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秦绥之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堂把玩火铳,兄长和周肆去书房谈事已经好久还没出来,不知是否谈的顺利。
也不知周肆是否会告知兄长他对世家的态度,若是说了,兄长会不会因为要保全秦家几百年的基业另铤而走险,若是不说,日后周肆对世家出手,兄长和父亲会不会认为周肆此举是鸟尽弓藏。
按说他作为秦家公子,自然是希望秦家蒸蒸日上,偏偏来了黑熊寨后,周肆同他聊过世家之害。要以皇权治天下,企图分权的世家必然要被惩治打压,否则一山二虎只能落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可要他狠心见秦家瓦解,又未免过于绝情,秦家和天下,父兄会选后者,可秦家其他族人呢?
“火铳口别对着自己,一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周肆伸手将火铳从绥之手里取过,语气略带严肃,热武器目前还是靠手搓,安全方面必然比不上工业化制造,凡是都要多小心,也怪他走的急,没能把火铳的注意事项给绥之好好说说。
“谈完了?”秦绥之簌的起身,见兄长没同周肆一块出来,言辞颇有些焦急询问道,“兄长呢,怎么没和你出来?”
“他大概还要一点时间接受。”周肆想想方才出门时大舅哥天塌下来的表情,估计一时半刻缓不过来,“要是闲的无趣,正好我有空闲再去靶场练练火铳如何?”
“你是不是把对世家的态度也告诉给了兄长?”秦绥之哪里还有玩闹的心思,兄长和他不一样,兄长自幼被教导日后要担负起一族的责任,这会周肆要说对世家出手,兄长怎么可能轻易接受的了。
“嗯,但情况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如果今日合作的是其他世家,他或许还要瞒一瞒等人真上了贼船,板上钉钉的时候再和盘托出。
如此手段纵然有威胁的意思,但打天下,战场上都做不到堂堂正正,私底下还要求他完美无瑕,未免把他想的过于厉害了。
眼下将此事和秦大人说个明白,自然因为秦家是他未来两三年内主要合作对象,今日秦家可以为御外敌之事同他合作反大燕,未来秦家未必不会因为他对世家赶尽杀绝再反。
与其日后出现困兽犹斗的局面,大家闹个鱼死网破,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知道,所幸秦家眼下的族长看重天下比家族重要,不然换个只要家族繁昌的世家,保不定已经开始想如何背刺他了。
“你就不怕兄长铤而走险选择向朝廷告发你?”秦绥之喜欢周肆这样坦诚以待秦家,可又怕周肆将人心想的太好。
“他若告发,秦家也难独善其身,且总要考虑你的安危?”周肆用手指抚平绥之轻皱的眉心,要是他给出的条件是要杀了秦家一族,或许秦慕之会破釜沉舟选择向朝廷告发。
可眼下他不过是说要瓦解世家格局,又没说要这些人的性命,甚至日后世家子弟入朝为官也是不影响的,只是失去一些财物和名声。
秦慕之要是为了这些东西告发到朝廷那儿,秦家讨不到好不说,同他在一起的绥之定然也逃不过一死,秦慕之作为兄长只有可能在秦家全族性命和弟弟性命放在天秤两侧时选择秦家。
如今另一侧的砝码还够不上绥之性命来的重要,秦慕之不会做傻事。
“别想太多,黑熊寨与秦家合作,非是一两人可以左右,绥之不必因为身份为难,我会处理好。”绥之已经让他有机会和秦家搭上关系,之后的麻烦事周肆并不想让绥之深陷其中。
“怎么可能不掺和?”秦绥之靠在周肆的怀里,“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是吗?万一出现秦家和我你非要选一个的局面,也要掺和?”周肆抱住难得主动靠过来的美人,心底却没有半点旖旎,若是绥之当真是个笨蛋美人多好,这会只需要乖乖待在桥头县或是黑熊寨,待尘埃落定同他成亲便是。
诸多烦恼也牵扯不上绥之,偏偏绥之冰雪聪明,晓得其中厉害关系,若是不让人掺和,只怕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打算。
不过他当初看上绥之,不就是因为人胆大聪颖还生的漂亮吗?
“要的,若我不插手,便只能呆呆傻傻选择其一,可我若插手,未必会出现这个局面不是吗?”
“即如此,绥之有想做的,做便是。”周肆一向不拘有才华的人施展自己的本事,更何况绥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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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府。
“拿下了?”钱宝来把玩手里琉璃盏,这是江远府弄出来的新东西,祁州有想讨上官欢喜的县令,特意花费了大价钱送给钱宝来,连带着秋税一块捎带来的。
只是那时候钱宝来忙着和黑熊寨斗法,紧接着又接待巡按,到此时才有机会看看下面送来的孝敬。
这一看不得了,琉璃盏这种皇宫里才有的好东西竟然出现在祁州,再一打听琉璃坊还开在江远府,这可让钱宝来心痒痒,要是能把琉璃烧制的配方拿到手,他可以和京城权贵做多少生意,手里的资产必定还能再翻番。
“这……大人咱们派出去的人手还没人回来。”管事不好直说派出去的人手都折了,谁能想到往日没放在眼里的江远府竟然卧虎藏龙,叫他们栽了个跟头。
“没回来?”钱宝来将手中琉璃盏放下,“怎么江远府的府尹如今能耐了,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不成?”
“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江远府一月前闹出了个大事,府里有名有姓的世家都下了大狱,还牵扯了几位江远府名下的县令,江楼眼下该是没工夫管咱们的人。”言下之意,他们的人必定也不是江楼给吞吃了。
“我道为何今年江远府没给孝敬,原来都被下了狱,也就是说这几个世家的财产都叫江楼拿了去?”钱宝来可是晓得这些世家家产如何,就是小世家积攒在手里的银子都是旁人几辈子乃至十几辈子积攒不到的钱财。
江楼一口气把江远府的世家都抄了,如今正富得流油竟然没想着给他送过来一些,该要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话虽如此,但按江楼的性子这些钱怕是会送去京中,填充国库。”
“填充国库?那么多金银珠宝在眼前,我不信他不贪。”钱宝来是不信世上有这样不爱钱财的人,说的风光霁月,私底下如何腌臜龌龊谁又知道,“给江楼送封信去,今年江远府的孝敬我还没收到,若是他不给,正好松松筋骨。”
打不得黑熊寨还打不得江远府吗?
“大人,我正要说这事,大人不是派人手过去寻琉璃的配方,咱们的人去了江远府后全都失联,恐怕江远府除开江楼外,有另外一股势力掺和。”
“你别说这个掺和的势力是黑熊寨。”钱宝来说到黑熊寨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往年黑熊寨老老实实在黑熊岭呆着,连就近的桥头县都不管不顾。
今年下山占据桥头县,便感觉自个是个人物,先是抢祁州其余县城的人口,接着又和长鹿县不清不楚,现如今还要吃下江远府不成?
“大人,小人无能,还没能打探到黑熊寨是否和江远府有牵扯,不过听闻江远府外又出了个叫青峰寨的土匪寨子,或许咱们的人是叫青峰寨的抓了。”
祁州在钱宝来的治理下,不是铁桶是筛子,钱宝来只管要钱要粮,地方上就算是土匪猖獗打劫,也都是不管的,若是手里县令有本事就自己组织人去剿匪,要是没本事就等着被土匪打劫,只要不耽误给他交银子就是。
“土匪土匪,祁州还真是土匪窝,黑熊寨这么厉害也没见把其他土匪寨子全都打了。”钱宝来气的站起身,青峰寨必须要处理掉,眼下祁州有个黑熊寨还有个仙人寨已经威胁到他了,要是这个青峰寨在起来,几个土匪寨子联合,他还有什么胜算。
“不必送信了,直接派人去江远府,给我把青峰寨剿了,顺道让江楼把这次抄家的钱给我献出来,琉璃坊的人也不要给我放过。”
钱宝来许久没有动武震慑祁州其他府县,想必许多府尹县令都以为他变和善了,每年送过来的秋税和孝敬也在减少,如此放任下去祁州还有他钱宝来的威望在吗?江远府和青峰寨正好撞上,那就给他当杀鸡儆猴的鸡,叫余下的猴子们看看反抗他会有什么下场。
“是。”管事原本还想劝说钱宝来等打探清楚江远府和黑熊寨有没有关系再出兵,不想钱宝来这回这样硬气,他也不好忤逆老爷。
“对了,桥头县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没有?”巡按这回过来的队伍被秦慕之带走了大半,只余下同行过来的文官,半点本事没有还只会吃喝玩乐,一点也不担心上官去了桥头县还回不回的来。
“听说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巡按大人快马加鞭带人到桥头县就被黑熊寨的人抓了,之后再没有消息传出来。”他们派出的人手也不敢太过靠近桥头县,黑熊寨的人太警醒,尤其是拿探子方面,从前大人想派人上黑熊寨打探消息没一个回来的,自那以后他们再探听黑熊寨的消息都是离的远远的。
“好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管这黑熊寨的土匪是杀了巡按还是囚禁巡按,只要这道消息传入朝廷,黑熊寨还能反天不成。”钱宝来舒的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去,把留在这里的文官叫过来,就说巡按被土匪抓了,要他们赶紧回京城禀报消息,让朝廷派兵过来剿匪。”
“是,大人。”
钱宝来的举动是瞒不住黑熊寨的,不提给巡按队伍上眼药,单是出兵江远府这样大的动静就瞒不过黑熊寨。
“啧,钱宝来手里的兵真是不少,才给咱秦公子的兄长送了两百多人,眼下又掏出五百人,这看着不像是打青峰寨,像是要把江远府给打下来。”郑铁有些羡慕,钱宝来手里的青壮比他们多在意料之中,人好歹在祁州干了二十多年,又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手里没兵敢这么猖狂?
“一个府五百人拿不下吧。”不光府,就是一个县,要是县里有点装备,轻易也拿不下来,毕竟守城比攻城容易些。
“江远府又没兵,只靠江楼手里那点人手,便是加上青峰寨的人也不一定打的过,城门能守当然是能守,但江远府百姓也要吃饭,只要围上几日城里必定生乱。”城内一乱,城外可不捡了便宜。
“那咱们是在路上干掉这五百人,还是等人打到江远府再动手。”沈让身为部曲,指挥干架还成,但正儿八经带兵打仗是没有过的,这事有经验的是郑铁,得听人指挥。
“路上干掉还怎么叫江远府的人知道是咱们黑熊寨做的好事?”他们黑熊寨是义匪不错,可沾了匪百姓轻易不信,桥头县能拿下是黑熊寨经营十数年得来的,其他州府要被拿下,不先把黑熊寨的义名压住匪名,如何叫百姓归顺?
反正看他们拿下桥头县就晓得,只要百姓不抗拒,事儿就好办。
“有道理。”
“别叽叽歪歪了,跟上。”郑铁可不敢把人跟丢了,五百号人真打起来要全部歼需要时间,要是能完好无损把人都俘虏去做事,可是救了眼下桥头县的缺人荒。
听说矿场现在人手越发不够,前不久又送了两百来人进去,才勉强维持,若是再送五百人进去,才能解缺矿的难题,毕竟冬天要到了,煤的需求量不断增加,没有人手矿场出的煤可保不住桥头县的百姓都活过冬天。
……
“钱宝来真是迫不及待,秦大人再不回去,只怕朝廷的兵马就要过来救人了。”周肆打趣,秋税一收,朝廷才空虚的国库应该有点银子,士大夫被土匪抓了,皇帝不可能不派人过来,只不过皇帝心里正骂骂咧咧秦家不省事,给他添麻烦。
“我自然赶得及在下属面圣前出现。”秦慕之已经做好打算,钱宝来说他被土匪抓了,必定不会提桥头县眼下被土匪占据,顶多说他在去剿匪的路上被土匪抓了,不然一县之地被土匪占了,钱宝来也要担大责任。
那么他只要赶在巡按队伍回京前出现,并解释他并没有被土匪抓去而是在桥头县商议如何对付土匪,没想到这山里土匪太强带去的人马都折了,不得已换了条路回京,便能掩盖过去。
“回京之后,我的人还要仰仗大舅哥帮忙关照。”周肆想想九月底上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快赶之下应该到了京城了,等大舅哥回京后,便能看到银镜风靡京城。
“你的人神出鬼没,真要我关照只怕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关照。”秦慕之想想周肆此前在京中给秦府送信的,明明接二连三的信都送到家门口了,结果他们硬是没把周肆的人手找出来,这样的本事也是促使他亲自跑一趟祁州过来见见人的原因之一。
“大舅哥说笑了,之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明朗,轻易叫秦家人知道我的人身处何地,岂非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好不容易在京城经营的据点,轻易暴露出去是嫌自己人手多吗?
“呵,周大当家还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光是咱们谈合作的这几日我可是见识了周大当家占便宜的本事,倒还真想见见能叫你吃亏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秦慕之一想到周肆寸步不让的契书,心道黑熊寨不愧是做商起家,半点亏都不肯吃。
“这样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周肆说话间看向绥之,当初送信可不是叫他吃了个小亏。
秦绥之被两人看过来,依旧自顾自的翻看契书,半点不理会兄长和周肆的交锋。
“我下午就走,绥之暂时留在你这里,若是要我知道欺负了绥之,便是秦家与你合作,也能叫你知道秦家的厉害。”秦慕之其实想把绥之带回京的,纵然绥之喜欢周肆,但二人又没过三书六礼,怎好在一块混住。
便是他同意二人成亲,不还有个过程,只是眼下绥之不好归京,也没法明面上过礼,如此带人折腾了折腾去,不如将绥之暂留祁州,等他回去和父亲阿耶商量个章程,再说他们二人的婚事该怎么办。
“大舅哥,你这样威胁会起反的作用。”周肆性子有时候还当真恶劣,就是喜欢欺负人。
秦慕之不与周肆争论,而是走到绥之跟前,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你自己要小心,我给你留的人也记得带在身边,祁州危险,别什么都指望周肆。”
“兄长,我又非稚童,晓得的。”秦绥之合上契书,“我的事怕是让父亲阿耶担心了,兄长回去定要给父亲阿耶说清楚我在此地过得很好,别让他们胡思乱想。”
“只怕阿耶不信。”秦慕之要回去给阿耶说绥之在祁州被养胖了些,还长高了,怕是阿耶会怀疑他这个兄长昧良心了。
“我会在信上说清楚,兄长只管如实相告。”秦绥之当然知道阿耶最是疼他不过,若是可以他也想回去见阿耶。
“好,万事小心,也别玩的太野,一点规矩都没有,日后见着阿耶,漏了陷我可不帮你遮掩。”秦慕之话里有话,在场的其他两人也都听得出来。
周肆无辜中枪,虽然他与绥之举止亲密,于时下夫夫相处比起来颇有些出格,但私底下他可规矩的不行,便是夜里抱绥之睡觉,也最多心猿意马,其余出格的事万万不会做,毕竟论底线周肆还是认为他比时下的什么品行高尚的世家子弟要强。
“嗯,兄长也要保重。”秦绥之难得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兄长,就此一别,也不知道要几年过后才有相见的机会。
午时过半。
一队轻装简行的人马从桥头县出发,准备走小道赶回京城,周肆带着秦绥之等上城墙,见着秦慕之离开,就见道别时还好好的秦公子红了眼眶。
“怎么要哭了?”周肆掏出帕子替人擦眼泪。
“想阿耶和父亲了。”秦绥之到底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少年人,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父亲阿耶这般久,原嫁到容州,一辈子怕也没机会再见父亲和阿耶,但阴差阳错落到祁州,有幸见到兄长,如何不勾起少年人的思亲之情。
“再等等,等过两三年,我一定带你见父亲和阿耶好不好?”大燕不是现代,没有高速的交通工具,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又轻易离不开祁州,唯有等他手中势力扩大,方才能安全接秦家一族过来。
周肆哄着人,听到对方闷闷应了一声,才轻轻拍拍人的肩膀,不会等很久的。
第82章 卷二·风声鹤唳
临近十一月的南境越发冷了,往年像是容州祁州这样的地界,冬日只多穿两件衣裳也能熬过冬去,少有冻死人的时候。
若不是南境之地没有完全开发,又有水蛊瘴气这样易染病的因素在,只怕少不得有嫌北方冬日寒冷的达官贵族到南境避寒。
只是近些年来,天气变化异常,不说祁州,就是容州冬日没个厚实衣裳,也都是要冻死的,尤其是第一年冬日温度骤降之际,便有许多没挨过冻的容州人死在了那个冬天。
今年容州动乱,虽不至于十室九空却也少了大半,不是被强征入军,就是阖家四处逃命,运气好的在容州犄角旮旯里躲着,运气差些便想着法逃出容州。
黑熊寨先头走街串巷卖桂花糕传播的消息到底也起了作用,自打第一批人到了桥头县,后头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逃难的容州人,都被桥头县给吸纳了。
如今桥头县光看人口,已经快万人了,要不是工地和工坊都能提供住宿,一口气多了近一半的人口,县城里还真装不下。
这日晌午,桥头县内少有的几家茶楼近来生意不错,一是因为县里百姓挣了钱,能出的起茶钱,二是因为招工去的都是年轻人,上了年纪做了爷奶翁的人,也都能想想清福。
“又贴告示了?是县里又要开工坊招工了不成?”一个老汉坐在茶馆,见对面的公示栏来了两个官差,一人手里提着桶白浆糊,一人手里拿着卷起的公告贴。
“应该不是吧,我家有亲戚在工坊工地做工,那头的工坊半月前才开了两个,新的还没修好呢。”有消息灵通者否认,如今县外工坊的事许多人都关注着,真要又开个工坊,早就有人得了消息满大街传了。
“那就是县里又要办什么学习班?”老汉再猜,学习班这东西是黑熊寨来了桥头县弄出来的,说是要教县里人黑熊寨的规矩,所有人都要按规矩办事,任何违反了规矩的人都要送去劳动改造。
起先许多人不晓得劳动改造是什么,就有那县里的游手好闲的无赖以身试法,叫黑熊寨整日在街上巡逻的汉子转头绑了送去原本黑熊寨的地界,到如今都没放出来。
“先头的规矩都还没学明白呢,再办学习班,只怕街上的人都要给抓进去了。”后头坐在的汉子搭话,话里满是牢骚,显然黑熊寨的新规矩并不好遵守,可形势比人强,不守规矩黑熊寨也不讲究什么法不责众,只管一伙人都给你拿下。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眼下的官土匪出身,谁同你讲道理,人给你说规矩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好在时下律法颁布便是再不合理,大部分百姓也都只能老实受着,黑熊寨的规矩虽然与时下规矩不同,但又没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遵守起来也没那么困难,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老汉不理会这人,而是撂了两枚铜子,双手一背,优哉游哉的走到告示牌跟前,光是看老汉衣着,便不是富裕的,能有闲钱来茶馆吃茶,还是家里儿女争气。
儿子入了修工坊的队伍,人卖力气,又有几分本事,也混了个小管事当,一日工钱都涨到五十文了,女儿更不说,是第一批招进织坊的织工,黑熊寨一来,他这个穷老汉也翻身成了小富之家。
如今他就盯着城南那片地,想着等官府的人修好了,家里存的这点银子能不能买套新房住,便是不够他家老房子也能卖给官府,应当能抵不少钱。
“官爷,上头说的啥事?”老汉和气的和官爷说话,如今县衙门的捕快都不是原来的人了,全是黑熊寨下来的汉子担任,这一个月的相处,县里的百姓可算是知道不欺压人的官是啥样了,一个个对黑熊寨的汉子态度都好。
“征兵。”黑熊寨的汉子回了一嘴,还等着那老汉过来问后续呢,谁知人听到这两个字吓的腿都打颤,脸都白的像刷了粉似的。
另外一个汉子回过味,解释道,“咱们征兵不强征,都是自愿过来的。”
“真自愿?”老汉瞪大眼睛,年年征兵人也说自愿,可没见谁是真的自愿,平头百姓哪个愿意去做兵贼的。
“我们黑熊寨办事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再说了,强征县里的强壮当兵,工坊谁修?房子谁修?路谁修?”
老汉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黑熊寨是不缺粮食的,上回人蜀商用船运过来的粮食一车车放进县里的粮仓,可把他们这伙没见识的吓的不轻,谁家见过这么多粮食,就是县太爷收秋税一个县都没的说有这么多粮食。
黑熊寨有粮,他们县里的百姓也就更放心,不怕人黑熊寨赖了他们的工钱,一个个干活更卖力,日发的薪水也多是当日就去黑熊寨卖粮食的铺子换了粮食回家,叫一家人能吃顿饱饭。
不过征兵嘛,老汉一下没了探究的兴趣,心头还压了块石头,说自愿,要是日后人征不到会不会强征哪个晓得。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老汉刚要走,贴完告示的黑熊寨汉子就开始吆喝,把一些零星在街上闲逛的人叫过来,看着街上没什么人,但围作一堆还是不少,把老汉出去的路给堵住了,不得不留在原地听官差说征兵的事。
“咱们黑熊寨现在开始征兵了,条件都在告示牌上写着,有不认字的问我们就是,见了条件,觉得合适就去城门口登记。”
听完黑熊寨的汉子喊完,聚拢过来的百姓本该听到征兵就作鸟兽四散的,奈何街上落魄的写字先生充大头,已经开始念告示上的条例,叫想走的人又竖起耳朵。
“十八岁到三十五岁?这是说过了三十五岁兵营里就不要了不成?”
听到人写字先生读到年纪一条,周围的人立刻闹哄哄起来,大燕朝廷征兵是征二十到六十的人,三十五到六十还有二十五年呢,纵然如今活到六十的人少之又少,可活到三十六的人比比皆是,黑熊寨不要三十六岁以上的,还能招来啥人?
“不要还不好,三十多乡下也都是做爷爷的年纪,本来底下有儿孙后代也都不用去服兵役。”更何况真到了危难关头,朝廷的人要强征,六十岁以上也能拉过去充数。
“别打岔,听人先生说。”另外的人已经听到征兵给的好处,尤其是那军饷,如今征兵入伍也都是要发军饷的,下等兵丁一个月三百文到五百文不等,这不等就要看身高了,身高越高的兵丁饷银也都是越高的。
一个月有三五百文收入的军饷按说在农户人家看也是不错的,毕竟稳定,做工一日虽说有二三十文收入,但这样的活也不是日日能都寻到。
可为何这么多人不想去,还不因为历朝历代拖欠军饷都不是新鲜事,更不提人在战场死了,才给几个钱的抚恤金?人要是活着在家不比去当兵挣的多?
黑熊寨一开口却说,入伍的兵丁每月月钱一千钱,这可是禁军里上等兵丁才能拿到的数,更不提包吃包住。
纵然大燕入伍也是包吃包住,那也得看吃的是什么,就说黑熊寨修工坊,都给做苦力的汉子吃上油荤,总不能给黑熊寨卖命的兵丁还吃不上油水吧?
再说这从黑熊寨下来的汉子,就没一个面黄肌瘦的,光是看人结实的膀子就晓得伙食极好,这样顿顿能沾点荤腥的日子,不是大户人家哪个贫户敢这么造?
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叫有些无依无靠的汉子心动,毕竟黑熊寨有钱,工钱都能按日发,还能欠了当兵的钱不成。
“抚恤金多少?”有人听到写字先生说到人战死后的处理。
“普通兵丁是五十两,还能得一个令牌,说是能荫庇家里孩子免费上几年学堂。”写字先生这回专程停下给人又说了一遍,五十两,不是五两,如今大燕人死了只给两三月的俸禄当赔偿,那下等的兵丁才给赔多少?只怕连给家里孩子娶亲的钱都不够。
黑熊寨这里财大气粗,直接赔五十两,这还是普通兵丁的待遇,家里孩子甚至有免费认字的机会,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要说前面给俸禄还只是叫小部分人心动,抚恤金一出,大部分人没法矜持了,毕竟参军入伍的人最怕的就是人死了父母妻儿受人欺负,现在黑熊寨直接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如何不叫人不想着拼一拼。
且好处还没说完,说是只要到了退伍时候的人家也都给一笔退伍安家费,还道表现优异者有机会接受转岗安排,这样的条件,就是京中禁军给不出来啊。
“官爷,上头说的都是真的?”有人耐不住,问出了口。
“能写出来的当然都是真的。”没能写出来的嘛,就还在商讨中,例如参军多少年适合退伍,眼下是要打仗的,时间定的短了怕手里人一下子都走,用兵无人,可定的长了,这入伍的人过多,也养不起,上头为这事还在掰扯。
“官爷,这上头入伍标准上写性别不限是啥意思?”也有旁的认字快的,已经看到征兵的要求,身高体重这些有要求也是应该的,不然给这么多好处谁都能去,黑熊寨不是做亏本买卖。
可其他也就罢了,这性别还不限,咋,哥儿姑娘也能去,军营那地方能是姑娘哥儿去的吗?这黑熊寨安的什么心思?
“这次征兵,也征姑娘哥儿,不是老哥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咱们军队有纪律,在军中是不许寻欢作乐,要是敢欺负姑娘哥儿那都是要给处分送去劳动改造的。”黑熊寨的汉子解释。
这话下面听着的人将信将疑,毕竟兵贼哪有不去逛花楼的,可打黑熊寨的人到桥头县过后,县里几家花楼娼馆的确没见过他们去,而黑熊寨做事的人手里的确有不少娘子郎君。
连城南那片修房子也找有力气的健妇壮郎,眼下招兵招姑娘哥儿也说的过去,可——
“那也不成,官爷,姑娘哥儿都该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去做兵上战场,她们真要去了,若是在战场上被敌人抢了,岂不是有损咱们得颜面?”
“正是嘞,姑娘哥儿哪里是能耍刀耍枪的,这要是上了战场,不是添麻烦嘛。”
“要不,官爷你给咱们大当家说说,姑娘哥儿到了年纪就要嫁人了,十八岁还没嫁的都是老姑娘老哥儿,再参军不是耽误人一辈子。”
一伙人纷纷开口劝说,跟几十只鸭子一块开口嘎嘎叫一样,偏黑熊寨过来的两个汉子不为所动。
“你要去劝大当家改主意?”其中一个面色一冷,气势汹汹的问道。
“不、不是,只是想着官爷给大当家说说,这事不和规矩。”眼看着黑熊寨汉子发怒,方才舔着脸说话的男子立刻低了几分气势。
“规矩,看来大当家叫你们学黑熊寨的规矩没认真学啊,现在桥头县该遵守的是黑熊寨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哪条哪件说了不许姑娘哥儿入伍?”
“没、没有。”
“既然没有,你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还管到大当家头上。”这话说出口,周围的汉子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同人对视,深怕惹恼了官爷,给送去劳动改造。
只是不说闲话归不说闲话,这些人心底是不服气的,多半回家要告诫家里的姑娘哥儿别野了心思,到时候县里没有姑娘哥儿入伍,黑熊寨不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就你,刚刚说要给咱们大当家建议的那个。”黑熊寨的汉子指了指刚才的人。
“官爷什么事?”那汉子咽了口口水,有些懊恼方才出头。
“家里几口人?”
