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是在一片冷香中醒来的。
此时秘境雾气蒙蒙,飞雪带着凛冽气息扑来。
但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寒凉。
湿濡眼睫缓慢睁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晕过去前看到的如峰下颚。
紧接着,是青年如沉寂江色雾蒙蒙的眼。
察觉到他醒来,那位周身寒色不输冰天雪地的仙君倒也没放下他。
只是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醒了?”
陈时“唔”了一声,轻轻点头。
飞雪扑过,被沈卿池身上的灵力挡开。
靠在青年身上,莫名暖和。
不得不说,这是一月来,陈时最舒坦的时候。
西洲距离中洲属实有段距离,天气寒凉,处处飞雪。如果只是普通修仙者,倒也无所谓。
灵力充足时,倒也抗冻。
但陈时情况特殊。
他现在附身在他的本命傀儡体内。
傀儡体十分敏感,傀儡体本就是寒玉淬炼,且十分脆弱。
冷冽寒冬,不外乎受刑。
西洲的傀儡门其实对于其他几个洲相对来说较为神秘,只因西洲地域特殊,而制造傀儡体所需的特殊寒玉只有西洲产出。
还有一点较为特殊的是,傀儡门主修生死道。
生死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通俗讲,就是区别于鬼修,魂魄不稳的修士迫于无奈才会选择修炼生死道。
生死道修炼时,不仅耗费修士本身魂魄,修炼条件也极为苛刻。
且如魂魄处于极为不稳定时,只能附身在傀儡体上,遭受千百倍的寒玉之苦。
且傀儡体缺点极多,淬炼条件也及其复杂。
本身属于诡道的的傀儡门,被天道所不容,尤其到月寒之夜,寒气侵体,裹挟扰乱灵脉的死气暴乱,似乎只要一时不察,傀儡体就会报废。
如若傀儡体靠近本体倒也还好,但偏偏陈时的本体魂魄受损,只能附身傀儡体来中洲。
一言难尽,简直背时。
似乎不太幸运,才沦落到诡道一派。
有一点最让人头疼的是,傀儡体需要靠近活人,蹭阳气。
不然不出五日,就要翘翘。
想到这,陈时忽地想起他随身拿那块寒玉。
有寒玉在,可以让他不那么依靠蹭人阳气。
记忆如搅乱的浑水般混乱,只记得那灵力如惊涛骇浪向他扑来,然后瞬间把他卷上了半空。
那块寒玉似乎在他被抛向半空时也被带到了半空,然后?
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忘记了。
不会那么背吧?寒玉丢了?
陈时眨巴着眼睛,略微圆润的眼角显得有些呆又有些可怜。
他正犹豫着,声音有些含糊:“仙君,你知道我的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吗?”
沈卿池闻言垂下细长眼睫,给人一种无端风雪的感觉,像是有点凶。
陈时咽下口水,头脑像是被暖得划开了,一时之间失了声响。
见他不说话,沈卿池皱皱眉,冷声问:“怎么了?”
陈时被这冷声惊得忙不迭道:“就是…就是有没有丢掉啊?”
仙君境界极高,拉住他时应当是看见了吧。
陈时默默想着,心说不然等秘境结束也可以偷偷回去找找。
沈卿池:“没丢。”
陈时松下一口气,才整理好表情,仰着脖子的小脸还未开始笑。
下一秒,又听沈卿池道:“但碎了。”
“……”
碎?!
碎了?!!
陈时猛地瞪着一双眼睛,一时之间也不顾在人怀里,就要扒拉着起来,想从那个面无表情的仙君脸上看出分毫玩笑话。
那可是寒玉!比上好玄铁略差的硬度,拿他的剑都不一定劈得碎!!!
怎么会碎了?
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陈时嗫嚅双唇,卡出一丝僵硬的笑来:“仙君,这不是在说笑吧?”
沈卿池垂眸看着陈时,感觉怀里的少年轻轻的,如同鹅毛大雪,稍微用力便会化作一场雨雾消散。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诡异,不知为何会生出如此想法。沈卿池别开目光,又看向了前方。
声音混杂着风声当中,却异常地清晰:“碎成齑粉,被风吹走了。”
说到这,青年还歪着头,面无表情的面上似乎透漏些许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了,等我捏住时就碎了。”
陈时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他的第二道护身符!如果没有寒玉,他顶多不能离开活人一日!!!
