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卫兵处的库房,和烛草家南辕北辙。
君既明和桂小山两人匀速走在街道上。
“我安排大崽去盯着荆致了。”桂小山说道,“喔,对了,师弟,我还没给你介绍过——大崽二崽,是我养的两只灵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在潜行探查上还是可以的。”
君既明点头表示了解。
他们如今已经走到了筒子巷口,大槐树在风中招摇枝叶。
远远能见到郝小黑在槐树下,带着一帮小屁孩玩游戏。
君既明看向那边,说道:“只是路过?”
桂小山:“只是路过。”
“原以为,你会去和他打个招呼。”君既明说道。
桂小山爽朗一笑:“没必要吧?该和他的缘分,我已经给他了,至于有没有机会兑现?那就看后面的缘分了——说起来他们真轻松,羡慕呀。”
君既明也笑:“玄清教不轻松么?”
“轻松。”桂小山说,“是我自己心里不轻松。”
君既明轻轻挑眉,定睛看向他。
这位玄清教弟子竟是真心实意为着自己不能入金丹苦恼。
所谓天才的烦恼,莫过如是——桂小山如今二十一岁,对比识微境的寿限,实在是太年轻了!
而他的烦恼,却是二十一岁没办法入金丹。
君既明一时哑然。
前世的他,并没有这种修为上的烦恼,他的一切修为皆是水到渠成,没有体会过瓶颈的滋味,开解不了桂小山。
思索片刻,君既明说道:“随兴所至,随缘而已。我倒是觉得,师兄的《群芳录》《饮食杂谈》很得趣味。”
桂小山震惊。
他仔细看去:“师弟,你竟然是真心说的这话!”
君既明无奈:“……不至于骗你吧。”
“师弟,那先前说的事,你考虑考虑啊,入股我这两本书,保你不亏。”桂小山笑嘻嘻地说,仿佛先前的失落是君既明的错觉,“何况,你只需要出一张脸就好了,这不是无本万利的事!”
君既明不为所动,用两个字压住桂小山蠢蠢欲动的心:“再议。”
“好吧……”桂小山叹气。
“城西错综复杂,师兄找得到烛草家么?”
“当然!”桂小山振奋道,“我把镜明城的路,摸得透透的!跟着我走就对了!”
随着他们前行,筒子巷的大槐树消失在视线余光中。
进入城西,霎时安静了许多。
按荆致的说法,城西最热闹是傍晚和早上。
傍晚,大家都赶着回家睡觉;早上,大家都赶着出去谋生。
而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不尴不尬,正是大部分城西居民都出去了的时候。
“虽然这么做很唐突——”桂小山说道,“但也不得不做。如果烛草不在家,我也要进去看一看的。”
总不能只在门外守株待兔,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君既明微微颔首,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们如今站的地方,前后左右无人家。
桂小山疑惑,正要发问,却听君既明说道:
“阁下跟了这么久,不出来见一面吗?”
君既明一开口,桂小山人傻了。
哪来的人?!
他怎么没发现?!
他可是识微境啊!!
怎么师弟发现了,他还没发现?
目瞪口呆中,桂小山看到一堵墙角——他们刚刚走过的一堵墙角后面,冒出一个小小脑袋。
是真的很小。
迷你的、四四方方的脑袋。
配上同样迷你的四肢关节身体。
桂小山怔住:“……这是……木傀?”
木傀,一种依凭木气而生的造物。玄清教中不少精通草木一道的弟子都有驯养。
“不错。”君既明肯定他的猜测,蹲下身去,伸出手静静等木傀走到他的手掌上。
等木傀站稳了,君既明才起身。
他托着木傀给桂小山看:“正是木傀。”
“怪不得……”见着木傀,桂小山却是懂了,“怪不得越师兄能发现镜明城的不对劲!”
他懊恼道:“我虽然也修行教中秘术,但于灵植一道……实在不是很深入。竟然都没能发现这个木傀。”
他发现不了的木傀,君既明却能发现。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
桂小山再度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师弟,你当真与我教秘法很契合啊!虽然眼下时机不是特别合适,但我先告诉你,你可以考虑考虑加入我们玄清教——昨天郝壮都说了,玄清教顶顶厉害的!”
他细数优点一二三四:“……当一个有师门的修士,可比当散修好多啦!”
