见阮冬那张漂亮的脸和沉静的气质,也只会以为他是某个亚雌。
走着走着。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宿主,检测到反派恋爱值上升至30,请再接再厉哦。】
阮冬脚步微顿,踩碎几片街边枯叶,回忆起军雌浑不在意的模样。
半晌,他冷淡厌烦道:【不要播报了。】
【以后关于南斯的任何事,都不要再播报。】
系统愣了愣,声音倏然小小:
【好嘟。】-
另一头。
缓解了精神躁动的南斯登上悬浮车,迅速回到军部办公室,用时一小时。
冰冷的机械光扫描完虹膜,发出金属质感的欢迎声。
他脱了外套,没管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先打开通讯器,切换到五颜六色的购物频道。
南斯思索着雄虫会喜欢什么礼物,手指毫不停顿地下单了无数豪华东西:最新款的悬浮车、各类游戏设备、各色时装首饰地址都是阮冬的公寓。
利落付完款,他没再看消息,又一次专心投入了虚拟战场中。
等热汗淋漓地从模拟舱出来时,已经是五个小时后。
南斯打开通讯器,果不其然看见那个一团黑的头像发来回复——几秒的语音,外加几张悬浮车和游戏机的摆拍。
游戏机的屏幕色彩明快,显然玩得很是开心。
他点开语音,阮冬清冷带点糯的声音响起。
“谢谢哥哥,我喜欢玩这个。”
南斯站在洗浴室门前,按着语音条来回听了二十多遍,才将那通讯器一丢,缓缓走进浴室。
……果然是只漏点好处就上赶着的浅薄雄虫。
热水洒落,南斯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地想,雄虫愚蠢又虚荣,只露出一点伪装的温柔,便毫不犹豫地任他索求。
他必定对他颇有好感。
又或者说——
阮冬这只雄虫,一定特别喜欢他。
第039章 02
三个月前的阮冬如果知道南斯的想法, 只会在心中冷笑虫子就是虫子,小脑必定发育不完全。
可惜命运弄人,阮冬三个月前跳楼自杀, 从坠落的第一秒就开始后悔。但他没等到自己被砸成一滩烂泥,反而莫名其妙穿进这个虫族世界, 连同人类身体也入乡随俗,长出了陌生尾钩和奇怪鳞片。
——他变成了一只雄虫。
阮冬不想死。
但如今这副虫子身躯太陌生, 他也有点不太想活。
从疗养院搭乘悬浮车回到主星,关上公寓大门没多久, 商场VVIP配送器忽然敲响落地窗。
这所公寓位于46层,是皇宫“征用”阮冬后赠送的住所之一。智能家居机器球打开窗,蜜蜂形状的配送器立刻发出谄媚夸张金属音。
“贵客您好, 您订购的拉法星异兽皮毛、XT品牌最新悬浮车钥匙、【战争王座】全息游戏仓游戏柄都已送达,请牵收~”
“虫神在上,愿您购物愉快,好运与您常在哦!”
落地窗自动关闭。
阮冬沉默看着这一大堆华丽闪亮的东西。
摸索半天打开游戏机, 他面无表情摆拍几张后,冷淡吩咐智能球:“扔储物室。”
“好的,阁下。”
家具球伸出机械臂,将所有礼物都稳稳揽住, 打开储物室大门,哗啦啦如倒垃圾般倒了进去。偌大房间灯光亮起, 塞满了这三个月里南斯送他的昂贵礼物, 堆积如山地摆在里面, 仿佛一座待虫光顾的宝藏。
阮冬看也没看一眼, 毫无留恋地往客厅走,蹲下来接水喝。
地板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又滑又恒温,赤脚踩着很舒服。阮冬没穿鞋,就这么蹲在公寓里的老式饮水机前,慢吞吞地喝冷水。
这座公寓位于虫族主星,面积颇大,不仅寸土寸金,且没有主星居住证的虫无法购买。按理说这样的住所配套设施应该是最尖端科技,但放眼望去,除了一个智能机器球之外,周围所有家具都简单到质朴,毫无科技气息。
就好像,房子的主人也知道这些都不属于自己,迟早会搬出去。
阮冬坐进落地窗旁的沙发,异兽皮毛瞬间柔软包裹住皮肤。他发送摆拍图片,找了半天,才找到录制语音的按钮。
“谢谢哥哥,我喜欢玩这个。”
发送完毕。
阮冬脱下精致的通讯器扔掉,疲倦地将头埋进沙发里,熔金色尾钩一动不动地贴在脊骨边,鳞片的触感让阮冬头皮一阵发麻。
他还是不太习惯自己如今是一只虫。
机器球飘过来,恭敬问他:“阁下,今晚想吃什么?”