“七、七口。”父母二人,他和妻子,底下还有三个孩子,头一个是哥儿,下头两个是儿郎。
“七口人,想必也有孩子了,既然你知道错了要听大当家的话,那你家记得出个姑娘哥儿入伍,若是没有,你妻子或是夫郞来也成。”
“什么?你这不是强行征兵?”那汉子吓了一跳,他家哥儿今年才定了亲,因为织坊做工的关系想着多在家留几年,这会竟然要强征去做兵贼。
“自然讲究个自愿,不过你家特殊,先头规矩没学好,竟然还想着要教咱们大当家规矩,若不出个姑娘哥儿入伍如何能看出你当真改过了,要不还是把你送去深山改造一些时日,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好叫他们知道不学规矩的下场。”
眼看官爷说着要动手,那汉子忙不迭失道,“别别别官爷,我家哥儿去,我现在就去寻我家哥儿去报名。”
见人跑了黑熊寨汉子也不追,而是把目光方才其他人身上,“方才那几个说姑娘哥儿不该入伍的,我也记下了你们的样貌,要是不想我们挨个上门,主动些叫家里有意的姑娘哥儿过来,实在没有娘子郎君我们也是要的。”
这伙一落,还围着的人立马散开,独留两个汉子站在原地。
“你这样要是人家不乐意参军,怎么办?”另一个汉子说话,这样做虽然能吓住那伙瘪汉,可万一人不乐意入伍,不是害了人姑娘哥儿吗?毕竟参军又不是全是好处,吃的苦也是不少的。
“不乐意再安排其他事做就成,咱们又不缺岗位给她们。”军营里除了武岗不还有文岗。
“也是,不过有了这一遭,该是没人敢再说不叫自家姑娘哥儿参军了。”当然私底下肯定禁不了,但头一回招姑娘哥儿也不是说要招多少人,只要能有一小只队伍练出来,叫人看出厉害,后面少不得有人过来,万事最难的是开头。
第83章 气力
“呼——今日的风吹的有点冷了,等再过一个月,家里要添个煤炉放在屋里,不然冬日不好熬。”王小娘搓了搓手进屋,如今她娘和嫂夫郞都在城南找到了事做,不是卖力气,主要管工地饭食那一块,两人每日能得六十个铜子,还能包正午一顿饭,一个月算下来能存不少,赶在冬日前置办厚衣裳被子也是能拿的出钱。
“木头屋子就是这样。”王婶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其实心里对眼下这处暂住的地方满意的不得了,这样精巧的小楼从前她们可不敢想要住,只不过她们是外来户,这屋子不白给她们住,每个月要出三百的租子。
她和儿夫郞一个月能得一千八百个铜子,去了三百租子,还剩一千五百个铜子,桥头县的粮食价比容州低了近一倍,余下的钱去了吃喝,还能攒下不少呢。
“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存够买房子的钱。”一旁下工的杨双心里盼着还是有个自己的屋子,最好在城里,城南那片修的房子瞧着顶好,但价钱肯定不便宜。
“嫂夫郞别急,等我也上工了,咱们家就有三个拿工钱的,到时候一个月能攒更多。”王小娘也是懂事孩子,按说她的年岁倒也能做些事了,只是屋里还有三个娃娃要看,虽然看着桥头县治安不错,没见过有拍花子的,但她们一家住在城外的小木楼,还是要小心些。
“你点大个人,顶什么用。”王婶笑话女儿,“今儿我还听工地上有人说,黑熊寨要招兵呢,要不是你年纪不够,我还想着要你去试试呢。”
和寻常百姓不同,像王婶这样外来人一过来就接触黑熊寨的娘子郎君,见识也早被打开了,旁人对自家儿女去当兵避之不及,她却要主动把人送过去。
毕竟人殷婶子话说的好,姑娘哥儿当了兵,会了武还能怕嫁的人轻易欺负了她不成,也别想着姑娘哥儿去了军营,耽误了好时候,又练了个五大三粗的身板被人嫌弃。
不说去了军营退伍回来能得多少银子,就是眼下桥头县打光棍的比比皆是,就是黑熊寨也多的是这样的汉子,要想娶上媳妇,还要挑三拣四,合该一辈子单身。
“招兵,也招女子和哥儿吗?”王小娘显然觉得这事超出认知,兵丁是什么,是贼头,在容州的时候,街坊邻居有不少相熟的男子都叫抓了去,咋黑熊寨连姑娘哥儿都不放过。
“自然,你没看黑熊寨做事都招娘子郎君吗?招兵要姑娘哥儿算什么,你也别把黑熊寨的兵和咱们见过的比,就说县里每日巡逻的那群黑熊寨汉子,哪个不是好儿郎,咱们大当家训练出的军队,和现在朝廷的兵贼可不一样。”王婶显然和黑熊寨的娘子郎君待久了,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大当家吹,反正招兵这事她是认为能去的。
即便是个普通妇人在见识过容州大乱之后逃到桥头县,也是能隐隐约约察觉世道变了,要真是再一次成了乱世,还是能打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本事。
“那要多少岁才能当兵?”
“十八呢,你还差的远。”王婶可惜,不过她这头话落一旁没说话的儿夫郞倒是开了口。
“娘,征兵的事我想去。”杨双先头听过黑熊寨征兵的消息便有些心动,眼下他们的活计虽然稳定但工钱不高,做饭又和织坊能拿提成不一样,多是死工资,得升到管事才能抬工钱,这样下去要攒够银子在桥头县置办一所房子,得猴年马月了。
再说看城南那片原就是个贫民窟,但黑熊寨的人一来里头的房子就涨价了,等城南修完,黑熊寨要是再修县里其他地方,房子的价铁定不便宜,别这头钱刚攒够,那头房子又涨价。
所以杨双一路上都想着怎么和娘开口说这事,没成想娘心里还想着送小姑子去,话到这个份上,他开口想必娘也不会拒绝。
王婶瞧着儿夫郞,年纪是够的,且她们家里没个男人,屋里的重活都是她和儿夫郞一块做,一把子力气也有,能吃苦,其实若不是她年纪过了,家里还有小女儿还孙辈,没准也要去兵营里瞧瞧,现在儿夫郞说要去,自然也没有拦着人的道理。
“你且去,孩子我和小娘给你带。”她们一屋子老弱妇孺要等小孙儿立门户还要等十年呢,现在儿夫郞有这个志向,哪里是能拦着的。
这样的对话,今夜还发生在许多外来没有依靠的妇孺家里,至于桥头县本地的人家,是没几个姑娘哥儿敢说去当兵的,便是有,家里的父辈也都是不允的,怕人去了兵营做丢颜面的事。
只是也不敢动手教训,甚至骂人都极小声,怕叫外人听了去以为对大当家定下的规矩不满,到时候叫黑熊寨巡逻的汉子找上门,便是家里没人乐意去都不得不出个人选。
翌日。
城门口一早有八个穿着黑熊寨衣服的干事过来,其中男子四人,娘子两位,郎君两位,都搭了桌子在城门口坐下,一看就是告示上说的招兵地儿。
只是招兵的告示一贴,便是过了一日有心动的,也还是不敢冒头过来,这人都有从众心理不说,还多不想做出头鸟。
这不过了一个时辰,不说娘子郎君这头,就是男子那两张桌子也还是无人问津,不过等着登记的人是不着急的,上头早有吩咐,最初肯定没什么人过来,不用着急,反正登了记还要进行一次选拔,要是选拔不过关,黑熊寨也是不要的。
说来也是好笑,如今朝廷征兵什么时候还有送来的人不要的,就是个子再矮也都是能入伍的,只是给的饷银不多,偏黑熊寨特立独行,选拔身高体重就算了,体力也是要考核的。
像是整日在屋里死读书的书生,想要弃笔从戎报效大当家,人黑熊寨多也看不上。
“大当家,你真是一点不急,昨个儿公示栏前那些汉子闹事,你也不怕影响姑娘哥儿招兵。”邢堂明跟在周肆的身边,一同站在城门口往下看。
“这是桥头县大多数人的想法,我真要动手要他们改,就得使用武力,且还违背了自愿二字,便是我不在意和百姓起冲突也要尽量避免,我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周肆一点不担心姑娘哥儿征兵,本地人不乐意,外地逃难的有的是人来,尤其是这些在黑熊寨手里做事,接触都是他寨子里的娘子郎君,平日闲说时早在这些外来娘子郎君中埋下种子,征兵不过是让种子生根发芽。
“看来征兵的事还得慢慢来。”
“除去征兵,你们不也还忙着防蜀商窃取织坊织机的秘密,明面上蜀商都被打发走了,私底下会不会有人是蜀商留下的探子,可就不好说了。”周肆相信那伙蜀商绝对不会简单的撤走,但也不会在面上和他闹翻脸。
毕竟他不是单纯的生意人,手中有兵,蜀商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怒他折在桥头县。
“这事我和凯之已经想好办法了,大当家只管等着就是。”邢堂明卖了关子,要解决泄密的事,还得从坊里做事的娘子郎君入手,君凯之已经着手细细调查这些娘子郎君家中关系背景。
“果然还是当甩手掌柜最清闲。”周肆也不追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正好,过来参加招兵的人也来了。”
楼下,杨双一早去了城南的工地,和管事娘子请了假,说是要来参加征兵,别看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耶,真算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又是穷苦人家出身,最不怕的便是卖力气。
舞刀舞枪他从前没有过,但是镰刀锄头是会使的,胆子当然也不小,不然是不会劝婆婆带着小姑子和孩子一同过来祁州,眼下征兵的地儿没人来,他便头一个过来,也不在意一早就在附近看热闹的桥头县人,只管登记了名字,又赶回去上工。
有了个头一个敢出面的郎君,其他早在城门口来回踱步的汉子也抹了一把浸出汗的脸,赶忙去登记,总不能说一个汉子还没人郎君胆子大。
有了开头,自然四张长桌前就渐渐排起了长队,一数数,怕已经有五六十人了,虽然过来人看穿着多不是桥头县本地人,但有人过来,就是好事。
“其实大当家的征兵条件可以再放宽泛些,时下青壮能在战场上有战功的,都得有个将军肚才行,大当家你定的体重标准这样的人才怕是过不了。”邢堂明是见识过如今朝廷能战将军的模样,尤其是那流星锤使的虎虎生威的将军,一肚子横肉是少不了的,不然甲穿上都松松垮垮,如何能在战场上御敌。
“我的兵马和大燕的兵马不一样,按照我练兵的方式训练,他还能保持将军肚,我道他有本事。”就说黑熊寨上的汉子,一个个壮是真的壮,便是最初有胖的,练久了也都变成肌肉,军队里还能留肚子,也对不起每日的训练量。
“也是,寨子里的汉子个个膀大腰圆还真没有将军肚的汉子。”邢堂明听到这话也笑起来,他是处理文书的文人,对武夫有没有本事的确不能精确判断,外行说内行便容易如此,看来之后在武夫方面还是不能多插嘴。
只是听寨子里的人说大当家是寨子最能打的,就是郑铁那个莽汉比起大当家也略输一筹,邢堂明私底下比较二人身板,虽然说大当家眼下还在长身体,但和郑铁比起来又过于清瘦了,唯有个子能攀比一二。
单看二人身形,很难相信大当家这样的身板能够打赢郑铁。
“大当家,听闻郑铁也不是你的对手,是真的吗?”
“自小到大,他的确没打过我。”这话不是周肆自吹自擂,而是周肆当真有这个本事,即便小时候,差几岁,光靠技巧无法弥补实力差距,周肆也是稳赢。
“难不成大当家天生神力?”不然邢堂明想不通如何弥补身形气力上的差距,技巧或许能弥补一部分,但郑铁能十几招打趴下秦家养的部曲头头,说明人本事也不差。
“天生神力者,世间能有几何?我不过是比旁人力道大一点罢了。”周肆微笑回复,他只是力气大了一点点,小时候为了控制力道还颇费了一番功夫,不然这会同绥之这样细皮嫩肉的哥儿相处,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给人留下一道红痕。
邢堂明悄悄咽了口口水,默默后退一步,大当家这话他不是很相信,毕竟他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大当家说话时手搭的城墙砖上多了一道裂纹,这还是没使力的模样,要真的使力了还了得。
第84章 露馅
秦府。
秦尚书令一早下朝,还没来得及去书房处理公务,就被自家夫郞堵在院门口,只见自家夫郞面色冷漠,往日里见着他含笑的眼睛都冷了下来,秦尚书令哪里还不知道绥之的事露馅了。
“咳,清央,今日怎么没邀好友同玩?”秦尚书令的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样,嫁人的郎君便是整日在后宅有赴不完的宴,也没的说日日都不着家,毕竟家中内宅一大堆事要处理不说,子女也是要过问的。
“大人以为呢?”宋清央冷冷清清的问话,叫秦尚书令晃了晃神,绥之的相貌九分似清央,一份随他,眼下清央这样冷下脸,叫秦尚书令一瞬间想到绥之,不知绥之是否见到慕之,也是这样质问,质问他们身为父亲兄长为何不去救他出火坑。
宋清央见夫君不肯给他一个答案,也固执的站在原地,他早不是从前在世家随心所欲的公子,嫁人后处处守着规矩,一边做好贤内助,一边教养两个孩子。
十几二十年过去,两个孩子都大了,宋清央操心的事便也少了,唯一记挂的便是两个孩子的婚事。
慕之早定了亲,只是那哥儿命不好,父母早亡连着守了重孝又遇国丧,以至于眼下都要二十了还没嫁过来,但世家都讲究个礼字,只要双方都没错处,是轻易退不得亲。
好在今年重孝过去,择了良辰吉日,明年初就能迎人进府,叫宋清央卸了一桩心头事,原打算今年也要给他家哥儿选一选良人,哪知一道圣旨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宋清央甚至都没有替哥儿周旋的余地,就被容州过来的迎亲队伍接走了哥儿。
如此心绪不安快五个月了,便是路上耽搁,送嫁队伍也该到容州又回来了才是。
可宋清央左等右等,数着日子都没等到自家哥儿送来的平安信,甚至送嫁队伍里也不见有回来的人,此刻再没有发现不对,宋清央便白当了绥之十几年的阿耶。
“好吧,清央,绥之那边的确出了事,但眼下情况还可控,慕之此去祁州就是为了绥之,这会应该见到绥之了,待慕之回来,叫他亲自同你说说绥之的情况,好叫你放心。”
秦尚书令与夫郞早年结发,虽然婚前见过几面,说起来也是生人,但成亲后二人脾性相投,秦尚书令内宅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只有两个早年母亲送的通房小侍,都很规矩,自然也是外人羡慕的一对金玉良缘。
之后夫郞为他孕育两子操持家中,二人相濡以沫这多年,少有红脸吵架的时候,上一回闹别扭还是绥之亲事。
眼下夫郞势要问出个所以然,他再瞒着只怕夫夫二人要失了和气,更何况本也是他不对。
“为何瞒我?”宋清央神色怔怔,祁州是什么地方,连年天灾土匪横行,他的绥之落到此地焉能有个好。
“清央,绥之出嫁容州你已然身子不好了这段时日,若是再听得绥之落难的消息,出个好歹,你要我如何向绥之交代。”秦尚书令可是清楚自家夫郞在绥之出嫁的那段时日,夜夜不能入眠,还病了两场,到今儿都还没好全,“清央,绥之眼下很好,这话不是骗你,说起来绥之此次还算因祸得福没嫁给成王。”
宋清央不语,但眼睛里透露着不信,说没嫁成王是福他信,可谁说身陷祁州之祸不比嫁给成王更险?
“我晓得你不信,绥之聪颖此前寄回了一封信,正在书房,清央看过再说。”情秦尚书令走过去,握住夫郞的手,果然如预料的一样冰凉。
宋清央到底不是听不进话,同夫君去了书房,细细听了绥之一路发生的事情,不由潸然泪下。
“土匪寨子哪里是容身之所,夫君,咱们不能自己派兵去救下绥之吗?”宋清央心头急的很,他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样的土匪寨子能是好的,便是那位大当家救下绥之,可也把绥之当成压寨夫郎,他宁可给人万金酬谢,也不愿叫自家哥儿赔了一辈子时光。
“朝廷局势紧张,我们如今不要说自己出钱派兵去剿匪,就是派私兵过去,也容易被诬陷成造反。”秦尚书令又何尝不想出兵,便是这送信的土匪大王当真如信上说的千好万好,也得他家哥儿喜欢,可偏偏眼下秦家处处受制,只能寄希望于黑熊寨这位山大王是个好的。
看着夫郞落泪,秦尚书令一个官场纵横多年的人也染上几分难过,“清央,别怕,有慕之在,不会叫绥之轻易被欺负了去。”
只是眼下说什么,没有切实见到绥之无恙,怕都是没法叫宋清央当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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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秦绥之夜半惊醒,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渍,许久不曾梦见亲人,不想兄长才离开不久,阿耶入梦而来,却不是个好梦。
“公子,可是魇着了?”蒺藜守夜听到动静,端了一盏蜡烛过来,只见公子大汗淋漓,赶忙取过帕子给人擦汗。
“不妨事。”秦绥之摇头,“不是说夜里去屋里休息吗?怎么又在塌上睡,眼看着入秋越发冷了,夜里容易受寒。”
大户人家夜里都是有贴身伺候的下人守夜,蒺藜菖蒲从前也都是轮流守着公子,只是往日在家是在公子屋里的耳房休息,到了桥头县这里少有宅院寝卧连着耳房,蒺藜菖蒲便改睡塌上。
秦绥之劝过几回,本来他也少有起夜的时候,日日在外守着除了叫自己劳累外,也没其他好处。更何况菖蒲这会去了工坊当管事,唯有蒺藜一人在跟前,要是让人日日都在外头守夜,身体哪里受的住。
“公子不必担心我,当真冷了夜里还能备上棉被。”蒺藜和菖蒲先头还是听了公子的话,安心去隔壁睡的,只是大少爷刚走,蒺藜怕公子夜里不适应,便做主在外头守几夜,要是公子没事再回隔壁厢房休息。
“棉被是为了冬日不再受冻,不是叫你用来守夜的,我当真没事。”秦绥之无奈,蒺藜和菖蒲明明比他要小,怎么事事都以为他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不过是兄长离开,就算是夜里做噩梦也不值当什么。
“好好好,明日我便不在外头睡了。”蒺藜妥协,又见公子寝衣都被汗浸湿了,怕人着凉,“我去给公子再寻一件寝衣过来。”
湿了的衣裳怎好继续穿着睡,若是在秦府,也该打些水来给公子擦擦身子,再换了被褥才能继续休息,不然明日起来容易生病。
但桥头县这里,公子带下来的人不多,也不是单独院子,也不好劳师动众叫人烧水,毕竟这里的厨房和秦府那边不一样,等过了夜没有吩咐都是不开火的。
秦绥之换过寝衣,重新躺回床上,方才的噩梦是什么已经在苏醒的时候忘记了,但他还记得他醒过来时喊的是阿耶,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耶出事了,要不怎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
可阿耶在京城,便是秦府倒了还有宋府在,哪里会轻易出事,大抵是他思亲心切想多了,如此后半夜他也睡的迷迷糊糊,待天明十分,不得已头昏脑涨的起来。
近日桥头县琐事颇多,工坊、招兵、修城、买卖、接纳新人口都叫下山的黑熊寨人忙的脚不沾地。
兄长一走,秦绥之自然也被周肆安排着事做,起初不过是统计人口安置新入桥头县的人,待他上手过后,周肆又把处罚犯事之人的担子给他,眼下桥头县各地的人都有,如若不是黑熊寨的汉子整日在街上四处巡逻,只怕少不得有人起歪心思谋财害命。
就说前日,有人报官,说是自家孩子不见了,孩子不见不是小事,尤其是在桥头县许进不许出的情况下,拍花子的贩子也都轻易不敢下手,不然抓了小孩也只能在桥头县打转,迟早要被官衙门找到。
所以这时候有人说孩子不见,只要加派人手在各个乡里走一趟也就能寻出人,更不提桥头县各乡里都是有他们的人,村子里真有哪家多出了个生人小孩,他们的人也都会关注,而近些时候并没有人上报异样,秦绥之便起了怀疑。
果不其然,只是派了人手过去清查报案人,便发现他们家哪里是孩子不见了,而是自家哥儿瞒着家里去参军了。
能参军的都是满十八岁的姑娘哥儿,这个年纪看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报案的汉子是自己没法子把通过选拔的哥儿叫回来,打算叫衙门的人帮他。
这事要是按大燕律没准还真能行,毕竟时下都讲究孝道,即便是哥儿将来要嫁出去,在家的时候也是要听父母之言,现在人瞒着父母参了军,父母不乐意要把人寻回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参军的是个哥儿不是男子。
可黑熊寨早有规定,男子二十姑娘哥儿年满十八算作成人,本就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更不提人进的是军营,那可不是想进去就进去的地方。
这人闹事实在挑了个不好的时候,最后叫黑熊寨拿来当不听规矩的典型,公开示众了一日过后就拉回黑熊寨劳动改造去了。
“这人真是坏,这个年纪还没给自家哥儿定门好亲事,肯定是想着压榨他家哥儿多给家里做几年事,等到二十的时候再寻个能给高价卖出去的汉子,赚笔缺德钱。”蒺藜跟着公子做事,对这事来龙去脉知道的清楚,心里当真有口气不吐不快。
但蒺藜话也说的不错,祁州少姑娘哥儿,除开黑熊寨这样的地方其余地儿姑娘哥儿都是不过十五就成亲,真有十八还没成亲的要么是家里拖累,要么是自身有点问题,例如有残疾不能做事。
所以周肆定的十八岁,过来报名的多是嫁过人的娘子郎君,少有年纪够得姑娘哥儿。
不过周肆又定下成年后方才能嫁娶的规矩,加上现在姑娘哥儿也都能挣钱,底下倒是没什么人反抗,十八岁在祁州看晚了,但一些纺织业发达的地方,像是江南十八还尚早呢,等到二十成亲的也有,要说人重名声,其实还是比不过切实的利益。
“他被判了一年的刑,也算尝到教训了。”秦绥之翻阅这几日前来报案的卷宗,大多数都不难处理,因为周肆定下的规矩里也都定了该罚多少刑期,只要按规矩办不会出岔子。
只是眼下桥头县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之后犯事的人也只会不断增加,且犯的事也没办法说都能寻到惩治的规定,黑熊寨的规矩还不够完善。
“周肆人呢?”既然规矩不够完善,又有很多地方和大燕律冲突,须得尽早完善规矩方才能叫治下更好管理。
“大当家好像与工匠在商议什么事情一早就出去了。”蒺藜摇头,他不过是早上去厨房的时候遇上了大当家,见着人步履匆匆,连朝食都没空陪公子吃,想必事情很急。
很急的周肆这会正和寨子里的工匠师傅研究沼气的事,沼气灯周肆心心念念,毕竟比起没影的石油,沼气池更现实一点,甚至不光是灯,还能用来做饭,此来一举多得。
“大当家你说的这东西我也只能试着做一做,毕竟从前也没人做过。”黑熊寨的工匠师傅已经是成熟的工匠师傅了,打小就听大当家稀奇古怪的要求,十来年都习惯了。
“沼气池气密性一定要保证。”这时候也没有塑料薄膜,密封性问题需要特别注意,沼气泄露遇上明火也是有爆炸的可能性,别到时候沼气没利用上,反而造成了人员伤亡。
“大当家方心,我等做事再牢靠不过,你以为我们是大当家你抓来的那伙半吊子道士?”工匠师傅对于大当家几番叮嘱摆摆手,人也不是当真不在意,而是从前做大当家东西没把大当家说的话放心上,都是出过事故的。
从那以后他们每回收到大当家给的新东西,什么注意事项都是第一时间记牢,绝不会轻易忽略。
“你们别说,那群道士也是有真本事的,听窑口的师傅们说,现在制银镜的成本已经下降不少。”周肆晓得分配去火器坊的道士差点炸了火器坊惹了工匠师傅们不喜,但窑口做事的那伙道士,还真折腾出更简单的制纯碱法子。
也是他起义的地盘不好,要是能在有碱湖的地方,压根不用担心提纯纯碱的问题,可惜有碱湖的地方都被外族占着,只能看有没有优秀的人才想出更简单的办法制备纯碱,不然就得等到能工业化的时候才能大批量生产这东西,那还真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毕竟他蒸汽机都还没影,橡胶树也没出海寻回来,工业化,保守估计三十年内才能勉强有雏形。
“那伙道士就靠这门子手艺吃饭,要是真一点本事都没有哪行。”
“沼气池和沼气灯的事情就劳烦各位工匠师傅多上上心,要是沼气灯有了,夜里也不必烛火摸黑了。”
“为了夜里能多几个时辰工,我等也是要尽心的,只是不晓得老当家他们是否寻到了猛火油,要是有这东西,咱们也可以试试大当家说的煤油灯,用起来可比沼气灯要方便。”
周肆点头,沼气灯要管子通气,他没有橡胶管只能试试铜管,又要花钱,而煤油灯除了烧起来有黑烟,其实要比沼气灯方便很多。
“我还指望父亲他们带会新稻种呢,只是他和娘两个带了一大批人出海都两年了也没个音信,我现在也都不盼着人带什么新东西回来,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周肆虽说有上辈子的记忆投胎,但这辈子的父母对他还是不错,尤其是发现他生而知之后,更是迷信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眼下出海两年,海上发生什么都变化莫测,要是运气不好极容易出事,也不知道他们这会是否安全。
第85章 海上历险记·上
天空一道白色闪电伴随惊雷而至,轰隆的雷声听得人心头发慌,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电闪雷鸣之际,狂风吹的海浪四起,靠近海边的人远远看去,都要吓的直哆嗦。
这时候海上已经没有渔船了,渔民常年海上打鱼为生,对天候把握自有一番心得,尤其打鱼的渔船都不是什么大船,轻易也不敢离岸太远,不然一个大浪过去船毁人亡,一家子就只能吃海风了。
可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远海处依旧有一队跟蚂蚁似的船队还飘着,凑近看船队的船着实不小,肉眼测算长得有十来丈,宽三丈有余,不看桅杆船高得有一丈多,这样十几只大船聚拢在一起,在陆地上可算得上庞然大物。
但在海里,尤其是远海一个海浪都有几丈高,暴雨天风吹浪起,只消几个浪头就能把这只船队淹没,半点渣子不剩。
“老当家,这回风浪只怕不小,咱们还是赶紧寻个港口停靠才是。”驾驶大船的船长也跟着老当家跑了两年的海,风浪自然也不是头一回遇上,就说眼下这个还比不得年中时候那场风浪大。
可年中那回他们是要驶到港口了才遇上,当时风吹的好,开了帆直接把他们送到港口也没造成什么损失。眼下海面前不着岛后不着陆的,只能搁海上飘着,遇上暴雨地带走不出去迟早要出事。
“把帆都打开,往这里走,咱们之前过来的时候这头不是有个小岛,先他娘的上去避避。”周秤扯着嗓子吩咐,要不是他吨位在,这会也得被风浪摇的跟船打晃。
“这岛上回咱们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去过,眼下天气又黑,贸然过去船容易触礁。”船长话落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大爷的,说要靠岸的是你,给你指了靠岸的地儿你又说要触礁,那咱们干脆在海上飘着,等哪个大浪看咱们顺眼,给一浪掀了。”周秤火气正大,触礁要紧还是在海里翻船要紧,半点分不清轻重缓急,就这还当了船长,迟早要带船队搁海里喂鱼。
被老当家骂了一顿,船长也只能挠挠头,这一路他说是船长,其实做决定都是老当家,这不是得把厉害关系给老当家说清楚吗。
不过刚刚也是脑子抽了,都搁大海里当摇摇船了,还顾忌触礁,真要撞了,他们这船底下都是做了水密舱,便是一处漏水也不会轻易沉船。
“你消停点,要是叫儿子晓得你嘴里骂骂咧咧又要说你。”听到周秤的大嗓门,船舱走出个美妇人,便是大船被浪摇得晃来晃去,人也稳稳的走到周秤跟前,,给发火的周秤背上来了一巴掌,叫人安静点。
儿子说遇到事最忌讳着急,尤其是做决定的那个,上头要是乱了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晃成这样,待会中午吃的吐出来了怎么办?”周秤一把把夫人抓住,稳稳拉到身边,又道,“那臭小子,满嘴虽然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鸟语,也尽说些不中听的话,我是他老子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
“是整个船晃又不是光外头晃,我坐里头就能不晃了?该吐就得吐,难不成到了嘴里你还能咽回去?”红秋拧了一把自家男人的耳朵,老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说儿子,她也时时刻刻想教训人一顿。
“……”要说以前穷的时候没准周秤还真干的出这事,但现在吃了十几年的饱饭再要周秤这么干,不说真遇上了咽不咽回去,这会光是想想胃里都抽抽,果然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外头船长只会挥船上挥旗的汉子给其他船传信,看到旗语后面跟着的船也都纷纷开帆,风暴时候一般会减少部分船帆降低船速好躲大浪,但眼下浪头一个接一个,躲么是躲不开,好在也不算过大,只能加快速度赶去小岛,不然等浪再大些,怕是要在浪里打滚了。
“算算时日都入秋了,海上还搁这么大雨,真是半点不讲脾气。”周秤远远看见小岛的黑影,心里松了口气,总归有陆地就好,船靠岸能抛锚,在大海抛锚,没准砸哪条大鱼身上,给他们一尾巴还得了。
“大海要是讲脾气,人出海还能怕成那样?”
