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盛嘉宜倒是没想到宋夫人白茉凤直接找到剧组要见她, 这个人跟她实在不熟,也许跟盛婉认识,不过那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帐可不能随便往下一辈头上算, 她可是不认的。
宋夫人五十多岁,脸庞圆润, 身材丰满,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就是一双凤眼看人很倨傲, 盛嘉宜觉得她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甩在自己面前叫她滚远一些, 赶紧离开自己儿子, 否则就叫人给她好看的那种母亲。一个拥有傲慢的气质,强大的控制欲的中年妇女。
不过她要是真能给钱还是好的, 宋夫人穿了件白色旗袍施施然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是盛婉的女儿。”
第二句话是:“幸好你是个小杂种。”
盛嘉宜忍了很久,才克制住自己在摄影棚里扇她一个巴掌的冲动。这里人多口杂, 还有那么多拍摄的机器,盛嘉宜怕自己打了她,平白无故又惹一身麻烦。她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忍耐力强,犯不着跟宋夫人一般见识。
“你找我有事?”盛嘉宜很不耐烦问道。
白茉凤看她的态度就更加生气起来:“你好像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自知之明?别以为你攀上徐家人就自以为自己了不起, 我都听说了——”她傲慢地仰起头,“你和徐明砚都分手了。”
是有这回事,盛嘉宜已经从浅水湾的豪宅里搬出来, 前脚刚出来后脚就被拍到, 于是大家都知道她和徐明砚分手了, 说是徐明砚把她甩了,因为她跟社团帮会纠缠不清, 徐家看不上她这样的女人。老钱么,讲究的就是体面,哪怕徐家一百五十年前在南洋到处倾销鸦片、倒卖地皮、垄断水泥粮食运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聪明的人提都不会再提,说到徐家,那都是金融巨头,地产之王。
盛嘉宜本来就配不上,要是跟社团帮会勾勾搭搭,就更是下作。
“你到底有何贵干?”盛嘉宜近来脾气都不是太好,每天冷着脸,对白茉凤就更加如此,“专程过来祝贺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拜托要不要这么无聊?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对我说话最好客气一点。”白茉凤警告她,“现在可没有人会庇护你了,盛嘉宜。这一年来徐明砚为了你,明里暗里打压了我们多少次?港口的货物出不去,订单被截断,公海邮轮停运,不都是你吹耳边风的手笔?”
盛嘉宜还真不知道徐明砚做了这些,她掀起眼皮仔细打量了白茉凤的神色,不似作伪,才不急不慢哦了一声:“怎么,你现在要来找我算账?你们被他打压,你找他去呐。”盛嘉宜摊手,“喏,他的电话是xxxxx,你要是不敢,我可以给你拨号。”
“别想着激我,我们之间的帐可算不干净。”白茉凤狠狠道。
“确实。”盛嘉宜点点头,“你们作恶太多,的确很难结清。”
两岸三地做生意的很多,豪门更是多如牛毛,大大小小富商只要身家上了九位数,都被称作豪门。这么多豪门里,九成都愿意花钱做些自己不太容易出面做的事或者买个平安,所以才有香江这么多社团帮会的兴盛,但是像宋家这样大力扶持深度参与的,还是少数,说是血债累累都不为过。便是家中要求神拜佛,恐怕那八十八颗菩提子都不够,盛嘉宜以前见城寨里的泰国巫师对梁培说,孽债太深,还要冤孽才能压得住。
放在一些所谓的豪门家族,便是养小鬼。
有没有用,盛嘉宜不知道,她只知道心里要是有鬼,说到底都惶惶不可终日,没病也要吓出病。
宋元努力了这么多年,要洗干净重新做人,可惜还是舍不得放手,跟新安会那点关系,上流社会人尽皆知,当然他也做不到完全洗清,毕竟据盛婉自己说,她手里的确有相当关键的证据。宋元第一次来找盛嘉宜,就是见到澳城回归在即急于投诚上岸,所以想要销毁证据,一顿恐吓,花招百出,却没有得到任何效果。
徐明砚出现得太早,早到宋元都没来得及更进一步,就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卡特尔商业联盟联手拦在门外。亚太的财富大多积累于资源的垄断,倒下一个大亨,就有一部分资源空置出来,因此任何一个商业大鳄对于打压潜在的商业对手总是热情十足,所谓风向标,就是最上头的人只要露出一点眼色,剩下的一切自然有人办妥。
现在徐明砚和她分手,心疼儿子的白茉凤闻风而来。
“你就说要做什么吧。”盛嘉宜皱了皱眉,她的耐心已经被耗尽,“要是想派你们的马仔来找我麻烦呢,我也不介意,毕竟九龙乱不乱,也不一定是你说了算,对不对?”她外头冲白茉凤笑了笑,“要是想在娱乐圈里封杀我,现在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了,去年都没有做成的事,今年怎么可能还能成功。”
今时不同往日,胜和会这个不安定因子已经可以去掉,梁牧不会对她动手,这点信心盛嘉宜无论如何都有。而宋家当时为了求和,主动让出一部《风云》出来给她,这电影上映后票房大爆,直接刷新了港影票房记录。李孟华实在太爱盛嘉宜,保留了她太多高光片段,电影后半段简直成了她的个人秀,以至于观众都没来得及记住何季韩,只记住了众星捧月的盛嘉宜。
群星献礼,却能做到一枝独秀,本就不容易
再加上郑安容的那不勒斯《夏夜浓情》已经入选戛纳主竞赛单元,五月将在戛纳举行全球首映,郑安容的电影* 不用说,只会比李孟华更加捧盛嘉宜,恨不得所有的好片段都围绕她来拍,盛嘉宜自然也成为本届戛纳电影的影后竞争人选。
影坛培养下一个盛嘉宜不容易,圈内大佬不会再听宋家的话打压她。
白茉凤也知道,她咬咬牙,愤恨骂道:“你能得意,还不是因为我儿子给了你资源,想象你拍过多少部宋家投资的电影?他就是被你迷了心窍,连一开始都不告诉我你就是盛婉的女儿,要不是我注意到”
“你来找我,你儿子知道吗?”盛嘉宜好整以暇看着她,欣赏她骤然发白的脸色,“没错,他就是喜欢我,我感觉到了,你很生气?不过生气也没有用,很多人都喜欢我,毕竟我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她笑眯眯的,那张脸跟盛婉竟然有八分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盛婉年轻的时候被称为赌城玫瑰,以美貌闻名,客人没有拿出重金,就不要想想见到她。盛嘉宜不仅继承了盛婉的美,而且还是个混血儿,骨相更加精致一些,脸庞更加浓墨重彩,像画出来的一样。
她为了拍戏,穿得风尘了一些,墨绿色吊带长裙,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玫瑰花,耳边两粒金色水钻耳环,长发柔顺披在身后,身段婀娜,若杨柳扶风,偏偏那张脸又冷得可以,艳而不俗。
这一年似乎又长开了一些,多了几分明艳和锐利,难怪勾引得那么多男人为她心心念念。
白茉凤越看火气越大,看起来像是想把她掐死的样子。
“我可不会像我儿子那样对你心慈手软。“白茉凤冷声道,“盛嘉宜,整治人的办法有的是,你以为徐明砚替你遮掩我就不知道你是从哪条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你这种女人,就是阴沟里长大的贱种,你和盛婉那点丑事,拿出去说,谁听了不发笑?”
盛嘉宜笑盈盈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恶毒的言论影响:“是吗?那你就去说,外面就有记者,记得原原本本说出来,我也不怕告诉你。”盛嘉宜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声若细蚊,“你的好马仔,陈虎,我知道是谁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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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是香江高级中学一名学生,她今年十四岁,正好是追星的年纪,最喜欢的明星是盛嘉宜Ana,家里墙上挂了她好几张海报与万年历。
如果说Ana在年轻人中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在这个娱乐至死、偶像狂潮的年代,她一直是一个非常标准的Icon。
年轻、美貌、影视歌三栖(虽然发歌数量少得可怜)、电影一部接一部,拍文艺片有固定的文青粉丝群体,也拍商业片喜剧片所以有许多大众影迷、有影后的荣誉、有拿得出手的学历、有相当克制与干净的私生活(虽然去年开始谈了恋爱)、有从不间断的热度,喜欢她是一件让人超级有面子的事情,对于追星族尤其如此。
阿曼全班有至少一半的同学都喜欢Ana,她和内地的笔友通信,据说内地的年轻人也很喜欢Ana,认为她是第一美人,大家都希望和她一样有名气,然后还有一个英俊帅气的豪门男友。
所以当Ana被爆出来多年来和胜和会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是个女荷官的女儿,在人人闻之色变的城寨长大,并光速与自己的豪门男友分手后,阿曼整个人都不好了。
“唔会,我唔信。”她趴在桌上,胳膊肘下还压着一本娱乐杂志,“
“你信唔信已经唔重要啦,澳城嗰个癫婆喺记者面前指认佢,要我讲,真系无聊。”她的同学撇了撇嘴,“who cares?谁在乎Ana嘅爸爸妈妈系边个,可能有啲fans会在乎嘅,不过我唔会。”
“你讲得对。”阿曼精神重新抖擞起来,“不重要。”
“我觉得Ana好叻啊,从城寨度走出来可以变成超级巨星,点解会觉得呢件事系丢脸嘅事?”并不追星的男生也凑过来,酷酷地评价道,“我睇过她的电影,好有型。”他装作手里有一把长刀,挥舞了几下,“她是个演员,电影拍得好看就好啦。”
阿曼从自闭到想通只需要几分钟。
是啊,现在的明星谁不是众多黑料丑闻?娱乐周刊上每天报导各种各样出轨偷情乱搞男女关系,私生子私生女满天飞的新闻,总不能因为Ana很少有这样的传闻,所以她身上哪怕一点点不那种重要的事情,也拿出来被指指点点吧。
“报复,绝对系报复。”男生的想象总是很容易发散到江湖恩怨上,“因为Ana喺bar英雄救美,所以得罪咗新安会,佢哋嗰个老大唔系畀人报复死咗咩?就把仇算喺Ana身上,所以故意抹黑佢。哇塞!好复杂。”
阿曼听得入神:“就是这样。”她已经坚决认为偶像是被陷害了,“我要给报社写信。”她拿出钢笔,打开墨水盒开始抽墨水。
一定要保护Ana!
春光乍泄
Fans开启偶像保卫战的时候, 盛嘉宜在忙着准备去戛纳。《夏夜浓情》入选戛纳主竞赛单元,她也将作为最佳女主角的有力竞争者去走一趟红毯。
国际三大电影节中戛纳电影节名气最大,亚洲迄今为止还从未出现过戛纳影后, 盛嘉宜年龄太小,本来团队不抱任何希望, 只想让她去走个过场。
但是在她接连爆出一连串舆论后,何希月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何希月最早在橙禾负责的就是公关与明星运营,因为太会炒作, 一度被封为营销女王, 直到她当上总经理, 成了橙禾娱乐的老板,这个标签才慢慢淡化。
对于自己的艺人盛嘉宜, 她是有心管也管不住,干脆不管,不过到了这个重要关头, 何希月觉得自己是该拿出点看家本领证明一下能力了。
“宣传苦难。”盛嘉宜慢悠悠读出何希月递给自己的公关方案,“塑造一个,底层出身的混血儿,走出差异化的身份认知,成为全民偶像的形象。”
她把方案扔回去:“不用塑造, 这就是我本人。”
“所以这也是最适合你的办法。”何希月说,“法国人曾经殖民过高棉,吴哥窟又是第一次开发给电影团队拍摄, 同批入选的竞赛电影里没有质量特别高的影片, 戛纳喜欢艺术性强的电影, 站在评审的角度来看,把奖给技术最有突破性, 擅长隐喻叙事的郑安容的可能性很大,电影不用担心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样把你从影片里摘出来,让评委注意到你,而不仅仅是电影。”
“你得让评审团认为是你塑造了曼仪,这几年,戛纳在影帝影后的选择上,倾向于挑选那些扮演弱势群体的演员。”何希月非常专业地拿出了她对近十年来戛纳电影节颁奖结果的分析,“所谓的弱势群体又集中在”
“殖民地国家人民、同性恋人群、社会底层人群、战争经历者中。”何希月指着此前夺奖的几位女主角,“这一次入选评审主席团是台北女导演许佳玫,我和她关系不错,她的票你不用担心的,剩下七位评委几乎都是欧洲人,从过往他们在评审团的表现来看,偏爱反暴力的元素,很幸运的是,郑安容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有个专业的经纪人和厉害的导演就是这一点好,多少从业人员一辈子都不会往这上面思考,就算想到了也实践不了。
“嘉宜,你的优势是你的人生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香江这几十年来经历的一切,想想吧。”何希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自从知道盛嘉宜的身世后,这恐怕成为她从业这么多年以来,最满意的”黑料。”想想,你是中英混血,你出身于城寨,阅遍底层底层艰辛,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也算看过了最好的风景。过去我们还讲狮子山精神。”她叹了口气,“现在不讲了,也不代表就消失了。”
“你愿意吗,嘉宜?”何希月问,“我知道,对你来说,会有一些残忍。”
把血淋淋的伤口挖开,重新包装,贩卖痛苦,这就是明星。
如果是从前,盛嘉宜不会答应,但现在,梁牧已经出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像她的寄生一样,他们缠绕着,汲取同一片土地上的养分生长,藏,又能藏到什么时候。
盛嘉宜垂眸想了几秒,便答应了:“我愿意。”
“但是在此之前,得先处理掉一个不稳定因素。”盛嘉宜淡声道。
她拿起自己的移动电话,修长纤细的指甲敲击键盘,播出一个号码。
“盛小姐?”那边接起来的时候,声音低沉沙哑。
盛嘉宜并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紧接着,何希月便看到她眼睛里开始往外淌眼泪。
何希月:
这丫头可能确实值得一个影后。
盛嘉宜抽泣了几声,不似作伪。
宋元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哭泣,喉咙紧了紧,心跳顿漏一拍。
“盛小姐”
盛嘉宜对着何希月使了一个眼色,她们两个多年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不用明说,何希月顿时明白了。
她一把抢过电话,劈头盖脸骂了起来。
“宋先生,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嘉宜才甘心?你知不知道嘉宜人已经站在天台上要往下跳,幸好我来得及时把她拉下来,她一直情绪不好,有抑郁症,你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我说你们宋家至于吗?陈年的恩怨还要算在下一代身上?嘉宜懂什么?她什么都不懂,你们要是想我的艺人死直说好了,我告诉你,要是嘉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有抑郁症、人在天台、一心求死的盛嘉宜看着自己经纪人发飙,淡定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人这一生,重在一个演字。
演好戏,什么事不能办成呢?干嘛非要打打杀杀,或者委曲求全?