注意到陈时有些僵硬的笑,青年江色雾蒙的眼眸似乎闪过一次笑意,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一脸寒色。
而在陈时看不到的角度,他贴近的仙君衣襟内侧,正贴着那块巴掌大的寒玉。
陈时苦中作乐,想到自己被仙君护着,应当不至于提前惨烈牺牲。
于是,他伸出细白手指,按住了沉稳如山的仙君。
近乎以一种含糊讨巧的样子,引得沈卿池低头:“仙君…”
说话时也像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貌似手脚还没好利索,秘境苦寒,仙君可不要丢下我。”
沈卿池闻言倒没立刻回答,一双江色雾蒙的眼中闪了闪,最后定在少年过分雪白的肌肤:“好。”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按理说,这位仙君大可丢下他不管。
但是,好像这位看着冰冷的仙君,真的很心软。又想到霍梅初同他说的话。
这位仙君,心里装着的可是天下苍生。
想来,仙君应当是把他当小辈照顾了。
这般想着,陈时心里又舒坦了不少。
起码,现下他不需要担心蹭阳气的问题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沈卿池十分可靠。
两人一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陈时还没恢复,手脚倒还是有些发软。
沈卿池抱着他也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影响他的步履稳重。
无端风雪抵挡不住这位仙君的步伐,身抱青年时也神色如常。
仿佛本该如此,本该是玄色青年抱着素衣少年,他们在风雪里逆风前行。
剑背负在脊背,在修行这条走不到的尽头的路上,与人结伴同行。
秘境深寒,似乎雪永不停歇,所见之地皆是一片皑皑白雪,像是走不到尽头。
等沈卿池走至一小十时辰,他忽地停了下来,发觉了异样。
陈时也注意到了。
周遭静的可怕。
仿佛天地之间,只余霜雪风声。
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
天色灰蒙,但前方却隐隐传来了嬉笑打闹的声音。
诡异、静寂、似乎还能听到海潮的声响,连着风声,响亮又奇异。
噼里啪啦,竟是凡间放响鞭炮的声音。
陈时几乎瞬间仰头,看到白雾中隐约可见的边拓。
像是海边小镇,连着海潮袭来的风声,熟悉得让陈时愣神。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入了秘境。
云水境,初入如仙境,随后似在人间。
如梦如幻,虚实相生,海市蜃楼。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们需要破境,才能进入下一境。
环环相扣,如稍有差池,便一醉不醒。
再回神,两人已经在一个巷口。
依然是雪,还有海潮与风浪的声响。
周边渐渐有了人声。
仿佛进入了沿海小镇。
“哎,你们也是来揭榜的是吗?”
面前跑来一个中年男人,像是穿着某个门派的弟子服,笑起来一脸褶子。
陈时目光飘到男人身后的榜单上。
艳红榜单上写着“悬赏”二字。
好在修仙后视力卓然,陈时隔着一段距离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只见红榜上红纸黑字写着——
悬赏令:
悬赏鲛人一族,如抓获妖修,可获上品灵石上万块,秘宝一件。
日月宗奉为座上宾。
悬赏鲛人一族?
目光略过日月宗时一时之间只觉得似乎在哪看过,但确实没什么印象。
于是没在意。
妖修虽说一向不太被天道所容,但也没有哪一个宗门会向这般明目张胆悬赏。
名门正派自然不屑于做这类行径,难不成是邪修?
陈时望着来人,只看到中年男人过分瘦弱的脸。
修为不高,貌似才筑基初期。
只是个跑腿。
沈卿池也望了一眼榜单,神色看不出什么。
但还是接下话:“是啊,毕竟如此高的悬赏,谁看了不心动。”
面不红心不跳,陈时看着沈卿池淡漠的侧脸,心想:你这也不像是很心动的样子啊。
但中年男子像是没察觉,高高兴兴地回:“那肯定。我们日月宗向来对待座上宾大方。”
“只求早日将鲛人一族一网打尽。”
“鲛人一族,真的太可恨了!”
陈时不解,问道:“为何可恨?”
中年男人说到这,脸部似乎抖动一下,然后冷着声线道:“他们专门入镇,抓小孩和年轻男女,然后将他们残忍的杀害。”
“鲛人,本身就是残虐的种族。天地不容!”
两人闻言不由得皱眉。
鲛人一族向来深居南海,嫌少入世。
虽听闻鲛人残暴,但关于鲛人一族多是沿岸引诱有缘人,然后与之结契。
但专抓小孩和年轻男女杀害?
这倒是闻所未闻。
秘境中,真真假假。
陈时觉得奇怪,但现下主要是揭榜,了解日月宗和鲛人一族的秘辛过往。
沈卿池神色不变,朝那中年男人点头。
是应下了这桩任务。
然后那中年男人便引着两人跑去榜单揭榜了。
两人跟着中年男人走,踩着厚厚的雪里发出闷闷声响。
小镇这时还算热闹。
人来人往。但路人路过他们时,都神情紧张地往旁边躲。
看那个样子,似乎是十分惧怕中年男子。
可中年男子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且应当是那个日月宗做事的。为何小镇上的人会如此惧怕男人?
更何况,按照男人的说法,日月宗是护着这个小镇的。
这么想来,更奇怪了。
陈时拽着沈卿池的衣袖,悄悄扒拉了一下。
沈卿池低头,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写着:怎么了?
陈时见状凑近,如红缨般的唇凑极近,似乎再近一点就要贴上青年的耳廓。
“仙君,那个人有问题。”
沈卿池耳廓被温热的气息扑过,有那么一瞬,沈卿池似乎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秘境有些奇怪。
像是藏着叠加着层层迷雾,又或许是那位大能的某些记忆,随着秘境发展,转变成秘境的一部分。
从而,融入了境界当中。
这时,小镇上的吆喝声连绵不断。陈时眼尖,隔着老远看到了人群中一晃而过的霍梅初。
还没来得及出声,陈时便被拉住了。
是沈卿池。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
霍梅初有些不对劲。
只见霍梅初神色呆滞,眉间被点了一点朱砂痣,打扮迤逦,被众人护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看到两人的目光,只听见那中年男人道:“啊,那是我们的圣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