“你这是不是跟那臭小子学坏了,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一日不撂我面子,你不舒服?”周秤说着心里又骂了自家臭小子一顿,成日不学好,就学会了跟老子顶嘴不说,那嘴还厉害的很,他本就是不讲理的大老粗,能说的过个屁。
小时候还能仗着武力,叫那臭小子收敛些,毕竟那臭小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寻到他娘做庇护,谁晓得这臭小子还真是神仙下凡,生而知之就算了,还有一把子蛮力。到十岁他这个当爹的就不是对手了,一下子没了当爹的威风,气的他那天多吃了两碗饭,方才解气。
“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儿子说的好,没道理的话才叫顶嘴,有道理的话就叫辩论,她自认为说的话都有几分道理。
“有有有。”周秤晓得不服气铁定要再吃一巴掌,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是那喜欢讨打的人吗?铁定不能。
说话间,船队也渐渐都靠岸了,运气不错周围没有什么暗礁,加上风暴虽然大,但风吹的对劲,总算是赶在落大雨前靠岸了,待各船抛了锚,几条船上的人也都下了船,其实留船上也不是不行,毕竟都靠岸了,但下雨万一浪头打过来怎么办,还是在陆地踏实。
毕竟人再厉害还得靠两条腿在陆地上走路,又不跟鱼似的,长了腮能在水里上天入地。
“哎呀,幸亏之前记了附近的海图,不然这回真要栽在海上了。”船长拧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这些跟老当家出海的水手和船长都是沿海生长的汉子,要说这些汉子有些海里本事不错,但那都是近海,海边长大的人真没几个出过远海。
老当家这只船队都是要远航的,起初没几个跟老当家上路,奈何老当家不光钱给的多,连买的船个个都是眼下航海的好船,走一趟能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就是折在海里,先头也给家里送了钱,能养活一家子,解决了后顾之忧哪里不能拼一拼,要是成了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送家里的娃娃去念书,要是孩子有出息,那儿孙后代也有着落了。
“不一定,这回风浪不算太大,要是小心躲着,应该也能在海上躲过去。”他们的船队没有在风浪中心,只要能逃出乌云的范围,船队也是不虚的,好歹在海上跑了两年,总是有点经验在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海上的事哪里说的准,还是陆地安全。”船长心有余悸,大海的龙王爷发怒,只消得一个浪头就能叫多少海商血本无归,他们可不能比。
“陆地安全又没钱,光是咱们这回和那些沿海的生番换的东西,个个都价值连城,回了大燕,那些商人都要为咱们的货打破脑袋。”
要不说航海挣钱呢,他们这回上路多是带的瓷器红糖这样的东西,金银珠宝是没有的,布匹倒是从别的地儿买来不少,也是走的不是时候,棉布这样的好东西匀不出空,不过也是,比起平价的棉布铁定还是蜀锦最赚钱。
那时候黑熊寨与一些蜀商做过一段时间生意,蜀锦也弄来了一些做压箱底,那东西一拿出来,沿海的生番没有说不喜欢的,尤其是生番里的贵族老爷,个个都拿出大量的金银珠宝购换,这辈子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唯一可惜的就是当初没能多弄点蜀锦,不然这一趟出门赚的只怕要抵旁人十趟买卖。不过有瓷器琉璃这样的好东西,也是不愁换不到好东西,更不要说还有红糖。
糖自古以来就金贵,偏偏甜味大多数人都喜欢,有钱人家最爱甜滋滋的东西,大当家种了甘蔗制红糖,可是狠狠把红糖的价给打下来,至少他们黑熊寨的人能随心所欲的吃糖,榨完的甘蔗渣还能造纸,半点没得浪费。
这回出海,他们还寻到了大当家想要的甜菜,听说这东西出糖也高,而且还是白糖,比红糖味道还要好。
要不是他们这伙大老粗就晓得航海上的事,不懂怎么做糖,指不定拿到甜菜就要自个儿操作弄出白糖,赶头一个尝尝白糖的味是不是和大燕贵老爷们吃的白糖一样。
周秤听得手底下叽叽哇哇,心里也一阵舒畅,他们的船队最开始只打算寻他儿子说的什么新稻种和猛火油,谁知道一路航行过去,遇到了不少说鸟语的番人,不光弄到了新稻种,还寻到了其他杂七杂八的好东西。
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同那些番人换了个一干二净,等回到寨子,说不得儿子见了他们带回去的东西都要大吃一惊,觉着他这个当爹也不是光晓得打打杀杀还是能做事。
“这回没航行对方向,等下回换个方向咱们去那什么有能出胶的地儿,还有好宝贝,什么玉米番薯土豆,听说都是产量大的好东西,能寻到这些东西带回去,咱们可就再不会饿肚子了。”
周秤这回顺利返航,不由得膨胀起来,就说出海的商人这么多,有几个是头一次开海路便能寻到新航线的,往年跑远海的海商有一条航线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更不提还有堆了人命依旧赔个倾家荡产的商户,他们能顺利返回,不光撞了大运,也是他指挥得当。
当然这一路上还是折了一些人手,周秤都记着,等着回大燕,是要给人家里送抚恤金,他们这回赚了个盆满钵满肯定也是有人的一份功劳,先头给的那点银子换人一条命哪里值当。
可要说人命有多值钱,也是没有的,大燕牙行,天灾的时候几百文都能买来一个人,更不要说一旦成了流民,那些招人的世家都是一个子不出就让人为奴为婢,人还得感恩戴德。
周秤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不然当初他振臂一呼,一村子的农户还能跟着他干大事直接谋反?
“是嘞,原先咱们大当家教咱们种地,地里每亩产粮的量已然不得了,要是把高产的粮食种找回来,不说咱们能吃饱肚子,畜生也能有东西喂,听说红薯豚吃了最长膘,玉米喂给鸡鸭也叫吃了多下蛋,到时候不说粮食,肉也能敞开了吃。”
这话说出来,不少汉子都悄悄咽了口水,肉敞开了吃,就是有大当家也没得叫他们敞开了吃的,顿顿能沾荤腥已经是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两年在海上跑,因为船都是木头做的,轻易不敢生火做饭,好在出发的时候矿场那头给送了不少煤和炉子,比起船上烧柴火,炉子放窝煤烧水做饭更方便些,好叫在船上跑的水手们能喝口热水。
不然光靠带的死硬死硬的干粮,只怕要把人牙给嚼坏了,再说大当家也说过长期在海上不吃点蔬菜水果是要得病的,船上也存了点蔬菜干和耐放的水果,每到一地儿,当地的水果蔬菜也都是他们补给重要物资,就怕在海上飘久了得病。
风雨交集,一伙子人在临时找的山洞里侃天侃地,等到了第二日外头天就放晴了,许久没上陆地的一伙人也不着急走,尤其是来了打猎心思的老当家,手里拿着走的时候儿子送的长枪,虎虎生威的带着一队黑熊寨老人去了林子里。
红秋早见怪不怪,她男人也就这点本事,管寨子稀里糊涂,打小靠儿子,自个儿都过了而立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成日里不是想着打猎就是同老友聚一块吃肉喝酒。
等儿子下了禁酒令,他这个做爹的还想着能不能叫儿子高抬贵手,结果差点被扒了裤衩子绕寨子裸奔三圈,也就是那时候她觉得她汉子心里有了跑路的想法,这不直接跑到了海上,要不是手里的东西霍霍完了,没准还要再等一年才回去呢。
“搬个大铁锅下来,今天等着吃野猪肉。”红秋指挥船员,远航的船上除开水手和船长,自然也是有做饭的,他们船上做饭的都是黑熊寨的娘子郎君。
原这样出海远航的船是不叫娘子郎君上的,即便是红秋作为老当家的夫人那些个招来的水手也不乐意。
不过事情可原,因为这是人代代相传的老规矩,个个迷信神佛的很,哪像他们黑熊寨一个个跟着大当家左脚踩神右脚踏佛,只差没扛了大刀把黑熊寨附近的庙宇都给踏平。
后头还是老大当家加大筹码,非要破了这封建迷信的规矩,方才在重赏之下招够水手。
黑熊寨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与时下娘子郎君大不相同,半点不怕与陌生汉子相处不说,还惦记着想要从水手那里学学怎么开船。
这水手嘛,一年到头在船上,见到的都是汉子,到了陆地个个都迫不及待的去喝花酒寻花娘,这回船上就有娘子郎君,想着教人的时候能占占便宜,没准还能混个春宵,个个积极的不行。
没成想黑熊寨的娘子郎君性子剽悍不说,跟来的黑熊寨汉子也都守大当家说的规矩,他们走的时候大当家特意叮嘱过,别和船上的水手睡,这些水手时常逛花街柳巷,身上指不定染了花柳病,到时候一晌贪欢搭了自己一条命不值当。
于是这伙娘子郎君学了人驾船的本事,转头就把人抛之脑后,要是有敢纠缠来的,她们自不会客气,要还有成群结队过来寻麻烦的,黑熊寨的汉子也不会坐视不理,没有叫外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一套组合拳下来,水手们也都规矩了,至于水手私底下嘴上花花都消停了是不是因为有厉害娘子郎君用了撩阴手费了几个水手的第三条腿,就不得而知了。
铁锅被两个汉子合力抬下来,这东西在船上用的时间少,因为一条船上的人也没那么多,且夏日多是炉子放煤,烧口热水凉凉,配着饼子辣酱对付过去,冬日早上要是想喝口热粥方才用的上这锅。
一行人架锅的架锅,捡柴的捡柴,等锅里的热水烧开,周秤也带了几个人先回来,肩上扛着一条长棍,棍子上吊着一只四百来斤的大野猪,四只猪脚用麻绳拴了猪蹄扣,再大力也只会越挣扎越紧。
把野猪放下,这大家伙还哼哧哼哧的叫,可见老当家勇猛,竟然生擒了这样大的一头野猪。
周秤取过自己的杀猪刀,他当土匪前是个正经屠子,十里八乡就他杀猪手艺最好,那把杀过千头的杀猪刀更是他的宝贝,无论去哪儿都随身带着,这不便是航海也没落下,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许久没杀猪,今天我可要活动活动筋骨。”杀猪的手艺没做土匪前是想着给儿子传下去的,也算是个家传行当。
奈何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寨子的大当家了,不过没事,他这个大当家不杀人放火,等儿子长大了接手他大当家的位置,顺道把杀猪手艺传下去。
哪想周肆那个混小子,不光不想杀猪,还着了山寨里的打铁匠给他弄了把长刀,又寻猎户给他做了把好弓,才十来岁就带着寨子里一伙半大小子把黑熊岭其他土匪给剿了干净。
要不是听同行的小子说,他家混小子砍那凶恶的土匪头子脑袋过后吐了三回,他还真以为他儿子杀星降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呢。
“林子里只有野猪不成?”红秋晓得她家汉子喜欢杀猪,但他们这么多人,光吃一头野猪也不够。
“还有呢,我这不是先回来了,老林带着一伙人往里头去了,说要看看有没有大家伙。”最好是有老虎熊瞎子这样的好东西,吃了还能留张皮带回去耍耍威风。
“老郑呢,也跟着去了?”
“可不是,他说他家儿子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也没说个亲,想着要给人攒点东西,日后提亲也好给郑铁撑撑场面。”周秤认为这是放屁,分明自个儿手痒了,哪里有半点担心儿子亲事的样。
“咱儿子可说二十二才成亲,算算郑铁那小子也才刚到时候,不过寨子里跟郑铁合适年纪的娘子郎君不少,他这回回去要是没说上一个,老郑只怕要掏祖传的锄头棒子。”
“哼,那个不孝子,你看他说是二十二成亲,指不定还要拖着,从小到大你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哥儿另眼相看的,郑铁那是有心成亲没遇上,我们那臭小子是压根没有成亲的心思,也不知道咱们这辈子能不能抱上孙子孙女。”
“咱们儿子眼光高,等这回回去,我给人寻摸寻摸,寻个高门出身的姑娘哥儿,他保管乐意。”红秋还不晓得她儿子,就喜欢生的好的姑娘哥儿,得亏儿子相貌随她,要是随了她汉子,再加个好色的毛病,那不成流氓了。
“你等着,他乐意个屁,咱们走之前上山的黄娘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出身,相貌也实打实的好,纵然先头被恶匪绑了,可咱们儿子也不是嫌弃的人,但你见他看上了吗?眼睛珠子都没转一下,我看八成那小子是喜欢男人。”
“……这话你最好当着儿子的面说,在我这里抱怨有什么用,再说黄娘子上山的时候咱们儿子还没十五呢,你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开始思春了不成?”
“废话,十四五岁乡里的汉子都有当爹的,咱们儿子脑袋瓜子聪明,打小就是个小大人,他还能不懂这事?”
“好啊,周秤,你这厮娶我之前果然混过,说,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想着思春了?”红秋算是抓着周秤的把柄,气的拧人耳朵不说,嘴巴也不停叨叨。
“原来你搁着等我呢,我可没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我头一个看上的就是你,方才只是那么一说,别冤枉人,我还要杀猪呢,快放开。”
老当家和夫人这么一闹,看的一旁的人哈哈大笑,不过也没人上前帮忙,那是人老当家和夫人的情趣,他们上前讨不着老当家欢心,还要遭骂一回呢。
第86章 海上历险记·下
忙活一上午,伴随着野猪凄厉的惨叫声,老当家杀猪风采不减当年,一头四百斤的大野猪立刻被分的干干净净,烤的烤,煮的煮,可惜这里的石头不好,也没法说弄个石板烤肉,白白浪费了野猪紧实的肌肉。
“这板油留着,做成猪油路上开荤。”猪油是个好东西,在没有菜油出来前,农家想做个菜都是添猪油进去,不过不得不说混了猪油炒青菜就是好吃,他们都多久没尝过那滋味了,现在光是想想嘴角都有挂口水的嫌疑。
“弄吧。”红秋难得没和周秤抬杠,她这一路嘴巴也淡,但又没法说吃太闲,毕竟她们这回远航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靠岸,船上备着的水也都是紧着用。
肉一路上也还有存货,但能存这么久,必然是用盐腌制过的,平日里馋肉了炒一盘子出来咸咸嘴也就罢了,按天的吃哪个受得了。
得了夫人的话,做饭的娘子郎君也都手脚麻利,很快就弄熟了一批猪肉,叫旁边等着的汉子们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莽过来一扫而空。
好在四百来斤猪也要吃上好久,便是人多也没的说一人一口就没了,更不说猪肉还没吃完呢,进林子打猎的黑熊寨汉子们又满载而归。
大虫熊瞎子是没猎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岛上根本就没有,像兔子野山鸡倒是弄了不少,几个汉子用棕榈叶捆了它们手脚,一道吊在棍子后头,便抬到娘子郎君跟前,交给她们打理。
野鸡野兔得下料烧才好吃,可眼下没那个条件,不过岛上野香料不少,叫捡柴的娘子郎君见着了便采回来不少,弄来塞进野鸡野兔肚子里,架在火上一烤也是一道美味。
“唉,这香料瞧着实在好,就是没能弄到一头羊,不然这会吃头烤羊也是好的。”寨子里养的有羊,只是比起能耕作的牛,能拉货的驴,能载人的马,羊着实有些鸡肋了。
但大燕一朝养羊的还不少,盖因达官显贵喜欢吃那玩意,上行下效,听说连大燕许多养马场都改养羊了,大当家说如今大燕的马政是到隆冬了。
而他们黑熊寨,占据了一整片岭子,旁的想要分口汤的不是加入了他们,就是被大当家弄去矿场做事,这样大的一片山头,养的牲畜也实在多。
羊当然也养,只不过这些羊养出来也不是用来吃肉的,听说大当家在鼓捣怎么把羊毛弄下来织布。
羊毛看着保暖已经不是新鲜事,毕竟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羊那一身毛非常暖和,且羊毛也得修建,要是能把羊毛利用起来,无异于废物利用。
可偏偏羊毛的质感不怎样,粗糙生硬不说,羊整日在草场打滚里头不晓得有多少杂质,倒是也能梳出来,只是那样的羊毛也实在没法往身上用,多是做成毡毯。
这时候又恰逢寻到了棉花,羊毛的事也就搁浅下来,毕竟真把羊毛弄成布,他们还得整大燕收毛,虽然大燕养羊不少,但真正养羊大户还是西北边的外族,他们也没本事勾搭上,自然比起羊毛还是棉花更有性价比。
所以寨子里养着的羊彻底成了肉羊,每逢节假日养牲畜那头便有羊出栏,弄个烤全羊整个寨子的人都吃的畅快。
离开两年可不就好这一口。
“烤羊既需要功夫又需要技术,还得加足香料,咱们这要啥没啥,有野鸡野兔给你吃,就闭嘴吧。”没看着做饭的娘子郎君正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们吗?
正午一顿扎实的肉吃的满船人都忍不住打饱嗝,还是熟食好吃,就是没劁过的野猪也都吃的半点不剩,可见这伙汉子的确是馋鲜肉了。
而娘子郎君就要秀气些,只吃了打来的野鸡和野兔,顺道在附近寻摸了些能吃的菌子野菜回来,煮了一锅菌汤喝了。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船在海上跟在水里泡着没什么区别,便是有棉被夜里也冷,这会喝口热汤,像是把身上的阴冷都给驱散了似的,浑身舒坦。
“再跑三五日咱们的船队也能靠岸了。”周秤当年出海走的是容州,毕竟容州就是靠做海贸发家的??,容州的港口便是相邻的琼州都比不了,当初买船也只有容州这里的船坞能立马拿出来,不然只能等个三五载,才能取定下的大船。
“可咱们不是在路上遇到过从容州逃难的海商吗?他们说容州这会儿乱的厉害,咱们靠岸容州,只怕回不去了。”不说他们满船的好东西,就说他们船上这些精壮汉子就要勾的容州那造反的成王流口水,绝计不会给他们机会逃出容州的。
周秤不说话,谁也没料到成王会突然谋反,像是他船队里的水手,大多数都是容州出身,就是容州乱成一锅粥,人家只怕也要回去寻亲人,再想法子出容州。
但刚刚老林说的好,他们队伍里除了人东西也很重要,走容州回黑熊寨,便是他们能寻摸小道,可真要是撞见了成王怎么得了。
“绕路靠岸琼州下船,至于家在容州的,看你们是想回去寻亲人还是说先跟咱们走,要是跟咱们走也别怕,到时候我叫周肆安排人手去容州帮你们寻亲。”周秤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按说他肯定是想这批水手跟着他们回黑熊寨,因为这年头水手比船金贵。
像是一个没落的海商家族,但凡只要有海图和熟悉的水手,是很容易找到想要掺和海贸生意的商人,叫人家出钱占份额,不多时便能东山再起。
所以这些跟着他们出过海的水手和船长都是金疙瘩,等之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也需用他们,可到底这些水手家在容州,人家拼命出海为的就是家里人过的好,这时候容州生乱不叫人回去,恐怕人也不同意。
“老当家,这事我们先想想。”几个船长也是晓得其中厉害,要问他们想回去吗?那肯定是想回去的,但这会容州在抓青壮,别到时候回去家人没见着转头被送进了兵营,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可要说跟着老当家回山寨叫大当家派人去寻他们的亲人,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说大当家的人手能不能顺利到容州,就算是人到了,也不一定能把他们的亲人找全乎。
且到时候万一他们的家人不信,或是不肯拖家带口离开祖地,也都是个麻烦,左右还有几日才能到琼州,他们还要好好想想。
“嗯。”周秤没逼着人立马做决定,其余人手在歇够了之后就开始收拾眼下的残局,今日是个好天气下午可不能继续赖在小岛上,得上船跑海了。
“当家的,你说成王突然谋反,会不会影响咱们黑熊寨。”红秋听说容州被成王割据的时候,心头便压着事。
容州可在祁州后头,不论是成王带兵打出容州,还是朝廷派兵到容州平乱,祁州都是必经之处,两方势力都不好惹,他们黑熊寨到时候别成了儿子说的炮灰。
“你还不晓得你儿子,心比天高,我看成王谋反正中他的下怀。”和红秋不晓得周肆打算的周秤不同,尽管周肆也没同他这个老父亲说过自己志向,但周秤本能还是看出他儿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家混小子,也想着造反呢。
“你这话说的,就像他不是你儿子一样,什么正中他的下怀,难不成肆儿也想造反?”红秋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毕竟她认为自家儿子顶多是想做个土皇帝,结果人是想把土字去掉。
“肆儿?你当着咱儿子的面叫叫看。”周秤显然知道那混小子有多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不能叫混小子小肆吧,听着还没肆儿好听。
“咱儿子不喜欢我还能不识趣,这得怪你取个什么烂名,就说是排行老四人读书人也一般用季,周季听着不比周肆好?”红秋从前大字不识一个,对自家汉子取个周肆的名虽然不满意,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总归乡下人家取名字也都是取贱名,周秤取个肆字有讲究,算不错的。
可这会读过书,便又觉着肆字过于直白,好在儿子不在意,只是不喜欢旁人叫他肆儿和小肆。如今儿子当了大当家,也不担心人直接喊他名字,都是叫的大当家。
“当初取这名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再说了我取这个肆字意在圆满,盼着咱儿子好,跟排行有什么关系,咱们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儿子,人用季也是用来取字的,咱儿子取字,得取伯。”
“得了,咱们两个半斤八两的文盲也别管儿子及冠时取什么字了,还是想想怎么能安全回去要紧。”红秋也不跟人争论,左右名已经取了,轻易不改。
“先到琼州再说,咱们也不知道琼州是否也生乱象,等到了陆地先派人回黑熊寨,成王既然出兵了,咱们儿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准有主意。”将啃儿子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也就只有周秤这样的人了,不过红秋也觉着这么办最好。
等收拾完东西,周秤带着红秋上了船,一收锚十几艘大船立刻像是游鱼得水,快活的涌入大海。
白茫茫的海天交界线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边界,不过跑海的人晓得,只要走对了方向,不久就能看到岸上的景色。
容州。
乱了小三月的地界和乱兵打过一般,原本繁荣容州港口也破败了,从前每日都有许多船只来往,脚夫苦力在这儿等着搬运东西,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成王带兵扫过的容州港,别说船只了,连脚夫都被征入了兵营。
成王一口气捉拿了这么多青壮,即便手中囤积了不少钱粮也都是养不起的,且没了青壮田地无人耕作,光靠娘子郎君,整个容州连秋税都收不上来,如此行径无异于自断后路。
官平青日日看着各县上报的情况,愁的头发都要掉了,成王选的起兵时机不好,田地里的粮食都还没收就把能干的青壮都抓了,以至于今年秋税送到各衙门手里的也都少的可怜。
但更可怜的是田间劳作的妇人郎君,因为没赶上时候完成秋收,大多数粮食都烂在地里,从景昌府起,整个容州都回荡着田间百姓的痛哭,可惜眼下这位成王是听不到了。
当初成王贸然起兵,他和叶幕僚还以为成王要自寻死路,不想人私底下打算好了,想着要直接割据容州,可割据不好好经营大本营,直接抄了老家他还是头一次见。
“成王一口气抓了这么多青壮入营,粮食又没有这么多,为何不把部分人释放出来耕作,强留在兵营难不成等死吗?”官平青喃喃不解,而成王府的叶幕僚已经晓得成王那个孽障做的什么打算。
眼下练兵,既要钱粮又要时间,偏偏成王一样也没有,如此成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抓来的容州青壮里挑选出最能打的。
何为勇?叶幕僚不给出自己的答案,却能想到成王的答案,集合如此多青壮,只要经过层层拼杀自然能选出善战之士,且还能叫人没上战场便先沾血腥,等到在上战场之际,必然不会因为畏惧而逃。
吴恒这是根本没把容州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第87章 破局
叶幕僚猜中成王的打算,胸中郁气实在比那日得知成王起事打算直捣黄龙取京城还多,眼下他已经和成王闹掰了,只是成王手中实在无人,加上自容州来,成王府一直是叶幕僚经营。
所以哪怕成王知道叶幕僚对他诸多不满也没监禁叶幕僚,毕竟一个叶幕僚几乎解决了成王八成的麻烦,剩下的二成可以扔给官平青,至于成王,多是只要动动嘴皮子,底下的人就要跑断腿。
叶幕僚趁今日成王不在府里又一次登上官平青的府邸,和叶幕僚心底咒骂成王畜生不同,官平青在哭自己的青云路眼瞧着又要断了,成王怎么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上回还说祁州的钱宝来会成为容州的助力,不曾想正应了叶幕僚那句话,钱宝来好好的土皇帝不做掺和他们谋反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
偏偏成王半点没有说大话被揭穿的尴尬,反而给官平青画大饼,直言如今手中人马不多钱宝来才看不上,待到来日兵强马壮,不愁钱宝来不主动送上门。
就看成王如今折腾容州的模样,还有兵强马壮的时候吗?
“官大人。”叶幕僚对官平青的府邸算熟悉,自然不需要下人引路就到了官平青的书房,只见官平青眼底血丝满布,晓得此人多半为了收拾成王的烂摊子没睡。
“叶幕僚,你可算出面了,眼下成王我瞧着像是失心疯了。”官平青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刚来容州那会,成王虽然看着有副纨绔相但还能听得进去人话,眼下成王莫说人话,就是神仙发话估计也依旧我行我素。
“成王善伪装,你怎么知道眼下失心疯的样子不是成王的本性。”叶幕僚心底对成王有气,自然也对自己有气,气自个儿识人不清。
就说前朝亡国之君也是这副德性,最开始装的温良恭敬,等上了位便开始骄奢淫逸,好好的一个国都被玩完了。
明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他还瞎了眼看中成王,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这不是更糟,要真是失心疯还有好的时候,要是本性咱们只怕已经到黄泉路跟前了。”官平青最后一点期望被打碎,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我们若不插手,他打不到京城,甚至出不了容州就会自取灭亡。”叶幕僚已经想好了,成王已废不值得他搭上自己性命,趁着这会成王分身乏术他还能寻到机会离开,官平青当年因他投靠成王,他自然也不能说拂袖而去不理会官平青的死活。
“……”官平青当然知道,但眼下成王还在容州作威作福,怕还等不到成王把自己玩死,容州百姓先一步没了。
“今日过府我是问你是否有要离开容州的心思,要是有,待我寻到合适的机会便一同离开容州。”叶幕僚不打算再留在容州,他这些年替成王打理一切,要寻到离开的机会不难,即便成王恢复本性,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疯子,真要玩阴谋诡计也只有被坑害的份。
“我乃朝廷命官,能逃到哪儿去?”整个大燕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更不提他还有家人,拖家带口要是谋反的事情暴露,焉能活命?