宋元被骂了一顿,头脑有些懵,也不是不知道母亲做的那些事,就是没料到她做得那么绝。那天白茉凤回澳城,二话不说就去联系报社,等宋元反应过来的时候,新闻已经满天飞,压都压不住。
白茉凤还表现得很生气,说盛嘉宜恃靓行凶,将她一顿奚落,叫她颜面扫地。
宋元又不是不了解盛嘉宜,说她撒泼,那是不会的,但温柔刀,刀刀要人命,从她嘴里软声说出来的话,绝对是能气死人的。
要说宋元对盛嘉宜是什么感觉,不甘心是有的,喜欢也是有的,因为得不到,所以喜欢,这是人之常情。他想过很多种让盛嘉宜妥协的办法,但绝对没有想过逼死盛嘉宜。
“你把电话给盛小姐,我跟她解释。”他难得有些慌张。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了。我知道你们宋家有权有势,看我们嘉宜和徐少分手了,又觉得机会来了是不是?我呸,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你越是这样,嘉宜只会越恨你。”
恨字一出,宋元心脏都揪紧了。
“就这样。”何希月挂断电话。
盛嘉宜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论泼辣,还得看你,Andy姐。”
“你这又是想做什么?”何希月没好气道,“坏人都让我帮你做尽了。”
“让他内疚一下,省得之后又控制手下的媒体跟我们对着干。”盛嘉宜笑道。
“你怎么知道他会内疚?”
“他喜欢我啊。”盛嘉宜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傻子,喜欢我的人,我都能看出来。”
何希月很佩服她对于感情没心没肺的态度,同时也很好奇:“那你觉得徐明砚喜欢你吗?”
“他当然也喜欢我。”
“你喜欢他吗?”
盛嘉宜想了想:“喜欢吧。”
“你们两分手是他提出来的还是你?”
“我,我叫他赶紧滚。”
何希月对盛嘉宜的敬佩程度再上一层楼。
“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要分手,我挺欣赏小徐少,他对你很好,温柔体贴又多金,长得也好,我可跟你说,不是我抬高他贬低你,他这样的男人,整个亚洲估计也就这一个,和他差不多的豪门哪有这样样样都好的适龄未婚男性。”
“难道亚洲找得出第二个盛嘉宜?”盛嘉宜反问道。
何希月愣了愣: “那倒也是。”
盛嘉宜的美貌,就算拉上内地、日本、韩国、东南亚的演艺圈,也是坐三望一的存在,这是客观的美丽,做不得假。作品厚度也有,而且她还年轻,未来只会比现在更好,要是这一次真的能一举拿下戛纳影后,的确是独一无二,傲视时代的超级巨星。
“他对着我,总有一种优越感,当然他对着谁都会这样,可惜——”盛嘉宜淡淡一笑,“我不喜欢。”
“你要他为你低头?”
“不应该吗?”
“他给你送了不少东西吧,豪宅、豪车、各种古董艺术品,我上次看一个报纸统计了一下,说他至少给你送了七八个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盛嘉宜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露出耳边那颗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他的确是一个很会花钱的男朋友,懂得怎么样花钱来提供情绪价值给女人,我喜欢钻石,他就挑各种各样颜色、大小的钻石送,直到一整个木盒都装不下。”她比划了一个长条盒子的大小。
“不过大部分我都还给他了,这些于我而言可以得到短暂的开心,但不是长久的,他给我的时候我很幸福,不过我不觉得这是永恒的快乐,所以我会保留好,分手后,我把大部分都寄回到他的别墅里,唯一没有拿走的,只有两件东西。”
“一是浅水湾的别墅,这是我应得的,如果不是我,他没有办法这么体体面面赢得京城的好感,当然没有我,他肯定有别的办法,但没有哪一个需要付出的代价这样小。第二就是我们在高棉的时候,他在巴肯山上送我的蓝色钻石,他说他之所以送我那颗钻石,是因为他觉得,那颗钻石和我眼睛的眼神,一模一样。”
盛嘉宜把那颗钻石,收在了自己的保险柜里,一次都没有戴出去过。
何希月只觉得自己这个年纪了,都没有盛嘉宜对于感情处理得理性。
港男嘛,也有不少cheap man,看似多金实则扣扣搜搜分文不花,富豪的钱不好拿,拿了钱赔了人倒头来还要被骂一句easy girl或公交车。盛嘉宜也没少被骂,她交了这么有钱的男友,从头到尾都不缺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分手后就更加。
小徐少很好,错过了或许这一生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男人等在前面,嘉宜也许要孤独终老。
可是,嘉宜也只有这一个嘉宜啊。
她是那么多Fans的心肝宝贝,是影迷视若珍宝的女神,是电影圈等了许多年等来的时代巨星,如果盛嘉宜退圈去做豪门太太,又去哪里再找第二个,盛嘉宜?
城寨的生活让她拥有对生活人群敏锐的触感,中英混血让她的美貌无出其右,何希月以前不相信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的说法,直到认识盛嘉宜。
人的一生由无数个碎片拼凑而成,如果没有过去,就不会有今天,苦难不值得赞颂,但苦难会雕琢灵魂。
有的人因此而浴火重生。
“我觉得小徐少会来找你的,嘉宜。”何希月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理由才会放弃你,他爱你,每个人都会爱你。”
甜蜜蜜
我们明明都已经那么接近。 ——《甜蜜蜜》
何希月为盛嘉宜联系了一档当下收视率最高的黄金访谈节目, 也就是她曾经去做过电影宣传的《香江夜谈》,只不过上一次乌泱泱去了一大堆人,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去。在节目上, 她会按照何希月事先安排好的流程,把自己的过去讲出来, 以赢得舆论对自己的同情与支持。
节目会在录制第二天播出,而一周后,盛嘉宜将飞往法国戛纳。
对她来说, 这的的确确可以说是进入娱乐圈以来, 相当关键的一次录制。
人生中有些事情可以得过且过, 敷衍了事,但有些不可以。自电影艺术诞生以来, 戛纳几座最高奖项还从未对华裔敞开怀抱,不仅是华人拿不到,日本、韩国也还没有人够得着这个奖项。其实任何运作对于戛纳来说都苍白无力, 她们能做的很有限,但何希月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她也依然催促盛嘉宜去做。
盛嘉宜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金像奖或者金马奖, 前者她已经拥有了奖杯,后者看样子也不会太难,这种奖项对于她这样的女星来说, 只要拥有了其实也就够了, 再多一些也不会让她的身价倍增, 也许荣誉上会抬高一大截,但那不过是一些虚名而已, 拼数量就意味着她还要拍许多文艺片,要牺牲一部分商业价值。国际三大电影节的奖项却不一样,错过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等来第二次机会。要是能捧回来首座戛纳奖杯,她就成了演技的风向标,是同时代影坛的领军人物,也许再随随便便拍一部电影,本土的奖项都会优先给她。
这就是影坛的人情世故。
在去录综艺之前,盛嘉宜先回了一趟城寨。
盛婉离开城寨后,依然是城寨的业主,她把资产打包给了一家私人财富公司打理,收租的钱通过财富公司源源不断汇入她的几个账户,有两个开设在国外,还有一部分进入信托,到了盛嘉宜手上。城寨拆迁后,光是赔偿费,又是一笔天价数字。
主人翁不在,三楼那间靠街的老房子一直没有别人住进来,钥匙就放在盛嘉宜如今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时隔多年,她第一次重返这间承载着她的过去与回忆的房间。
家具都灰扑扑的,拥挤堆在一起,墨绿色沙发旁立着一个棕红色高柜,盛嘉宜踩着花色瓷砖过去,伸手从柜子上拿下来一叠照片。
或许是积压的东西太多,她一动,跟着掉下来的还有一卷草稿纸。
上头写满了公式与算术符号。
盛嘉宜都快忘了她当年念书时候都在做些什么了,那些记忆,好像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忽然想到楼上阿婆每到夏天都会做一大锅陈皮红豆糖水,每到楼下哗哗啦啦麻将声响起的时候,她就用塑胶小碗打上一碗,给她端上来尝一尝味道。
灰尘的味道实在太重了。
盛嘉宜把照片收到随身带的挎包里,路过卧室的时候,探身进去,扯掉床上那张蓝白色被单,沿着床垫与墙壁的缝隙,又摸出来一个黑色壳子的笔记本。
她翻了许多页,才翻到靠后那一部分。
纸张有撕毁的痕迹,记录页断断续续。
4月22日
天后庙前做法事,张天师塞过来一张皮(划掉)批命纸。
犯太岁,要点灯。
什么是太岁?
6月19日
哥哥说六叔要做一件大事,要是成功了他就会有很多很多钱。
6月27日
城寨起了一次小火,火势不大,很快扑灭。
见到许多不认识的人。
7月1日
天后庙
离开(划掉)
城寨外的天空很美,海风很咸。
盛嘉宜的手指按在那道字迹上,微微用力,发黄的纸业上出现一道明显的痕迹。
阳台下适时传来发动机的轰鸣。
盛嘉宜吓了一大跳。
城寨外是大片大片棚户区,现在都逐渐废弃,敢来这边的人不多,也就盛嘉宜仗着胆子大,黄昏时分甩掉狗仔摸进来。
能发出这种排量噪音的车辆,通常不会开到城寨楼下。盛嘉宜心下一动,心跳加速了些,她把日记也塞进包里,蹑手蹑脚走到阳台上,视线从街边那颗并不粗壮的榕树叶缝里穿过,落到撒满夕阳的马路上。
斜斜的日光照亮半个街道,有人站在楼下静静看着她。
盛嘉宜沉默了几秒,扑哧一声笑出声。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盛嘉宜隔着生了锈的栏杆和铁丝圈对着楼下喊道。
“最开始也不知道,当然花了点钱,才搞清楚。”徐明砚仰着头,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盛嘉宜又问。
“最开始不知道,同样花了点钱,买通了你的助理。”他说。
盛嘉宜没想到阿香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
“我要罚阿香的钱。”盛嘉宜有些生气,似笑非笑,“你来做什么?”
徐明砚看到盛嘉宜靠在窗台上,黑色的头发垂下来,像黑缎子一样,她那张脸被阳光和路灯照亮,晕染着金色的光芒,就好像古典主义油画上走出的美人。
他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来给你递绳梯,盛小姐。”
他用了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一句台词。
“你的意思是,你是罗密欧,我是朱丽叶吗?”盛嘉宜说。
这两个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他立刻灵巧地换了个说法,“我来接长发公主。”
“长发公主有说她原谅你了吗?”
“没有,所以我在寻求公主的原谅。”
“那你先说说你错在哪里了。”盛嘉宜换了一只手撑住下巴。
这几天天气不算炎热,夏意到达了些微,空气里湿度刚刚好,有徐徐微风。
“我错在不该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他挂着清浅的笑意,“公主不需要王子,只需要为你效忠的骑士。”
盛嘉宜挑眉:“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回去后我夜不能寐,日思夜想”盛嘉宜倒是没有料到他还会说这么多成语,靠他那点贫瘠的中文水平,真是有些勉强了,想来这腹稿已经在心里打了许久,于是耐着性子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一开始见到盛小姐,我有太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不够真诚,我以为我只需要站在那里,盛小姐就会选择我”
盛嘉宜冷笑了一声。
“希望盛小姐再给我一个机会。”他说。
隔着两层楼,盛嘉宜俯视着他。
徐明砚很少打扮得这么港式的时候,大少爷么,又在商界政界两头混,大多数时间总是显得自己精英成熟一点才压得住气场,要是都跟今天这样,大概就没有人想好好和他坐下来谈生意了。他穿着黑色夹克,黑发落在额前,棱角分明,皮肤是偏冷的白色,但不是程良西那股美到极点的阴柔,相当正的英俊,用香江话来说,好靓仔,像个很潮的男明星一样,下一秒就可以去红馆开演唱会。
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相,没能物尽其用。
“机会要你自己争取啦。”盛嘉宜笑道,“好多人追我,你知不知道?你不要老是想当然管我,给我送东西,你要动动脑筋想想怎么才能真的追到我。”
他当然想过,近来翻来覆去的想,想在一开始,他是怎么让盛嘉宜松口。
吴哥的烈日、巴肯山的夕阳、一望无尽的荒原、残存的遗迹。
红袍僧人在废弃的墙下默默诵经。
铺天而来的闷热与热带丛林升腾的湿漉漉的水雾。
东南亚的旷野天生就容易点燃跳动的□□。
后来他们回到纸醉金迷的城市,到了像机器一样有序运转的固定轨道上,她做她的大明星,他当他的野心家,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想如何在两岸取得落点,保留汇港岌岌可危的发钞权,那些萌动的感情也慢慢被利益取代。
回到新加坡后,母亲黄若仪嘲笑他竟然也有被分手的那一天,等听他抱怨完,又讥讽他根本没有想过好好经营这一段感情。
“虽然我对插手我儿子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要不是你主动提起,我以为你在养一个情妇。”黄若仪当时是这么说的,“你只不过给她花了很多钱而已,她可是盛嘉宜,全亚洲最红的女明星,这个世界最不缺给她花钱的人,有的是人求着给她钱花。如果不是因为你出现的时间比较凑巧,你可能根本就追不到她。你要是脑子清醒一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她,最好抓紧时间回去找她,寻求她的原谅,否则再过两个月,我敢说她身边站着的大概率就不是你了,你那些在香江呆着的狐朋狗友,难道不喜欢她?没有男人不喜欢长成这样的女人,如果有,那是因为他们追不到,所以撒谎了,知不知道?”
徐明砚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母亲的刻薄打击的不行。
等着追盛嘉宜的人排长队是事实,盛嘉宜转头就有可能换一个男朋友也是事实。
爱情这个议题实在是太复杂,他必须要思考这会不会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开始想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了盛嘉宜。
每当想到这个话题,他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他就知道他必须来见她。
“我想了很多天,不确定自己到底想没想好,我担心再想下去,就有行动更快的人赶在我的前面,太阳快落山了。”徐明砚仰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绯红,“盛小姐想在香江看一场日落吗?”