“营养液。”
“好的,请问您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随便。”
“好的。”
喝完冰凉营养液,窗外霓虹依旧五光十色,雄虫出神片刻,爬起来进浴室匆匆洗了个澡,就又像猫一样躺回了沙发。
头顶灯光柔和洒落。
阮冬住了三个月,依旧不会给机器球设定任何程序。今晚睡过去前,他照例疲倦地对机器球说:“不要关灯。”
他怕黑。
“好的,阁下。”
寂静空荡的公寓,霓虹和柔光洒落在雄虫柔软的黑发上,他的睫毛很翘,闭眼时显得格外乖巧。
机器球拉着毛毯盖住雄虫肚皮,声音轻悄。
“阁下,祝您好梦。”-
一夜无梦。
叮咚两声,阮冬被门铃噪音吵醒。
天光大亮,他迷糊了几秒,这才爬起来开门。抬起眼,是几张熟悉的皇宫面孔。
“阁下,日安。”
为首的雌虫侍从恭敬低头,似乎没看见阮冬困倦的神情,做了个请的手势:“五日已到,您该去皇宫输信息素了。”
阮冬顿了顿,点头:“等等,我先洗漱。”
“不必如此麻烦,”侍从笑眯眯地抬头,很体贴地看着他:“悬浮车上有豪华盥洗室,用品齐全,今早刚采购了最新香型的露水,一定很适合您。”
阮冬没说话。
几秒后,他戴上通讯器,沉默跟着雌虫坐上皇宫的悬浮车。单人房间内,机械臂端来漂浮着花瓣的热水,五花八门的洗浴用品摆在面前,侍从没说谎,这里的确很豪华。
和金子做的鸟笼没两样。
阮冬用清水洗漱完,面无表情看向窗外。通讯器忽然震动一下,他打开,果不其然又是南斯。
军雌呼吸略急,似乎刚从模拟舱出来。声音依旧很温和,问题依旧是——
“阮冬,你在哪?”
阮冬停顿两秒,忽然笑了。
真心笑的那种。
通讯器精致漂亮,是他们第一次在皇宫花园里鬼混完后,南斯送的。那时南斯舔着他清癯瓷白的腕骨,声音温柔地说:“这是还没上市的最新款通讯器,淡蓝色,很配你。”
“阮冬,别摘。”
阮冬假作意乱情迷地点头,知道里面装了定位器,所以每次南斯都能跟阴魂不散的鬼魂一样,无声出现在他附近。
但皇宫悬浮车里有定位屏蔽,此时此刻,南斯无法确定他的行踪。
所以他刚一上车,他就打通讯过来。
像只紧追不放的癞皮狗。
阮冬饶有兴趣地问:“你猜?”
“”
话音落下,南斯沉默几秒,不怒反笑:“阮冬,你居然会开玩笑?”
他语气温柔,仿佛对阮冬无尽纵容,有种深情错觉。阮冬垂眸,刚才冒出的情绪骤然消失,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转移话题:“我在陛下派来的悬浮车上。”
南斯刚回主星,不知道输信息素的事,闻言皱眉:“雌父让你进宫?为什么,昨天我确定销毁了所有监控。”
阮冬伸手揉烂桌上的花瓣,心想这还要问,当然是去给快死的未婚夫续命了。
想到这里,他瞬间没了闲聊心思,有些敷衍:“我也不知道。这里不方便讲电话,我先挂了。”
末了,为防南斯生气,他又乖巧添了一句:“谢谢昨天的礼物,我很喜欢。”
“南斯,我想你了。”
“”
阮冬鬼扯完,不等回答立刻挂断电话,闭眼眯了会儿觉。
悬浮车很快停下,他跟着那些侍从往里走,路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
侍从推开等候室的门:“阁下,陛下还在隔壁开会,您稍等几分钟。”
阮冬垂眸说好。
大门关闭,他转过身,忽然察觉到这个房间里不止他一个,立刻皱眉抬眸。
下一秒,阮冬霎时愣在原地。
几步之遥。
刚才还被他挂断通讯的军雌站在门后,一身正式军装,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兽瞳幽深:“早上好。”
“”
阮冬仿佛被吓到的猫,漂亮的脸上罕见浮出一丝空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南斯不紧不慢地走近,伸手揽住他毛衣下细韧的腰。阮冬瞬间回神,下意识挣扎,声音紧张:“别乱来。”
“南斯,这里是皇宫。”
皇帝还在隔壁,这里连门都没锁!