“大燕没有容身之所不是还有周遭的附属国,你只要有钱有的是海商愿意搭乘你离开。”叶幕僚已经替官平青想好出路了。
“……容我想想。”官平青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定。
“我等你半月,半月之后有一艘海船从琼州出发,能够在容州停靠半日,错过这艘船,短时间内便没有能离开容州去往沿海附属国的船只,你好好想想吧。”
叶幕僚一走,官平青整个人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成王啊成王,明明你是最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便是一直循规蹈矩是你的也不会跑了,为何要自毁出路。
……
被官平青抱怨的成王此刻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甚至还有闲情的去兵营探测情况,自成王打出谋反的旗帜,原本藏在深山处的军营便搬到了景昌府外不足十里之地。
而眼下整个兵营,全都是衣衫褴褛的青壮,有的是村里农户,瘦骨嶙峋,有的是县里苦力,弓腰驼背,瞧着都没有几分血色,一个个都蹲在原地,卑怯的看着来往兵丁巡逻。
真要说起来,军营里抓来的青壮数量已经是成王手中精兵的好几倍,这伙人真要集结起来闹事,成王那五千人马不一定够看。
可惜吴恒还是有点脑子,抓来的人多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这样的人天生就畏惧官兵,没见识胆子也小,便是他们的人数是精兵的几倍,也不会有拼一把赢了就能逃出去的想法,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些人被抓过来根本都没有想着逃跑。
怯懦,愚昧,这是天下泥腿子共有的特性,吴恒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自然对这些人报以轻蔑。
“景昌府附近几个府的青壮大多都在这里。”同吴恒一块巡查兵营的是从前精兵里的千夫长,成王手中精兵五千,能爬上千夫长的位置也算了不得的人才。
“这些人暂时够用了。”吴恒知道这次抓人的风声早吹到容州各地,距离景昌府稍远一些的地界一收到消息,许多泥腿子就带一家人进了山,轻易不会出来,他也懒得费人费力去寻。
而比起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吴恒这回抓人没动商户,他还要靠商户养活,且商户人家便是不识字也因为走南闯北的关系见识极广,要是这伙泥腿子里混进一些有本事的人,很难说不会被煽动造他的反。
不过靠近港口的一些商户人家胆子太小,收到风声立马带了全家出海,听闻这些商人在大燕的一些附属国里购置了不少家产,这次出海也打算在附属国定居。
吴恒自然没有精力拦下这些人,不过他脑子记性尚不错,待到他拿下大燕自会出兵这些附属国,到时候再一一拜访这些跑路的人。
“现在逃出容州的百姓有多少?”除开逃进山和跑出海的两类人,还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往祁州和琼州去。
“这个属下暂时没有统计,不过听容州接壤祁州和琼州两地的府县来报,大约少了一半人。”这个数多半是假的,千夫长猜是各府县怕上头晓得治下人都跑了降罪才多有隐瞒,只怕此刻容州接壤其他州府的地界,已经十室九空。
“人也不能太少了。”显然吴恒也认为一口气跑走太多人,会让容州耕地无人,无人耕作便无粮食产出,他要养兵,没有钱粮可不行,“给各衙门去令,即日起不许任何容州百姓出容州,违令者杀。”
“……”千夫长不敢开口应下,别说各衙门是否有人手能挡住容州百姓离开,单是违令者杀恐怕也会逼得大多数百姓往深山去。
容州多山地,百姓一旦上山除非放火烧山,不然轻易逼不下来。
“做不到?”久久没得到回应,成王漫不经心的看过人去。
“做的到,王爷请放心。”千夫长艰难的应声,若是做不到此刻就是他的死期,成王性子阴翳,行事张狂,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千夫长还没到让成王可以容忍一二的地步。
“那就好,要是我发现我治下的百姓流入祁州或是琼州,你就提头来见。”成王轻飘飘的威胁吓得千夫长额头渗出汗意。
“是。”千夫长内心惶恐,毕竟容州百姓要走,肯定都是走小道,各衙门能把城门守好都不得了了,哪里还有人手看守各个小道。
好在不光衙门人手不够,眼下强征兵丁也拖住了成王的全部人马,容州百姓出逃的事短时间内不会上报,他还有时间想法子自救。
“这边人才选拔尽快开始吧,我可没那么多粮食养这群闲人。”成王的目光扫视整个军营里的青壮,冷笑离开。
千夫长留在原地,吐出一口浊气,成王还没上位就是一副暴君之相,如此行径真要是传到京城只怕要受大燕百姓万人唾骂,真要让这样的人登上皇位,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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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容州急报。”
周肆正在书房同秦襄商议新规的事,听得容州急报,周肆立马接过信件,因为容州动乱他们的人只留了少部分在容州潜伏打探情况。
又因为容州方向不断有百姓过来,容州的情况也不必特意送信回来,这会儿却有急报传来,显然是容州有大事发生。
信上内容不多,却看的周肆火冒三丈。
“大当家,成王这是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你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秦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心底揣测成王是不是准备和祁州开战了?这不能吧,容州这两三月抓壮丁,估摸着也没什么时间训练,用一群新兵蛋子打仗,成王不会真以为只要人多就能取胜?
“你瞧瞧吧。”周肆双指夹着信件,施了两分力道将信纸如投镖一样送到秦襄面前,可见火气不小。
一息、两息、三息,砰——
“成王这是做什么?”秦襄一目十行的扫完信件,连茶杯被倾翻都顾不上,焦急的在书房来回走动,“大当家这样不成,不能让成王这么糟蹋容州的青壮。”
秦襄现在大脑充血,还以为成王抓壮丁是为了填充军队,却不想竟然是为了自相残杀,就是杀出一只喋血的队伍又如何?这样的队伍再悍勇也有噬主的风险,成王也不怕这头刚组建队伍,另一头就被人反了,剁成肉泥。
周肆不语,他当然也不愿意看到容州被成王糟蹋的乱七八糟,但眼下桥头县加一块都没有两万人,如何拿下容州?且他自己的人手也还没有培养出来,打下容州也没人治理。
真的动兵也不过是把容州一家独大打成多足对立,现在打容州无异于杀敌八百自损两万。
周肆的沉默叫秦襄逐渐冷静下来,的确此刻他们人手只有这么点,打容州当然能打,可一个地盘不是打下来就了事,要是不能消化还不如不打。
“不打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本来南境几州的人口就不多,尽管容州靠海海贸发达让容州内的百姓数量压过祁州和琼州,但要说多多少那是没有的。
他们扩张地盘为的不光是土地,还有人手,没有人手光多出块地也不顶用。
周肆闭目,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成王这一手的确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别的不提,想必谁都没能猜到成王性格会如此暴戾,眼下大燕还不到乱世的地步,成王就拿乱世统兵的办法。
看来成王也不在意容州是否有粮食,因为除去拼杀的青壮,容州底层百姓都有可能是成王军队的储备粮,乱世里军队吃人实在正常不过。
耗空一个容州估计在成王眼里也不打紧,毕竟南境几州的地盘对大燕来说都是鸡肋之地。
如果没有他横插一手,或许成王发兵还真是亡燕的开端,接下来又会是长达几十年或上百年的乱世,直到新的厉害人物出现,再一统中原。
“杀了成王吧。”周肆睁开眼,如今的世道不需要一个用乱世生存法则的势力,这样只会加快乱世的到来。即如此,杀掉此人是最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大当家,我耳朵应该没出问题,你刚刚说杀了成王?”秦襄瞪大眼睛,虽然他也想大当家灵机一动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也不必要这么极端,直接把成王砍了。
成王砍了容州不得乱成一锅粥,纵然成王千般不是,但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造反,有异心的人只会投靠而不是自己生乱,毕竟人真的成功了,满朝文武也没法说不归顺,成王可是先帝正经血脉,是正统。
成王一死,容州那些跟随成王造反的官员必定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们已经踏上造反的不归路,不是说成王一死他们假装没有发生过就能继续当自己的地方官。
一个王爷死了朝廷肯定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容州谋反的事情败露,整个容州参与此事的官员都逃不掉。开弓没有回头箭,成王一死容州必然会陷入一个大乱斗的局面,直到有人取胜再行谋反之事。
这样打一场,恐怕后果比成王养蛊还严重。
“只杀成王的人,不杀成王的名。”的确,成王的名头是有统管一州的作用,但周肆不介意扶持一个傀儡代行成王之事。
“不成,成王被杀肯定瞒不过多久,咱们最早也得后年初才有底气对容州出兵,这个消息瞒不了两年。”
“成王骄奢意淫,自从入容州后,多是龟缩府邸,便是起兵成王也不会时时出现在人前。”周肆知道秦襄的担忧,“只要出面的人是成王身边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引起怀疑。”
秦襄还是不太赞同这个办法,太冒险了,他可不敢赌跟随成王的人是什么好东西,别杀了一个成王又来一个戾者,白忙活一场。
和秦襄满怀担忧不同,周肆已经在想该派谁去刺杀成王。
……
桥头县街上。
因为各地涌入的人越来越多,正午休息的时候桥头县也难得热闹,连路边的小摊贩都摆了不少。
正午前来吃饭的多是在县里做事的外地人,这做事当然不是为黑熊寨做事,给黑熊寨做事的都是供午饭的,且人家午饭沾荤腥还能吃饱,做工汉子万不可能舍弃免费好伙食花钱吃没什么油水的路边摊。
所以正午路边摊这里巡逻的汉子都不少,谨防这伙外来汉子一句话不对打起来,南境这里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甚至隔个村子都不见得能听懂话,语言不通习俗不一样打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在学习班到黄昏的时候也专门去给这些外乡人上课学官话,有些脑子灵活的已经会说官话了,等再过几个月,情况会更好些。
燕瑾今个儿轮值,在街上巡逻一圈后没发现异常,又往另外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走了一半,背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喊声。
“燕头儿,燕头儿,公子有事寻你。”
公子寻他办事,燕瑾当然没有推辞的理由,同人交代手上的巡逻工作,燕瑾就匆匆赶去县衙门。
公子打大少爷走后,日日也不在桥头县周府的宅子住了,整日同大当家一块在县衙门忙活事情,少有召见他们的时候。
“公子。”燕瑾抱拳,眼睛珠子都冒光,“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的确有件要事须得你亲自去办。”秦绥之取过调令,递到燕瑾跟前。
燕瑾是父亲派遣给他的部曲,在秦家私兵里燕瑾也都是排的上号的好手,从前秦家聘用过来教骑射的师傅还道燕瑾这样的人才若是投兵,只怕少不得要混个中郎将当。
奈何大燕兵丁名声不好,待遇不好,燕瑾上还有一位年老体衰的母亲也轻易离不得人,便一直留在秦府没说投兵的事。
后来燕瑾母亲故去,又恰逢他出嫁容州,父亲就将燕瑾派到他手下护他一路安全,辗转在黑熊寨这头做个巡逻汉子,是有些屈才了。
为此周肆在询问他手中是否有合适的人跑一趟容州的时候,他立马想到燕瑾。
“公子,刺杀一位王爷会不会……”燕瑾自认为在秦家已经练的胆子极大,可看到调令要他执行的内容也不由得咂舌,杀王爷,那可是天潢贵胄,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成王欲杀我在前,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正是一报还一报?”秦绥之算不上睚眦必报,但人都要他性命了,难不成还要他以德报怨?
“属下领命。”燕瑾纵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却也不打算问出口了,毕竟部曲作为手下,只要听主子吩咐就是,便是公子这会要他刺杀皇上,也只管听命行事。
燕瑾一走,周肆从一旁的布帘子里走出来,“我倒是不知燕瑾还有这样的本事。”
“燕瑾入山寨之后也没机会拉弓射箭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此事如此重要,只派燕瑾一人是否太冒险了?”
周肆同他说起成王在容州行径,打算刺杀,秦绥之倒是认为此计可行,毕竟成王留与不留都是祸害。
“容州还有我的人,燕瑾过去先要和他们接头,再说刺杀之事。”成王到底也是一位亲王,出行身边肯定少不了人,他的人手要刺杀多半得暴露火铳。
“刺杀要是成功,你是否有把握劝说成王的人暂时接手容州。”燕瑾自幼在世家训练,对世家门阀护卫再了解不过,此次出手必不会空手而归。
“成王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年小动作都没引起我的注意,恐怕身边是有高人指点,但眼下昏招频出,与先前蛰伏时的手段判若两人,只怕高人也不喜成王做派,若我能拿成王的项上人头做敲门砖,想必对方不会拒绝。”只是唯一要考虑的是,这样的幕后之人此刻是否还在成王府,要是人已经忍受不住成王跑了,他还得另做打算。
第88章 同游
天将明,这时候桥头县街上还不见什么人影,真有人也是赶早拿着扫帚扫街的老汉老太,这些人是黑熊寨专程聘请维护大街清洁的,如今县里每日人来人往,待夜里散去街上就不中看了。
从前桥头县是不会为了这点事专门请人洒扫街道,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县衙门连捕快都没薪水还指望给钱聘请人清扫大街?没叫百姓自发上街洒扫都是好的,因此这多年桥头县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街道上脏乱差,哪想黑熊寨一来,这街上几十年都没这么干净过。
不得不提一嘴,大街干净了人走在上头心情都变好了,就说菜市那样的地方,如果每日没人清扫,一日买卖下来全都是不要的菜头,再由人踩来踩去,很快就成泥浆,老远闻过去都泛着一股子腐烂味。
黑熊寨一来,直接把菜市的地儿划分开,每日都有人洒扫不说,还不见地痞过来收保护费,听说是先头来了几个叫黑熊寨抓了去后,再没人敢过来。
当然,在菜场卖菜要给黑熊寨一点维护费,不高,一月三十文,一口气缴齐,还能得两文钱的便宜,且许多摊子也能一日一租,方便乡下担菜过来买卖的农户。
待到清扫要结束的时候,正好也赶上钟鼓楼撞钟,撞钟人都有一把子力气,敦厚的钟声从钟鼓楼传到桥头县每一个地儿,霎时间安静的桥头县像是鲜活起来,密密麻麻的人从屋子里出来汇入人流涌动的主道。
入秋的清晨已经带了三四分凉意,有刚从被窝爬起来的汉子被晨风一吹还打了个激灵,赶忙裹紧外衫加快走动的步子,动起来人就暖和了。
城门这时候进出的人实在多,有县里的汉子赶去工坊上工的,也有县外住的外乡人赶去县里做工的,一来一往却不见乱套,可见黑熊寨在维护秩序上颇费了一番心思。
至少桥头县生活的人已经有了行走靠右的意识,一进一出两路人各占道一半,也不会说轻易打起来。
城门口两边还有来的更早的摊贩,黑熊寨一来免了夜里宵禁,所以这些做吃食生意的才能赶上上工的早潮,卖给那些懒得做饭的人家,也不贵,像是馒头一文钱能买俩。
眼下桥头县因为黑熊寨的缘故,粮食是不缺的,甚至有些家境好又都为黑熊寨做工的人家,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半点粗粮不掺,这是往年不敢想的好日子。
热腾腾的烟火气打城门口里外升起,一旁的馄饨摊上,正坐了两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夫夫,头上还顶着斗笠,像是江边打鱼的渔翁。
这时候桥头县什么人都有,做馄饨的老汉是不管,只要不是人没给钱,就是穿成乞丐也是要给人做买卖的。话说如今桥头县已经没有乞丐了,也不知道黑熊寨哪那么多活给人安排。
滚烫的馄饨从热锅捞起,馅么定也不是纯肉,毕竟一碗小馄饨都是肉馅就不是吃路边摊的人家吃的起的,但汤碗里加了点虾米,提提鲜。
祁州不靠海,但琼州容州靠海,海鱼因为隔的远吃不上虾米这些能晒干的海货还是能尝个鲜,价格也便宜。
卖馄饨的老伯手艺不差,炉子刚生上火几张桌子也都坐满了人,还有单人过来的,便同人拼个桌,等着馄饨上来。
周肆来的比其他人都早,这第一碗馄饨自然送到了他们的桌面上,一碗馄饨不多,十来个的样子,要按周肆的肚量不吃他四五十个,都不一定能填饱。
“尝尝。”周肆动手取过一双长筷,递给对面即便粗布麻衣裹在身上,也丝毫不影响气质的美人,眼睛当真是一刻也移不开。
早习惯周肆灼灼目光的秦绥之接过筷子搅动碗里的馄饨,夹起其中一个小混沌轻咬半口,菜馅裹着肉馅在嘴里崩炸出香气,勾的人唇齿生津。
“味道不错。”秦绥之细嚼慢咽过后,做出评价,按说以秦公子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眼下一碗小馄饨再好吃,在缺少佐料的情况下也就那样,甚至用的肉还是豚肉,可偏偏坐在这里吃过一口,挑食的秦公子竟然能忽略馄饨馅里豚肉的膻味,吃下一整个馄饨。
“不错也要少吃些,这条街能吃的东西不少,你胃口小,别才尝过一二就饱了。”再有周肆也怕秦公子精细养的肠胃吃不惯路边的东西,若是回去闹了肚子怕是再不敢带人出来尝鲜。
秦绥之动了动鼻尖,的确,一早上路边做吃食生意的摊贩位置上都飘着一股子香气,早上出门的时候周肆特意交代他不要吃早饭,这会子胃早被街上的香气勾的犯馋。
待人又吃过两个小馄饨,周肆就接手剩下的,倒也不是吃不下两碗馄饨才只点一碗,只是周肆想着街上吃食这般多,没必要叫馄饨占了一半肚子。
六文钱的馄饨吃过,周肆撂了铜子又带着秦公子去了一旁卖馒头的摊子,刚刚上工那一波人走了,将早先蒸好的馒头都买了去,眼下这笼是刚蒸好的。
卖馒头的老板揭开蒸笼盖子,白茫茫的水汽冒出来,片刻才能看清楚蒸好的馒头样,这顶上一笼除开白面馒头还有红糖馒头,光是闻着似乎都感觉到甜滋滋的气味。
红糖馒头掺了红糖,自然比普通的白面馒头要贵,一文钱只能买一个,但红糖馒头又要比普通馒头大些,肚量小的娘子郎君买一个也够填饱肚子。
周肆运气不错,赶着排队买了最后两个红糖馒头,刚出锅的馒头绵软,便是普通的白面馒头一口咬下去也有回甘,更不提还是掺了糖的红糖馒头。
只是也得小心烫,周肆晓得刚出锅的馒头口感最好,但又怕递给秦公子,叫人烫了手,索性自己双手多的是练武留下的茧子,也不怕烫,便裹着油纸递到秦公子跟前。
“咬一口尝尝,还有些烫,记得吹一吹。”其实周肆这样当街给夫郞喂东西在桥头县的百姓看是出格的,毕竟夫夫同行出门,都不叫并肩走,更不提牵手,顶多人太挤的时候牵个袖子。
眼下周肆当着大街给自家夫郞喂东西,要是有开明的或许会心一笑认为小夫夫感情好,要是遇上那不开明的只怕还要被骂一句伤风败俗。
好在,桥头县近来因言论获罪者不少,都给拉去矿里做事了,有前车之鉴便是再喜欢嚼舌根的人,也都不敢大张旗鼓的说,就算私底下同人偷偷摸摸嘀咕,也要看对方是不是亲近之人,不然转头举报给巡逻队,还是得去挖矿。
“好甜。”秦绥之刚刚咬过一口蓬松的面食,眼里闪过惊艳,他在北面生活,面食肯定少不了的,但能送到他跟前的面食,多是做好的糕点,压根没有厨子敢说直接送一碟白面馒头给主家的,自然秦公子也没尝过面食最淳朴的滋味。
“喜欢就趁热吃,刚蒸出来的馒头包子味道最好。”周肆感觉手里这个馒头不烫了,才交给秦公子,叫他自个儿拿着慢慢吃,一个顶大的红糖馒头秦公子多半是吃不完的,所以周肆提前掰了一半到自己的油纸里,趁热开吃。
两人便是这样一路走一路吃,多是尝个新鲜,沿街买卖的商贩和行走的百姓也都没发现,同他们一块排队买卖吃食的两位竟然就是如今桥头县的大当家和大当家夫郞。
大抵花了一个时辰,二人把城门口附近的吃食地方都逛了个遍,才去了路边的茶楼坐下歇息。
茶楼的小二送了一壶陈茶茶水,便不打扰客人用茶。
“衣裳穿着难受吗?”周肆盯着人的脖颈,虽然里衣都是用的上好棉布料子,但外衫总归有磨蹭到皮肤上的时候,多半会留下磨痕。
“还好。”秦绥之动手拂过身上的外衫,今日他和周肆送走燕瑾后来了心思,想着到桥头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打他们进驻桥头县后都搁县衙门带着听手底下的汇报情况,具体桥头县发展到哪一步还没仔细看过。
二人一拍即合,但无论是周肆还是秦绥之县里的百姓都认识,不得已二人换上粗布麻衣又带斗笠,方才能出门。
“城中摊贩聚集,咱们是不是要定下摊贩的位置?”秦绥之想起刚刚在两侧摊贩前排队的时候,正逢有外来牛车入内,两方倒是没撞上却也堵在城门口,影响进出。
“自然要,有关摊位争夺最后演变成拳脚斗殴这月已经三四起了,再不拿出章程,怕会更严重。”摊位之争说来也简单,不过是都想要个好位置方才能吸引更多客人,但位置只有那么多,买卖的摊贩却不少,今日你来占明日我来占,总会有冲突的时候。
“这些推车担担的摊贩多是因为置办不起铺子才做路边生意,我们若只是划分摊位的位置,他们或许还会遵守,可要收钱,怕会闹起来。”
“从前这些路边的摊贩也是要给保护费的。”只是那时候的保护费是为了不叫地痞流氓打扰他们做生意,说好听点叫保护费,说难听点便是讹诈。
“那摊贩位置是价高者得还是先到先得?”
“自然先来先得,每一地都定下契书,有白纸黑字为证,谁对谁错便好判了。”这会城门口的地无归属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可要是有契书规定此地由谁买卖,另外一方就成了没道理的,可以拉去挖矿。
“也是,只是城门外的地盘都是沙土,吃食生意摆在城外容易沾染灰尘。”城内还好,地是石头砌过的,便是跑马也不过扬起一点灰尘,加上眼下每日都有人扫大街,不用在这上面费心思。
但城外就不同了,外头连接官道,都是土路,一到雨天泥泞不堪不说,便是天晴动静大些,牛车过去都能扬起不少灰尘。
可要是只许在城门外做吃食生意,不光浪费了城外的地盘,也叫许多在城外做事的外乡人还要特地进城一趟,有些不便。
“不急,这段时日徐大头说水泥厂那边的水泥出量已经稳定了,除去供城南那边的消耗,余下的足够修通桥头县和长鹿县之间的官道。”水泥路其实周肆一开始就打算修的,不过他眼下还不急着出兵,加上水泥量不够,只能先紧着城南那片地。
“水泥路上应当不能骑马疾驰。”秦绥之是见识过水泥的好处,只是水泥路修官道还不得不考虑这样的路对牲畜蹄子的磨损。
“嗯,所以修官道的时候会留一条跑马用的道路。”水泥路上骑马摔下来,脑震荡都是命好,奈何短时间内交通工具还得靠马,必须要留出马道。
若是寻常赶马车,左右速度也不快,走水泥路还稳当些。
“如果官道都用上水泥路,日后出行也方便了。”秦绥之身在世家,平日出行有许多人伺候,也都对出行马车颠簸,落雨道路泥泞多有不喜,更不提寻常百姓,水泥路若是能铺满整个官道,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那可是个大工程,咱们先定个小目标,把祁州境内的官道铺满如何?”