盛嘉宜打量着他的车,忍俊不禁:“我竟然不知道你还玩机车。”
“旧金山的海边很适合骑车。”他看盛嘉宜笑,也忍不住笑,“只不过那个时候,盛小姐没办法陪在我的身边,再好的风景也浪费了。”
盛嘉宜觉得这一刻她的心情很明媚。
“那请你等我五分钟,骑士。”盛嘉宜说。
她把身子缩了回去,关好了窗户。
仔细给房屋落锁,把钥匙小心翼翼收到包里,她这才小跑着下楼。
“走吧。”盛嘉宜说。
她没有立刻从徐明砚那里接过来头盔,咬住发圈,把头发全都撩到后头随手扎了一个松散的辫子。
脸小得一只手就可以遮住,皮肤光洁,像白瓷一样。
徐明砚看着她,喉结滚了滚,到底没说什么。
“这车很漂亮。”盛嘉宜指的是他那辆MV Agusta F4 Serie Oro,“但是我不太懂机车的款式。”
“是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年买的。”徐明砚说,“其实也很少有机会碰。”
盛嘉宜想到他那辆迈凯轮,开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这么昂贵的跑车,全都堆在车库里不见天日。
“很cool。”盛嘉宜笑眯眯跨坐到车后座,环住他的腰,“我很喜欢。”
甜蜜蜜
重型机车发出巨大的咆哮, 风很大,盛嘉宜只能靠在徐明砚的身后,枕着衣服下硬邦邦的肌肉, 看着隧道里的灯光化作一道流光残影,从眼前飞过。
盛嘉宜的声音都被吞没在风声里, 她轻声问:“我们去哪?”
徐明砚说:“去西环。”
于是盛嘉宜又重新低下头,用他的背挡住呼啸的风。
他们很快穿过跨海隧道,沿着海岸公路一路向西, 在超级跑车里感受不到的速度, 现在感觉却格外明显, 摇着响铃五颜六色的叮叮车被抛在身后,拥挤的唐楼被抛在身后, 海滨道被抛在身后,就好像这样一直疾驶下去,全世界都会被抛在后头。
夕阳有一半落在海上, 港湾是赤橙的颜色,海水像拨开的橘子皮,东一块西一块掉在海绵。红白相间的邮轮卷起波浪,鸣响着汽笛,从他们身边掠过。
最后, 在港岛的最西边,车速终于慢慢降了下来,发动机的声音逐渐停止, 机车停在港口边一块蓝色的路牌下。
盛嘉宜取下头盔, 发丝还是被吹乱。她晃了晃头, 凌乱得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狐狸。
徐明砚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被盛嘉宜一把拍开。
她笑起来, 笑声很轻快:“我觉得不会有狗仔猜到我们在这里。”
“你躲狗仔好像很有一套。”徐明砚很喜欢看她笑,她的脸上通常只有面无表情和笑容两种状态,如果是面无表情那就是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微笑是生气,只有这样笑,才是真的开心。
盛小姐的开心太难得,所以也弥足珍贵。
“我想过这种场景,如果我来写剧本,我会把它写到逃婚的时候。”
"I always agree with your ideas."徐明砚微微垂头,看着她,面不改色道。
马路对面有店铺卖雪糕,他没有让盛嘉宜过去,自己穿过马路,去买盛嘉宜爱吃的原味甜筒。
盛嘉宜在马路这边静静看着他。
这边虽然仍是居民聚集区,已经可以称得上偏僻,有许* 多街市与杂货铺,偶尔红色的的士打着灯在这里转弯,盛嘉宜低下头,藏到路牌的阴影下。
其实也不完全能怪他,作为大明星,她也没有太多机会光明正大走在街头。
他们好像之前都没有想停下来想一想感情的事。
未来也许会有机会,但不是现在。
路灯叮叮响了起来。
“点解系原味”(为什么是原味)徐明砚举着甜筒给她,他给自己买了一个海盐味的。
“冇理由。”盛嘉宜说,“你唔好讲粤语啦,你讲得好差。”
“你为什么国语讲得那么好?”
“因为城寨里讲国语的比较多,什么语言都讲一点啦,还有越南来的会讲法语。”
“你知唔知道中西區以前都係屠宰場、太平間、精神病院同埋好多妓院?”
“不知道,不過现在好適合 drink coffee。”
霞光半沉入茫茫大海,码头边停着一艘不大的白色游艇,摇摇晃晃,海浪声起伏。
盛嘉宜靠在红白相间的栏杆,问他:“你以前同女仔係怎样dating?”
徐明砚说:“我不同其他女仔約會,但是我现在在学习。”
“Izan.”盛嘉宜忽然叫住他,“我叫你返去想一想你钟意我咩,你想過未呀?”
“我諗咗好耐。”(我想了好久)徐明砚拉长声音,“每一日。”
“但我都唔知道答案。我觉得人生有时候就係有好多问题想不清楚,我问我自己换一個人我会唔会这么执着,好快就有了答案,唔會,所以我觉得我必須立刻回来找你。”
“那我们可以一起想。”盛嘉宜说,她咬了一大口雪糕,绵密顺滑的奶糕滑入唇齿,铺天盖地的凉意冲散了海风的温热。
“我也想知道答案。”她看到一只肥胖的鸽子在地上跳动,觉得很有意思,思绪也飘远了一些。
“我妈同我讲,唔要自以為是。”他撑着栏杆,靠在盛嘉宜身边,见那天边一轮赤红色的圆日,缓缓落到水下,湛蓝的海和深蓝的天逐渐融为一体,天际的渐变的地方有淡淡的粉色。
其实香江的落日也一样美丽,并不亚于巴肯山。
只不过从前,他们都没有精力停下来看一看。
“她不生气你同我拍拖?”
“她?她不气这些,她气我到了这个年纪,仲未好好思考爱是什么。”
“那你呢?你怎么想。”盛嘉宜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徐明砚叹了一口气:“她说得很有道理。”
盛嘉宜沉默了片刻:“还記得我同你讲过嘅要求吗?”她说,“现在我要换一个要求了,我一直是个不会回头的人,我想过要往前,即便再怀念过去,也不会往后看,但我也要承认,一生中总有例外。如果你能做到,我会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始。”
“我要你”她停顿几秒,终究是咬牙说了出来,“帮我找到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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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海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高楼灯火还亮澄澄的。
盛嘉宜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有个人同她说过,他未来香江前曾经去太平洋上一个岛屿考察,那里靠近香江和内地的分界线,有海关驻守。到了深夜,他想出去摸些苦螺,四周都很暗,海水像墨汁一样,寂静无边的黑夜里,他绕着海滩转了个圈,抬头发现远处有一个地方竟然照亮了半边天空。后来他朋友告诉他,那就是香江。
盛嘉宜把这个事讲给徐明砚听,竟然引发了对方强烈的好奇心。
“我很难想象那种场景。”他老实道,低垂着眼睛,像是很努力在脑海中绘画那个场景的模样。
盛嘉宜就觉得大少爷有时候也还蛮乖乖仔的。
“因为你见到的CBD太多了。”盛嘉宜笑他,“已经对灯光免疫了,对不对?”
徐明砚还真的点了点头:“也许吧。”
盛嘉宜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爱,男人三十岁以下,养尊处优没有经过劳累都看不太出年纪,穿得潮一些,其实可以假扮大学生。
她突发奇想,转过身来边后退边往坡上走:“会不会有人拍到我们后,说我包养了男大学生,标题名称就叫《红星被甩怒上小白脸》。”
徐明砚:
“你少说一点吧。”他面无表情扶着盛嘉宜的脸把她转过去,“看路。”
西环的路都是一段高一段低,陡坡连着陡坡,街道又窄,巴士几乎是擦着行人飞驰而去。
盛嘉宜说要带徐明砚去吃一家相当不错,藏在街巷子里的煲仔饭。
没当大明星前,她常常光顾。
路过街市,门口摊位上挂着几只烧鸡烧鹅,大师傅手起刀落,将烧腊砍成几份装盒。盛嘉宜带着口罩,为了避免惊动人,都是挑着暗处走,徐明砚就不一样了,徐家太子爷想必这辈子没有买过菜,更没有吃过二十五元一份的三送饭,目光总忍不住被那些档口油亮的吃食吸引。
“想要就买。”盛嘉宜相当大气从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拍拍胸脯,“我请客,少爷。”
徐明砚:”倒也不必这么客气。”他谦逊地把那几张钞票推了回去。
“不要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就不要有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啦!”
徐明砚:“我还没有到收别人五十块也会伤自尊的时候。”
“这话就不对了。”盛嘉宜语重心长劝道,“我知道你不缺五十块,但是你也要想想,你身上有零钞吗?”
徐明砚:“没有。”
之前的雪糕店是对外国夫妻开的,可以刷visa。
徐少显然不会在自己的口袋里装上花花绿绿的散钞。
“也能理解。”盛嘉宜甚至有些共情,“我出道以后,再也没有要自己带着零钱出来用的时候。””你吃过煲仔饭没有?”盛嘉宜又不确定地问道,“我觉得一个正常的,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人,都应该吃过的,对吧?”
徐明砚皮笑肉不笑:“让你失望了,没有。”
这次轮到盛嘉宜大为惊叹了。
“看来平凡的生活里处处都是惊喜,这句话是说给你们听的啊。”盛嘉宜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她说话万年都是温软的强调,甚至于在徐明砚看来,有一点点台北女生的嗲,但是吐出来的话也是一贯不太客气,越是这样,越能达到一种气死人的效果。
“所以等着盛小姐领我体验生活。”徐明砚一点反击的空间都没有,只能咬牙切齿认栽。
盛嘉宜哈哈大笑。
因为笑岔了气,她不得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指示牌。
叮叮车敲着响铃过来。
两个人被铃声吸引,忍不住回头。站在陡坡上往下看,斜斜的高楼,弯曲的电车轨道,起伏的路面,刷成雪白色的标线,路的尽头是深色的天,天际之下是深色的海面,巨大的邮轮恰巧从缺口缓缓驶过,一切都仿佛框住的画面。
在无尽斑斓的色彩里,夏天缓缓到来。
过了很久,徐明砚才迟疑着道:“你说的对,嘉宜。”
生活里的确有很多惊喜。
超跑赛车会让肾上腺激素飙升,直入天际的高楼顶层会让人拥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徐明砚第一次窥见盛夏的一角。
因为有她,所以他才开始学着爱上生活。
盛嘉宜的记性很好,她能记得住上千组数据的组合,可是她已经忘了,上次一次见到这一幕的时候,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在短暂飞逝的十三四岁,某一个傍晚,她曾经站在这里,回头看过去,看到了同样的天,同样的海。在此之前,她见不到海,在此之后,她没有空站在西环的街道上看海。
“我听说渣甸准备退市。”盛嘉宜忽然抬头,突兀问出了这句话。
这种时候,她本来不该再插手他的私事。
渣甸集团CEO威尔逊本来在前年底就开始将公司注册地址迁往英属维尔京群岛,今年又传出他要全面撤出香江股市,前往伦敦上市的打算,且英国枢密院已经受理相关决议,消息还未正式发布,香江证监会已经急得如同火上的蚂蚁,百般托关系劝说,就在上个月,也有人劝到她这里。
盛嘉宜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徐明砚操心或决定这种事情,哪怕对着自己过去的长官,她也始终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上,点到为止。她亦是一个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可是,她又很清楚,有些话,她其实该说的。不仅是为梁司长,为联交所,为证监会,也是为徐明砚,为她自己,为这座城市在经历了一百多年殖民统治后终于要迎来的那一刻。
“你好好想想,Izan。”盛嘉宜轻声说,“我们都好好想想。”
“我过去常常想,天地这么大,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如果一定要对家做一个定义,我更愿意说城寨是我的家,但是那段经历太艰难也太复杂,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坦然去告诉你我是谁。我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样,你又是谁?”
“等你想清楚了,无论那个时候你我还是否相爱,都要记得来告诉我。”
徐明砚和她对视了几秒,沉溺在她深邃的眸子里,他心脏一紧,说:“好。”
他从未如这一刻般真实感知到,南方潮湿温热的空气,他与她互相交织缠绕的命运,燃烧着热意的心跳,和渐渐到来的夏季一起,跨越洋流大海,穿过云雨上空,最终交汇于此。
“走吧。”盛嘉宜抿唇又笑了起来,她甩了甩头发,继续带着他往上爬,“正宗煲仔飯呀,就是要用炭火烧热沙鍋,要将最底底的飯燒出焦底,然後沿住锅边倒下一圈酱汁,有啲人钟意食腊味煲仔飯,腊肠係甜的,我亦都好钟意,不過我更钟意食鳝丝煲仔飯。我还要和你说哦,我带你去的这间店,雞煲都好出色啊!”
甜蜜蜜
【香江夜谈呢档节目做好多年, 全香江冇明星冇上过我哋嘅节目。我哋有做过统计喇喺香江一线明星里,盛嘉宜系上节目最少嘅一位女明星。但系呢样,依然唔影响佢红得发紫。】
大型录制设备在轨道上下滑动, 舞台正中心,傅瑞才与赵明明这对老搭档分别身着黑白两色西装, 男人风流倜傥,女人亲切,正对着好几台摄影机侃侃而谈。
“我唔知你有冇听过Ana最近的传闻?”傅瑞才问赵明明。”你是讲哪些?”
“各种各样啦, 咩分手、出身、家庭背景的传闻都有。”
“我跟你讲实话。”赵明明顿了顿, “我从业很多年了, 什么样的明星都见过,有钱的、没钱的、出道还债的、为了钱来的我都见过。当明星其实很不容易的, 当大明星就更加不容易,你们不要觉得这个钱很好赚哦,自由、隐私、个人的感情, 都要牺牲给这个行业,我当了二十年主持,遇到过好几位巨星,如今都已经离开人世了。”
傅瑞才配合着她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也未必没有发自内心的酸楚, 的确有许多好友,或是自己的原因或是别的原因,已经久别于世。
“但是你要承认, 当明星能挣很多钱。”
“没错, 是这样。”
“所以一些付出是有必要的。”
赵明明想了想:“我不这么觉得, 要看情况,对不对, 不管是icon,还是演员、歌手、主持人,这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把工做好,才是对得起fans,但是私生活,原谅我在这里大胆说一句,即便是红如盛嘉宜这样的明星,也应该有她自己的私生活。”
“好了好了。”傅瑞才见赵明明抛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热点,知道过犹不及,立刻控场摆了摆手,“我们讲了这么多,先把嘉宾请上来好不好。”
《香江夜谈》分为两个part,《香江夜谈·黄金夜》与《香江夜谈·十二点》,前者固定每周黄金档播出,一般是请一些有宣传需求的明星和剧组上节目,上次《风云》剧组上的就是黄金档。而《十二点》一次最多只会邀请三四个明星,无一不是热度巨大的大牌巨星,每年只录制十四期,7-9月暑期档每个周末深夜十二点准时播出。
来的嘉宾一人几瓶酒,边喝边聊天,节目录制完第二天就上线电视台播出,也没有什么剪辑的空间,通常也就是给嘉宾看看录像带,要是没问题,就全盘放到电视上。能来这档节目的明星,都不是放不开的人,毕竟越是大牌的明星,有时候就越要接地气一些,才能挽留粉丝,况且真的到了一线前部的影星歌星,已经有了资本,也不担心随时会flop,就是奔着要讲一些实话来的。所以节目尺度很大,收视率也很高。
盛嘉宜是圈里出了名的问什么也问不出,过去也从没有联系过《十二点》工作组,这一次她独自过来,台里下了死命令,哪怕是得罪大股东徐家,也要把她的秘密都扒出来。
伴随着节奏音乐,盛嘉宜从后台走出来。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凉很辣,脚上踩着双白色细高跟,身穿挂脖红色礼裙,颈部带着一根雪白的珍珠项链,耳边也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黑发柔顺垂落,衬托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愈发白皙细腻,竟然与那上好的珍珠不相上下。
盛嘉宜以前打扮都是玉女的样子,很清纯,谈恋爱之后就开始穿着的愈发贵气,也是有那个资本去养自己,各种顶奢不要钱似得随便穿戴。
傅瑞才和赵明明看到她的那一刻,脑海中忍不住同时冒出一个词汇:国色天香。
“你真系好靓啊Ana!”赵明明夸张捂嘴喊道,“你系不系比以前仲靓呢?”