南斯闻言挑眉,轻易扣紧他的手腕,反手将雄虫抱进怀里,仿佛最亲昵不过的情人依偎。
他的笑意温和:“不是说想我吗?”
“”
阮冬发誓自己再也不嘴贱了。
南斯伸手轻轻掐住阮冬白皙的下颌,神情诡异温柔。距离很近,棕榈色瞳孔映出雄虫此刻慌乱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阮冬,再说一遍。”
“说你想我。”
阮冬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被死死压在怀中,挣扎不起作用,反而无意间碰到了一处明显反应。僵滞过后,原本苍白的唇都被气红了。
一句想他就兴奋成这样。
这不是虫子,是畜.牲吧!
阮冬神经兮兮地看着房间大门,生怕下一秒就有虫闯进来大喊捉奸,将他抓进密室。帝国处罚重罪雄虫的方式是将他们当成玩具,榨.干后再送上绞架。
阮冬宁愿直接去死。
他难得露出一丝真实怒意,猛地按住腰间放.肆游曳的手。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南斯已经将他抵在墙角,阮冬退无可退,被迫坐在他有力的小臂上,浑身绷紧,仿佛一只可供亵玩的娃娃。
阮冬压抑怒火:“放开。”
南斯昨日刚下战场,今天是来和雌父汇报战果的。
他原本只想逗一逗阮冬,谁知雄虫紧张成这样,原本怯懦的影子消失,露出里头张牙舞爪的本质。
一双漆黑的眼瞳灼灼地怒视他,比星际战场的极光更夺目。
南斯眯起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再动被阮冬按住的手,兽瞳却始终盯住他,嘶哑重复:“乖阮冬,再说一遍。”
“”
阮冬闭了闭眼,半晌,强忍面对面的羞耻,毫无感情地念经:“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南斯,我想你了——!”
阮冬猛地仰头,被一只炽热的手用力握.住,瞳孔骤然涣散。
湿意在掌心弥漫。
南斯这次没有撕他的衣服。
阮冬衣衫整齐,却更觉羞耻。偌大豪华的等候室,他仿佛在当众偷情。身形高大的军雌状似贴心地捂住他的唇,手指却粗暴亵玩他的舌尖。另一只手则动作熟练,逼得阮冬眼尾绯红一片。
雄虫气息紊乱,瞳仁浮现水色。
半晌,狠狠咬住了那只温热掌心。
下一秒。
门把手忽然被按下,侍从声音冷不丁传来:“陛下,大皇子和阮冬阁下都在里面等候。”
阮冬瞳孔一缩。
脸色煞白的同时,那只手竟更加放肆。他有一秒意识飘离,再回过神时,听见耳边喑哑的调笑声音。
“原来,乖阮冬喜欢被看着。”
第040章 03
阮冬被吓得脑子空白。
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暴露。而是在想, 被抓走前能不能捅南斯几刀?
否则他死都不甘心。
然而门把手没有如阮冬预想的那样被打开。
侍从推了两下,发现推不动门,不由得愣住:“大皇子?阁下?”