“好啊。”等到未来某一日,祁州的官道铺到京城的时候,他便能见见父亲和阿耶了。
这时候徐大头急匆匆的跑来,“大当家,老当家那边传来消息了。”
第89章 送信
“老当家他们在琼州靠岸,应该是打算走琼州回来,冯叔原先在容州等老当家,眼下容州生乱,冯叔也猜老当家即便回来也不会靠岸容州,便转道去了琼州,只是琼州港口不少,老当家的人没和冯叔碰上。”徐大头把琼州那头传来的消息说了。
“我爹特地派人传信肯定不是为了告诉我他回来了,说吧,还一同送回来的有什么消息?”周肆非常了解他父亲,即便容州乱了他走琼州回来,也轻易不会给他传消息,为的就是突然出现在他跟前炫耀一番自己出海的成果,今儿个反常先递了消息回来,肯定是有事要他帮着办。
“嘿嘿,果然瞒不过大当家,其实也不是难事,就是老当家这回回来船上的水手和船长都是容州人,听说容州在抓壮丁,又担心家里人,为了留住这伙人,老当家想着要咱们出马去容州把这些水手和船长的家人接过来。”
这事还真不难,毕竟他们在容州都偷渡几波人回来了,没准现在桥头县里就有那些水手的家人。
“可以,不过人家要是不乐意跟我们走,可以采取极端手段吗?”以容州那样的情况,讲道理过于浪费时间,许多老顽固都守着故土难离的念头,不把人敲晕不好带回来。
“老当家问过那些水手,人也答应了必要时候非常手段。”留在容州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不如逃出来求一线生机,也是老当家运道不好,要是下琼州碰上冯叔,估摸着就这带人去了,哪里还需要传信回来。
“小六去了京城,叫刘老实他们再走一趟容州。”也是不巧,燕瑾刚在,不然还能顺道。
“得勒。”
徐大头听到吩咐溜了,留的周肆继续坐在茶楼和秦公子培养感情,晓得人肯定好奇,周肆便开口解释。
“我父亲和母亲两年前出海为我寻粮种了。”新粮种的地儿距离大燕其实不远,算时间熟手不过半年就能往返,如今过了两年,多半中途他爹觉着航海好玩,带着人跑远了,才耽误到今天。
听周肆解释,秦绥之才恍然大悟,他不是没疑问周肆这般年纪怎么坐上大当家的,毕竟算算年纪周肆的父亲岁数也还不到不惑之年,可他也没见寨子里的人提过老当家,还道周肆与他父亲生了龃龉,直接夺了他父亲的权,才引得寨子如此讳言莫深。
“为何我从没听过寨子里的人提及你父亲母亲?”到底已经做好准备跟周肆共度一生,周肆的父母他自然也是要敬爱的,这会还未相见,总要过问一二。
“他们出海两年,大抵寨子里的人以为他们在海上遇了难,怕提了伤我的心。”比起寨子里都怀疑他爹和他娘没了,他自个儿却是坚定不移的认为他爹是带着他娘浪去了。
毕竟这回出海,他是做足了准备,从海商手里买航线,寻找老练的水手跟航,还教人各种遇海难的求生知识。
更不要说这次航线都是近海航线,出了事得救的概率比远海要大,这要是还全军覆没,只怕大燕的海贸也不会如此发达了。
“那你父亲母亲好相处吗?”秦绥之心底升起一点踹踹不安,他是按世家规矩长大,嫁去世家大抵能够让公婆满意,但看周肆就知道他们家不讲究规矩,应当会喜欢活泼开朗些的姑娘哥儿。
“我难相处吗?”周肆见绥之摇头,“那就是了,我是他们养大的,性子也与他们相近,说起来他们可能比我还要好相处些。”
他父亲为人豪爽,母亲也是爽利性子,出门在外没过三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和同行的人处成朋友,这是周肆做不到的。
比起自己父母,周肆才是那个难相处的角色,就说寨子里许多老人,肯定对他的敬重比对他爹要高,原因也有很多,除去性格还有他生而知之近乎及妖的本事。
听周肆这般说,秦绥之暗暗松口气,他也怕不受周肆父母喜欢,最后闹的家宅不宁,他这样的性子说起来是不受长辈喜爱的,过于生冷,只在熟悉的人面前软和些,可要他伪装性子,一时还成,多了也是不行的。
“担心你们相处不好?”周肆撑着下巴见绥之脸色变来变去,“其实若性子真的不和,也不必勉强,我父母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平日少有来打扰,到时候关上门各过各的就是。”
“哪里有父母在便各过各的。”秦绥之晓得周肆一向不循规蹈矩,但这话说出来也不怕天下间的书生堵着他骂。
“自然要各过各的,我瞧我父亲母亲这回回来后不久,又得出海,父母在不远游,可要是父母爱远游,我也不能拦着不是。”周肆晓得如今世家都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块,上头有个老翁老太压着,底下没一个娘子郎君有好日子过,这样的生活一点不自在不说,还影响夫夫间的感情。
“歪理。”秦绥之真要有心同周肆辩倒也不会说一个回合都过不了,只是周肆此人惯是喜欢说些与世俗论调相悖的歪理,要说人一点都不对细细品来又有几分道理,面对如此胡搅蛮缠,哪里还正经辩论的下去。
“歪理也好,正理也罢,日子过的舒服最重要,不过绥之且放心,单单是你的相貌,我母亲一定会喜欢。”纵然周肆颜控是上辈子就有的属性,但想必这辈子就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能从母亲哪儿继承一个颜控属性,大抵没有现在严重罢了。
也得亏他母亲虽然颜控,但没他严重,不然哪里能看的上他五大三粗的父亲。
“看来多亏我生得一张好容颜。”秦绥之颇有些哭笑不得,京中不乏有好容颜者,但多是端着,深怕被扣上一个好色的名头,偏周肆将好容颜说的如此坦荡,半点不怕人扣上好色的名声。
不过,他喜欢周肆的坦诚,毕竟他的喜欢里未必没有周肆容貌俊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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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近日里京城出了好大的热闹,有一小世家的旁支前来京城做买卖,搭上从前姻亲关系,开了个专程招待娘子郎君的铺子。
铺面不算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寻摸到如此一处铺子已然花费不少,但比起铺子里的东西,又算不得什么。
宋清央得知自家哥儿深陷祁州也有些时日了,与家中无事便胡思乱想惹得身子越发不妙,多亏绥之从前密友登门拜访,才把宋清央接出门逛逛变了天的京城。
“宋叔近日里没出门,怕是不知道京中多出这样一个铺面,别看门面小,里头大有乾坤呢。”林知樾比秦绥之略长一岁,早两年前与自幼定下的未婚夫结了亲,不过二人兴趣相投,便是成亲也还如未嫁时多来往,自然宋清央也将林知樾当做亲近小辈看待。
“是什么乾坤?”宋清央好不容易出趟府门,也不想人担忧,强打起精神询问。
“宋叔且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林知樾卖了个关子,等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自有铺子的小侍过来接待。
因为这里来往的都是娘子郎君,招待也当是年岁不长的姑娘哥儿,不过别看着这些姑娘哥儿年岁小,做事却干练,即便每日来往铺子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娘子郎君也丝毫不露怯,反而口齿伶俐的同人介绍东西,还能哄得娘子郎君开心,得一把赏钱。
铺子有两层,底下一层摆着的都是琉璃,要说即便是京城也少有能开的起琉璃铺子的,更不提这里的琉璃烧制的模样比许多宫里的贡品还要好,就说那摆在架子上的琉璃簪,光是在屋里瞧着便流光溢彩,不晓得戴上到太阳底下一走,又会是何等模样。
因为是做娘子郎君生意,琉璃打的首饰实在多,但落在宋清央眼底却没激起半分波澜,毕竟要说这东西新奇也没多新奇,世家里多是有烧制琉璃的师傅,这些样式最多能勾起世家贵女公子的一点兴趣,但要他们趋之若鹜还差了些。
“看来好东西在二楼。”
“正是,若没有二楼的奇物,一楼的琉璃首饰也不过是图几分新鲜,惹得小姑娘小哥儿过来看个趣,哪里能把眼下京城各大世家的主母主夫引过来。”林知樾笑着同宋清央解释,就在方才,二楼才下来一位京中有盛名的娘子呢。
且这铺子也有规矩,二楼只一波一波的接待,一次不过三人,为此前来的娘子郎君须得提前同人预定,眼下他们来的恰好,正是昨日林知樾拖了关系才换来的位置,不然要等到半月后去了。
待二人步入二楼的楼层,打眼看到的就是摆在中间的一面立身镜,镜子越大烧起来越不容易,至少眼下窑口师傅为了折腾出这样一面镜子,熬得两眼都发黑。
所以这面立身镜是不出售的,算镇店之宝,不过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哪有见识过立身镜还不要的,私底下都给这琉璃铺子抬价,像是要明争暗斗个结果。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施压,打算以权谋私,可偏偏看上这面镜子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京中显贵,给谁铺子都讨不着好,干脆装聋作哑,一时间反而太平。
“宋叔,这个乾坤如何?”林知樾见宋叔面露惊异,知道今日带宋叔出来散心的目的达到了,宋叔时时刻刻挂念绥之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他得了秦尚书令给父亲传的消息,想着法把人骗出来好解解闷。
“天下之大,果然奇珍异宝无穷无尽。”宋清央的目光落在二楼的铺子上,除去这面立身镜,二楼中最多还是梳妆台上镶嵌的镜子,虽然这样的镜子不比立身镜把人照的全乎,可比起如今上妆用的铜镜,又不知好上多少。
“二位夫郞可是看梳妆镜的款式。”黄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落落大方的同二人搭话。
“若是没有看上的,可否只买那银镜?”林知樾见周围的梳妆台都像是赶工做出来的粗糙物件,银镜配在这样的梳妆台上,实在委屈了。
“自然可以,眼下的梳妆台不过是叫夫郞瞧瞧样式罢了。”黄娘子说着目光在宋清央脸上扫了一眼,又转头给二人介绍银镜的各种样式。
铺子刚开张不久,银镜生意已经打开了京城的市场,不说梳妆镜就是手持银镜也多的是姑娘哥儿买了去,同游时随身携带。
还有不少官老爷也托自家夫郞夫人给他们带一个回去,大燕一朝好容颜,士大夫们也是免不了俗。
宋清央静静扫过一排排梳妆镜,目光突然落在一处上,那是——
“宋叔怎么了?”林知樾见宋清央突然停住步子,还道宋叔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事。”宋清央按捺住紧绷的心,“这铺子的主人可在?”
“夫郞,眼下京城的铺子暂由我和夫君打理,不知夫郞要商议何事?与我直说便是。”黄娘子与徐小六到京城,弄了个夫妻身份,不然黄娘子要打理铺子还没那么方便。
“只是问问你们这银镜可能定制?”
“能自然是能,只是银镜产出之地非在京城,夫郞若是等得,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送到府上。”
“不是京城?那在什么地方?”宋清央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果不其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祁州。”黄娘子一问一答之间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但晓得绥之就在祁州出事的林知樾心头一跳,怎么会这么巧,又是祁州,宋叔眼下对祁州只怕尚有心结在,复提祁州恐怕要遭。
“那便请娘子寻个合适的时候登门取定制的图样。”宋清央似乎对祁州没有任何异样。
林知樾不知是宋叔故意不展露出来叫他担心,还是另有——
“请夫郞留下住址,待明日抽空,我自当上门。”黄娘子伶俐,又同人说起二楼各样的银镜,把两位夫郞哄得开心了,才送人下去。
送走两位客人,黄娘子着人换下其中一台梳妆镜,这台梳妆镜是她离开桥头县时,公子让他捎带上的,说是到了京城央她帮个忙,替他给宋夫郞送封信。
“我不知父亲和兄长是否会答应周肆,但即便不答应我也想保住周肆,劳娘子费心,将这封信送给我阿耶。”
那日公子嘱托,黄娘子还迟疑不定,毕竟她也不知道这封信是否对大当家有害,只是还不待她同大当家详说,大当家便让她随了公子的心意。
辗转到了京城,黄娘子依公子的办法将公子用的梳妆台放置与二楼,时下大户人家梳妆台各有各的不同,更不提公子送来的样式是嫁妆里宋夫郞亲自添的,再没有比宋夫郞更熟悉眼下那台梳妆台的。
如此黄娘子方能顺理成章入秦府。
第90章 要人
翌日。
黄娘子坐马车到秦府正是申时末,本也想着早些过来,却不料铺子着实忙的厉害,到这会方才脱身。
待马车在秦府侧门停下后,便有宋清央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接待,是个三十来岁的郎君,想必是自幼跟在宋清央身边的人。
秦府宅院不小,也多亏前几朝京城还不是国都,不然轻易买不下这么大的院子,如此走过小一刻,方才到宋清央的院子。
昨日前来还忧心忡忡的宋郎君今日出面接待已经换了副新面貌,见黄娘子过来给人安排了坐,方才引路的郎君便出门去,该是守着门口不叫外人过来。
“宋夫郞。”黄娘子行了礼,见宋夫郞在打量她,也大方站着叫人细细瞧。
“你是黑熊寨的人。”宋清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揭了黄娘子身上的马甲,说的异常笃定。
“夫郞说的不错。”黄娘子既然过来送信,当然晓得身份必然瞒不住,好在宋夫郞行事谨慎,她来秦府多半连秦尚书令都不晓得。
“绥之叫你带了话。”宋清央目光落在黄娘子的脸上,这样一位干练又大方的娘子,不像是山匪寨子出来的,若是那黑熊寨的人都如黄娘子一般,他大抵要信绥之在祁州过得没那般差。
“正是,我得大当家吩咐前来京城,公子得知后特意嘱咐我给宋夫郞递一封信。”花娘子从怀里掏出那封未拆开的信,上前两步给了宋夫郞。
信封外,‘阿耶亲启’四个字差点让宋清央绷不住世家主夫的仪态,是绥之的字,宋清央是一刻也等不得,打开信封里面的信不厚,短短两页信纸都是绥之亲笔书下。
宋清央一字一句读过,从最开始绥之说他在黑熊寨的生活到他少年怀春,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又道秦家和黑熊寨有可能联合的关系,叫宋清央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读到后来,宋清央到底没忍住落了几滴滚泪。
黄娘子递了方帕子,心底想这位宋夫郞当是对公子极宠爱的,不然见公子流落山寨送回来一封信,不会情绪激动至此。
“你们大当家,是什么样的人?”宋清央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珠擦拭掉,绥之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说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但字里行间又透露着这个人的确值得他喜欢,他的哥儿他清楚,绝对不会轻易被哄骗了,那么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叫他哥儿短短几月就上了心,必然有过人之处。
“我们大当家,”黄娘子想着要形容大当家,脸色颇有些苦恼,即便她也是饱读诗书的闺阁之女,好似也想不大出能够形容大当家的词,最后还是落了俗套说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世道,做好人很难,做很好的人更难,而眼下山匪大王却被一位娘子说是很好很好的人,宋清央一时想象不到要怎样好,才能叫眼前的娘子流露钦佩又无爱慕的神色。
“宋夫郞大抵是担心公子在山寨有没有受欺负,自公子上山之后,我便得大当家吩咐照顾公子起居,夫郞若有想问的问我便是。”
“他,吃的可好?”
“公子食量比一般哥儿小些,寨子里的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变着法给公子做食膳,听钱妈妈说,已经赶上在家吃的量。大当家闲来无事也给公子做了不少新鲜吃食,瞧着公子也喜欢。”黄娘子想,若是大当家贫户人家出身,光靠做饭的手艺也是能吃喝不愁的。
“你们大当家还亲自下厨?”
“嗯,大当家从前在山寨闲来无事也会做些新鲜吃食的法子给厨房的娘子郎君研究,只是接手寨子之后便不怎么动手了,待公子到山寨,见公子常有胃口不佳,便做了些讨巧的冰饮子,虽然祁州夏日炎热,但冰饮子做的味道恰到好处,也叫公子吃了消暑。”
夏日炎热,人常没有胃口,便是有冰盆放在屋里,也无济于事,为此冰饮子就少不得,大当家又怕公子吃多了坏了肚子,也就每日午后叫厨房送一碗,有时候大当家赶了时候,便自己动手配合果汁茶叶调配凉浸浸的冰饮子,最合公子胃口不过。
“你们寨子夏日有冰?”
“有的,祁州夏日炎热,纵然我们寨子在山林间,也时常有人热的中暑,大当家便凿了冰窖,冬日囤了不少冰,供整个寨子使用。”
“那你再细细和我说说绥之到山寨后的事情。”
“夫郞要想听,我便啰嗦了,公子到山寨那日,其实闹了个乌龙……”
黄娘子从抢亲开始说,又道公子和大当家在山寨相处的日后,后头又提起公子跟着大当家去江远府,遇上韩家,再到如今大当家占据桥头县,把公子从山寨接到县里居住,点点滴滴说的颇为仔细,直说了一个时辰都没说完。
这时候秦尚书令也赶在擦黑前回府,正要回院子瞧瞧夫郞如何,却刚靠近院子就听得一阵笑声,同夫郞生活了好几十年,如何不知道那正是夫郞的笑声。
“可是林郎君来府里了。”秦尚书令问门口守着的郎君,以为是绥之友人林知樾过来哄的夫郞开心。
“回老爷,今日夫郞约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定花样,林郎君便没有上门,屋里说话的正是琉璃坊的娘子。”
“琉璃坊,可是近日那个风头正盛的琉璃铺子。”秦尚书令不意外听说过,毕竟眼下那间铺子连官家都听说过,还有不少世家夫人进宫给皇后送礼银镜,一时间叫后宫的妃嫔都争相订购,也亏得那家铺子准备充分,又采用了限购的法子,不然货源早就被一卖而空了。
“正是,林郎君昨日邀夫郞去逛了琉璃坊,夫郞便看上了银镜,想着自个定个新花样,便请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二人正在内间说话。”守门的郎君话说的清楚,但也暗示了里头有外来的娘子,老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秦尚书令点头,便要去书房做事,步子刚迈又回头,“这位娘子能哄的夫郞开心,她走时记得拿些东西给她。”
“老爷放心,东西备着。”郎君打发走了老爷,也不进屋去打扰,公子出府后,安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怀过,也不晓得眼下这位琉璃坊的黄娘子如何做到的,可惜对方也是一位世家旁支的娘子,不能轻易请人到府里居住。
屋里的气氛快活,宋清央听得他的哥儿在黑熊寨难得活泼,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总归他是知道为了绥之连京中世家子弟都看不上,反而看上了黑熊寨的山大王。
旁的不提,黄娘子说他家哥儿误会她是大当家的人,又道了这位大当家洁身自好,便比过京中任何子弟。
穷人家的孩子有钱还要去花楼暗娼处玩个新鲜,更不提他们世家屋里,未成亲便有长辈送的通房,若是守礼,通房不过是比丫鬟小侍略高一点的身份,在主母主夫进门前,不会抬身份。
可遇上不守礼的,尚未取正妻正夫,满院子莺莺燕燕也不少见,而黑熊寨一个山寨大王,话本子里都是强抢民女郎君去山寨做压寨夫人的坏人,竟然一个胡来之人都没有,实在叫人惊奇。
更不说,这位山大王待他家哥儿也相当礼遇,便是把人抢上了山也不曾弄那一套生米煮成熟饭,且对娘子郎君极好,还叫寨子里的姑娘哥儿读书,这是何等的开明。
若不是有他家哥儿信件佐证,他都以为是眼前的娘子为了安他的心哄骗他,毕竟这样的人连那痴情的话本子都写不出来。
可便是没有哥儿的话,眼前的娘子又是最好的证明黑熊寨大当家的确与世俗男子不同的证据。
说到最后,宋清央有念及绥之的话,这样的夫婿世间难寻,绥之又难得喜欢,秦家真要是没能和黑熊寨联合,他也要想个法子保住人。
“我九月底便前来京城,秦少爷十月才出发,我也无缘得见,怕也不知秦少爷是否愿意和咱们山寨联合。”黄娘子当然晓得山寨能拿出不少好东西,但火器大当家瞒的很严,便是她晓得这样东西,也轻易没见过。
“如此,你且安心在京城做买卖,遇上难事尽管来秦府寻我,若是哪日你要回祁州,也同我说一声,我也有东西给绥之带去。”便是晓得绥之在山寨过得很好,且就算东西用不惯,那百十来台嫁妆都是好物,黑熊寨没贪墨了去,由的绥之支配自然也能在祁州布置出秦府院子的模样。
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的哥儿阴差阳错留在祁州,他这个做阿耶的当然想送更多好的东西过去,就不说别的,钱这东西总归到哪里都有用,眼下黑熊寨占据县城发展,估摸着正缺钱,绥之见那周大王没钱,必然要掏自己的小金库,他总要补贴些。
“夫郞放心,这些过来京城时大当家还有公子都交代过。”黄娘子办事贴心,要不是立身镜眼下只有一面,送给宋夫郞容易叫秦家处于众矢之的,她早把立身镜献给宋夫郞了。
“这便好。”宋夫郞终于从谈话中抽出空,看的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天色已晚,不若留下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去。”
“如此,打扰夫郞了。”
而得知夫郞连晚膳都不和他用的秦尚书令,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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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京城那边传来好消息,银镜生意已经彻底打开局面,听闻那边货源已经出去大半,得补货了。”秦襄拿着京城的飞鸽传书给大当家汇报银镜情况。
徐小六这个假世家子弟扮演的还算成功,登门京城拜访过几个世家过后,人也惦记着一点情分给了关照,徐小六玩了一手时间差,给几个打关系的世家送礼都放在琉璃坊开门过后,以至于这几个世家想要私底下把这门生意搞到手,都晚了。
毕竟眼下这门生意已经叫整个京城都晓得,要是这时候起强占心思,只怕会叫人抓到把柄,至于背后有没有耍阴险手段打算让他们主动献出琉璃配方,信里没说。
但信中也有黄娘子的笔墨,上道了黄娘子已经与许多世家夫人夫郞打好了关系,有人耍手段只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窑口出银镜的量有所提升,现在也积压了一批,正好送去京城。”先头黄娘子和徐小六走的时候,把窑口挤压的银镜一股脑全都带走了,虽然比起瓷器的量算少,但这才到京城多久就要催着补货,可见银镜生意爆红,正好寨子近来一直在支出,送货去京城过在回来,把赚的银子送到也可以填补填补亏空。
“我去安排人手。”秦襄着急忙慌的出去,黑熊寨眼下正缺人手,得亏征兵的事提上日程,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前来报名的也有千人,刷下去两百人左右,余下八百人都去了黑熊寨已经正规训练上了。
新兵至少要连个三月才能说带着出任务,眼下只能紧着老人用,而老人总共只有这点人,还有部分得负责桥头县平日事务处理,不成,得想着法子把上山念书的娃娃拉下来用用,不然短时间人手真的周转不开。
“看来人手的事,的确让秦襄头疼了。”周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眼下学习班流动上任,各个工坊也开始教工人认字,甚至像赵力夫郞姜郎君这样在乡下教认字的郎君也有不少,只是真要等这批人有优秀的出现,也要半年之久。
“绥之。”
“怎的,连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准备放过了。”秦绥之笑着瞧周肆,晓得黑熊寨缺人,而他手中不提菖蒲蒺藜,就说这会被兄长送来的空青也是认字的。
这道不是世家下人都要习字,除开管事和主人家身边的亲信,世家下人里也多是文盲,只是秦绥之常待在院子无所事事,便没事也教身边的下人认字。
不过也得是认真学方才能学到真本事,不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认字也都认的不全乎,而伺候秦绥之的下人,都是他阿耶精挑细选的,就是粗使小侍丫头也多是庄子农户出生,性子单纯。
有机会认字个个更是铆足了劲学,才有的他手里的人个个都能认字。
“若是绥之不肯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瞧绥之手中的人个个都有才,只做粗活岂不是浪费了。”周肆惦记这些人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里能识文断字的到底少,而山上织坊那批娘子郎君因为从前被掳去山寨的缘故,心底又有心结,轻易不会下山来,所以唯一能用的只有书院的孩子。
但那伙孩子年岁又太小,才这个年纪就叫人忙前忙后又显得周肆过于周扒皮了。
“你都如此说了,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恶主。”秦绥之从盒子里拿出卖身契,“只是我想着这些人既然你要用,那便把他们的奴籍消了吧。”
周肆见绥之给的盒子,也只有如此心若玲珑之人方能看穿他的打算。
第91章 过渡
一早,莫昭旭从县衙门出来,径直往城南去,他作为城南工程总负责人,总是少不得每日过去查看进度,从九月中下旬开始动作,到如今已经踏入十一月,城南的工地依稀有几分日后条理分明的模样。
这时候工地上做工的师傅们也都纷纷上工,因为城南一片修建的是红砖水泥房,工地都是水泥粉和红砖,还有少量竹筋,少见寻常盖房子用的青砖瓦木。
因为想要桥头县容纳更多人口,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在有效的空间里弄出更多的居住之地,地只有这么多,想要增加居住面积只能想着搭建二楼。
眼下桥头县的房子有二楼的都是富户千金的闺房——绣楼,那样的二楼昏暗窄小,着实不是长居之所,且那房子多是木头搭建,为了房子坚固自然要损失一部分功能。
时下的水泥房就不一样,二楼也用红砖水泥搭建,楼上楼下大小都一样,说不得楼上还能多晒着点太阳,而楼顶也能用水泥磨平,上头搭上竹架子晾衣服比在院子晾的快,还多出一块空间。
而窗户也都是用的窑口烧坏的琉璃,尽管琉璃的透明度不高,可比木窗亮堂不说,也比纸窗户更保暖,这样一座二层小院,一户十口人都能住下,还不是挤着住,占地甚至还要比原先的房子要小。
如此分给在城南居住的百姓后,还能多出将近一半的地盘住人,这多出来的一半么当然也都是属于官府,到时候留一部分给外来人租住,余下的就看桥头县的百姓谁想要买卖,只是这样一座水泥房价钱肯定不便宜。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整个城南便是靠这么多师傅修建,要竣工也得明年二月底去了,所以莫昭旭想着到今年年底,先竣工一部分地区的房子,把在县外居住的桥头县百姓先迁回来。
“下水道眼下规划已经完成,各家各户茅房肯定是要都修的,流水问题还要想想法子。”莫昭旭看着自己的施工图,叹气,下水道规划好叫城南的住户自个家里有个解决三急的茅房并不是事,只是吃水问题还要在废废脑筋。
从前街巷都是吃井水,一条巷子大约只有一口井给百姓吃水,每日打水不说花费时间,要是家里没个有力气的,日日担水也是个辛苦活。
莫昭旭是想着几户一块弄个小水塔吃水或许会方便些,但他只在寨子里见过水塔,没有切实的自己弄过,所以吃水问题还要再实验实验,不成还是只能先弄井水。
“莫先生,莫先生。”
在莫昭旭查看城南这片旧地情况的时候,远远的听见有人唤他,惹得莫昭旭眉头高皱,又不得不回过头接待人。
来人莫昭旭不可谓不熟悉,因为自打城南开始动工的时候对方就想法设法的过来找莫昭旭行个方便,想要在城南定下一片宅院。
这事莫昭旭是没法做主的,虽然眼下城南片区哪地方住人,哪地方买卖,哪地方租住已经在图纸上规划好了,但真要到买卖的时候肯定是托县里的牙行办事。
如今牙行已经收归官营,原本牙行的老板也算是在黑熊寨衙门那里挂了名号,只是公家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牙行收归官营的时候大当家下了令,便是从即日起牙行不再做人口贩卖的事。
要是换做荒年,那牙行老板是不肯答应的,毕竟荒年牙行就靠人□□命,可现在桥头县只要好手好脚,便是娘子郎君都能寻得一份不错的活计。
也不怕赚到钱买不着粮食,黑熊寨本就在做粮食买卖的生意,且价钱稳定,轻易不会抬价,自然不会再出现因为没饭吃卖儿卖女的情况,如此一来牙行的货源就断了。
加上黑熊寨因为缺人又财大气粗的将整个牙行奴籍的人都买走了,牙行也没了人货,自然人口买卖也做不得,干脆应了黑熊寨,单干起中介行当。
“莫先生,可是叫我好找,上回与你商议的事情可有眉目了。”来人面相白胖,瞧着像是个白面性好拿捏,但真相处过才知道人多难缠。
“我说了这事我做不得住,你真要买卖去县衙门问过大当家。”莫昭旭并不是办事玲珑的人,眼下要是换了秦襄或是邢堂明,保管把眼前这个白胖胖糊弄的找不到北。
“莫先生,大当家那是日理万机,我不过是升斗小民哪里能去扰了大当家清净。”白胖胖说话露笑。
我每日也忙的脚不沾地,莫昭旭冷着脸瞧白胖胖,“眼下大当家还没说能不能一人在城南购置多套房产,你便是找我给你开方便,等到时候大当家定下限购,我也无能为力。”
商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眼瞧着城南这一片房子翻新,保管日后是桥头县的重要发展之地,便想着法要先定下一些房产,日后等着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罢,总只有赚的。
“理是这个理,但事事无绝对,便是大当家真下了限购的条例,我家人多,到时候一人一套也能买下不少。”白胖胖不依不饶,像是莫昭旭不把买房这事定死,是不肯走的。
“那你到时候去牙行买卖就是。”莫昭旭说着便要离开,哪想白胖胖又追了上来,还特别隐晦的塞了个钱袋子到莫昭旭手里。
“莫先生,我这不是瞧到时候怕竞争太大,落不到手里嘛,你是管这片的人,到时候肯定在买卖上说的上话,你只要给牙行说说,给我留十来二十套房子,其他的不用莫先生插手。”白胖胖打的一手好算盘,晓得修好后城南的房价怕是要一涨再涨,自个儿要拿下十来二十套就算手里有积蓄,怕也花费不小,不若这时候送礼好有个门路。
“你可知道你这袋银子能叫你到深山里做几个月活计?”莫昭旭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行贿这事大当家最不姑息,前头还有几个黑熊寨做事的汉子贪了心,叫大当家转头给扭送会深山,如今在此地做事的人哪还敢冒坏心思。
“莫先生,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白胖胖丝毫不怕,又拿出一袋银两,为官哪有不贪的。
“行贿白两,徒一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合算徒两年。”莫昭旭见白胖胖还要在掏银子,伸手指了指白胖胖身后,叫白胖胖转过头,吓得手里银子散落一地也没工夫捡。
“大当家。”莫昭旭把手里的钱袋子扔到白胖胖身上,行礼。
“还以为邓家先头因为分家安分了。”周肆走过去,瞧着白胖胖吓得两股颤颤,便直接叫人拿了,“看来近些时日来找昭旭你行方便的不少。”
“还不是大当家迟迟不肯定下限购的规矩,勾的这些人铤而走险。”莫昭旭有话直说,他觉得大当家这是在钓鱼执法,要是早把限购的话放出去,县里富户便是还在抓耳挠腮想着多买几套,也不会一直盯着他一个人薅。
“这事哪里还用我说,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必不会赞成一人多吃,不过是他们贪心不足抱有侥幸心理,如今被抓自然也是教训。”生意人他还是喜欢规矩一点的。
莫昭旭不语,看来大当家果然还是变着法想把桥头县这些侵占田产的富户解决掉。
“好了,不说这些惹人心烦的家伙。”周肆同莫昭旭巡查城南的进度,“年底要放假,工期会耽误吗?”
十二月份过年,到时候工坊、工地做事的人都要回家。
“算过剩余的工程量,过年大抵放十日,不会耽误工期。”
“那就好,十一月份煤厂和铁厂也能走上正轨,到时候会给为黑熊寨做事的工人福利,你记得叫这头的工人去领。”十一月已经到冬天了,祁州冬日不算长,却也冷,南方冬日的湿冷可以说是浸到骨子里的。
今年有棉布棉被从织坊那头产出,可以供给桥头县,到时候也不会卖的太贵,而煤炉和窝煤也是冬日急需的东西,周肆打算给弄个福利价卖给手里做工的人。
“嗯,我会通知下去的。”县里有不少人还住小木楼,那屋子到了冬日就不甚保暖,必然是要煤炭供应才能熬过冬去,“大当家过来只是为了这事吗?”