盛嘉宜在黑色长条沙发边缘坐下,笑眯眯道:“是吗?比起以前什么时候?我们上次见才是几个月前。”
“你十七岁的时候。”赵明明端详着她的脸,“你还记得吗?在《星耀贺台庆》那档节目?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着白色连衣裙,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
盛嘉宜回忆了片刻:“当然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录节目。”
“你那个时候刚拍完郑安容的电影,一炮而红。当时在场有好多大牌,谢海华、何季韩、程书渐、郑柏辰、李丽霞、高宛妮、李泽阳、古书玉、谢嘉诚我记得他们当时都去了,坐在台下,你被叫上来唱歌。”
“係呀。”盛嘉宜想起当时场景,也有些感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原来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
“现在他们都成了你的朋友。”
“係呀。”盛嘉宜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弯起嘴角,“命運好奇妙。”
“嚟飲杯酒啦。”傅瑞才见她进入状态,连忙递过来一瓶百富whisky。
盛嘉宜也不推脱,接过来往装了冰块的杯子里倒满,和两个主持人碰了碰,开玩笑道:“你们两个灌我一个,好不公平。”
“你很能喝啦。”傅瑞才挤眉弄眼。
“谁说的。”
“程少讲的啦。”
“他到处乱讲我。”盛嘉宜笑道。
“他很关心你。”傅瑞才说,“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跟朋友讲,我说你一定会红透半边天,你天生就是做演员的料,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现在的你比当时还要美,也更红,可不止半边天。但是这一路过来,持有我这样看法的人很多,我们都等着你红,愿意真的去帮你的,程少绝对算一个,对不对?”
盛嘉宜喝了小半杯威士忌,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薄红,让她看起来迷人极了。
“程少”盛嘉宜顿了顿,“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他跟霞姐都很愿意帮人忙,对于后生仔,能扶持就扶持。而且很多时候他不计较得失,这一点很好,和我不太一样。”
“那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明明趁机追问,“我们听到外面有很多讲法,也跟你接触过,都说你脾气很好,为人做事也很圆滑,也有人说你骨子里很冷淡,对于很多事情漠不关心。我们想听你自己评价一下自己,在这里就是要敞开心扉,我们不想听假话。”
“我吗?”盛嘉宜指了指自己,“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慢热的人,会花好多精力去观察别人,大部分时候我表现得可能就是你们讲得冷淡,我确实不爱给人帮忙,因为我身上总是有好多麻烦事,光是解决这些事都已经困扰了我很久。”
“你讲得麻烦事是我们想的那样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盛嘉宜把头发挽到脑后,又跟赵明明碰了碰杯子,赵明明喝白兰地,她酒量也是惊人的好。
“拜托嘉宜。”赵明明抚掌大笑,“别跟我们卖关子了,你知道我们想听什么,从你的家庭讲起好吗?我相信比起让外面的报纸乱写,你更愿意自己讲出来。””我的家庭真的没有很多好讲的,我妈妈是个荷官,怀着我偷|渡到香江。”盛嘉宜摊手,她所说的话引起赵明明的惊呼,“所以我从小就生活在九龙城寨里。”
她的坦然让主持人都措手不及。
“真的很难看出来。”傅瑞才想了许久,才挤出几句话,“你看上去,好有教养,也好有礼仪,那么漂亮的学历,香江没有几个明星跟你一样是读完大学才进入娱乐圈,更加不可能跟你一样那么年轻就考上香江大学,香江大学分数要求很高,绝大部分人都更愿意去英国或者加拿大念书。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你都像是接受了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孩子。”
“我以为这些是没办法通过眼睛看出来的。”盛嘉宜平静阐述道,“我在城寨呆到我十二岁,因为偷|渡的身份,所以没办法离开,我一直在读书,由福利会请来的老师给我上课,我的越南老师也是偷|渡过来的,他教会我说英语和法语。我们楼下就住了妓|女,她们教我唱歌,还有人教我武术,用来防身,真的有太多可以学习的事情了,比如演戏,城寨里的工种那么多,食肆工人、牙医、养殖户、社团帮会成员、上班族,我拍戏以来都不用去体验什么生活,我闭上眼睛,就知道不同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你们都在猜我跟胜和会是什么关系。”她歪了歪头,露出耳垂上洁白的珍珠,“坐在电视机前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去过城寨,如果在那里呆过就知道,城寨里做任何事情都跟他们分不开关系,我们是邻居,可能还是朋友,不过我觉得应该算不上,真的好难去定义。”
“这些是能讲得吗?”盛嘉宜转头问傅瑞才。
傅瑞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打哈哈:“能,你敢讲,我们就敢播。”
“那你们播吧。”盛嘉宜说,“没有什么不敢讲的。”
“你觉得你的出身会影响你的感情吗?”
“你直接问我,我和徐先生分手是不是因为出身问题不就好了。”盛嘉宜被他逗笑,“你难道想听别的?”
“如果你有别的感情经历,我们也想听。”沈明明立刻道。
“没有。”盛嘉宜摇摇头,“我真的不是一个很会投入感情的人,我和徐先生分手的原因很复杂,但是你们猜测的原因,应该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你们感情破裂和身世无关?”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过去会影响我的性格、看法,他也是一样,我们差距很大,想要在一起需要跨过一道鸿沟,想要走到一起也很不容易。所以我跟他说,让他回去想一想,我也想一想”
“是你先提的。”赵明明抓住了关键。
盛嘉宜好笑瞥了她一眼:“係呀,没有你们传的那么奇奇怪怪啦,你们去问他,他也会这么讲,我们都没有为一段长期关系做好准备,所以分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传闻他为你花了七个亿,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送了我很多珠宝。”盛嘉宜说,“我没有计算过实际价值,不过应该差不多。”
“哇哦。”赵明明夸张地叫了一声。
“Ana,你会觉得自己既要又要吗?已经得到了这么多物质的馈赠,还要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会不会太贪心了。”傅瑞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盛嘉宜撑着脸,一头头发落在臂间,摄像机都舍不得从她的身上移开。
“为什么不呢?”盛嘉宜敛眸道,“为什么不可以都去选择?你觉得我不值得?”
傅瑞才哑口无言。
她换了个姿势,淡淡道:“大家好像总是对女人,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女人有很多要求。就好像要获得一个完美的结局,就要善良、听话、美丽、温顺、教养得宜室、学识兼备。一个漂亮的女明星如果嫁的好,肯定会少不了人说她是狐狸精,靠出卖色相来换取物质上的满足。我一直是个很听话,很愿意去满足所有人对我的任何规训的人,可是要是我已经满足了所有的要求,依然只能被说是要求太多,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怪罪谁吗?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责怪的。”
“但你们肯定不会去这么讲徐先生,他很好,有时候就是太好了,显得我很不懂事。如果我和他是差不多的家庭,他为我花了几个亿,大家会讲哇塞这一对情侣真是天作之合,但因为是我,所以变成了他一定很爱她,她真是不知足,既然得到了钱,为什么还要爱。”
“我自认为我是比他要辛苦的。”盛嘉宜轻声道,“一路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我一直知道通往幸福的路很远,我走了很长的路,长到我自己都快忘了出发的地点。”
导演组适时递上来一些照片。
那是盛嘉宜从城寨里带出来的。
一些已经褪色的影相,关于城寨里的鱼蛋厂、茶肆、麻雀馆、糖果工厂。赵明明翻看着照片,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她顿住,即便知道后续剪辑的时候,这些照片会被放在屏幕上,她还是忍不住把相片举起来。
都说人生最大的勇气是直面自己的缺陷,从这一刻起,赵明明意识到盛嘉宜即将无往不胜。
那是一个小女孩,她有一头绸缎一样的黑发,和精致的侧颜,瘦小的她,坐在明暗交错的栏杆间,抬头去看上空缝隙漏下的微光。
“你后悔吗?”赵明明低声问道,“你有想过吗?如果换一个母亲,也许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盛嘉宜与她对视,微微一笑,念出何希月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那句台词:“不后悔,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也是城寨的女儿。”
她可以是荷官的女儿,也可以是妓|女的女儿、鱼蛋工的女儿、牙医的女儿、难民的女儿、劳工的女儿,她是她们的血肉,也是其高歌的灵魂,她从淤泥里蹒跚着走出来,穿过最漫长而黑暗的轨道,一直到站台的出口。她可能以为她是提着包袱过来的旅客,但那条铁轨下,埋着和她一样的人的骨骼。
她踩着她们前行,亦是她们的荣光。
赵明明也笑了起来,她说:“不对,嘉宜。你不只是城寨的女儿,你是香江的女儿。”
甜蜜蜜
“4月16日, 戛纳电影节官方宣布本届电影节入选名单,一共22部影片入选,其中法国本土3部电影入围主竞赛, 欧洲范围内一共11部影片进入主竞赛单元,好莱坞仅2部电影入选, 戛纳贯彻了一直以来的风格,将美国电影拒之门外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入选的电影还有来自香江新锐导演vincent·Jeng(zheng),他被认为是近来来亚洲电影行业内先驱电影的代表人物, 仅靠为数不多的作品横扫各大国际电影节, 创下亚洲本土的记录。”
“鉴于戛纳电影节已经连续三年使用美国电影来开幕, 为了保持电影节风格的多样性与国际包容性,今年的开幕电影将由Vincent的《Summer Night Romance》(《夏夜浓情》)领衔。电影女主角Ana被香江人民亲切地称为Daughter of Honkong, 中英混血的她出身于社会底层,身上诸多复杂的气质与经历让她成为此次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的有力竞争者。”
“评审团成员已经全部到达,评审团主席, 国际知名导演麦克伦·米勒已经在昨天接受了记者问答会,聪明如他并没有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任何一部电影的独特喜好,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米勒幼年出生于远东殖民地马来,过去也曾拍过两部电影讲述越战故事,我们认为在他手中, 《Summer Night Romance》一定会有所斩获,就是不知道奖项到底是会给到影片本身,还是给到导演, 还是男女主角, 但是通常开幕片很少会拿到大奖, 所以个人奖项的可能性变得更高NBC新闻为你报道。”
五月,全球电影行业的目光都被最吸金的戛纳国际电影节吸引。这座南法小城每年这个时期都会迎来全球数不清的名流与巨星, 蔚蓝的海岸熙熙攘攘,豪华酒店门口停满顶级豪车,棕榈树下总是站着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sea(大海)、sex(美女)、sun(阳光)是戛纳电影节永恒的象征。
何希月特地放下手头所有其他的工作,为盛嘉宜忙活这次大事。戛纳电影节分为好几个部分——“正式竞赛”“导演双周”“一种注视”“影评人周”等,来自全球的上千部电影经过赛事组委会的层层筛选,最终进入电影节的也只是一少部分,而能入选最重要的含金量最高的“正式竞赛”,是对一部电影极致的赞誉与肯定。电影节会持续一段时期,期间各入选电影依次放映,最终闭幕式上将颁布获奖名单。电影获奖那是郑安容和他的团队该关心的事情,何希月最关心的就是怎样才能给盛嘉宜“运作”到影后的奖杯。
首先是要保证红毯表现足够优秀。盛嘉宜不是那些没有作品过来蹭热度的演员,她是真正的主竞赛单元电影女主角,何希月对她的定位向来很高,所以坚决否定了公司公关团队提出的任何一个夺眼球争噱头的礼服方案提议,而是动用了她所有的人脉关系请来了顶级华人服装设计师nacy·wang,专门为盛嘉宜定制了一件青绿色的旗袍。
这件旗袍也没有做任何夸张的修改,保留了最传统的风格,只不过裙摆垂地,后摆偏长拖地,呈现鱼尾状,旗袍上所有的刺绣均由手工完成。
珠宝同样重要,盛嘉宜此次佩戴的珠宝为全套Boucheron拍卖级藏品,分别是8颗野生珍珠和42颗碎钻制作而成的胸针、27颗帝王绿翡翠珠子手串、绿宝石耳坠以及一根由黄金、蓝宝石、红宝石制作而成的羽毛头饰。
“这是Boucheron给你的一次投资,要是能拿到奖,他们就会谈你做全球代言人,拿不到奖,作为亚洲极少数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女星,他们也不亏。”何希月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一样打量着盛嘉宜,“没有哪里有问题了吧?记得走红毯的时候一定不要摔跤或者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你的地位摆在这里,是要去竞争影后的,可不是要去当红毯明星。”
盛嘉宜正被化妆师固定住,往她脸上添加修饰,不能出声,只是淡淡嗯了一句。
“我跟程良西的团队的沟通* 过了。”何希月紧张地拍了拍手,“他们也知道他这一次没办法竞争最佳男主角,毕竟参选的影片男主里有诺曼·艾立森和里斯·切尔曼这样的国际巨星,所以他们的资源也会全部倾向给你,你和他是老荧幕搭档了,未来还会有很多合作,这笔买卖不亏,程良西毕竟在全球都有知名度,他是认识不少国际电影制作人的。”
又说:“麦克伦·米勒出生于英属马来亚,父亲做过当地的驻扎官,你要不要问问小徐少有没有办法,毕竟黄家是马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不要。”盛嘉宜直接回绝,“我不是要面子,是确实没必要Andy姐,这里是欧洲,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情地界,别最后搞出什么丑闻,那就弄巧成拙了。”
“好吧好吧。”何希月放弃了任何潜在的走后门的想法。
金棕榈通常不会给到开幕片,程良西的角色又缺乏拿奖的可能性,所以《Summer Night Romance》的奖项,能冲刺的重要也就是最佳编剧、最佳导演和最佳女演员三个重量级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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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嘉宜在欧洲知名度不够,这次红毯是跟程良西一起走,不过她这种长相也不愁没有曝光度,一下车,所有的摄像头自然将镜头对准了她。
其中亚洲的记者叫得很大声:“Ana,看这边,笑一笑!”