不知何时, 南斯已经反锁了房间门。
他松开阮冬,雄虫劫后余生, 连忙心脏狂跳地站好。南斯伸手,想替他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衫, 却被啪的一下狠狠打开。
阮冬顾不得装小白兔,避之不及地迅速离南斯八米远, 警惕盯着他。瞥见对方还很明显的反应,皱眉:“你”
话音未落。
南斯掏出两管强效抑制剂,面无表情扎进侧颈, 一双兴奋扩散的兽瞳霎时如针尖猛缩,强制物理灭火。
阮冬瞬间闭嘴。
南斯分寸掌握得极好,房间内甚至没半点味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阮冬,看得阮冬心脏又是一跳。这才一边舔干净掌心粘稠的湿润, 一边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打开门时,年轻军雌已经完全恢复平时那副温和的模样。
“雌父。”
眉眼威严的中年军雌南尔曼走进来,没问为何反锁大门。他自主位坐下,声音很淡, 只关心战场和能源。
“异兽那边具体什么情况?”
半个月前,原本稳定下来的星际战场又一次暴动, 南亚昏迷不醒, 帝国只有南斯一位身份和武力都足够镇压军队的中将, 于是南斯自请上战场, 用半个月时间打下了堪称恐怖的军功。
下个月月初,他就要举办晋升仪式, 成为虫族百年来最为年轻的耀眼上将。
南斯露出一个微笑,将桌上几叠报告递到侍从手里:“新一轮袭击已经击退。这次的异兽潮汐维持半个月,一军死伤对半,我带领军队一路前压,发现变异种已经完成二次”
室内寂静,唯有军雌的讲解声和纸张翻动声响起。
阮冬插不上话,也根本不感兴趣,只好沉默地坐在南斯对面走神。
这是个科技树点满的高度发达世界,一切都被冰冷电子包裹。然而不知为何,虫族却依旧保留着最腐朽的帝国制度,和最古老的记载方式。
重大事件除了电子备份,一定会用纸张记载保存。
阮冬穿越至今,纸张翻动声是为数不多让他放松的亲切声音。
但很可惜,此刻面前这几只虫让他无法松懈分毫。
特别是当南尔曼和南斯谈完战场之事,中年雌虫放下文件,褐色眼珠毫无感情地看过来时。
阮冬觉得自己正被一只没有体温的冷血猛兽盯住。
南尔曼:“阁下昨天没有去洛泽星疗养院。”
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
阮冬一顿,不等他解释,南斯已经微笑开口:“雌父,是我昨日找阮冬阁下有事,才耽误了他的行程。”
南尔曼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南斯。
沉默片刻,他没再说什么,言简意赅朝侍官点头:“那就开始吧,和往常一样。”
语罢,南尔曼似乎没什么耐心再呆下去,拿着文件起身前往会议室——战争刚刚结束,他需要召开又一次利益分配会议,与权力顶端的众虫瓜分来自异兽的财富。
至于另外一只雄虫,只是治疗血脉的资源而已,不值得在意。
皇帝的衣角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侍官和侍从们也走出等待室,没过多久,又推着一架奇特的银色机器走来。
机器的造型有些像战场上会用的急救担架,但更加漂亮优雅,且多了柔软昂贵的毛毯,细长锋利的针头,以及刻着金色华丽图腾的导管。
“阁下,得罪了。”
侍从们轻声致歉,拿出漂亮柔韧的绸带,将已经沉默坐上仪器的阮冬牢牢绑住双臂。侍官伸手,半解开阮冬的外衣,正要将那根熔金色的尾钩放进导管、释出药剂。
一只手忽然死死捏住他的腕骨。
侍官又惊又痛地抬头,看见大皇子温和英俊的脸,和一双冰冷野性的兽瞳。
——南斯竟没有跟着皇帝离开。
他看着面前场景,语速很慢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侍官有些不知所措,疼痛令他额前冒出冷汗,他下意识回答:“大殿下,我们在抽阁下的血和信息素。”
南斯安静一秒,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侍官感觉自己的腕骨已经碎了一小片,冷汗更凶。他竭力吞下痛呼,冷静回答:“这、这是半个月前医疗官们给出的最新治疗方案,当时殿下您去了战场,所以不知道。”
“我们抽了两次阁下的血和信息素。在这期间,二殿下腿骨上的异兽毒素已经停止繁殖,再抽两个月,我们就能尝试着为二殿下彻底清除毒素,释放药剂催生出新的双腿”
他没能再说话。
因为南斯已经捏碎他的腕骨,一把将晕死的虫扔进角落。其他侍从一惊,立刻齐齐跪下,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不明所以:“大殿下?”