“那倒不是,这事只是顺便,这会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声,山寨的师傅已经琢磨出沼气池如何建了,你到时候去看看。”有沼气池修便可以大量供应热气,洗澡池也能提升日程。
“好。”莫昭旭也听说了沼气灯的好处,真要是能够建一个沼气池,城南夜里还能供上灯。
“那你继续忙吧,下午未时过半记得回趟衙门,准备开例会。”
……这才是大当家过来的重点吧,莫昭旭叹气,也不知道大当家又要颁布什么惊世骇俗的命令,肯定会把堂明吓的不轻。
周肆瞧完城南的进度,又马不停蹄的往县外工坊跑,要说以前工坊距离桥头县还要走上两刻钟,但随着工坊不断外扩,再加把劲,过不了多久工坊都要和桥头县接轨了。
而这里的工坊也渐渐形成生活区,还有不少附近的百姓挑着山货过来买卖,当然买卖对象主要是工坊采购的娘子郎君,做事的工人一般是不会想着买卖的,毕竟吃住都在工坊,也没什么需用的。
菖蒲管着偌大的织坊也有一个来月时间,不光把织坊管的井井有条,还帮秦襄省了不少麻烦。
周肆这回到织坊也是受了绥之的托付,见到菖蒲过后将菖蒲的卖身契给了过去。
“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菖蒲瞧着自己的卖身契出神,公子好好的怎么把卖身契给他了,难不成公子以为他在织坊干的心思野了,不想回去了不成。
“绥之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放还了,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想要机会回去跟着绥之也好,在桥头县寻自己喜欢做的事也罢,不会再有人管束你们。”
“可是”也不必要把卖身契给他,他肯定是想要继续跟着公子的。
“不必可是,日后我的治下不会再有奴籍,我晓得你与蒺藜自幼与绥之长大,情同手足,待黄娘子回来你要回绥之身边绥之也不会拦着,不过他更希望你和蒺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周肆完成任务松了口气,奴籍的事下午还要和秦襄他们商议过,这事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下的,其中牵扯还多。
第92章 例会
未时初。
周肆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议事堂发呆,例会是每七日就要开一回的,毕竟眼下桥头县事多,周肆不可能事事顾及便需要开一个例会,让手下的人隔一段时日汇报一下各方面的工作进度。
而这次的例会提前了一日,也是周肆想着有件大事必须要做,要说废除奴籍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自奴隶制废除后迄今约一千来年,代替奴隶制存在的奴籍制度非但没有消亡还愈演愈烈,因为如今世道卖身为奴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或许有命好的得主人家照顾,觉着人伺候的好到老了卖个好,将卖身契放还恢复良民身份,但大多数卖身为奴的,不是死了就是连带着子孙后代一块做奴婢。
大燕一朝百姓人口已经算是近几百年的巅峰,可真要统计全国真实人口,只会比现有人口多得多,是否多一倍周肆不敢保证,但多一半是有的。
如今世家当道,攥在世家手里的人口只多不少,这些人可能在坞堡里,可能在庄子里,世代为奴为匠,他们既不必给大燕税收,还要替世家创造价值,长此以往,国积贫,世家藏金,此消彼长也无怪乎出现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一说。
隐户之困只要奴籍一日不消,世家一日不除,便会永无境止的循环。
可要废奴籍,动的又不止世家利益,还有百姓,如今百姓抵御外在风险的办法没几个,除开田地,人也是抵御风险的财产。
尤其是父母买卖孩子,实在常见,但周肆要发展手中势力,必然要源源不断的人口填充,发展桥头县都需要长鹿县以及其他几县的人口才堪堪够用,等到了要发展整个大燕的时候,大燕的人口够用吗?
答案一定是不够的,不过除去大燕,这片大路上还有外族,还有夷人,再不济还有生番,总能寻到人口。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绥之推门而入,见周肆原先还道此人去了哪里忙事,原是在这儿发呆来了。
“只是在想我如今的决定桥头县能实行,日后扩大到整个中原,也能够实行吗?”周肆言语中有几分疑虑,桥头县能够按照他的政策百分之百实施,就算有人阳奉阴违也能很快被揪出来,但那也是因为桥头县足够的小。
当地盘扩大到整个大燕,便是修好各个官道的水泥路,也不得不承认收到各地信息必然存在滞后性,那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便不是两三日能揪出来的。
“若是不能够实行你便要放弃吗?”秦绥之坐下倒过茶水,周肆的担忧是历朝历代君王都有的困扰,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想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但没有办法就不做了吗?未免过于畏首畏尾了些。
“自然不会。”周肆被绥之一言点醒,将方才杞人忧天的想法抛之脑后,“绥之当真通透。”
“非是我通透,而是我不在其位,不必谋其政,自然诸多后患我也不必考虑。”
“话虽如此,但除了你,只怕待会的例会上有的是人劝我放弃。”世家之祸已经长达几百年之久,现在他羽翼未丰便说要拔除世家,外人看了也只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再劝也劝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世家难除,若真到了弹尽粮绝之际,你又如何打算?”秦绥之纵然信周肆,却也不看好周肆与世家这一场仗,因为世家立世五六百年,多的是皇帝想要根除世家,最后都失败了。
“真到了那一步,就看世家的态度了。”周肆也不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人,真要是发现手段尽出也没法弄死世家,当然只有继续和世家虚与蛇委,只是他怕到时候世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想方设法弄死他以绝后患。
如此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当然只能采取唯一成功根除过世家的方法——杀。
他这人心善,不乐意见有无辜之人流血,所以非到必要时候他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但真要被逼到那个份上,还是斩草除根更让人放心些。
秦绥之看清周肆眼底的杀意,目光微沉,秦家已经和周肆达成合作,按说只要主动将整个秦家化整为零,就能破局,但此刻他想,秦家分化开前或许还要当一回出头鸟,不然主脉能跳出世家局面,分支呢?
“好了,不说这些,马上有一场大仗要打,还是先养精蓄锐。”周肆活动了一下筋骨,那些事还远着呢,至少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世家都在京城和北方,等他吃掉整个南境都不见得会遇上棘手的问题,还有的是时间准备。
“若是秦先生和邢先生知道你与他们论事是当打仗,只怕心底要嘀咕你这个主公不靠谱了。”邢堂明他们便是在意见上与周肆产生分歧,多也是想的更多,且没有周肆的决断,但只要周肆决心要做,也没见人当真不同意的。
“嘘。”周肆突然竖起食指,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先生和邢先生来战场了。
看懂周肆眼中的意思,秦绥之用手挡着自己微微勾勒的嘴角,又在人手背上书——加油。
周肆眨眼当做回应,便见议事堂的大门被推开,头一个进门的是君凯之,只见这位文弱书生一推门,见大当家和秦公子在,心底突然一虚后退一步,应该没打扰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吧?
“堵门口干什么?”秦襄推了一把君凯之,也瞧见屋里人,半点没有君凯之的心虚不说,还大咧咧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看今日邢堂明和大当家舌战八百回合。
陆陆续续人都到齐,周肆也不废话,直接把此次例会的重点说出来,黑熊寨的人是没反应的,毕竟他们出身穷苦,多也是看不惯穷苦人家去给旁人做下人为奴为婢,大当家这话说出来,他们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而邢堂明,果不其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考虑的更深,废除奴籍说的容易,其中牵扯方方面面甚广。
先不提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人,就说奴籍里另外一个群体——妓,花楼这样的地方打王朝存在的时候就如跗骨之蛆掩盖在王朝的腐败之下,历朝历代押妓之风从没消失过。
就说前朝,连皇帝都下令不许官员押妓也有的是人顶风作案,不去花楼还不能把人叫进府里?那为何知道押妓之风不正皇帝不想着直接把风月之所关了。
当然是因为税收,在不禁押妓之风的朝代,官营的妓院可以说是朝廷的重要税收来源,要关这样的地方,先不提天底下好色的男人同不同意,户部头一个跳出来骂你个狗血淋头。
“堂明。”
“大当家。”邢堂明脑子百转千回思虑过后,听到大当家叫他的字,条件反射的看向大当家,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议事堂都在看他,尤其是秦襄那个损货,面上早早挂着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真应了大当家说的那句什么,被拿捏了啊。
“我见堂明表情不虞,可是对废除奴籍的事有意见?若是有便提出来,会议上能解决的便不要压在心里。”
“即如此,大当家,我便直言不讳了,废除奴籍提出以雇佣制度代替我没什么意见。”毕竟大当家选择了百姓作为盟友,自然是要考虑百姓的利益,“但奴籍中还包含花楼的人,只怕轻易杜绝不了。”
“没什么杜绝不了的,既然无法卖身,那么花楼里的姑娘哥儿自然没有正当的来源,这样花楼还能开起来,你说是不是靠哄骗拐卖而来的。”没有奴籍,花楼里做事的就是良民,按大燕律,逼良为娼杖一百。
“大当家的意思是要关了花楼行业吗?”邢堂明还真没想到大当家是这个决断,如果真能将难缠的风月场所铲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自然,娼妓是贱籍,取缔奴籍的同时娼妓这个行业不复存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周肆又不靠风月场所挣钱,且风月场所在一日,私底下的人口交易无法禁止不说,还会不断有性.病滋生,如今的医疗手段对很多花柳病都是没办法根治,只能叫人等死。
如此有害无益的东西留在,难不成就是为了男子有个正大光明的寻欢作乐之所,他作为上位者,权衡利弊的时候可不会考虑这种东西。
“理所当然。”邢堂明点头,“只是明面上杜绝,私底下只怕会屡禁不止。”
“这个是之后执行的问题。”不说扫黄打非这种事,就是人口买卖到哪里都无法完全禁止,就和黄赌毒中的毒一样,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从不会少铤而走险的人,但同样,严厉的惩罚也会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至于小部分人就需要靠他们来解决,但若律法严明,绝大部分后患是能杜绝的。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很多问题都需要实际实践,眼下大当家这个构想一出,还得先看看百姓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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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口贩卖,啥意思,是说人贩子的事?”有老头听不懂,拐子不是从来都是犯法的吗?咋还要特意出个告示,难不成桥头县又出拐子了?这不能吧,黑熊寨巡逻队的人整日整日巡逻,还有人顶风作案那真是不要命了。
黑熊寨定下的规矩里,拐子都是要杀头的,一点不给人改造的机会,但桥头县的百姓无一步拍手叫好,拐子就是挨千刀的畜生,一刀砍了都是便宜人。
“不是,是说以后没法再卖人了。”另外一人解释,又想着黑熊寨的规矩一个比一个奇怪,不说人了,就是地黑熊寨来了连地都不让私下买卖了。
黑熊寨来之前县衙门才重新定了鱼鳞册,哪家有多少地都是写的清清楚楚,轻易藏不了,如今要卖地,只能和官衙门买卖,不过人也不贪你的,都是平价,加上如今每家每户都是钉死了最多能有多少地,也就没人计较了。
“这要是不让卖,那要是一家子有养不活的孩子咋办?”时下里卖孩子也不光贩卖为奴,还有一家子有养不活的孩子,说是送养给人家做干儿子干女儿,其实和童养媳差不多,虽然也是买卖,但比给人卖去做奴婢强,也给孩子一条活路。
“现在桥头县好手好脚的哪还有养不活孩子的人家,要我说这事是好事,便是在家吃糠咽菜那也是自个儿父母,换作其他人家,就是吃的白饭那日子就一定好过吗?”这年头卖孩子基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才做,不然家里过得下去卖孩子,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
“就是,只是不然卖人,那些大户人家要买奴婢咋办?”有钱老爷要人伺候,底下的人也都是晓得的,毕竟有钱老爷住顶大的宅子,没人伺候可不行,单说那么大的院子没人洒扫,要人老爷自己动手,怕是一天都扫不完。
“没奴婢了,现在有钱老爷要招人洒扫伺候,都是定契书,不是从前那样的死契,主人家喊打喊杀官府也不管,现在的契书都是活契,要是主人家打骂克扣还能去官府理论嘞。”
“真的?官衙门还管这事?”有人不信,毕竟当官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是做工打骂几句,人家还要抽工夫来管,整日只怕什么事都做不得了。
“以前的官衙门管不管我不晓得,反正黑熊寨肯定是管的。”这才一两个月工夫,整个桥头县的百姓都对黑熊寨的行事风格熟悉了,人说丁是丁,说卯是卯。
奴籍制度的取消,自然在桥头县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县里原本能翻起风浪的人家这会不是被抓,就是龟缩不动,只怕周肆只要不是在桥头县杀人放火,做啥事都是没人敢反对的。
第93章 刺杀·上
景昌府。
燕瑾乔装打扮进入容州地界后,特意关注了容州境内活动的青壮都是何模样,也亏得此刻容州已经停止对青壮的抓捕,不然燕瑾一进入容州地界还只能先去山里躲着。
到了景昌府和大当家留在容州的人手接过头,燕瑾又开始马不停蹄的打听成王府的事。
“成王那个瘪三,最近一直在府里没动弹呢。”有汉子对成王嗤之以鼻,这也难怪,一个好好的王爷正事不干反而把容州搞成这个鬼样子,便不是容州百姓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成王府守备如何?”在府里不出来,点子就比较扎手了,要说刺杀肯定还是在半道上最合适,龟缩在府里要杀,须得精密计算一番。
“森严,那个瘪三铁定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招人恨,原先府里就有不少人,现如今更是调了一队兵过来把守成王府,深怕旁人弄死他。”不过黑熊寨的汉子来景昌府这么久肯定也是想着法做了事的,“成王府已经好久没招人了,咱们的人轻易混不进去,但徐头儿走的时候叫咱们从后厨下手,如今我们的人也算是同成王府伺候的人有几分交情,你要是想用这条线可以给你。”
“是采买吗?”燕瑾好奇,大户人家后厨食材多是自己庄子上产出,成王在景昌府不可能说没有圈庄子,难不成这伙刺探情报的汉子这么厉害,混进人成王庄子上了?
“兄弟几个也想从这上面下手,奈何人不给机会,不过也是巧,成王府那一片收夜香的跑了,咱们的人手就顶上去了。”那汉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也别看这活脏,其实送菜的还不让进成王府呢,但倒夜香的可以混进去。”
为啥,还不是因为这活埋汰,成王府里做粗活的小厮也都不乐意提恭桶,为此每到了收夜香的时候,都是让收夜香的人自己进府一桶桶提出来,人多给几个辛苦钱,这也是眼下唯一能混进去的法子。
燕瑾点头,他自然不会嫌弃,论身手他要进成王府肯定没问题,但按黑熊寨的弟兄说成王府里戒备森严,他这样单枪匹马进去,很有可能被围攻,能寻到机会进成王府,别的不说把成王作息摸清楚,胜算又要大点。
“如此,麻烦了。”
“好小子,我还道你们大户人家出来的部曲也都心高气傲,没成想也是能吃罪的,你放心,咱们的人去收夜香回回面上都遮了布,就是比你矮些,到时候你戴上斗笠再蒙上一块布,佝偻着进去,保管成王府的人发现不了。”黑熊寨的汉子爽利,见燕瑾也是个爽快人,自然高兴的称兄道弟,还给燕瑾细细说了这活的门道。
“不过你是打算明日就进去刺杀还是想法先去瞧瞧?要是你打算刺杀咱们也好安排人手接应,要是想先进去瞧瞧,我们就继续监视成王。”
“先看看,如今情况不熟贸然动手失败的概率很高,刺杀讲究一击毙命。”燕瑾对刺杀一位亲王是没底的,要是能单枪匹马一对一铁定是他胜,奈何成王这样的皇亲国戚不可能出现一对一的机会给他。
“好,我先带你去见见咱们那位送夜香的弟兄,他进出过成王府好些回了,虽然没大张旗鼓的逛遍成王府,但也去了不少地方,回来给画了份小地图,你先看看。”
“多谢。”燕瑾不太适应这种热络的态度,但也晓得黑熊寨的汉子大多都是这样的性子,自然也不能见外。
“客气什么,自家弟兄。”
……
砰砰砰——
“谁啊?”后门看门的老头开门,见外头一辆熟悉的夜香车,又见带了斗笠和蒙巾的汉子,也不盘问,让开道,“快去快去。”
老头说着还捂了口鼻,显然这样收夜香的人很遭人嫌弃,要说成王府在成王起事前就戒严了,轻易飞不进一个蚊子。奈何成王对下人苛刻,自然偷奸耍滑的就少不了,眼下倒夜香的能进府,就是成王府下人躲懒。
为了不叫倒夜香的遇上成王府里巡逻的兵丁,还有人专门盯梢,毕竟比起倒夜香,在门口守一守根本不算事。
燕瑾昨个儿夜里被倒夜香的汉子细细说过成王府的事,这时候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往哪儿走,反而伪装出一副佝偻的姿态驾轻就熟的在成王府后院走动。
“诶,那个倒夜香的,先过来。”
燕瑾听到有人叫他,大抵知道是成王府巡逻的兵丁过来了,赶忙跟人藏了起来。
“一天天的,正事不做,净盯着咱们这些做粗活的看,也不知道哪得罪这伙兵爷了。”值守的小厮抱怨,又见倒夜香的瑟缩在一旁,大抵被吓着了,“你也别怕,真遇上了只管实话说就是了,我不信那伙兵老爷自个儿愿意屈尊降贵过来倒夜香。”
说起来也是个气,府里人多了自然夜里堆积的夜香也就多了,尤其是这伙兵丁能吃能喝,只能也能拉能撒,一个顶府里两个做事的,偏他们还不用干杂活。
饿了厨房给送,衣裳脏了有后院的婆子洗,这夜香么,自然也归到后院洒扫的小厮头顶,也不怪这满后院的下人都对这伙兵丁有意见,毕竟谁被增加了工作量能不抱怨呢。
“小老爷说的是。”燕瑾哑着嗓子回应。
“你这声小老爷叫的人舒坦,这些日子你过来帮咱们跑腿,院子里的人也承你的情,今个儿我就不给你赏钱了,厨房今个儿给前头送菜,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给你拿只鸡回去。”小厮被一声小老爷哄开心了,他这样在成王府是个人都能骂一句的下人能被叫声小老爷,当然高兴的找不着北。
“多谢小老爷。”一只鸡肯定比十来二十文赏钱贵重,更不提还是成王府后厨做的鸡,只是成王今日在宴请谁,竟然能叫后厨多出一只鸡叫下人分给倒夜香的。
“就喜欢你这样做事多嘴还甜的老实人,人走了去忙活吧,待会我把鸡送到门口,给你用油纸包着,回去也不怕手上的粪水臭着。”小厮说着就走了。
燕瑾趁这个功夫又探索了一些黑熊寨汉子没去过的地儿,好在巡逻的兵丁没那么快回来,给了燕瑾很大的自由。
前厅。
叶幕僚坐在成王的下手,今日成王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趣要宴请他们这些给成王府办事的人,府里有官身在的人还不少,但真能干实事的不多,大多数都是追着成王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存在。
“今儿个宴席是为了酬谢各位多年对我的支持,大家吃好喝好。”吴恒怀中有美姬在侧,时不时喂他吃一粒葡萄,也就是容州天气热,还能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见着葡萄,要是换作其他州,根本连影都看不到。
“殿下哪里的话,我等身为殿下臣子替殿下分忧那是分内之事,如何敢叫殿下这般破费。”
“屈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本殿说是酬谢自然是酬谢,若没有功劳苦劳,难不成诸位在成王府这些年都是打秋风吗?”
显然刚刚的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惹得喜怒无常的成王立马变了脸色,而刚刚说话的屈大人自然马上跪下认错,才逃过一劫。
有屈大人做了榜样,宴席上其余的人口当然是不敢再开口,一时间厅堂里只有乐器奏响的声音。
叶幕僚深觉无趣,又不想与宴上其余人搭话,便给成王告了罪道腹急,成王当然没有为难叶幕僚,只是等人一走,吴恒脸上就不虞起来。
“殿下,叶幕僚如今越发放肆了,连你的宴上都不给面子咱们不得不防?”有过来上眼药的,眼看着成王要挥兵北上,成王府诸事还都叫叶幕僚把持,他们这些跟着成王混了这么久的人半点好处没捞到,自然恨不能立马把叶幕僚拉下马。
“哼,你们但凡做事的功夫跟嘴上功夫一样,我又何必受制于他。”吴恒哼出冷气,他的确狂悖,但又不是真的一点脑子没有,眼下成王府维系都靠叶幕僚,轻易把人得罪了人要当个甩手掌柜,短时间他去哪儿寻个代替叶幕僚做事的人。
不过这种制约也快要结束了,容州的官员不都是无用之徒,他这回抓人也算是考较各个县衙门官员的本事,其中有两个官员能力不错,他惦记着要把人弄过来,等这两人过来接替叶幕僚的事后,叶幕僚这颗棋子就可以放弃了。
不知道成王也准备放弃他的叶幕僚走去恭房,不想正好碰见一个提着恭桶的汉子出来,这人不是成王府的下人,惹得叶幕僚本能皱眉。
“你是何人?”
“大人,我是城北收夜香的。”燕瑾方才就听到脚步声,但恭房也没地儿藏人干脆直接走出来。
“收夜香的?”叶幕僚双目打量,冷哼一声,他什么人没见识过,眼下这人说是收夜香的,双手却半点不像干这活的人,不过也算聪明,衣裳倒是穿的常年收夜香用的,“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大人。”
燕瑾低头离开,只是才走过几步,叶幕僚又突然回过头,“你是哪方人马?”
“大人说什么,小的不懂。”燕瑾知道自己伪装遇上懂行的必然会被拆穿,但巡逻的兵丁才走,眼下又只有这一个人,要是一言不合他就只能动手了。
“走路无声,双手兵茧,这是常年练家子才有的,听你口音,没有南境的乡音,打北面来的?”显然不过几个照面的功夫叶幕僚一双老辣的眼睛把人的伪装看了个对穿。
“大人说笑了,我家祖上是北面人,因为犯了罪流放到南境,口音是随家里人,至于手上的茧子也是做粗活留下的,兵茧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不必狡辩,我这双眼睛看过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你来成王府想必目标是成王,这与我不相干,但作为府里做事的人劝告你一句,单枪匹马就想要来刺杀成王,只怕要把命搭进去。”叶幕僚说罢进了恭房,直到听到里面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燕瑾才提着恭桶离开。
既然被发现了踪迹燕瑾也不便多留,如此迅速收完夜香,急急忙忙推着车离开了。
府邸。
“嘶——这人什么意思?发现了你的异样不光不上报给成王,还告诫你成王没那么好杀?”黑熊寨汉子用手指反复摩擦下巴,“难不成欲擒故纵,想要通过你找到背后潜伏在景昌府的人?”
“应当不是,便是伪装上我失手,但在功夫上绝对不会出差错,一路上没人跟着,且那人也不是会武的。”
练没练过武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寻常人轻易假装不了,那位揭穿他的中年人能通过他走路无声断定他是练家子,他自然也能通过叶幕僚走路的姿势,手中茧子的位置判断人会不会武。
“如此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成王府里也有人想要杀成王?”黑熊寨汉子发散思维,毕竟成王得罪的人不少,手里的人想弄死他也正常。
“不无可能,这位先生既然看出我的异样还不上报成王只怕心中也有其他想法,你们可有成王身边做事人的画像,我想瞧瞧今日遇上的是哪位,再夜里去拜访一趟。”看今日那先生的穿着就不是府里下人该有的,尤其腰间还坠着小印,那样的小印一般都是官印,想必该是成王班子里的官员。
“有,我给你找找。”这种事他们既然是做刺探情报的肯定不会说没有,画像功夫也算是他们这些情报刺探人员的特有技术,不说十成像,也有八成,“瞧瞧,可有你见过的哪位?”
燕瑾接过画像,细细翻看,才不过两页便看到自己遇到的先生,“是他。”
“竟然是他,那便解释的过去了,这位是成王府上的幕僚,也是成王之下的一把手,除开兵营那边的事都是此人在经营,不过听闻他与成王起了龃龉,只是两人还没闹开。”叶幕僚也是有本事的读书人,不然也不能替成王把控整个容州。
“他住成王府吗?”一般幕僚之类的官员大多在成王府居住,要是在成王府居住,他去见人就麻烦了。
“原先是住在成王府,但成王起事之后就回了在景昌府自己置办的宅院,每日到点过去成王府点卯。”
……
夜半时分,容州此刻也还执行宵禁,只是夜里少有巡逻的兵丁,毕竟军营都要看顾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出人看管景昌府。
好在经过小几月的混乱,还留在景昌府的百姓也都学会趋利避害,夜里是万不会出门的。
燕瑾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要不是个眼尖的轻易看不到人,待燕瑾轻巧落到叶幕僚的宅子时,宅子的主人还没休息。
从书房支开的窗户看到,叶幕僚正衣着整齐的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两杯茶,像是在待客,可怪就怪在叶幕僚对面并无客人,这样看要么是客人刚走,要么是客人没来。
燕瑾没由来的认为叶幕僚是在等他,便主动发出了点声响,果然惊动了叶幕僚回头,只是透过窗户并未看到人影。
“既然来了,如何不现身一叙。”果然叶幕僚是在等他。
燕瑾没有推门而入,反倒走的窗户,落地之际正撞上叶幕僚打量的目光。
“现在可以告知某你是哪方人马派来的?”此人属北,按说整个北面与成王有仇的势力只有大燕皇帝,但皇帝日理万机,哪怕知道成王谋反也只会挥兵南下,以绝后患,哪里会如此儿戏派个人刺杀。
可除开皇上,叶幕僚还真不知道成王谋反又能惹得哪方势力派人过来,不说别的,整个容州在他的治理下除开成王一家独大再没有其他可以抗衡的势力。
“我来自祁州。”
叶幕僚听到祁州二字,高皱起眉心,祁州势力错综复杂,但真正入得他耳朵的也就那两个,钱宝来肯定不是,那家伙无利不起早,成王谋不谋反跟他干系不大。
既然不是钱宝来,只能是黑熊寨,正好原本成王的正妃秦家哥儿被黑熊寨截胡,那么黑熊寨里有北面的人也说的过去。
可黑熊寨为何要派人过来刺杀成王,祁州与容州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日后两方势力会有短兵相接的一日,黑熊寨这时候派人过来刺杀也未免未雨绸缪的太早了些。
“怎么?黑熊寨土皇帝没做够,认为成王日后会威胁到自己地位,提前过来斩草除根?”既然想不通叶幕僚当然直接问,对方能够登门显然也是想借他的手刺杀成王,要他提供帮助,总不能什么事都不明不白。
“差不多。”燕瑾含糊其辞,黑熊寨如今在祁州如何容州这边肯定是没收到消息。
“你是秦府的人。”不对,叶幕僚本能的觉得不对,他忽略了一点,此人既然可能是秦府哥儿身边的部曲,又为何要听黑熊寨的命令过来刺杀成王。
便是秦府那位哥儿当真嫁给黑熊寨的土匪,也没必要派自己的人过来,到时候朝廷那边要查出来成王的死和秦府有牵扯,秦尚书令再高的位置也能被弄下去,那秦府哥儿不会是如此莽撞的人。
“我是黑熊寨的人。”燕瑾没想到此人如此敏锐,寻着蛛丝马迹就能看出如此多的东西,实在可怕,也不知道成王为何要和这样的人闹掰。
“那就是你从前是秦府的人,现在是黑熊寨的人。”叶幕僚步步紧逼,像是要把燕瑾皮下藏着的东西全部挖出来,可惜燕瑾也是部曲出身,自然对这样的逼迫有应对手段,此时多说多错,还很容易掉进别人设下的言语陷阱里,唯有把握主动权。
“先生既然等我来,想必在刺杀成王一事上能够提供帮助。”
叶幕僚轻笑,“我不过是好奇哪方人马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当出头鸟,现在知道了我为何要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若是先生不帮忙,那么为了事情不泄密,只能请先生闭嘴。”说是闭嘴实则要命,燕瑾跟黑熊寨的人混久了,自然而然也学会出其不意的那套,说要命绝对不是试探的假话,为此匕首已经划破叶幕僚脖颈的皮肤,只差一步就能割破大动脉的时候,叶幕僚也终于维持不住镇定的形象,高呼等等。
再晚一步,叶幕僚多半只有数着时间等死了,想必这位读书人也没见过这样下手狠决半点不按套路来的年轻人。
“先生这是答应帮忙了?”燕瑾手里的匕首上还滴着血,虽然刚刚只划破了点皮,可只要再进去半寸,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叶幕僚捂住脖子,面色涨成青紫,要说他从前对付的都是有脑子的人,转头遇上个不讲理的莽夫,还是头一次体会秀才遇上兵的憋闷感。
如今哪里还有他不答应的地步,只要他敢说不答应,今个儿就要去阎王殿报道,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武德也不讲。
“自然,我们有事好说,哪里需用动刀动枪,凡是都有商量的余地。”叶幕僚好生好气劝慰,总算让燕瑾收起匕首,才道,“你们要杀成王,可知道眼下容州大乱局势已定,成王一死也会有新的势力出现,不若坐岸观火,等成王自取灭亡。”
当时候容州的元气被成王消耗一空,便是有新势力出现也不成大器,多半只能在容州境内活动,根本不会影响在祁州的黑熊寨。
“知道,只是我家主子不满成王在容州养蛊式养兵。”
这话有意思了,不满成王在容州养蛊养兵,换句话说不忍心看到成王迫害容州青壮,什么人会在意他州青壮损不损失,当然是把他州当做囊中之物的人。
这位黑熊寨的山大王,野心不比成王小啊,这样看黑熊寨派人过来刺杀成王便说的通了,叶幕僚心头一动,道。
“我可以帮你,但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94章 刺杀·下
“要见大当家,这家伙什么意思,准备弃暗投明?”黑熊寨汉子挠头,这不能吧,叶幕僚那老头子可是朝廷命官,算品阶也是高官,怎么只是说几句话就想着投靠黑熊寨。
就算大当家人格魅力杠杠的,也得见过才能被吸引啊,这容州和祁州还隔着几百里路呢,黑熊寨在外的名声已经这么厉害了?