欧美的记者便也跟着喊:“Ana。”
一时之间叫声此起彼伏,盛嘉宜只好两边都笑着打了招呼,她与程良西站在一块很般配,两个人都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是程良西第二次入选欧洲三大主竞赛单元,他年纪在男演员里不算大,男星四十才是拿国际重量级奖项的平均年纪,所以他也挺想得开,自愿当盛嘉宜的护花使者,捧盛嘉宜这个后生仔上位。盛嘉宜又太年轻了一些,不过在她之前,戛纳出过十三岁的影后,所以她的年纪,又不算是个门槛了。
“主映结束后我就回香江,在这里呆两周,实在是要耽误太多事。”走过红毯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程良西问盛嘉宜,“你回不回去?”
不等盛嘉宜回答,他又立刻接上来一句:“你应该留在这里,因为你是有可能拿奖的,妹妹。”
“我会留下来。”盛嘉宜点点头,“不管怎么样,这次机会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资历太浅,态度就该表现得热情一些。”
“拿奖对于演员的好处要大于导演。”程良西说,“尤其是对于你来说,这种名誉很虚荣,但是很重要。”
盛嘉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对演员来说当然不是谁拿奖谁就更红,谢海华这样的动作巨星就很少得到主流奖项的肯定,但不妨碍他们红到好莱坞,国际皆知。谢海华就不需要戛纳影帝这种奖项来肯定他的成就,但对于华裔女星来说,花期是有限的,也不可能有专门给女人定制的类型动作片,要是能在大红大紫的时候拿到戛纳影后,这一定会成为她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我必须要回去,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做,要准备演唱会,要去录音棚录歌,还要去筹备金像评委会的工作。”程良西扶住她的肩膀,垂眸认真看着她,“妹妹。”
“嗯?”
“妹妹。”他又喊了她一声,声音带着无比的温柔与坚定。
盛嘉看着他,眼神写满疑惑。
“亚洲还从未有过一位戛纳影后。”
“我知道。”
“你会是第一个。”程良西吻了她的脸颊,“我在香江等你的好消息。”
主映在沙滩上举办。
柔软的金色沙滩上支起幕布,暗色的海面上涌动白色的波浪,在寂静的夜空下,放映机的将五彩斑斓的画面投放在荧幕上。
盛嘉宜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电影。
吴哥的阳光比她记忆中还要热烈,她看到自己在吴哥的遗迹里徘徊,画面就像是褪色的胶片一样,逐渐淡了下去。然后是香江的霓虹灯光与拥挤的楼宇,是她穿行在绿色玻璃后的身影。曼仪这个角色的出场也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景,但是郑安容的确把最好的笔墨都给了她,她的完成度也足够高,甚至于说太高了,超乎自己的想象。
音乐由香江顶级制作人齐则明和美国配乐大师Anka共同完成。
荧幕上的成片比起盛嘉宜之前看到的原始版本剪辑了许多,那么多个零散的片段被郑安容重新拼凑起来,和她当时演的内容,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关于曼仪在港口最后一个镜头,盛嘉宜问过郑安容那是什么意思,郑安容反过来问她是怎么想的。
当时盛嘉宜答:“不知道。”
“你是她你会怎么办?”
“我很迷茫。”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我想知道哪里才是家,极端一点,我认为我没有家,恐怕一生都要这么漂泊下去,换到新加坡,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重新流浪。”
“爱可以拯救你吗?”
“不可以。”她摇头,“爱不能把人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从来就不可以。”
“那你想过去死吗?”
“没有,我害怕死亡。”
“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
“那就这么演,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非要想出一个答案,你按照你大脑告诉你的结果去做就好了。”
绿色邮轮在湛蓝色的浪中前行,向着摩天大楼靠近。巨大的广告牌里闪耀着光辉的色彩,五光十色的灯光如信息素一样油亮亮映在水中。
程曼仪抬起头。
盛嘉宜忽然对身旁的程良西和另一边的郑安容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声音不大,并未惊动其他人,两个人同时齐齐朝她看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她在想,生活真是漫长而又美好啊。”
荧幕骤黑。
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长久不息。
甜蜜蜜
首映结束后, 程良西飞回香江,郑安容也跟着回去了——他还要筹备正在拍摄的电影事项,郑安容拍电影拖拖拉拉, 快的很快,慢的也无比慢, 就比如盛嘉宜和谢嘉诚主演的这部《倾城之恋》,断断续续已经拍了有小半年,还是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头。
他笑称如果拿了奖, 盛嘉宜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再回来领奖, 盛嘉宜自然答应下来。
她也没有闲着,走过了热度最大的那一批红毯, 留下来的都是有作品在手的演员和导演,来参加影展的电影有很多,除了主竞赛单元, 剩下的单元也不容小觑,这里头也有好几部中国电影入选,内地、香江、台湾三地最顶尖的一批导演仍在等待电影放映,何希月带着她一一与这些人认识。
几乎每一位导演都为她抛来橄榄枝,提出要同她合作。甚至还有日本和韩国的制作团队跑过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拍电影。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她身上那些不好的传闻。
果然人只要出名了, 结的都是善缘。
盛嘉宜也认识了评审会主席麦克伦·米勒,她会讲法语,和米勒沟通没有什么问题, 和他聊到了许多关于《Summer Night Romance》的话题, 米勒话里话外对她都很欣赏, 这让何希月更加激动了。
不过盛嘉宜依然劝何希月不要报太大的期待,和她同一批竞争的最有力的对手是法国女演员伊莎贝尔和意大利女演员朱塞平娜, 这两个在国际上知名度一般,但是在本国都是国宝级演员,拿奖无数,演技毋庸置疑,和她们比,盛嘉宜胜并没有什么优势——戛纳电影节大概率会保证欧洲电影及演员占据优势地位。
到了最后两天,徐明砚从新加坡赶过来。
何希月知道后就抱怨:“你们才分开多久?热茶都没有凉,就又搅和到一起去了。”
“是他在追我。”盛嘉宜说。
“那他可真是追的够紧。”何希月取笑她,“所以说情商这种东西也是有高有低,你看都是男人,有的人就意识不到这一点。程少人就在法国呢,多么好的机会,还是要赶着回去准备他那个什么演唱会。”
“程少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盛嘉宜淡淡道,“他万花丛中过,还是有很多选择。”
“他是知道自己拿捏不住你,还不如和你当好哥哥好妹妹。”何希月说,“这也难怪,不是我说啊嘉宜,你是挺难伺候的,要顺着你的心情、你的性格来,也挺不容易,难为小徐少也是个知难而进的人。”
“你帮他说什么话?”盛嘉宜嗔怪道。
“我是就事论事。”何希月说,“你去见他还是趁着夜深的时候,要么就去马赛呆两天,等到颁奖典礼再回来,戛纳三步一个记者呢,你少在颁奖季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绯闻。”
“记者虽然多,大部分都不认识我。”
“这种侥幸心理最好不要有。”何希月无情说道,“你这几天没有少被欧洲记者拦下来采访。”
盛嘉宜的美丽难以忽视,她又是个混血儿,法国本土乃至整个欧洲的记者都对她很感兴趣,他们把她当半个欧洲人看,听说了她的故事,又将她称为“daughter of Hongkong”。几次采访,盛嘉宜的语言天赋也帮了她大忙,她代替郑安容跟这些欧洲人解释什么是香江文化,以及电影里的移民意象又是什么。
何希月觉得她把自己的知名度总是想象的过于低了。
不过在盛嘉宜看来,自家经纪人的担心也实在是多余,因为徐明砚到的时候已经是戛纳当地时间凌晨三点。
十字大道Promenade de la Croisette街上都已经安静下来,两边奢侈品商店熄了灯火,只有豪华酒店还零星亮着几盏灯。盛嘉宜没有睡,徐明砚来之前给她打过电话,显然知道在这种地方给一个热门女明星搞一次意外惊喜是很愚蠢的事情——影展期间闹出桃色新闻,也许会影响到她的评奖,所以事先跟公关团队沟通好是有必要的,何希月也跟前来戛纳的中文媒体打好商量,叫他们不要在此期间拍摄盛嘉宜的私人行程。
中文媒体当然也分得清主次,主映结束后,这部电影讨论度居高不下,盛嘉宜的表现太好,几乎是贡献了香江文艺电影历史上最复杂的表演。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成为那个搅黄潜在戛纳影后的罪魁祸首,往大了说,盛嘉宜是代表华人出征戛纳,香江即将回归,其意义太大,所有从业人员都心思惴惴,立刻允诺了何希月的所有要求。
徐明砚当然也清楚他这个时候要是无所事事跑过来搞罗曼蒂克,未免有点太过分,所以他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头——他是和美国一家著名动漫电影公司的总裁一起来的,据说是为了考察电影行业的投资前景,看看是否有做大新加坡国际电影节的可能性。
深夜寂静,盛嘉宜嫌等待无聊,便窝在沙发上看剧本。
现在送到她手里的剧本太多,简直挑花了眼。
太烂的片子不能拍,一两部就能把积累起的口碑和咖位全都砸掉,香江的烂片又格外多,一些大导演也常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能保证稳定产出的就那么两三个,目前都还没有新项目,盛嘉宜倒是倾向于跟内地或者日韩的顶级导演合作一两部电影。
凌晨三点十五分,她的手机亮起来,掀开手机盖,看到徐明砚发的消息,人已经到了楼下。
盛嘉宜随手拿了条羊绒披肩搭在肩上,就下了楼。
棕榈树斑驳的阴影在大扇玻璃窗外摇晃,她在离地面还有十多层台阶的时候定住,看到徐明砚站在洒满银光的月色下。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风尘仆仆。
“要休息一下吗?”盛嘉宜轻声问道。
“在飞机上睡过了。”他说,“你想休息吗?”
“不想。”盛嘉宜诚恳道,“我睡不着,总是在想着拿奖的事。”
奖项结果其实不会真的到颁奖典礼上才揭晓,大概在前一天,评审会最终落锤敲定名单后,就有各种各样的人脉与渠道知道消息。
“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说。
“那你等等我,我去楼上拿沙滩鞋。”盛嘉宜又提起白色的连衣裙摆,匆匆往上跑了几步,到了拐角的地方,又转头问他:“你要吗?”
“要。”
“等我五分钟。”
酒店的对面就是海滩,夜里的风浪很大,蔚蓝的海岸也不再如白日那样平静,而是发出咆哮的怒吼,白色的浪潮涌上沙滩又迅速退下去。
盛嘉宜往里走了几步,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脚踝。
徐明砚怕她太深入,抓住她的手,两个人就像一条延展线一样,并排走着。
过了一会儿,盛嘉宜说:“我以为我不会紧张。”
她盯着脚下,避开一个个陷下去的沙坑,很认真地讲:“第一年入选金像最佳女主角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担心,那个时候我十七岁,所有的精力都没有放在演戏这件事情上,后来拿到奖,我觉得一切都太轻松了,简直不用费任何力气,不过当时那个奖项,其实不应该给我,它有嘉奖的成分在,再加上Andy姐很轻松就能搞定评委团那群人,所以我觉得成功来得如此容易,生平第一次我觉得,原来很多时候人也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只要选对了一条路。”
“你现在喜欢上电影了吗?”徐明砚问她。
盛嘉宜想了想:“也许吧,但是我还是不确定,我心里觉得我喜欢的不是电影,是通过表演,逐渐认识到的我自己。”
“喜欢就去做,意识到自己热爱一件事很难,也许当时那个瞬间只觉得开心,并认为接下来还会这样愉快,可能要到很久以后,才会发现这样的心情是短暂的,等到那个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它。”他说得很慢,用了两种语言。
“电影不符合人们对于高级阶层的看法,也许当老板会好一些,不过我又对开娱乐公司没有什么兴趣,那需要很多人脉和关系,要花费太多精力。”盛嘉宜想了想,“我准备等到我三十岁,最晚三十五岁息影,在那之前我可能会深造,一边读书一边拍戏,我会减少产量,或者干脆去好莱坞呆几年,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去大学教书,你呢?”