动静太大,始终安静的阮冬终于抬眸,看向挡在他面前的军雌背影。
南斯很高,将近两米,从战场回来后气质更加凛冽,站在面前时宛如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他没有说话,平静地撕碎绑着阮冬双手的绸带,而后脱下军装外套,一把罩住雄虫凌乱的外衣和暴露在外的尾钩,单手将他自机器上抱离。
熟悉的气息令阮冬睫毛一颤。
侍从提心吊胆观察半天,以为他是可惜阮冬B级的信息素,连忙解释:“大殿下,一只B级雄虫而已,这是陛下的意思”
“带着这个垃圾机器,出去。”
南斯不辨喜怒地打断他。
“可”
鲜血骤然四溅。
侍从脖颈被扭断,南斯不咸不淡地踢开尸体,温和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出去。”
虫族阶级分明、崇尚武力,而南斯二者兼备。侍从们立刻安静下来,利索收拾好尸体,连同机器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
寂静的空气弥漫,南斯压抑着怒火等了半分钟,没等到怀里的雄虫开口。
很好。
南斯吐出口气,再次给自己打了两针抑制剂。
他展开背后翅翼,抱着安静的雄虫迅速自皇宫飞出,没过多久,踏入一艘冰冷寂静的悬浮车。金属门关闭,军雌收起翅翼,几秒后,才看向怀中安静的雄虫。
棕榈色的兽瞳难掩冰冷,声音却竭力温和:“说话。”
阮冬沉默。
既不看他,也不回答。
南斯心脏竭力压抑的怒火,就这么被他怯懦的模样再次点燃。温和脸上的微笑寸寸消失,最后,变成完全的面无表情。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在气什么。
只是稍微联想到那根尖锐的针头和华丽的导管,脑中就一阵暴怒——雄虫体质天生脆弱,用药剂强行令尾钩打开,再同时抽血,能最高浓度地提取信息素。
但与此同时,被提取的雄虫会痛苦得生理性痉挛挣扎,只有绑住身体才能继续。
南斯面无表情地想,原来这半个月里,阮冬真的受尽了欺负
为什么昨天到今天却不肯向他开口?
许久,南斯再次忍下血液中的暴力冲动,状若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军雌外套上的熟悉味道钻进鼻尖。
几小时前,阮冬坐在南斯结实的小臂上,被强制的情.潮冲刷着大脑,心中又慌又急又怒,还有点隐秘的羞耻。
几小时后,阮冬被南斯抱在怀中,腰间依旧环绕着军雌结实的双臂,他却忽然觉得有点疲倦。
沉默半晌。
南斯再也忍不住,伸手强制抬起雄虫下颌。冰冷的怒火却在和阮冬对视的那一刻,倏然停滞。
因为此刻阮冬的脸上没有任何他想象的表情。
害怕、恐惧、愤怒、委屈、怨恨通通没有。
那双漆黑的眼瞳望着他,平静得宛如永不流动的死海,又或是冬日最后一抹碎冰。
这眼神如此熟悉,几乎瞬间就令南斯怔愣,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阮冬。
三个月前,这只来历不明的雄虫被二等星驻扎的军队意外发现。
社会舆论震惊——B级阁下怎么可能流落于主星之外?虫族雌雄比例差距过大,A级以上的高等雄虫更是稀缺。各个等级的雄虫在阶级分明的潜规则中早已各有虫生。
C级及以下充当演员模特、大型活动压轴的小惊喜等“抛头露面”角色,B级自小生活在主星,与尉官、商界巨头、社会名流等等联姻,A级则直接被皇宫收藏,成为数年不露一面但闻名虫族的高阁珠宝。
S级的最后一位阁下于百年前去世,至今虫族再未诞生S级。
但令阮冬被直接带进皇宫的原因,并非等级。
毕竟再如何稀少,权力顶端的皇室也不缺雄虫。所有雄虫未结终身伴侣前,每年都必须向保护协会贡献信息素和精.子冷冻保存。精.子是军功兑换的奖品,延续血脉。信息素则可以缓解雌虫的精神暴动,以及伤口治疗。
三个月前,南亚在讨伐星海时独自埋伏一支异兽,却不料那异兽已完成二次变异,分泌出一种全新的不可知毒素。南亚当即被咬断双腿,他的亲卫团死了一半,剩下一半将南亚送回皇宫,因护卫不当,全都被皇帝秘密处死。