“我不清楚,此事需要飞鸽传书尽快给大当家定夺。”刺杀宜早不宜迟,如果有叶幕僚帮忙,有九成的机会杀掉成王,但燕瑾不知道叶幕僚此举是否有陷阱,只能先禀告给大当家定夺。
“好,我明日一早就飞鸽子回去,一来一回,上午大当家就该回消息了。”
……
“叶文常,这个人有些耳熟啊。”周肆冥思苦想,一时间却没能从脑海里联想出相关人物的事迹。
“此人是十年前的新科进士。”秦绥之倒是认得,科举三年一考,每年前两甲的名单也都会送到京中各位权势高官府里,个个党派总是要吸纳新人的,没有背景又有本事的寒门子弟便很受京中权贵喜欢。
“十年前?那时绥之才七岁,已经开始接触朝堂之事了么?”周肆想想小小个的秦公子刚赶上桌案高,幼稚的脸上故作老成,再同父兄一块点评新科进士,怎想怎么觉着好乐,要是周肆在场,可不得在人尚有婴儿肥的脸上捏一把。
“别胡想。”秦绥之哪能不知道周肆突然笑起来是为什么,但人就是在脑子里想一想,都没说出来,他还能钻进人脑子确信人胡思乱想再教训人不成。
“哪里有胡想,不过我熟悉叶文常这个名字应当不是因为他是科举进士的缘故。”朝中局势他的人手多有打探,但新科进士一上马都是在翰林院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没什么实权,真要入周肆的眼怕要熬几年资历才行。
“十年前他只是二甲的进士身份,当时朝廷并不缺官职,应当给了他外放的官身,成王到容州是七年前的事。”中间三年若是这位叶文常都在外放,又是如何一举飞身成成王府的一把手的?实在耐人寻味。
“不提叶文常如何成为成王手中一柄利刃,眼下这柄利刃要噬主,可见这把兵刃并不好控。”叶文常丝毫没有如今读书人忠君爱国的品行,这样的人若还有大本事,非是常人能够降服的。
不过看样子叶文常也清楚,做谋士他有天分,做主公就不行,不然按叶文常的性格该直接自己灭了成王取而代之。
“你要收用他吗?”叶文常说要见周肆,必然不是因为好奇黑熊寨大当家是何模样,而是打算投靠黑熊寨,说要见不过是委婉的投名状。
“为何不用,叶文常一个人能把容州打理的井井有条,说明人的确有本事,而我最缺有本事的人。”虽然这人可能本事过高恃才傲物,但周肆不惧手底下的人功高盖主,且就眼下叶文常展露的实力,他不在人买好时收用,难不成还要等人有了新势力投靠给自己加难度,那不是颅内有疾吗?
“我们大当家同意你的要求,说吧,接下来要我怎么配合你刺杀成王。”燕瑾得了大当家的回复当夜又来了叶幕僚的府邸,不得不说昨个儿叶幕僚吃了个大亏,今夜叶幕僚府上就多了不少人手,只是这些人在燕瑾看来没什么用,毕竟他就在叶幕僚跟前站着,真要动手外面站岗的人根本来不及救。
“空口白牙,我如何相信你的说话?”叶文常稳坐钓鱼台,又恢复了昨日燕瑾要杀他前的桀骜不驯,但看到燕瑾不动声色的亮刀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总要给我个信物。”
信物?大当家是没给的,可要为了个信物再飞鸽传书回去,留在容州的鸽子也就没几只了,燕瑾低头沉思片刻,忍痛割爱的将自己的验给了叶文常。
“这是我的身份凭证,你可暂时充当信物。”黑熊寨军中的验和寻常百姓用的验不一样,寻常百姓都是用柳木做的,而黑熊寨巡逻队是用乌木做的,他们这种军中做事的人丢了验可比寻常百姓麻烦多了。
要没有正当理由,多半都要罚半月俸禄,还得做检讨,粗汉子们个个念书都磕碜,这会要人写八百字检讨当真是要了人命不说,写好了给上头队长看过,还要在出早操的时候当着兄弟面念出来。
这一层层的折磨光是听起来就叫军中汉子们头大,原个个都是粗心的,连袜子都能一只有一只没的军中汉子愣是没一个把验给弄丢了的,当然长此以往肯定还有有那不省事的,大当家专程等着人弄丢竖典型呢。
眼下把自己的验给叶文常也是行非常之事,到时候回军中细细说过缘由,必会替他补办一个。
叶文常打量手中的乌木条,上刻了一串编号姓名籍贯,背面还有人身高体型的形容,有这样的小东西核对起身份来很方便,且又是用的名贵木料,想必这人身份的确不简单。
“好,信物我收下了。”叶幕僚将验收入怀中,既是信物自然珍之重之,不会轻易弄丢,“成王短时间内不会出府,你要刺杀只能在府内行事,而平日里成王寝卧都有重兵把守,轻易进不去,唯有成王同姬妾寻欢取乐之际,兵丁为了避嫌会离的远些,这是你的机会。”
其实一般人家取乐也不说要将门外守卫调开,但成王多年沉溺酒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自然同姬妾欢好的时间很短。
成王是男人,当然不愿意自己这方面的事被手下人知道,他可是最会阳奉阴违的人,以己度人也认为要是兵丁知晓他的秘密,表面上毕恭毕敬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如何嘲讽他。
为了岌岌可危的尊严,成王寻欢之际,兵丁都在院门口把手,院子里除了一屋子莺莺燕燕再没旁人,这是最佳下手机会。
“院子外兵丁有多少?”
“十人。”十人守一个院子其实不算多,但往日里这十人都是守在院子里,自然算得上重兵,且成王院子外巡逻的兵丁也是隔一盏茶功夫就会来一次,若不是派重兵强闯,根本没法说能轻易杀的了成王。
“好,到时候还要劳烦叶先生带我入府,顺便给我一份成王府的地图以及巡逻时间。”知道成王打盹的时候燕瑾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好刺杀计划,成王不会武,要是整好撞上成王与姬妾行欢好之事,一击击中脖颈处是最好的,武器就选簪子大小的暗刺。
“这并不是问题,但我依旧想问,成王一死容州必有新的势力取而代之,你们大当家当真如此大气,愿意养虎为患,不怕来日这些捡了便宜的势力成王黑熊寨的心腹大患?”叶文常不信黑熊寨的大当家是做慈善生意的。
“还道叶先生不会问。”燕瑾眉眼舒展开,显然他还瞒了一些消息。
“哈哈哈,看来这位大当家是在考验某的本事,你这位大当家还有话带给某对否?”叶文常笑的拍了拍大腿,他在考验这位黑熊寨大当家的时候,人家也在考验他,果然时势造就英雄,能在祁州钱宝来手里虎口夺食又怎么会是不通文墨的莽汉。
“是,大当家来信道,叶先生要是问起成王死后我等要如何插手,便将此信交给先生。”燕瑾从怀里掏出信封,这信并非是大当家所写,而是黑熊寨汉子靠着翻译暗文写的,毕竟飞鸽传书能送的信息有限。
叶文常接过信,却没有打开,以他的聪慧如何猜不出这位大当家的意思,“小友尽管刺杀,只要动静不传出成王府我都能善后。”
“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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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
青天白日之际成王却少有办正事的时候,因为成王夜里是不同姬妾睡作一块,他怕死,夜里容不得枕边有他人,寻欢这样的事自然只能白日做。
不过成王眼瞧着也是喜欢白日宣淫的,毕竟夜里灯一吹,谁能看清身下美人如何情动?这样的事自然是大白天干才有成就感。
午时刚过,本该是人白日打盹的时候,成王兴致来了,随意抓了一位轻纱缚体的美人,撕了人的衣裳开始行鱼水之欢。
院子外的兵丁个个手拿长枪看守院子周围各处,虽说不至于连个蚊子都飞不进院子,但大活人是别想突破防守,除非人能飞天遁地。
自打和成王闹翻在没踏足过成王后院的叶文常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上回叶文常过来门口还只有看守的管事,如今管事被撤走成了兵丁,自然叶文常也没法和从前一样毫无阻碍的去到成王院子。
“我寻王爷有要事,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叶文常被兵丁拦下,只是冷着脸回话。
“殿下此时正在兴头上,特意吩咐过我等不许前去打扰,叶大人便是有要事也请再等一等。”兵丁还是知道叶文常的地位,说话声音不至于冷硬,但也不会说为了讨好叶文常去触成王的霉头。
“往日我不曾前来,自然是知道王爷的规矩,眼下过来是有天大的急事,你们若不去就放我进去,到时候王爷怪罪我一人担下。”叶文常态度也强硬,仿佛不让他进去这事没完。
可兵丁如何敢答应,这些大人物之间打架受伤的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纵然叶幕僚能一举担下责任也不代表成王不会罚他们,左右再过一刻钟时间就是王爷歇息的时候,再要紧的事难不成一刻钟都等不得?
见几个守卫巍然不动,叶文常还要再说,却突然听见一声响动,是从院子外的树丛里传出来的,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住看守兵丁,立刻有两人拿着长枪上前探草丛。
院子外的树丛经年累月生长藏下一个人不是难事,两个兵丁也怕当真有人混进来,搜查的很仔细,不想长枪扫了一遍又一遍,没能发现人不说,还被一只从树丛窜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
“府里有人养猫吗?”狸奴是富贵人家的爱宠,王府有也并不意外,只是他们到府里之后没见着哪个主子有养狸奴的。
“有,后院下人养的野猫。”
见叶幕僚解释,两位兵丁也没抓着不放,他们才来多久,叶幕僚之前可是在成王住了好些年,自然知道的事比他们多。
见人重新守回原处,叶幕僚暗暗点头,行刺的小友功夫不错,不说这伙不知情的兵丁,就是他都差点没看到人是如何翻身进院子的,有此身手,想必从前在秦府地位也不差。
燕瑾蹑手蹑脚进了院子,成王寻欢的屋子没开门但开了道窗,从窗户外看去成王正脱光了衣裳背对着燕瑾,这是个好机会,只听得窗户一声响,屋里原本还有低低呻吟的响动彻底消失了。
门口兵丁察觉有异正要过去查看的时候屋里又复响起呻吟,为首的兵丁只当院子里的风作怪把支撑窗户的小木棍吹塌了,惊扰了屋里的主子。
如今屋里又恢复了动静想必王爷没被打扰,且正在兴头上,都是男人,晓得办事的时候外人打扰一定会生气,兵丁还是有眼力劲继续站岗。
屋里的呻吟又响了小半刻,才算停歇,于门外兵丁想象的旖旎场面不同,屋里整个一凶案现场。
成王像个白皮猪一样光溜身子瞪大双眼倒在地上,脖颈处插了一把暗刺是一击毙命,连声呼救都没能喊出来,伤口不大也没有大量血迹溢出来,不然门外的兵丁该要闻到血腥气了。
一屋子的娘子郎君却没有害怕的,反而个个喜极而泣,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要不是燕瑾宰了人之后比了个嘘的姿势,早有娘子郎君忍不住大笑苍天有眼了。
燕瑾是知道成王府里的姬妾都是嫁过人的娘子郎君,且都颇有姿色,被成王看中后直接抢进了府里。
这些娘子郎君大多都不愿意跟成王,有烈性的还闹过自杀,不过成王手段阴损,但凡敢自杀的成王便去杀了她们的夫婿孩子,叫一家人在地下团聚。
“恩人,往日这时候这个畜生要出去了,你快想个法子逃出去,不然他手底下的兵丁不会放过你的。”方才假做呻吟的女子提醒眼前敢杀了成王的义士,这人杀了成王,替她们报了大仇,可是救命恩人一样的存在。
成王死了她们自然也活不成,不过比起日日在府里受成王折磨,死了也是个解脱,不想从前想死都死不了,但恩人是好人,不该就此丧命。
“娘子放心,我既敢来自然有法子应对。”燕瑾撇过眼睛,成王当真不做人,便是容州此时也都冷起来了,还只给屋里的娘子郎君穿一身薄纱,方才燕瑾进来瞟过一眼,许多娘子郎君都被冻的嘴唇发紫,这还是气温最高的正午。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成王的死必须越少人知道越好。
叶文常听到院子里有娘子出来,叫他进去,便知事情成了,成王的死能瞒住成王府的下人但却瞒不住这些亲兵,叶文常过来为的就是把成王手中的亲兵收入囊中,好与他共同瞒着成王死了的消息。
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要是成王活着他们这伙兵丁方才有好日子过,成王一死,不说这些兵丁渎职会不会被拉下去砍头,单是被遣回军营,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第95章 巧了
拿下兵丁隐瞒成王死亡的消息比想象要容易,至少在燕瑾看来叶文常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把这伙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兵丁给降服了。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屋里的人最好一个不留。”叶文常做事一向不留后患,屋里那群娘子郎君都见过燕瑾相貌,又知道成王死了的消息,留着只会坏事。
“成王不见,成王身边的姬妾也一个不留,外人难不成一点怀疑都不起吗?”
“你想保她们。”叶文常笃定的语气让燕瑾面色变了变,他被猜中了心思,的确,里面的娘子郎君都是可怜人,本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却被成王抢到府里受尽折辱,好不容易等到成王死了可以解脱,却又因为得知这样的秘密要被处理掉。
燕瑾纵然是部曲,手中沾染的鲜血一点不少,也没法说能无动于衷。
“他们留下的作用大过送死。”燕瑾知道这时候诉说他的心善一定不会让叶文常改变主意,这样的人他在京城见得多,都是利益至上,只要这些娘子郎君留下的利益大过他们死去,叶文常自然不会做损己利人之事……
“我看不出他们留下有什么好处。”叶文常直言不讳,不提这些娘子郎君在容州有根,就说他们留在成王府与府里下人接触,难保不会把成王死亡的消息泄露出去。
“其一,成王府中下人都是知道府里有这样一群娘子郎君,是你杀了他们会引起他们怀疑的可能性大还是她们泄露成王死亡的可能性大?除非你把整个成王府的人都杀了,不然无法杜绝被怀疑的可能。
其二,你要收服成王手中的兵,光靠府里的这点人手只怕是不够,且如今兵营里大多数汉子都是被强征,必然对成王观感极恶。屋里的娘子郎君都是嫁过人的,不少人的丈夫也在此次被强征的行列,利用她们你或许能够以更温和的手段拿下城外的兵丁。”
燕瑾的理由叶文常并不怎么认同,不过他尚未见过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若是此刻就与燕瑾起冲突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我可以不杀她们,但她们自己要寻死我也不会拦着。”叶文常知晓这些被成王霸占的娘子郎君多数都想寻死,如今成王一死,多半也不会说要回去找丈夫孩子,她们清白已失,就是丈夫一家不在意,泱泱众口也没有活路,不如一条白绫缚颈,落个清白名声。
“我会劝她们。”燕瑾说罢回去屋子,留的叶文常在原地不动,此人太心善,这不好,成大事者心若不狠容易吃亏,也容易被人抓住软肋,尽管燕瑾不过是黑熊寨的下属,可他的行事风格也代表黑熊寨的行事风格。
仁善也不是不好,只是仁善之君多只能做守成之君,开疆拓土的帝王过于仁善,如何打下基业。
叶文常皱眉,总不能他又看走眼,上一个残暴不仁,这一个妇人之仁。
……
“师父,咱们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孙大夫手下的徒弟瞧着师父做出来的痘粉,自打他们入容州也好几个月了,果然不愧是大当家说的兵祸之地最易生瘟疫,他们一入容州就寻到了一处闹瘟疫的地方。
也幸好在南境,地广人稀,不然整个容州这会都要人人自危。
“说不好。”天花疫病医书上只提过人痘法,取患者的脓包里的脓液,干燥后放入未患天花的之人鼻腔中,如此死亡率会大幅度下降,要是身体好,又能得到及时照料,百人中最多二三人熬不过去。
可为何人痘法没有普及,那还是因为真是用上人痘法防疫,死的绝不止二三人,且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天花。
“好不容易寻到病牛,咱们还是要试试才行。”跟来的徒弟大多数都是得过天花的,面上留有天花治愈后的痘印,真要试药铁定只能没得过天花的人上。
“我来试吧。”孙大夫身先士卒,按说这牛痘粉弄出来,也不能保证跟大当家说的牛痘是一个东西,学医那多是要多方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师父你不能尝试,万一要是没弄对方向,做出来的痘粉有差错,咱们可没本事把你救回来。”师父也都这个年纪了,就算是痘粉那也是减弱版的天花,这要是熬不过去咋整。
更不要说熬过去还要在尝试接触天花,看会不会再得以验证药效,两重危机稍有不慎都要没命。
“天花一旦得了本就只有靠自个儿熬过去,眼下我们进出疫病之地,就算日日带口罩,熏艾,撒石灰,也不尽然能够完全杜绝瘟疫传染,与其等天花传到我头上听天由命,还不如试试痘粉,毕竟咱们是根据人痘粉的法子制的牛痘粉,又有大当家断言牛痘比人痘更安全,如何试不得?”
孙大夫也是个犟老头,当初他离开容州的时候信誓旦旦给大当家说了,真要弄出牛痘他头一个接种,总不能临了反悔,不提气节,单是大夫自己弄出的法子自己都不敢以身尝试,如何敢用在他人身上。
“师父咱们也没说不让你尝试,只是还需要慎重,要不咱们还是找找有没有沿道打劫的土匪窝,进去抓几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先尝试。”
这话说的有道理,立刻引起其余大夫的同意,之前容州抓壮丁,好些个人逃的逃跑的跑,眼下这个村子算是在深山老林,要不是他们一行人迷了路还轻易寻不到这里,自然不担心有兵匪进来抓人。
不过他们人虽然在深山老林也不是一点不晓得外头的情况,做大夫的采药时常翻山越岭,有时候遇上外头逃难的也能打听到消息。这容州成王生乱之后,就有不少过不下去的地痞无赖钻进山林子做了土匪,更有心恶的沿道烧杀劫掠,坏事没少干,要是遇上大当家剿匪,这伙人多半都要掉脑袋。
“土匪窝多少人,你们才多少人,去寻穷凶极恶的土匪你们是想我这老头子给你们送棺材不成。”孙大夫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
“哪能啊,师父你这才多少岁,算什么白发人,更别说咱小师弟还等你回去呢,再说我们,师父你是知道的我们整日听大当家说什么医闹如何可怕,一个个练出的身板也不比寨子里的汉子差,不然你老人家也不能顺利在容州行走不是。”
那大夫说完还秀了秀藏在自己衣服下面的肌肉,表示没说假话,毕竟做大夫之前大家伙也都在巡逻队待过,更有的即便当了大夫每日也要去和寨子里巡逻队的汉子们一块拉练,也是他们有不输寨子其他汉子的武力,大当家才放心他们这伙人行走容州不是。
孙大夫被徒弟们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秀的头皮发麻,想想也是,要是能弄来穷凶极恶的土匪,给人种了牛痘过后,也不用有心理负担让人接触天花看看痘粉有没有效。
“那试试?”孙大夫松了口。
“诶,师父你可算是想通了,你放心我晓得这附近哪个土匪寨子该打,你等着,我这就带师兄弟们把人给你弄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村子,只留了几个陪着孙大夫继续煎药,而村子里的村民呢,一个个面色复杂的看着像是要去干架的大夫们。
要说感谢肯定是感谢的,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瘟疫带到村子里,要不是这伙大夫来的及时,恐怕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死在这场瘟疫里头。
可与这伙大夫相处下来,村民发现这伙大夫跟寻常大夫一点都不一样,这伙大夫个个人高马大,站起来跟一旁的村民比都高了一个头,瞧着哪里像是治病的,打劫的还差不多。
而且不光外貌看起来像土匪,行事风格,说话态度哪哪都像土匪,这会又听人说要去打劫土匪,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的身份啊。
……
“啧,这深山老林的汉子竟然能去做水手,得是积了多大福啊。”刘老实带人在山林间行走,大当家交代给他们的任务,要把老当家身边水手的家人都送去桥头县,眼下刚入容州,寻了几家才安顿下,又马不停蹄的继续找,这不钻到这个深山老林了。
要不是刘老实他们对方向敏感,又有地图指引,保证不出三五刻就能迷失在这老林子里。
“深山里的人出趟门都难,也是那几个小子有福气,不光走出去了,还有胆子上船,寻常汉子就是晓得上船挣钱,也都要掂量掂量敢不敢赌命。”水手那是好做的?铁定不是啊,要是好做这在海边做海贸的商人用得着花大价钱稳住手里的水手吗?
“等等。”刘老实挥手叫人停下来,他耳朵尖,听到林子有响动,立马叫停了队伍,接着刘老实耳朵贴地,细细听过片刻,便动了动手,叫兄弟们寻个林子藏起来,有人来了。
深山老林有人也正常,毕竟他们就是去深山老林里接人,万一是村里人活动遇上了还能带个路,可刘老实听着那动静不像是几个人,便是深山老林危险,一村子人结伴而行,也没道理说这么多人一块,那不得每次出门整个村子都要一起行动。
如此等了小片刻,老林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刘老实拿着千里镜不断扫视,总算是看着来人的脸是啥模样。
“老五。”刘老实从林子里跳出来,直接喊了一声,为首牵绳子的汉子一惊,这深山老林的咋还有人叫他名字,该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老五,往哪儿看呢,我,刘老实。”刘老实挥手解除警戒,跟过来的汉子纷纷出来,这不是巧了么。
他乡遇故知啊,这深山老林还能遇上一个寨子出任务的弟兄,当真是天大的缘分。
“刘老实,你怎么在这儿,荒郊野岭你突然叫我一声,我还以为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差点要拿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准备驱邪了。”韩老五见是熟人,也激动的不行。
“滚蛋,深山老林的东西是你一把桃木剑能对付的?怎的,你们不是到容州寻治瘟疫的法子了吗?怎么还干起巡逻队的行当,去哪儿弄来这么一批人。”刘老实见过的人不少,身后被绳子捆住的一伙人个个尖嘴猴腮,一见就不是好人面相。
“害,这不是药弄出来没人试药效嘛,师父他说他要亲自上场,我们做徒弟哪能叫师父冒风险,就想着弄来一批犯过血案的土匪用用。”韩老五说的轻松,本来抓这伙犯人也没费多大功夫。
“这主意好,替天行道不说,还物尽其用。”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对了,你们不是在景昌府活动吗?怎么跑这深山老林了?”刺探情报也不用跑这荒郊野岭刺探,这连个人都没有。
“老当家回来了,他遣人回了寨子说是这回出海的水手想把家人接到桥头县生活,眼瞧着容州又乱,大当家就叫我等跑一趟,这不,有几个水手的家就在前头的村子。”
“小福村的人?那感情好,咱们的人就在小福村,不过眼下小福村瘟疫盛行,你们贸贸然过去不好,且等几日,看看咱们的药是否有效,不然这时候过去,容易染上病。”
“呀,小福村竟然有瘟疫,得亏是先遇见你们了,不然咱们弟兄几个可要折里面了。”刘老实心有余悸,毕竟他晓得孙大夫这趟出门为的是寻治天花的法子,眼下人停在小福村,那不就是说小福村有天花吗?
他们这伙人里可没有得过天花的汉子,要是贸然去了瘟疫地带,谁说的清能不能活。
“你们也别靠近了,大当家说了这瘟疫跟着风走,便是几百里也能传出去,虽然咱们在小福村日日都有熏艾撒石灰,如今情况大好,但也怕个万一。”韩老五是得过天花的,自然不怕,但眼前这伙弟兄可没得过,也是这里的条件不好,酒精没法大批量弄出来,不然情况还要更好些。
“好,我们不过去了,就在这附近活动。”刘老实也是听劝的,毕竟人大夫比他们这些大老粗懂的多。
只是韩老五这么一说,绑来的山匪们个个不乐意了,被吓站在原地尿了裤子,不肯再往前走,要不是嫌人身上埋汰,韩老五都要动手扛人了。
总归被绑了还有个屁的人权,还是老实跟他们去试药,没准到时候爷几个见药有用,心情一好给人条活路呢。
第96章 归程
“师父,咱们这回药要是起作用,是直接和老实他们一块回寨子,还是在容州多留一些时日。听老实说,大当家已经打下桥头县了,年后还要动兵。咱们的药要是有效,我想着还是先回去,给寨子要打仗的弟兄们把牛痘种上,虽然疫病不止天花一种,但能杜绝天花也是好的。”
打仗多瘟疫,许多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却逃不过瘟疫的魔爪,到时候兵营里还要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坐镇,眼瞧着牛痘法已经有眉目了,只要被证实有用,整几头病牛送回去,还怕弄不到痘粉吗?