“我?最好的结果是在三十五岁前把手中管理的这家投资基金做到世界前五,它会带来很多钱和隐形的资源,一部分涌入新加坡财政,一部分成为家族资产的一部分。三十五岁之后大概要从我的父亲或者母亲手中接过他们的集团,不过只能选择一家,成为执行主席其实我只希望我早点退休,然后跟着我爱的人去环游世界。”徐明砚跟着她的思路慢慢说道,讲到最后的时候她停下来,看着盛嘉宜。
“你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我?”盛嘉宜问。
“我没有想过那不是你。”
当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也仅有盛嘉宜一个人而已。
盛嘉宜轻声笑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走了很久,也聊了很久,聊到从前、未来、理想、现实,许多过没有讲出口的话都在这里讲了一遍。走累了就坐在沙滩上,海风吹得盛嘉宜发丝乱飞,她裹住披肩,靠在徐明砚的肩膀上,抬头望见点满星空的黑夜。
她感觉到有些粗糙的沙砾摩擦着她的皮肤,海浪退去时的声音逐渐变得轻柔,热烈的呼吸交缠在扑面而来的风中,到后来,他们开始接吻,也没有任何缘由,从清浅到灼热,柔软的吻一个接一个的降临。
远处的海跟天连成一条线,那是深邃的黑色,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但是盛嘉宜知道,再坚持那么一段时间,她将看到绯红的黎明,从地平线上升起。
天边似乎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在寂静的沙滩上有些刺耳。
盛嘉宜勉强推开徐明砚,神思恢复清明。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顿时神色古怪。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电。”徐明砚忖度着她奇怪的脸色小声问道。
“Andy姐。”盛嘉宜说。
她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忽然变得快了起来,胸腔变得灼热,甚至手指都失去了知觉。
她接起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了急促的喘气声,何希月的声音并不大,压抑着极致的兴奋,甚至带了一些颤抖:“刚刚组委会打电话过来。”
“嗯。”盛嘉宜脸色发白,但还是冷静地应了一声。
电影节组委会可不会给颗粒无收的人来电。
“第一位华裔戛纳影后恭喜你,我的最佳女主角。”
甜蜜蜜
【5月27日, 第48届坎城影展在戛纳节庆宫落幕,本次电影节也成为香江电影收获最丰富的的一届,相比于青睐于华语电影的威尼斯及柏林电影节, 最负盛名的戛纳影展一向对华语电影兴致缺缺,但本年郑安容导演凭借一部《夏夜浓情》作品敲开主竞赛单元大门, 并捧得最佳编剧这一重量级奖项,戛纳最佳女主角桂冠则由金像影后、香江的女儿盛嘉宜摘得,这也是目前华人女星在国际电影节中所取得的最高成就。新加冕的国际影后年仅二十一岁, 她同时也是两岸三地极少数文戏和武戏兼备、商业价值极高的全能演员, 可想而知, 未来迎接她的,将会是怎样光明的场景】 ——《中华光明报·1995年5月刊》
从戛纳回来后, 郑安容再次停下拍摄,带着盛嘉宜和程书渐开始紧锣密鼓的全球演出,向各国发行公司推销《夏夜浓情》这部文艺片。文艺片总是最不好卖的电影, 拍出来大部分都在赔钱,但是拿了两座重量级奖杯,这部电影现在在整个亚洲热度都很高,欧美制片公司也不会拒绝一部有名气的文艺片,郑安容不费什么口舌, 就轻而易举把它推销出去。
盛嘉宜发现拿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身上那些谩骂、抹黑、贬低,全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原本最喜欢讽刺人的香江媒体如今对她也全只剩下夸赞和追捧, 她走到哪里都只会听到好话, 人人都捧着她,制片商看到她恨不得把头弯到大腿那里, 求着她来拍下一部电影。
五月底,第十四届香江电影金像奖,组委会毫不犹豫把最佳女主角颁给了电影《风云》中的尹玉鸾一角,程良西为她颁奖,在台上亲口念出她的姓名,并当着电视机前观众的面,亲吻了她的脸颊。
盛嘉宜在这部电影里出场仅仅二十八分钟不到的时间,但是没有人质疑金像奖的决定——谁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不识时务地指责一位戛纳影后演技不够好,不配拿到一个地区性电影奖?
更何况《风云》是刷新了电影票房榜,其拍摄内容被认为对于本土动作片具有革命性意义,代表着武侠动作片将更偏向艺术性和现代化。
这个奖项结果本来就没有太多悬念。
不到二十二岁,盛嘉宜已经拿下了三座重要影后奖杯,而且业内人士都知道这不是结束,作为对戛纳这樽奖杯本身的肯定,一直到明年赛期内的亚太重要电影奖项(金马奖、亚太影展影后奖、中国电影表演协会奖)都只会颁给她,大概还有一些国际影展也会献上这份殊荣。
电影行业是权力和金钱的游戏,对于盛嘉宜来说,她已经掌握了开启两者的钥匙。
她的故事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而且越传越具有传奇性。
从九龙城寨里走出的国际巨星,时代Icon,香江的女儿,这座城市的象征。
现在她挑片子也不再只局限于香江了,台湾、内地、日韩新马泰的剧本源源不断飞到她的手上,就连日本殿堂级导演佐藤健太都给她递上橄榄枝,邀请她和日本顶级电影男星藤泽凉介合作拍摄一部文艺爱情电影。
何希月立刻替盛嘉宜答应下来,理由是她反正会说日语,不如趁此机会开辟日本市场。
盛嘉宜表示你开心就好。
这两个月里除了偶尔陪郑安容处卖碟片,她还抽空去自己的师兄谢海华的电影里演了一个女主角,也是一部动作片,要打来打去,还有一幕是从三楼无威压跳到消防气垫上。
徐明砚追得很紧,最近常常跟着她到处跑,在剧组也不放过,看到这么危险的拍摄,当场就变了脸色。
最后谢海华不得不黑着脸来找盛嘉宜,招呼她:“师妹,你能不能叫小徐少不要妨碍我们正常拍摄,镜头多开一个小时就要多烧不少钱,他在这里站着,我们也不敢得罪他,但又不能停着机器不拍,僵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说对不对。”
盛嘉宜比了个ok:“师兄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让他走。”
好说歹说才把大少爷劝走。
徐明砚追着她的次数一多,香江媒体想忽视都难。于是又开始轰轰烈烈吵起了两人的新闻,盛嘉宜的Fans不太乐意,说徐明砚是看见盛嘉宜拿了戛纳影后,有国际影响力了,所以又过来求复合,完全是图她的名气,而非是真爱她这个人。又担心盛嘉宜想结婚了,结婚后就息影去豪门当少奶奶,虽然是个人人羡艳的选择,Fans却很难接受。
盛嘉宜自己从没有承认过复合的传闻,被问到也就含糊其辞混过去,不说不谈,也不说在谈。
她跟谢嘉诚现在为了卖这部拍了大半年还没拍完的文艺片,正在炒作荧幕情侣。谢嘉诚的公司很大方,拿出了一部自家工作室投资组局的爱情电影,请的是台湾数一数二的大导演何志伟执导,给她开了三百五十万的片酬,剧本写得很好,爱情片拍好了既叫好又叫座,也不占用多少时间,两个月就能拍完,盛嘉宜觉得接一接也无妨,于是顺手又去做了谢嘉诚红馆演唱会的出场嘉宾。
由谢嘉诚牵着她的手从台后出来,一起唱了一首谢嘉诚的情歌,引得全场粉丝尖叫不息,纷纷写信给电台讲他们两个一定是在一起了,那封信写得煞有其事,盛嘉宜自己看了都要信了。
结果第二天盛嘉宜又被拍到和小徐少在旺角一家街头餐厅食糖水,饭后两人还去了花街买花,又去了金鱼街,小徐少给盛嘉宜买了三条金鱼,用塑料袋装着,拎在手里,这一切做完后,盛嘉宜上了他的法拉利,把她送回家后,小徐少直奔机场,乘私人飞机离开香江。
狗仔敏锐发现这两个人的约会地点都变了个样,小徐少现在常常陪着盛嘉宜去深水埗、油麻地、旺角这些地方的小苍蝇馆子吃街头美食,还会陪着她逛街。要知道女人逛起街来很可怕的,哪怕是国际大明星也不能免俗,小徐少提着大包小包跟着的样子,香江市民喜闻乐见,很爱看,并写信慰问报社,请他们多拍,多看。
七月,无线台庆晚会,香江四大天王一人牵着一位当红女星出场。
盛嘉宜出道第一年坐在台下,还没有资格占据这样重要的出场位置,只是在中间的时候被叫上去介绍自己,当初赵明明说她十七岁时就认识她,就是在这个时候。
第二年和第三年都是和何季韩一起出场。
去年这个时候她正遭受舆论风波,干脆缺席了台庆。
今年她没有男伴,压轴出场,由她捧着一束鲜嫩欲滴的玫瑰花送给了台下坐着的无线大股东——徐明砚的堂叔徐世延。座位是同程良西安排在一起,最后结束时候的合影,群星璀璨的盛况下,盛嘉宜站在徐世延的左边,这位无线教父级人物破天荒友好地站起来,搭着她的肩膀,以显示对盛嘉宜的重视。
媒体便说,徐世延这是在表态,作为徐明砚的叔叔,徐家表示出对于盛嘉宜入主徐家,成为徐家下一代掌门太太的认可。
七月中旬,盛嘉宜据说又接了一部内地导演的电影,第二年开机,男主角是程良西。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合作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演你爱我我爱你的戏码,就是没有感情,都要演出感情了。之后媒体又从郑安容那里扒出来,刚刚在戛纳有所斩获的《夏夜浓情》里,两人经典对手戏中程良西那句“我爱你”,是他自己加进去的,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演员的自我发挥可以解释为剧情需要,也可以理解为是现实的延深。
程良西和盛嘉宜的情侣Fans本来就多,这一次更是轰轰烈烈闹了起来。
真是三个男人一台戏,演得比什么都好看。
香江的狗仔简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忙,全员出动都想抢盛嘉宜的头条。连一位八十年代顶级红星与富商丈夫离婚的新闻都没有激起什么波澜,甚至连头条版面都没有上。
不过这也显得盛嘉宜有点花心,似乎这些男人都是她的掌中玩物,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有媒体抨击她水性杨花,很快就被压了下来,香江最权威的《大公文报》称,影后有资格在众多优质男人中挑选自己心仪的对象,这是美人的特权。又说既然那么多男性巨星私生活都不检点,女星只不过多约会了几次,这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八月,《夏夜浓情》在新加坡上映,盛嘉宜赴新加坡接受电视台采访。
新加坡媒体就很有意思了。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人管你叫什么吗Ana?”电台女主持的话题一直在盛嘉宜身上打转。
盛嘉宜知道她不得到一些答案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只能配合着问:“是什么?”
“我们知道港人管你叫香江的女儿,在我们这里,很多人,尤其是华人,听到这个称呼都不太满意,我们同样觉得你是The Daughter of Singapore。”主持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盛嘉宜也被她逗笑:“Daughter-in-law?”(儿媳)
“you konw it!”女主持惊呼起来,为盛嘉宜的配合而兴奋,“You will marry into this family, right It is a very old and wealthy family. The Herolly Group monopolizes most of the private land and ports here!”[ 你会嫁过来,对不对,那是一个非常古老且富裕的家族,希罗集团垄断了这里绝大部分私人地皮和港口]
盛嘉宜发现他们对于这段豪门与女明星之间的恋情的关注度比之香江更加火热。而且比起香江,似乎他们这里并不觉得盛嘉宜是在高攀财大气粗,富贵双全的黄家,要知道,黄家不仅是最大地产商和港口运营商,这一大家子可是总理的亲戚呢!
也许是因为当地娱乐业发展的平平无奇,大部分电视机、影院里播放的依然是香江的影视剧集,但是香江的明星再红再好,到底也是别人,盛嘉宜这样直接同他们本土首富之子扯上关系的,自然就成了热点中的热点。
“Is that what you hope for”盛嘉宜问。
“of course!”女主持的甚至直接站起来,表达她对于盛嘉宜和徐明砚之间的看好,“you must!”
采访过后,随行的电视台华人官员偷偷告诉盛嘉宜,其实并不是因为本地人没有门户之见,相反,是因为一种暗戳戳的比较心理,如果盛嘉宜真的嫁给了徐明砚,这里的人会觉得他们总算是从香江手中把他们最闪耀的明星,最宝贝女儿抢了过来!多么让人激动的一件事情!任你们电影业再发达,娱乐产业独霸东南亚,你们的头号影星不还是得到我们这边来?这比豪门跟豪门联姻,有钱* 人找个有钱人可有意思太多了!
盛嘉宜:
她想提醒一下徐明砚姓徐,不姓黄,不过后来想想,徐明砚是德美投资基金的主席,便闭口不再提这件事。
还没离开电视台,就在门口遇到另外一群人,呜呜泱泱交错,倒是那边先停下来。
来的人看起来很是厉害,而且一看就是来堵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身边跟了不少人,相貌英俊,穿得极其英伦绅士风范,见到盛嘉宜,立刻大呼小叫起来:“Is this Miss Shing”[ shing为港式发音]
盛嘉宜不认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人主动告诉她,那是国家贸易与工业部部长之子Wong Ka-wai(黄家伟)。
“论辈分,是小徐少的舅舅。”工作人员在盛嘉宜耳边轻声提醒她。
甜蜜蜜
“我姐姐, 还有我们家族许多人希望见见你。”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过来,伸出手掌,“我是William, 请允许我在这里向亚洲第一位戛纳影后问好。”他碰到盛嘉宜的手掌那一刻,便屈起手指, 将她的手微微托起,自己扶身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礼貌的见面吻。
“黄先生。”盛嘉宜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只能微微一笑, “抱歉, 我还有行程上的安排, 可能不太方便”
“希望你可以在新加坡多留两天。”黄家伟打断她,“我们也不希望打扰你, 但是Izan,这么说吧,他也没有把我当长辈看, 他甚至对于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姐姐,都不算太尊重,所以从来没有同我们沟通过他的感情问题。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家族不能不在乎, 对于你的事,家里的长辈很好奇,也很担心, 我们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长辈们只是想见见你, 想知道你和Izan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嘉宜说:“你想要我同你走,有提前和Izan说吗?”
她环视周围, 已经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碍于都是电视台员工,倒是还没有人敢拍照。
黄家伟一愣:“他还不知道。”
“你应该先和他说,毕竟我和他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关系,不太方便去见黄主席。”盛嘉宜绕开他就准备走。
黄家伟有些着急了:“盛小姐。”他磕磕绊绊道,“我姐姐说了,一定要我请你去她那里坐一坐,她这个人说一不二的,要是我没有把你带回去,她一定会觉得我办事不力,你就不要让我难办了。”
盛嘉宜压根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黄家伟快步追在她身边:“盛小姐,你要是不答应是走不了的,这里不是香江,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家族的邀请,就算上了飞机,也不会起飞,我三姐可以停掉你离开这座岛屿的唯一交通工具。”
盛嘉宜骤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好吧。”
黄家伟:“什么?”