南亚身体里的未知毒素令他无法自行痊愈伤口,陷入昏迷。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帝国所有冷冻保存的雄虫信息素,都对南亚的伤作用微乎其微。
直到他们发现阮冬这只流落在外的雄虫。
阮冬虽然只有B级,但不知为何,分泌出的信息素却能抑制那些毒素。
于是那日午后,南斯听得此事赶来大殿,脑中正思索着如何杀了这只意外出现的雄虫,才不至于影响计划。
下一秒,他在耀眼日光中,对上了一双平静漆黑的眼瞳。
周围所有虫都状似殷切地叫他阁下,手中动作却半点不见尊重,如果不是二殿下情况紧急,他们甚至想将这只雄虫压上手术台活剖,研究清楚他究竟有何不同。
南斯听了半天,没听见一个确切的名字。
他们只叫他阁下,压根不在乎他的姓名。而漂亮的雄虫似乎也对此浑不在意,只垂着眸,盯着脚边的智能机器球发呆。
像一朵即将腐烂的,颓靡美丽的蔷薇花。
就如此刻。
阮冬被他抱在怀里,雪白的手腕残留着勒出的红痕。雄虫抬起眼,冷淡的声音也和那时没差。
他问:“跟你说有什么用?”
“你能让他们永远不抽我的血,还是杀了皇帝篡位?”
话音落下。
一瞬间,南斯的神情骤然变得难看。
可阮冬恍若未觉,看着他铁青的脸和沉怒的双眼,忽然觉得一阵快慰。这快慰让他顾不得伪装自己,勾起唇角,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般,见血封喉地冰冷质问。
“南斯,你以为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都是不可回收的垃圾,我不分高低,一视同仁。”
腰间的双臂在用力收紧,但阮冬停不下来。
他已经忍得太久,从三个月前那天开始,披着人皮的野兽们将他一股脑地围住,所有虫嘴里叫着同一个名字:阁下、阁下、阁下
他想说他不叫阁下,他明明和他们说了他的名字,但话说不出口,因为这群野兽正狂热地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什么怪物。
——真可笑,他居然成了那个怪物。
他们令阮冬背脊发冷,令他躲不开逃不掉,只能呆愣慌张地站在原地,盯着一颗圆滚滚的、不那么可怕的陌生机器发呆。
直到喧闹声骤然消失。
有谁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将那群虫子都赶走,然后温和地伸出手,笑道:“你好,阮冬。”
你好,阮冬。
他倏然愣住,下意识忽略了军雌出现的那瞬间,脑海中猛地响起的声音。
【《我在虫族当万人迷》世界反派已出现,特别提醒,此反派非人类,极度傲慢冷血残暴,且毫无同理心。】
【请宿主注意安全,切勿惹怒他哦。】
阳光将他们笼罩,阮冬试探伸手,轻轻和南斯握住。感受到军雌粗糙但温热的掌心,听见他说:“我叫南斯。”
于是阮冬抿唇,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你好,南斯。”
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南斯盯着他的唇,似乎在出神,闻言温和笑了:“这有什么。”
“问一问就知道了。”
问一问就知道了。
可他们都不肯问一问啊。
阮冬笑容更大。
四目相对,他看见军雌棕榈色的瞳孔放大,某一刻,似乎露出了一种想将他吞噬的表情。
南斯从不叫他阁下。
认识到现在,他只叫他名字。
这是阮冬第一次被南斯抱进花园、被他舔舐着脖颈时,没有拒绝的唯一原因。
寂静的悬浮车内。
阮冬盯着南斯因为怒火而放大的兽瞳,一把将身上宽大的外套扯下来,扔在地上。
南斯咬牙,以为他不喜气味,自抽屉里拿出另一件全新外套,声音很沉:“……冷,穿上。”
他很少愤怒,但在阮冬面前,却无法维持温和假象。
阮冬扔掉新外套,沉默而丝毫不退让地直视南斯,不肯承认过去半个月里,在冰冷针头刺进血管、在冷汗浸湿额发的瞬间,他其实曾有过片刻委屈,片刻期待。
只是他不在。
于是一切情绪都没了意义。
“我不需要你假装好心的拯救。”
几秒后,阮冬很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