君既明挑眉,缓声道:“可若我没记错,第一次见面时,师兄和我说的是‘玄清教不大’啊。”
“啧。”桂小山忙说自己冤枉,“出门在外,都是自谦之语!现在邀请师弟你加入,当然要告诉你实情!我那天可也说了,咱们玄清教‘在西南几洲很是有名’呢!”
君既明笑一声,把话题拉回正道,“师兄刚才提到的越师兄是……?”
“喔,他啊……他叫越芳时,正是我此行来要见的那位师兄。”
也是在镜明城失踪的玄清教弟子。
桂小山叹口气,“越师兄其实……师弟,我便告诉你吧。越师兄其实是教内一位内门弟子点化的灵族,在我们玄清教,灵与人,没有分别,故而这位越师兄也是我教中人。”
终于从桂小山口中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君既明心神大震。
玄清教失踪的这位弟子确实是灵族!
幕后之人在对灵族下手!
如此猖狂!
他的小花会不会也有危险?!
“越师兄是草木一道的灵族,对这类气息的感应,确实会更明显一点。”桂小山看向君既明,“但师弟你不是灵族啊,还能有如此敏锐的感应,当真与我们玄清教很契合!”
君既明微提嘴角,笑得勉强。
他当然会敏锐感应了。
他过去养花养得很用心的。
必须要加快找到那个幕后之人了!
能够在镜明城暗伏多年,绝非一人之力,恐怕镜明城的现象,也并非特例。
这座被山水分隔的、平静安和的镜明城下,汹涌着无数暗流。
正如六百年后的世界,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朝着还不错的方向勃勃发展时,朝他当头棒喝。
告诉他,这欣欣向荣的不过是泡沫倒影。
告诉他,君既明的死,无足轻重。
世间看似好了,却还有恶丛生。
背上长剑轻颤。
这不是他的本命剑。
他也不曾拔过这把剑。
但,这把剑的主人叫君既明。
因缘巧妙,莫过如是。
君既明这般想到。
他在镜明城拿了一把剑。
这把剑便要为镜明城出鞘。
……当然,也是为了他的花。
“师弟,这个木傀拿出了一张纸。”
桂小山的话唤回他的思绪。
定睛看去,木傀的肚子大开,它自己打开了自己的肚子——其实便是打开了一个迷你版的木头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
或者说,是一整张纸的一部分。
整张纸只留下了被人写字的那一部分,其余的都被裁去了。
纸上工工整整写着十个字:
“路长信难越,惜此芳时歇。”
“……路长信难越,惜此芳时歇……”桂小山反复念诵这句诗,惊喜道,“这是芳时师兄留下的线索!”
君既明的指腹捻过纸面。
“不是。”
他淡淡道。
桂小山不解:“为什么?”
“纸上的墨迹,是新成的。越芳时失踪有段时日了吧?”君既明说道,“如果是越芳时留下的线索,为什么在你来镜明城的时候,这个木傀没有给你?”
坐君既明掌心的小木傀瞪大眼睛。
两只木头手捂着发不了声的嘴巴。
污蔑!
赤裸裸的污蔑!
这个人类是不是欺负它不会说话!
它是不可能送错信、送晚时间的!
“也对啊。”桂小山恍然,“这么说……”
“送这封信的人,知道越芳时在哪?”君既明用疑问的口吻道。
“九成九的可能。”桂小山道,“是陷阱的可能性不大。这封信上,有另外一位师兄的名字。那位师兄在玄清教内闭关。”
君既明了然:“是越芳时的灵主么。”
“……对。越惜师兄。”桂小山叹了口气,“越惜师兄闭关很久了,芳时师兄也是因为这般,才出来游历。”
他举起信纸,放到鼻尖轻嗅。
这封信,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他们要到烛草家里时才送。
信上除了这十个字,还有什么线索呢……
君既明看着桂小山的动作。
小木傀送完信,把肚子重新关上,试图从君既明掌心蹦出去。
却被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压住了。
小木傀:“……”
君既明没用力,它却不敢动了。
桂小山皱着眉,把二崽召唤出来。
灵蝶蹁跹落在纸面。
“闻闻。”
这是想让灵蝶寻人了。
君既明对此不发表意见,只是说道:“方才密室之中,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桂小山轻咦道:“什么?”
君既明:“荆怀身上,有草木之气。”
桂小山:“不可能,荆怀才八岁,没有入道,哪来的草木之气?况且,我没闻……”
他突然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可能?
师弟能发现木傀,他不能发现。
如何就不能师弟也发现了荆怀身上的草木之气,他却没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