她前后转变得这么快,黄家伟甚至都做好了要跟她长篇大论的准备,现在却全都白费了。
“不是你说的吗?如果不同意,想走都不能走,还是说你是在诈我?”盛嘉宜眯了眯眼。
黄家伟汗流浃背。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盛嘉宜压低声音道,“您可以保证报纸上不会刊登不该出现的新闻吧。”
黄家伟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大庭广众下,盛嘉宜都有点受不了他的开朗,她真怕回到香江,关于她的爱情故事就又出了十个全新的版本。什么豪门婆婆怒甩钞票明令她离开自己的儿子,当众将她绑架徐少英雄救美诸如此类的。
实在是过于羞耻,属于会给自己的晚年生活徒增笑料的事情,盛嘉宜希望少发生一点,她对于当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谈议题没有任何兴趣。
黄家伟不自觉也跟着放轻了语调:“当然,当然,绝对不会有一个不该出现的字眼,这我可以跟你保证。”
盛嘉宜跟随行的助理吩咐了几句行程安排,便跟着他上了车。
一整排银灰色宾利,大约有五辆,停在园区内。
新加坡海湾两畔没有香江那么杂乱,这里的CBD同样由众多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构成,但是非常齐整,都是些很新的建筑,规划上要更加现代化一些。这个国家发展不久,但是发展十分迅速,对外贸易占据国家产业的大部分,十年来国民生产总值保持着年均8%-10%的奇迹速度向上攀升,也吸引着国际上大批富豪闻讯前来。
街道干净异常,马路中间两边都栽种了大量热带植被,这一点同香江也不一样。
市区内随处可见正在建设中的大厦。
黄家伟说,基础建设带来大量的用工缺口,避免了过度依赖外贸带来的就业压力。
通过在车上聊天,盛嘉宜了解到,这位小叔叔Wong Ka-wai先生显然是位华裔,但准确来说,他身上的中国血统已经非常淡薄,大概要追溯到他的曾祖父那一辈头上。而他的祖父,也就是徐明砚的曾外祖父,曾经是英属马来鼎鼎有名的商人、政治家、慈善家,授勋拿督头衔,同时也是MAS(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的筹建者之一,死后将家族产业一分为二交给长子和二子,还有一位幼子,也就是黄家伟的父亲选择从政,现为内阁成员之一。一位女儿嫁给了泰国亲王,一位女儿嫁给了美东做军火贸易及喷气飞机的富商。黄若仪算起来是黄家第二代长子的第三个女儿,同当时的亚洲首富徐令川之子联姻,之后婚姻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琴瑟和鸣,她也就并未随丈夫定居美国,而是返回新加坡,继承了家族地产集团。自黄若仪接手希罗集团后,她接连吞并数家本土中小型贸易公司、港口及印尼、马来等地的大型企业,形成了如今盘踞于马六甲海峡中间的综合性财团。
“事实上,家族避免同外国人,尤其是白人联姻。”黄家伟说,“在他们看来那些人很“红毛”,家里已经不缺钱了,没必要再追求更多,保持稳定才重要,我姑姑的婚姻一开始并不受家族祝福,她和我姑父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那个美国佬答应送十架客机,正好祖父准备筹建一家航空集团,于是他就松口了。”
“你不是说黄家不传统吗?”盛嘉宜敏锐找到了他话语中的问题。
“oh!”黄家伟自知失言,“我祖父是那样,控制欲很旺盛的一个人,对家族里每个人的生活都指手画脚,大伯也是,他认为加强同地区之间的经济联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联姻那个时候新加坡刚独立没有太久,是经济转型时期,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入外资,赚外汇,要做别人的生意就得在别的地方上有自己的人。所以他一手操办了自己所有子女的婚姻,我的一个大姐姐,嫁给了Myanmar(缅甸)的巨富,那个人是Naypyidaw(内比都)的首富,后来她自杀了所以我三姐后来婚姻不幸福,家族就不敢再多管,三姐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开明,她如今是第三代的掌权人,我们都要听她的。”
盛嘉宜发现这位小叔叔是个话唠,一路上都喋喋不休,把黄家的事情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而且话里话外都显示和自己的大外甥没有辈分上的忌讳,说到底,就是好兄弟!
盛嘉宜:你们有钱人开心就好。
不过,她确实在william·wong身上感受到了最初曾经在徐明砚身上感受到的,某种他们自己可能都从未发觉过的特质——古老。那些似乎还停留在一个世纪以前的荣光附着在他们身上,而他们又是一个如此现代,甚至思维完全西化的人,这让他们看起来很奇怪。
其典型代表就是,他们的做派既保留了一些亚裔传统家族的观念,比如关于婚姻、规矩意识、长幼意识,但又很爱模仿欧洲旧贵族的生活方式,常作英伦风格打扮,会说最标准的伊顿口音,喜欢吃意大利餐或者法餐,使用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礼节,运动选择壁球、网球、高尔夫居多。同时他们过着超前的生活,和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乃至中上层阶级都存在巨大的差距。
盛嘉宜倒是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差距,既不觉得有多羡慕——因为她靠自己也能过得很不错,也不会自卑,毕竟要是她是个会因物质条件产生坏情绪的人,那可能早就得抑郁症了。
“Izan有跟你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小叔叔忽然问。
“也许是今天吧,或许是明天。”盛嘉宜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她其实不太会问这些,通常都是徐明砚更加主动来找她,盛嘉宜也不希望来新加坡的时候他跟在旁边,这会给媒体造成某种误会,认为两个人好事将近,便拒绝了他的陪同,加之他最近忙着在跟一群美国佬做生意,只会在香江和美国两边跑。
轿车从大片绿色的围网旁驶过,高尔夫球场起伏的绿地绵延至远方,尽头露出一小块深蓝色的空缺。那是太平洋。地上喷水设施打着旋喷洒水滴,在烈日下形成一道弧形的彩虹。
这附近,至少肉眼上已经看不到房屋了,不过在那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高大的篱笆后,应该隐藏着占地面积巨大,价格令人匪夷所思的豪宅。在这里,几乎所有的私人用地都由希罗集团垄断开发,而非像香江那样,由几个家族共同参与,甚至还有不少外资企业瓜分。
在价格上,新加坡的房地产价格要远低于东方之珠,不过在顶尖豪宅的叫价上,并没有逊色太多。
“长辈通常不喜欢住在吵闹的市区。”小叔叔看到盛嘉宜的目光一直落在车窗外,忍不住又炫耀道,“shing 小姐——”他拙劣的话语发音实话实说有些让人想笑,“我知道人们常说太平山上的豪宅是亚洲之最,但是这样的说法太过时了,科林海湾社区的这九栋别墅,都是由三姐名下的公司开发,请的是最负盛名的建筑设计师安娜·冯·福尔曼,每一座别墅都建在可以观望太平洋的山坡上,配备高尔夫球场、赛马场、三个网球场与保龄球馆,海湾也是避风港,可以行驶帆船与邮轮其实这里也并不比香江差,对不对?”
盛嘉宜点点头,“所以Izan也住在这里?”
小叔叔一顿,尴尬摸了摸鼻子:“没有,他总是很叛逆啦,不喜欢和大人一起住,他最常住在市中心高层一套复式公寓里,不过他如果呆在新加坡,每天早上会过来陪三姐用早餐,然后跟政商名流在这附近打高尔夫。”
“黄主席呢?她平时喜欢做什么?”
“花钱。”小叔叔斩钉截铁道,“我三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处花钱。”
宾利在一大丛蔷薇篱笆前停下来。
黄家的豪宅被当地人称为——科林宫,哪怕是工作日时间,这里都不是个冷清的地方。在1987年首次推出的美国杂志《Forbes》的富豪排行榜里,这个家族从来没有跌出过亚洲前二十的位置。虽然有着wong这样近似中国发音的姓氏,但是这个家族更多流淌着马华的血液,追溯到他们最早的中国血脉历史,恐怕需要翻阅到明朝年间南洋潮的记录才能窥见一二。
和已经四分五裂的前亚洲首富徐氏家族不同,黄家仍然是一个庞大且繁荣的家族,至少,看上去是这样。黄若仪是这个家族第三代的掌门人,她的祖父便是英属马来大名鼎鼎的Phil ·wong爵士,父亲Crouch·wong曾在国有化的过程中担任多家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并将一部分产业私有化,母亲Alice是星国银行董事之女,亦是名门后代。她的两个哥哥都不堪大用,有一个甚至因为牵涉一桩跨国证劵交易诈骗案,而进入监狱,虽然不到一个月就被保释,但很快就失去了继承家族核心权力的资格。
在丈夫(如果算的话)的支持下,黄若仪很快取得了集团股份的继承权,其代价就是她的婚姻也走到尽头——她不能作为徐太太的身份成为黄家的代理人。有人说她虽然和自己的丈夫在法兰克福离婚并签署财产分割协议,但考虑到当年两人是在香江结的婚,涉及到跨区域离婚官司,这个婚到底有没有离成功,始终要打一个问号。
黄若仪是个标准的美人,年轻的时候也曾为杂志拍摄过封面,那时的她黑发明眸,据说长得很像一位台湾顶级歌星,如今年纪大了,容貌衰老,但是气质依旧,满身贵气和似有若无的骄矜很难通过后天培养。
她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极其奢靡和好强的女人,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和拿督、英属马来的官员们、银行家们一起打猎,马术极其优秀,取得过不少国际马术大赛奖项,和中东石油国王室的诸位公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喜好举办和参加音乐会、拍卖会、慈善会,花钱如流水,她也有那个资本花钱,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丈夫,包括她自己,都很能赚钱,所以用钱也没有任何概念。她的收藏囊括了许多东方宫廷珠宝、字画、沙俄藏品、野生动物标本即便是是来自中东的石油富豪,也希望从她的手里买到一两件宝贝。
所以一开始,没有人觉得,黄若仪女士能看得上她儿子那个明星女友。
甜蜜蜜
直到现在, 也有人是如此想。
宽敞的门厅里,大片缅甸柚木地板铺设上铺设菲律宾马尼拉麻编织的地毯,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由泰国手工艺匠人制作的象牙雕刻吊灯, 光线柔和而温暖,在微风中轻微摇晃。
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由印度檀木制成的长条餐桌, 桌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沙发和椅子使用印尼巴厘岛的藤编框架,下垂的绸缎以红色与金色为主, 墙壁上则贴满深绿色壁纸, 绣金色纹案。桌上陈设着中国明代青花瓷的花瓶, 里面插满了来自花园的热带鲜花。
两位贵妇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身着华贵宽松的金锦缎长袍, 近似于传统服饰Baju Kurung,但又做了现代化的改良,腰处收紧, 下面如筒裙。女仆端上来用印尼陶盆装着的鲜果和五彩缤纷的娘惹糕,便有一人用银制餐具叉起来一小块桃肉,给上位端坐着的中年女人,脸上挂着笑道:“Izan哪里都好,就是从小叛逆了一些, 叫三姐您费心了,对不对?他挑的女朋友,不是说不好, 漂亮是漂亮, 也有名气, 但是总归啊,不是门当户对的家庭, 甚至可以说太差了一些,娶进门难免有摩擦。”
她对面的女人小声接话:“盛小姐名气还是有的,说是这两天到新加坡来了,杰妮闹着要去看她。”
“Maggi,都是自家人,我也要在这里说你几句,你允许杰妮娶追星,我当你是想让女儿开心快乐。可是,我们这种人家里,哪能一个个为同一个中国女明星神魂颠倒?一个演员这也太不像话了,据说她跟外面不少男人都闹绯闻,她就是典型的豪门猎手,淘金女郎,等着捕猎一个愿意娶她的富少,从而实现阶级的飞跃。”
黄七太太,出身于泰国农业巨头郑家的Maggi无奈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都嚷嚷着要潮流,跟我们当年不一样,不觉得当明星是丢人的事,反而很向往。五嫂,你也别管得太宽了,我看Nora也十六岁了,到时候去了美国接受教育,说不定也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书读得多,学历高是好事,但是哪怕在外头读完书,一样得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儿。”黄四太太不屑道,“什么人都找进家门,败坏了家风和名声,叫后面的弟弟妹妹们还怎么婚嫁?要我说Izan就算不娶一个马来的女人,要娶中国人,也应该在香江那几个大家族里挑选一下,我看他父亲那边也是那样有头有脸的人家,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到底还是太看容貌,竟然想着娶一个妓女的女儿过门。”
黄若仪喝茶的手一顿,将茶杯稳稳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黄七太太觑着黄若仪的脸色,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性格一向温柔,家里虽富裕,但是光是姐妹就有八个,能留给她的实在是有限,丈夫还是个混蛋,婚后包养情人无数。她对此不置一词,只安心抚养好自己的一对儿女。黄家产业众多,黄若仪又只有徐明砚这一个儿子,那样多的集团公司,总需要人来打理,黄七太太知道指望丈夫是没用了,但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讨好这位三姐,未来要是肯重用自己的子女,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黄四太太不一样,仗着自己的出身,说话总是很傲慢,在众多妯娌间是最难打交道的。马来全国一共十三个州、三个联邦直辖区,其中9个州由当地的世袭苏丹家族统治,她便是世袭苏丹家族的女儿,和自己的丈夫——黄家第三代的第四位少爷常年居住在吉隆坡。
可惜这里是新加坡。
女仆穿着传统的丝绸旗袍女仆,步履轻盈地走进房间,手中托着一个由镀金和象牙雕刻而成的精致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稀有的香料:沉香和来自阿曼的乳香。每一种香料都装在精美的小盒子里,盒盖上镶嵌着细腻的玉石。
女主人喜欢闻香,不可太刺鼻,也不能使用劣质的工业香精,因此仆人会时刻点燃稀有的原料,维持室内的淡雅气息。
“Garcia。”黄若仪和颜悦色道,“我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那些话你得学会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尊重一些,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是家族的主母,而谦卑,是你应当遵守的美德。”
在黄四太太震惊的神色下,黄若仪继续道:“我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叫你们跟盛小姐互相认识,也让她觉得,所谓的马华家族,异国他乡,也和她平常居住的环境没有太多区别。我知道你们都带着身份偏见,但是在我面前,麻烦收敛一些,如果谁打乱了我的计划。”她着重看了看黄四太太,“我需要好好考虑四弟还能不能在集团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嗯?”
她尾调一扬,让素来高贵的黄四太太气得面红耳赤。
“您怎么能?”她高声道,“姐姐,我的家族世代都为苏丹,您怎么能让我们这些长辈奉承一位女演员?您要让她这样的人生下来的孩子继承您的位置吗?”
“你已经是黄家人了,Garcia。”黄若仪平静道,“你的苏丹家族已经成为过去,除非你和四弟离婚而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明白,家族的荣耀比什么都要重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清楚。”
四太太自知一时慌乱下说出了心里话,但碍着面子,她仍是咬紧牙关:“您认为这个女人能给黄家带来好处?您真是昏了头了。”
“好的名声和明事理的脑子,当然比所谓的血脉更加重要,这也是我一直想说的,你们把孩子都养得太坏了,一个个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诚然他们拥有良好的学历,毕业于牛津、剑桥、哈佛这样高校的商学院,但是你我都知道那里有多少水分,抛开家族每年给全球各地教育基金会捐的千万巨款,我不认为我的那些外甥外甥女们谁真的有这个本事。”
“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在北美和西欧一掷千金,混迹于各种毫无意义的玩乐party,我要感谢他们之中抽烟吸粉的不算多,但私生活一个比一个混乱,毕业后靠家族的举荐进入才能进入投资银行工作,然后在那里继续无所事事,认为自己是所谓的privilegd class。”黄若仪维持着优雅的姿态,毫不忌讳说出讥讽黄四太太的话,她也不去看黄四太太差到极点的脸色,反而垂眸看着女仆手提银锡壶在茶杯里重新注入滚水,茶叶四散,淡红色泽慢慢浮了上来。”他们无需假装,他们本来就是。”黄四太太气愤道,“社会本来就不公平,我们的先辈更加聪明,更加富裕,所以后代理所应当获得更多优待。”
“The rich get richer。”黄若仪冷笑道,“但真正能一直延续富裕的也只是一少部分,前提是保持着比自己同类更加敏锐、坚定、正确的理念。比起选一个大脑清醒但是出生平凡的儿子,我更害怕我的儿媳每天只知道问今天巴黎是否能空运来一只银灰色鳄鱼皮。”
她冷眼看着黄四太太身后那只亮眼的皮包。这样稀有的马来湾鳄皮,花销不在百万之下。
黄四太太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喝点茶,消消气。”黄若仪看她服软,淡淡扫过目光,“这可是武夷山母树大红袍,即便是我,也不是常常能喝这么好的茶。现在能有这么多的好日子,是因为家族产业蒸蒸日上,信托里的分红足够你们挥霍。要是有集团衰微的那一天,我可不能保证,那个时候大家还能不能过上如今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
“您选到了心仪的儿媳,再好的宝藏拿出来也是应该的。”黄七太太温婉地笑了起来,接过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向黄若仪抬了抬,下意识奉承她。
这话黄若仪听得舒服,嘴角的浅笑也更加真实了一些。
过了不久,皮肤黝黑的印度籍仆人进来,朝黄若仪鞠了一躬:“盛小姐和十一少到了。”
“家伟做事还是牢靠,只可惜这样的人,家里不太多。”黄若仪叹了口气,“请他们进来。”
盛嘉宜走进开阔的空间,第一眼看到的是长条桌旁一整扇墙的书架,由越南黄花梨木制成,玻璃后头摆了大量的古籍和家族珍藏,角落里摆放着一架手工雕刻的缅甸柚木钢琴,钢琴顶上放置着水晶烛台,再往上一盏珍珠贝壳吊灯。
很符合她对于南洋巨富的想象。
视线往下移,三位贵妇人如端坐于画中,正中那一位格外显眼,倒不是说她美得有多么出奇,而是容貌气质具佳,虽然脸上已经出现明显因岁月流逝而遗留下来的痕迹,但丝毫不会减损她的气度。
黄若仪,南太平洋地区最大地产开发、港口运营及电子通讯希罗集团执行主席,身价高达七十亿美元,位居福布斯亚洲富豪榜第八,也是前十富豪中唯一一位女性,其家族资产传闻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亿美元,名列亚洲十大财团之一,是名副其实的南洋地产之王。
盛嘉宜一进来,桌边三个女人都站起来,黄家伟上前一步问好:“三姐、四嫂、七嫂。”
“黄主席。”盛嘉宜微微颔首,“久仰大名。”又对着剩下两人点点头:“夫人。”
黄若仪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惊叹确实是个大美人,没有哪里是不完美的,标志得就像是画报上走下来的,又在心中感慨难怪儿子被迷得神魂颠倒,虽说有钱人身边从不缺美人,但美到如此程度,本身也算是顶级的天赋。
她看中的可不仅仅是这份美丽,不过没有这样的美丽,也就不会有盛嘉宜的今天,美好的事总是相辅相成,黄若仪的心情在看了美人后更加好了几分。
“何必这么客气?我可以叫你嘉宜吧。”黄若仪柔和道,“来新加坡累不累?一路过来热不热?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她招呼仆人,“请少——不,小姐坐下,William你替我去招待文莱的苏丹,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
盛嘉宜愕然于自己所得到的热情,她天生的敏锐让她察觉出黄若仪并无任何恶意,一言一行都充满真诚,但她本能又不相信这些。她从未觉得自己会得到这些贵妇的认可,更没有指望徐明砚的母亲能接受她——似乎徐明砚在她面前表现的也没有太把家族当回事,长辈对他的限制实在有限,他早已经过了被限制银行卡就得回家哭着找爸爸妈妈的时候了,作为德美投资基金的高级执行主席和汇港集团董事会股东,他成功放大了特权的效果,行事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所以盛嘉宜和他在一起考虑过很多事,唯独没有考虑过是否会遭遇对方家族阻碍。
来的路上,她以为自己会面临许多讽刺和谩骂,这些东西听一听也就好了,反正也不会起到什么实际上的作用,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答应徐明砚的追求,压根都不算他的女友,正好用来测验一番徐明砚自己的态度,若是他表现的不好这个男朋友也不是非得找他才行。
但是,现在,似乎情况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甜蜜蜜
盛嘉宜心不在焉地陪她们三个聊天, 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黄若仪主席对她表现的很热切,甚至可以说太亲密了一些。七太太没有多余的想法,只会顺着黄主席说话, 四太太对她看法不佳,不过碍于黄主席的面子, 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刻薄。
最糟糕的是,这好像只是一个先遣小部队,还有大部队跟在后面。
“我想你愿意多留两天, 对不对?”黄若仪温声道, “我们为了你, 特意举办了一个小型聚会,邀请的人不多, 不过个个都是重要人物,家里的长辈都从世界各地赶来,包括我的兄弟姐妹, 他们今晚就会到新加坡我想让大家认识你,嘉宜。”
盛嘉宜已经坐立难安,她抿了抿唇,看向黄若仪:“夫人。”她已经换了一个称呼,“你误会了, 我和Izan还没有进入长期稳定的关系。”
“什么?”黄若仪有些愕然。
盛嘉宜只觉得七太太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似乎在说:怎么会有这样不识好歹的女人,竟然还敢吊着家族最宝贵的继承人不放??
“我们曾经在一起。”面对黄若仪所释放出来的善意, 盛嘉宜难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方太精明, 她很难靠撒谎欺骗她什么,只能如实道, “但是中途发现我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合适,所以我们分开了。现在我和他,还在尝试的阶段,既没有确定关系,也没有更规划更长远的问题,我没有想过在事业正有起色走进婚姻,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造成一些误会。”
“盛小姐,你还太年轻了,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段感情能给你带来什么。”七太太Maggi温温柔柔端起茶杯,手指上鸽子蛋大的帝王绿翡翠折射着流光华彩,“我敢说即便你如今红透半边天,也不能找到比Izan更好的佳婿。你口中的事业可以给你带来的好处,可远比不上一段好婚姻能给你的东西多。”
“感情上的事,我的确不太懂。”盛嘉宜微微一笑,“所以还需要不断学习。”
好嘛,油盐不进,又是一个黄三小姐。
黄若仪摆了摆手:“Maggi、Garcia,你们能不能先上楼,让我和盛小姐单独谈一谈。”
两个人不情不愿被女仆请了上去。
风吹起轻纱,掀起泰国丝绸的一角,桌上的镀金餐具和水晶酒杯发出细微震鸣。
过了好一会,黄若仪才慢慢开口:“盛小姐,我很喜欢你,你应该感受得出来。”
“我的荣幸。”盛嘉宜低下头。
“没必要跟我客气,我不是在刻意说一些让你觉得好听的话,因为没有必要,也不是因为我心疼儿子所以褒奖他喜欢的女人,我不是一个喜欢替儿子操心人生大事的母亲。我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你,源自人对人的欣赏,我一向喜欢聪明的女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黄若仪认真将她看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吗?”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大部分人都只有小聪明,并且以此沾沾自喜。我调查过你——在Izan最开始与你拍拖的时候,抱歉在没有通知你的时候就侵犯了你的隐私,但是在我们这样的家族,这种事总是非常有必要的,希望你能理解。”
盛嘉宜可没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任何道歉的意思,黄若仪的话说得很漂亮,但是她的强硬也难以忽视。
“夫人,您有话可以直接说。”盛嘉宜放下茶杯,淡淡道。
“Izan很喜欢你,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人这样上心,几乎是每一周都要跑到香江去,你们之间很亲密,我以为你们已经在恋爱。”黄若仪审视着她,“不过也是,玩弄一些优质男性,能让你获得满足感,对不对?Izan这辈子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表现得越冷淡,他越爱你,这是男人的共性。”
盛嘉宜和她对视一眼,倏然笑了起来,她点点头:“是啊,的确如此,您很了解您的儿子。”
黄若仪一愣:“你本人更加出乎我的意料。”
“夫人,能得到您的认可,我感到很开心。”盛嘉宜垂眸避开锋芒。
“我来和你谈谈婚姻的问题吧。”黄若仪面对她圆滑的性子也感到有些棘手,“抛开你的那些手段,不要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和你表现出来的样子有区别,但是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你准备什么时候和Izan结婚?”
盛嘉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把话讲得太清楚,导致这些新加坡人听不懂,这算是一种文化差异吗?“我和他还没有在一起。”盛嘉宜重申,“也没有考虑过结婚的问题,我还年轻,没有想过那样早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是Izan年纪不小了,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我不会因为这一点改变我的想法。”盛嘉宜说。
黄若仪深吸一口气:“你明明很聪明,却要在这件事上装傻,我的几个弟妹有一句话说得好,嘉宜,你知不知道嫁给明砚意味着什么?你的事业是,你的表演事业很不错,你创造了华裔演员的历史,但是那也仅仅是表演而已,你可以靠它成为名流,认识权贵政要,却绝对不能凭借它自己坐上巅峰。我喜欢你在很多人看来,我本不应该喜欢你,因为你的家境实在是不显,无论是我,还是明砚父亲的家族,历代都以强强联合而闻名,但我在了解了你这个人后,依然认可明砚的选择。”
“起初出于对他喜好的尊重,他不是一个做事随心所欲的孩子,相反他很高傲很挑剔,能让他这样青睐的人,一定有除了家境之外格外突出的地方。此后是这一年对你的观察,你表现得很出色,各种意义上的出彩,整个黄家和你一样年纪的后代里,没有人展现出比你更加强硬的手段和理性的头脑。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看起来不太相符,这样的天性原本是不适合嫁入豪门的。”
做豪门少奶奶,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忍耐,要懂得伏低做小,伺候好一大家子的心情,还要顺从丈夫,尽量多生儿子,我也做过徐家的少奶奶,我懂得那种痛苦。但是,你要是嫁给明砚,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黄若仪淡淡笑了起来。
“希罗集团董事们不会允许另一个大型财团的董事成为他们的领袖,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集团有被跨区域吞并的风险,这是股东绝对不能忍受的。倘若明砚希望坐上希罗集团主席的位置,他就必须放弃他在汇港所拥有的特权,同理,他如果要取代汇港如今那位主席,他就只能从我这里拿到股份分红,而不是执行官的位置。”
盛嘉宜心下一动,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闪过一道光彩,被黄若仪捕捉。
“我的外甥和外甥女,都和我不算亲密。”黄若仪眼尾微微上挑,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松弛枕靠在椅背,淡色丝绸从手臂上滑落,仪态优雅,“也不怕在这里和你透露一些,希罗集团是我从几个哥哥手里抢过来的,打理了几十年,又原原本本还回去给他们的子女,我不愿意。但是明砚他对我的生意兴趣不大,他喜欢投资型生意更甚过地产开发和港口贸易,这是由他的性格和教育决定的,他接受了太多美国人的思维,不喜欢也不愿意插手这些。倘若儿子接不过来……”黄若仪的声音低了下来,她探身过来,轻轻将手覆在盛嘉宜搭的手上,“留给儿媳,也是一样的。”
盛嘉宜看着她的手,那真是一双精心保养过后的手,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嫩滑,长指甲修出漂亮的形状,上面刷了裸色透明护甲油,干净到不染纤尘。盛嘉宜抬头,玩味一笑:“您真是给我开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远比……”
远比嫁给一个有钱男人更加诱人。
“Izan知道您的想法吗?”盛嘉宜问。
“我想明砚也会很乐意的,甚至这个主意就是他最开始和我提起来的。”黄若仪说。
徐明砚和盛嘉宜的绯闻最早传到新加坡的时候,她那个儿子为了担心她出手干预,给她灌了一大碗迷魂汤,描述盛嘉宜能为黄家带来的荣耀与好处,当然他没有直接提出把希罗集团送给盛嘉宜,而是委婉提出,以她的能力,绝对是不亚于黄家任何一个人,而这也激发了黄若仪对于盛嘉宜这个人的兴趣。
一个过分年轻女明星,那样的出身,周旋在虎狼环伺的香江名利场里,处理媒体关系能做到面面俱到,看似冷淡却能交好各派各界人士,影响力巨大,拥护者众多,即便与香江各豪门的继承人对上,也不曾畏畏缩缩,心下自卑。凡事所发生,皆有利于她。和这些相比,家境,的确不那样重要。
黄若仪一直相信中国人一句老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家族的延续,靠的可从来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易。东亚豪门更迭向来频繁,这片区域就是一块巨大的斗兽场,海域内皆是嗜血狂鲨,华裔又更加擅长谋算,崇尚优胜劣汰,后来者居上。
她需要一个心志坚定、内核稳定的儿媳,她的儿子需要一个聪慧理性,可以信赖依靠的同伴。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黄若仪说。
盛嘉宜捏得发白的手指渐渐放松下来。
“您需要我贡献什么呢?”她问。
“忠诚,对家族绝对的忠诚。”
“您是在找员工,而非找儿媳。”盛嘉宜笑了起来。
“儿媳可不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人物。”黄若仪挑眉,“Izan选谁,我都无所谓。有的婆婆指望儿子的尊崇保障自己的富贵,我不需要。”
“您的确不需要。”盛嘉宜说,“您说得很动听,但是我还是不能立刻答应你。感情终究是感情,不是一笔交易,您还年轻,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几十年,而我的人生甚至还谈不上开始,未来的事瞬息万变,也许您不久之后又会找到另一个更加适合帮你执掌希罗集团的助手,那个时候我将变得一无所用。比起得到,我更在乎我如今拥有的,如果我真的选择和明砚在一起,我很乐意为他分担一部分压力,如果没有,我相信以您的手腕,总会有一个不亚于我的B计划。”
盛嘉宜站了起来:“感谢您今天对我说的一番话,您说的东西都让人很心动,但这不是短期内就能决定的,当下我仍然还是只能答复您,我还没有考虑进入一段长期的甚至永久的稳定的关系。”
她转身想走,却听到黄若仪在身后道:“留下来参加完宴会再走吧。”
盛嘉宜转头,对上黄若仪平静的面孔。
她意识到这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测试,如果她急迫地答应了,或许黄若仪就会立刻翻脸。
“你也可以听听Izan的想法,见一见他的家人,无论你们两个结不结婚,尝试着相处总不是多大的问题。你当然可以先了解,再做决定,我想只是一两天一两天,不会耽误你的演艺事业?”
盛嘉宜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再推拒,就太不给这位女首富面子了。
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完美的,挑不出任何刺的笑容:“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