“嗯。”孙大夫头也不抬的忙活,人带回来了,这接种的事宜早不宜迟,只是人痘接种的法子有好几种,大当家说水苗法最有效,不过医书上记载的都是旱苗法,这会换成牛痘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他打算几种法子都试一试,左右他弟子抓回来的恶匪多,可以分成几组弄个对比实验。
被连拖带拽拉回小福村的恶匪有几个不禁吓已经翻白眼晕过去了,还有的正求爷爷告奶奶说自己错了,叫大夫们大发慈悲饶他们一条性命,保证日后改过自新。
“这伙烧杀抢掠没少干的恶匪如今知道怕了,可见还要是刀子挨在自个儿身上才晓得疼。”韩老五捣药的动作不断粗暴起来,魔音贯耳听得人心烦气燥。
这类恶汉他们黑熊寨的人没少见,当初也有这样痛哭流涕说要痛改前非的,有不少汉子动了恻隐之心想求大当家饶人一命,结果转头大当家就把恶匪残害百姓的尸骨找出来,摆在太阳底下,再没人帮着说过话。
“死谁不怕,就是京城里的贵人也逃不过一死,不过我认为老天爷这点最公平,谁都逃不过一死就说明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天潢贵胄又如何,死了还不是烂肉一堆,要生蛆长虫。
“放屁,谁说死了都一样,你死了草席一卷天地为家,人贵老爷死了住着地底下偌大的墓地,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做陪葬,哪里一样了。”
“呸,这话说的就像贵老爷死了还能享受那些金银珠宝一样,等日子一到还不是化成一捧黄土,至于墓里的钱财到头来便宜了那伙盗墓的。”如今盗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甚至揭发到官府那儿,是要坐牢的,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份,谁还管这些。
“也是,要是咱们日后打仗没钱,就撺掇大当家去盗墓算了,尤其是帝王墓,里头好东西肯定不少。”反正大当家不信鬼神,估计也不觉得这事忌讳,甚至白得这样一笔银子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不过前几朝的墓上个乱世可能都被摸过了,眼下大燕皇帝的墓又在京城旁边,真要去墓里摸金是不敢大张旗鼓的。
“行了,这事少说。”孙大夫咳嗽了一下,就算是大当家真到要拿死人钱的份上,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干,不然天底下的人都要指着鼻子骂人了,也就是这伙跟着大当家身边久了的年轻汉子,对生死没个避讳,才敢这么大咧咧的讲出来。
韩老五也晓得师父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惦记入土为安的事,他们说要去挖坟,心里铁定不得劲,不过没事,到时候真要去墓里搜刮财宝,不告诉师父就是了。
“好了,抓几个人进来。”韩老五见师父准备好东西放下手里的药杵,吆喝师兄弟们拉犯人进来,紧接着草药棚里就传出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叫。
吓得隔老远的小福村村民一哆嗦,“这些大夫养猪了?”
“没见着啊。”
“没养猪人能叫这么惨?”听声音比捅了脖子的猪叫的还要撕心裂肺,渗人的慌。
“我瞧着他们好像是抓了什么恶匪回来,说要试药,该是那伙恶匪在叫。”晓得试药的人是土匪,村民半点不心疼,就是这惨叫声穿透力太强,听得人后背发凉,一个个都想,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了。
与此同时,打琼州紧赶慢赶的老当家一行人,终于是到了祁州地界,其实真要走,容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和琼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差不了多少,但南境多丘陵,路肯定没法走直道,拐来拐去走了不少冤枉路。
为此黑熊寨派去容州接人的队伍都到了好几日了,老当家一行人才从琼州离开走到祁州。
“报——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到桥头县外了。”城外巡逻的汉子收到消息立马跑回县里给大当家汇报消息。
周肆正和秦襄说县里关停那家花楼的姑娘哥儿要如何安置,猛然听得他爹娘回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按他算的日子,怎么也还要几天才到。
“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回来,你还不赶快把秦公子带着去接人。”秦襄原先还催着大当家想个法子安顿花楼的姑娘哥儿,这会老当家回来事也不急了,反而是催着大当家赶忙带夫郞去家长。
尽管语气正常,周肆还是听出人打算看好戏的心思,不过眼下不是同人掰扯的时候,撂了句,“就你话多。”
便匆匆去了一旁的屋子。
“怎么过来了?”秦绥之做事的地方就在周肆隔壁,原是想着两人要在一处办公总少不得要耽误事,便分了两处,虽说挨的近,但要是忙起来,一天功夫下来也没见着的机会。
“我爹娘回来了,绥之有空同我去接接人吗?”周肆是过来问绥之意见,如今绥之虽然在大家伙眼里是他名正言顺的夫郞,但到底没行过礼,要是绥之还没做好准备,晚些再见也是一样。
“不是说还要几日?”秦绥之起身过来,今日他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倒是和周肆一身黑袍登对,两人站在一处,没得说看不出二人夫夫关系。
“估计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周肆伸手牵着人往外去,又叮嘱,“若是待会我娘待你热情过了头,也别拘谨,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绥之这样的好相貌他娘见了,绝不会无动于衷,就是没有儿夫郞这层身份,只怕也要喜欢的不肯撒手。
“好。”秦绥之要说不紧张是可能的,毕竟马上要见的是未来公婆,像是在京中,未婚前几乎是没什么机会接触未来婆婆或是大家,便是在马球会上碰面也多是点头之交。
真要见面还得是嫁过去后,关上门一家人什么性格就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他和周肆说的难听点是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这样见面也不晓得周肆父母会不会对他生出不满。
城外。
周秤身后跟着不少人,远远的抬头看桥头县的变化,光是城门外都开起了大大小小的集市比的县里热闹,就叫人晓得如今县里日子该是好过。
“你说这桥头县的城门瞧着是不是太破落了,咱儿子也是,不晓得门面的重要性。”周秤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城门了,桥头县的城门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风吹雨打之下没塌了都是从前修城门的人靠谱。
“修城门费人费力,我瞧这样挺好。”红秋最不喜欢兴师动众,就说黑熊寨,那修建的房子也都跟乡下百姓住的屋子差不多,能住就行,还管那漂不漂亮,又不顶饿。
“你这就是短见,咱儿子眼瞧着是要称王的人,桥头县是咱们儿子称王的起点不给弄得漂亮些,外人给看轻了去怎么办?”周秤还是觉得城门碍眼,等见着儿子私底下问问有没有重新城门的打算,要是没打算,他正好带几个老家伙上手,把城门修补修补,实在不行就给拆了。
“就你长见,你想到的咱儿子想不到?”红秋给了自家汉子一巴掌,“别杵着,挡道,往城里走。”
“不成,人话本子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回来,皇帝都要到城门口迎接,我在海上立了大功劳不在城门口等咱儿子来接,就灰溜溜的进去,掉份。”周秤想着那臭小子要是靠谱这会铁定带人过来了,他可得享受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
“你也说了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皇帝,一个君一个臣,你和眼下黑熊寨大当家什么关系,是父子,那能一样吗?”红秋嘴上这么说,脚是一点不动,显然也是心动。
老当家夫妇拌嘴听得身后跟着的老人合不拢嘴,这样闹腾的性子幸好没传到大当家身上,不然寨子早就鸡飞狗跳了。
如此等了小片刻,城门里终于传来动静,一队黑熊寨汉子换了身整齐的装束从城门里跑出来,守在道路两边,而周肆牵着秦绥之身后跟着眼下身边做事的先生,大步流星的从县里走到海外归来的队伍跟前。
“臭小子,你还是懂老子,气派。”周秤上前拍了拍周肆的肩膀,然后笑容戛然而止,怎的,这才两年不见,这臭小子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把个子补的这样高,他这个老子站在跟前都矮了个。
周肆见他爹眼睛一动就知道人在想什么,说起来他爹和他娘的个子在普遍低矮的平民里算鹤立鸡群,他这些年蛋白质也没少吃,优秀的基因加上充足的物质,想不高也违反自然规律。
“娘。”
“诶,阿肆啊,你这个子不得了,比你爹都要高了。”红秋见着两年不见的儿子,那是激动止都止不住,可她眼睛尖,老远就看见她儿子过来的时候拉着一旁哥儿的手,半道才放开,等一走近,我的亲娘嘞,她儿子这是去哪儿拐了个神仙哥儿回来,叫人看着都移不开眼睛。
“伯父,伯母。”秦绥之落落大方的任红秋打量。
“诶,你这哥儿嘴真甜,是哪一家的。”红秋径直拉着人哥儿的手,哎哟喂,这一拉更不得了,她从前是楼里出来的,手自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比的一般人家的小姐,就是这两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糙了些,却也比寻常劳作的妇人要强。
可这会拉着眼前小哥儿的手,竟然怕自己的手太糙给人磨疼了。
“娘,别吓着他。”周肆虚虚揽着秦公子的肩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您儿子的未来夫郞呢。
“好小子,我和你爹出趟远门,回来的路上还惦记着你的亲事,没成想自个儿寻好了夫郞,好好好。”红秋三个好字可见是对秦绥之满意的不得了,“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别怕,咱们日后一家人。”
“我姓秦,名绥之。”秦绥之报上姓名,心底却对未来婆婆的举动松口气,瞧着周肆娘亲的确如周肆说的那样,性子爽利,待人热络,这样的娘子最好相处。
“秦绥之,好名字好名字,定是你父亲用心取的,不像周肆,他爹没什么本事,取个名也俗不可耐,要不是我儿子生的好,配这样一个名字,说出去都像是街市上卖肉的。”红秋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丈夫儿子了,一个劲的拉着未来儿夫郞说话。
“卖肉的怎么了,要是我没上黑熊寨,这会咱儿子子承父业,就是个杀猪卖肉的。”周秤嘀嘀咕咕,却也不敢说大声了,怕又被媳妇听见来一巴掌,他皮糙肉厚耐打,可也不能在儿夫郞面前丢人不是。
“爹,这两年可玩的尽兴。”
“咳,怎么说话的,你老子我是正经出海,一次能走的远些也省了下次的功夫,这两年你老子在海上画下的海图要是卖给沿海的商人,都要叫人打的头破血流你信不信?”周秤心虚,但嘴上不怂。
“所以带回了什么?”周肆能不晓得他爹的心思,保管就是觉得航海有意思,即便寻到了他要的东西也认为还能再走走,要是遇到更好的怎么办?
“你要的新粮种我可给你带回来了。”周秤最要紧的任务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我还怕你不晓得怎么伺候新粮种连生番都给你带回了两个,路上你郑叔一直教人说汉话,这会已经能正常沟通了。”
周秤带回生番并不是难事,沿海的生番还都是把山里的百姓当奴隶呢,随随便便一个有钱老爷手里都有成百上千的生番做事,他不过是给了点红糖,那贵人老爷就毕恭毕敬的给了他手里几个做事勤快的生番。
得亏这几个生番没成亲生子,不然只把他们带回来,周秤良心还过不去,毕竟大燕虽然也买卖奴婢,但大多数百姓一出生都是正经人家,就是官府欺压也有度,可沿海的生番就像是没开化的蛮子一样,把人不当人。
“除了新粮种呢?”周肆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已经觉着这回出海值了,如今大燕地力有限,在没有化肥出现的时候撑死了养活几千万人口,但新粮种却能够叫大燕养活上亿人口,其中差距显而易见。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种子,比如甜菜什么的,香料也有一些。”这一回带的东西实在多,周秤一时间还想不齐全,不过要是把箱子打开,每样他都能说的上名字。
“猛火油没有消息吗?”南境是寻不到猛火油的,就是有凭现在的本事也根本开采不了,所以周肆只能把注意打到海外。
“哼,我还道你小子沉得住气呢,有,新稻种和猛火油你是特意嘱咐我们出海寻的东西,我要是一点眉目没有还能这样兴高采烈回来。”
“我看你的队伍里没有。”
“自然没有,那东西运输需要慎重,且轻易见不得火,也就是在寻到新稻种的地界,有这种油,人还年年给大燕朝贡,咱们都不知道,也不晓得大燕皇帝那儿有多少这东西储量。”
大燕利用猛火油周肆一点不意外,毕竟都给人起了个猛火的名字,可见其用途,只是外邦竟然多次朝贡这东西,周肆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恐怕是大燕有意隐瞒。
“我已经和那地方的人谈好了,猛火油咱们也大量要,到时候用瓷器白糖给人换,等下回人送朝贡品的时候一道给咱送来。”
猛火油既然是朝贡用的东西,平民百姓自然是拿不到的,普通商贾多半也够呛,还得是当地的贵族才能拿出手,而贵族最喜欢的就是瓷器蜀锦这些东西,比起给真金白银,还是给这些他们能自己产的物资来的便宜。
周秤自个儿也没运过那玩意,怕半道上突然起火船毁人亡,还是叫人家送过来的好,毕竟给大燕皇帝送了这么多次,铁定有经验。
“如今寨子只有红糖,即便甜菜种子带回来了还要花费时间驯化,短时间内拿不出白糖。”
“那就先用瓷器垫付,还有琉璃,那沙子烧出来的玩意生番喜欢的不得了,一个个为了能换到都差点把我衣服撕下来。”周秤还心有余悸,毕竟沿海过去,许多生番都不喜欢穿衣服,可能是因为当地太热的缘故,要不是瞧人手里的确有好东西,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地盘,周秤还不敢叫船队靠近呢。
“辛苦了。”周肆虽然知道他爹故意想要多玩一段时日特意在海上飘了两年,但一路上能平安归来其中经历的苦楚定然也不少,他道一句辛苦是应该的。
“行了咱们父子俩整这些煽情的话干什么,走回去打开箱子你仔细看看哪些有用,反正一路上我瞧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给弄了回来。”周秤说完正事又偷偷瞅了一眼被他媳妇拉着说话的儿夫郞,“这样好看的小哥儿你哪里寻来的,这看着可不是咱们祁州这样的破落地能出的水灵哥儿。”
“抢来的。”周肆语不惊人死不休。
啥,抢来的,周秤虽然屠子出身,又做了十来年土匪,但自问行得端坐得直,早年黑熊寨在他手底下哪怕吃不饱饭,也没说抢个哥儿回来当压寨夫人。
“抢的哪家的,人家父母不会找上门来吧,人家哥儿愿意吗?我周秤一辈子问心无愧别临了栽在你这小兔崽子头上。”
“暂时找不上门,至于愿意吗?先头不愿意如今愿意了。”
“怎么先头不愿意这会又愿意了,你小子别是欺负了人哥儿,我同你说,你娘当年花楼出身,你爹我求娶也是规规矩矩寻了媒人,即便婚成的简陋那我也是半点礼数没落下,我知道你小子一惯眼睛长在天上,要是敢欺负了人哥儿,我做爹的可要请家法了。”
“娘,爹要请家法了。”周肆一嗓子喊出来,把正和儿夫郞说的高兴的红秋给喊回头。
“一天天的又闹什么,现在黑熊寨是咱们儿子当家,轮得到你请家法。”
红秋这一吼,周秤老实了,周肆偷着勾了勾嘴角,挥手准备叫人进县里,因为打琼州过来,琼州那边太平也不必说要等些时日看有没有疫病,一行人拉着老长的队伍进入县里,叫方才看了好久热闹的桥头县百姓围作一堆叽叽喳喳的说话。
起先都还不晓得来人是谁,竟然让大当家如此兴师动众出门迎接,后头有见过老当家来县里查账的汉子出面一说,才晓得回来的竟然是大当家的爹娘。
老当家身材魁梧,老夫人风韵犹存,这两人生出大当家那样的俊俏儿郎,倒是没有半点不对,只不过有好奇的人止不住想,老当家既然尚在,咋轮到大当家上位?
瞧着老当家年岁也不大,便是当真老了瞧着也是老当益壮,更不提大当家十七岁,在寻常人家,虽然能当爹但也当不得家,还是个毛头小子,奇怪奇怪。
第97章 亲事
“来,老兄弟们,把箱子打开,给寨子里这群小兔子崽子们看看咱们一路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一回到县衙门,老当家迫不及待的叫人开箱,回来的车队长长的跟条龙似的,单是看骡子驼的车板上木箱子一箱叠一箱,就知道这回出海收获颇丰。
这头一箱打开就是好东西,是一整箱胡椒,眼下胡椒是能当钱使得,往上几朝数,一家要有八百石胡椒,那在全国富豪榜上都榜上有名,可见胡椒金贵。
至于说胡椒本身的价值有多高,其实是没有的,不过是供小于求以至于物价不断被抬升,大燕一朝比前朝要好些,因为开了海贸,胡椒走海路过来比从西域那边走陆路成本要低,不至于说卖个天价还买不着,但按如今的物价看也没便宜到哪儿去。
“胡椒这东西,要不是我亲自走一趟还不知道在生番那里这么便宜,这些丧天良的海商,真是会赚钱,跑一趟海,这胡椒价值不翻个百十来倍,都是轻易不出手。”周秤心酸,胡椒贵啊,从前他们小老百姓那是见都没见过,结果跑了趟海才发现,在人生番的地界,胡椒寻常百姓也是用的起。
他是明白啥叫物以稀为贵了,听儿子说前朝胡椒那是扎扎实实能当黄金用的,如今贬值了,也还是要白银价。
“海贸利益大,相应的风险也高。”周肆倒是不介意海贸商人抬价,毕竟人就是仗着人无我有起家,不过既然现在东西落在他手里,自然要竭尽全力本土驯化,等在自己地界也能自给自足,海商自然赚不上这份钱。
他也没有断人财路的愧疚,本来一门生意就没有说能做长久的,不懂变通早晚被抛下也是必然的结局。
“这倒是,一路上咱们认识的船队不少,回程的时候还听见有几只相熟的船队运道不好,在海里没了。”做海贸就是这样,就是陆地上走商都有遇上天灾人祸的时候,更不提海上一个不对劲逃都没法逃。
除开胡椒,甜菜新稻种这样先头说过的东西外,最让周肆惊喜的还是苏麻离青矿石,这是含铁量极高的矿石,用途外人不晓得,周肆却知道,可用做烧玻璃瓷器。
眼下瓷器烧制不见青花瓷,就是因为青料的缘故,能够代替苏麻离青矿石的回青这会还不见影子,苏麻离青矿石到手,之后瓷器的市场他们黑熊寨能占天下大半。
“把窑口的李师傅叫过来。”周肆迫不及待想要窑口把苏麻离青矿石拿去烧瓷试试,如今黑熊寨主打在南方经营,但世家大族还没跟皇帝迁都南渡,没几个有钱的。
像银镜这样物依稀为贵的物件,限于数量赚也有限,但瓷器不一样,但凡有点底蕴的人家,都是不用陶器用瓷器的,一府里光是摆件就不下数百枚。
更不提一大家子住一块的世家门阀,瓷器数量必然得成千上万,青花瓷一旦面世必将夺得上层贵人的喜欢,可世家官窑手里没有苏麻离青矿石,烧不出能和他抢占市场的青花瓷,只能掏钱买卖。
“这种矿石有用?”周秤瞧着自家儿子脸上止不住的笑,上回见着人这么笑还是棉花被找到的时候,这矿石能跟棉花比?不能吧,这也不是金子。
“有大用。”黑熊寨未来财政必然吃紧,能多出一条赚钱路子,尤其是赚世家的钱,他自然开心。
“有用就好,东西你看着办。”周秤反正没儿子一脑瓜子的知识,也不勉强自己,溜达溜达的去寻夫人和儿夫郞了,他得亲自问问,最好他家兔崽子没做欺男霸女的事,不然他真要顶着夫人的压力教训这臭小子一顿。
和外头热热闹闹,不断有人传出惊呼一样,屋里红秋和跟着上船的娘子郎君这会也都围着秦绥之说话,寨子里做事的娘子郎君也过来不少,都是以前在寨子里老夫人的熟人。
至于说什么,那肯定还是大当家如何娶到秦公子这样神仙一样的哥儿最吸引人,尤其是听寨子里的娘子郎君说周肆这小子直接把人哥儿抗进寨子,红秋是没忍住问。
“呀,我家这臭小子真这么干了?”
她家臭小子什么时候这样不顾及娘子郎君的意愿,直接扛人入了山寨,可见这小子一旦上心,做的事也跟那莽汉头脑发热没什么区别。
“自然是真的,当时大当家可厉害了,扛着公子就开了酒宴,当时我们在底下瞧的仔细,大当家还给公子喂东西吃呢。”
红秋听得心里不得劲,这外人看她家小子和绥之郎才郎貌,登对的很,但当时只怕绥之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还怕着她家小子呢。
“绥之,你同伯母说真心话,如今留在寨子是那臭小子强迫的不?你当真愿意嫁他吗?要是不乐意你只管同我说,左右也还没过三书六礼,这婚事便不作数,我是他娘,这点事还是能做主。你这样的好的孩子,万不能委屈了。”
红秋越瞧人越满意,只恨秦绥之不是自家哥儿,不然能日日看着,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秦绥之摇头又点头,或许刚入寨子那段时日他是万般不愿留下,但同周肆相处这些日子,连兄长过来他都没跟人回去,又何尝不是表明自己的心落在周肆身上。
“好好,你愿意就好,我家臭小子虽然年轻,但做事最是周全,你也别怕他委屈了你,你们的婚事我这个做娘的晓得了,定会好好张罗。”没办婚礼到哪儿都是说不过去的,就是贫户人家再穷,也没的说在这上面省钱。
老当家就是这会溜达过来的,一进门见满屋子的娘子郎君也不避讳,反而大咧咧的进屋。
“夫人,可是问出眉目了?”
“问了,你儿子这事虽然办的不地道,却也阴差阳错成就一对良缘。”红秋哪不知道自家汉子的心思,“绥之别怕,你这未来公公就是屠子出身做事莽撞,日后他要是哪儿做的不好你只管过来寻伯母,伯母教训他。”
“……”他一个做公公的能和儿夫郞有什么不对付,自家媳妇就晓得拉踩他讨儿夫郞开心,真是全家三口他地位最低,现在全家四口还是他地位最低呗。
“你去问问阿肆对婚事怎么看,按阿肆和绥之的年纪,正是时候办婚事,别你儿子还守着什么二十二成亲的破规矩,耽误了绥之。”姑娘哥儿好时间才几年,就算是晚一些撑死了二十,等到二十二黄花菜都等凉了。
“你怎么不去问,成婚的事肯定你这个做娘的操心做主,我顶多催那臭小子早些让我抱孙子孙女。”周秤成亲算是晚的,要是在从前乡下,他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底下孙子孙女指不定都成群结队了。
“怎么成亲就只靠我这个当娘的操心,儿子不是有你一份,聘礼不该你准备,老郑都说要猎大虫熊瞎子给自家儿子当聘礼,你这个做爹的压箱底聘礼不该操心操心?”红秋泼辣话一说,周秤就不敢开口了。
大虫熊瞎子他倒是能打,但他儿子估计看不上眼,就说大堂寨主座上的老虎皮,他儿子一上位还想着把虎皮给撤了,真要是打了大虫皮和熊瞎子皮,保管他儿子能嫌弃出天际。
“亲事暂时还不急,眼下桥头县还没走上正轨,急急忙忙办婚事只怕也不周全。”周肆从屋外进来,听到二老为他的婚事争吵,温和的出声打断。
“这倒是,我瞧着桥头县乱糟糟的,就是县衙门也是拆一半修一半,要真是在这儿办婚事,可不得委屈了绥之。”红秋想着她儿子的亲事怎么也要办的漂漂亮亮,这辈子只有一回不说,眼下他们黑熊寨也富裕起来了,儿夫郞又是大家族出身,肯定不能敷衍了去。
“嗯,我的聘礼也还没准备好,贸贸然办了亲事怕委屈了绥之。”周肆说着对上绥之的视线,有关婚事还有聘礼他们二人私底下默契的没有说过,不过两人也都晓得,婚礼必然是要办一场的。
不说周肆这边,就是绥之父耶和兄长也不能说把自家孩子这么轻易交代出去了。
“那你给我说个时间,别你这聘礼一准备就准备个五六年,你等得绥之等不得。”
“多半在明年,最迟也不过后年。”
说明年也近在跟前了,再有两月就翻年,算下来最多也就两年时间,到时候两孩子差不多二十,这个年纪成亲虽然晚了些,但没踩着红秋的底线。
“成亲的事由你,但这亲要先定下。”成亲前定亲在如今不罕见,就是乡下人家也都有几岁觉着合适,双方父母定下婚约契书,待到成亲的年纪顺理成章再结亲。
“娘,这点你不用操心。”定亲也不过是对外宣告二人未来会结成夫夫,眼下桥头县的百姓都认为绥之是他夫郞,这亲事定不定也没什么所谓。
毕竟时下定亲也不跟他那个时候一样,还有请人吃饭宣告,最多是双方父母见个面,私底下把生辰贴交换了,再慢慢把风声传出去。
“你办事周全,我当然放心,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我是说不过,也晓得你说的有道理,可绥之没听说过你的那些想法,你们二人要是有误会私下里得说开,别跟闷葫芦一样。”红秋点周肆,就说婚事,她方才问绥之,结果绥之说任凭周肆安排。
不是她自夸,她这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像绥之这样大家族出身的哥儿,都是有主意的,这会对她说任凭周肆安排那是宽她的心,但也说明周肆压根没和人商量过亲事。
人哥儿不明不白的跟了她儿子,她儿子连句准话都不跟人说,那不成了负心汉了。
“嗯,下次不会了。”周肆的确疏忽,这点他认,纵然之前和绥之说过此生就娶他一人,却也没有具体的行动,也不知道绥之心里是否介意,待晚上他亲自问问去。
第98章 新的发展
烛火微明,眼下沼气池有眉目了,沼气灯却还是没那么简单造出来,别的不说铜管都还要铜匠师傅费一番心血,如今夜里多靠油灯蜡烛照明。
周肆忙了一整日方才在将歇之际抽出功夫过来寻绥之,绥之睡得厢房就在周肆隔壁,周宅当年修建用的木料,自然不比时下的红砖水泥房子隔音,有时候一早蒺藜过去送水与绥之说话,周肆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肆到的时候秦公子的房门还开着,按说绥之往常这个时辰早该换了寝衣上床休息了,现下却还穿着白日那身衣裳坐在茶桌前,可见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
“月色入户,不知在下有幸邀秦公子夜游否?”
“君相邀,自当从命。”
二人步入院中,倒也不怕有人打扰,周肆他爹娘都住在另外的院子,明儿个赶早还要回趟山寨,也没有闲工夫夜游。
“先头未与你说亲事,非是我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着我们的婚事你定然也是想着父耶知道并支持,若是草草办了怕一辈子都要留个遗憾,就想先等秦家那边给出回应再与你细说。”
周肆之前没遇到喜欢的人,成亲的日子当然是想着一拖再拖,可这会遇上秦公子,心生欢喜,他自问也不是什么负心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些办婚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亲什么时候成我并不在意。”秦绥之自幼在讲规矩的世家长大,但要说真的墨守成规,也不会说看上周肆,只怕早在被抢回山寨的时候,就抹了脖子好全秦家声誉。
“也是,绥之并不是讲规矩的人。”周肆通过这段时日相处哪里不晓得秦公子骨子里也刻满了叛逆,“但我的身份不一样,若不办亲事,未来将会有无数人质疑你,众口铄金,真能将流言蜚语视作无物之人世间少有,我不想到时候你我本该琴箫和瑟,却因为外人闹的劳燕分飞。”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的攻击性是尖锐的软刀子,刀刀致命,即便是周肆也做不到视之为无物,但周肆如今掌权,真要遇上了传谣的他也有办法应对,唯一怕的是他反击前流言的伤害已经造成。
“好,只要你筹备,我自当穿上嫁衣等你来娶。”说来他嫁衣已经穿过一回,还是皇上宫里尚衣局连夜赶制,那等规格的嫁衣已经算是皇后之下最华贵的衣裳,但当初他穿那身衣裳出家门的时候并未觉多荣誉,反而落得满目苍凉。
“说起嫁衣,我还记得那日绥之从花轿里出来,一身凤凰纹的红衣实在惊为天人,当时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看呆了去。”便是火把将人衬的失色三分,也不减美人半点风采。
“那你呢?”说起那日情形,秦绥之倒也记得一清二楚,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心中是怕的,先遇刺杀后遇土匪,便是他处变不惊也不免陷入恐惧。
“我?我那时候见绥之,心底只余一句话——”
“什么话?”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以至于后来听人一句威胁,仿佛找到了借口要人留下来,一改之前的沉稳,出格的把人直接抗回了寨子里。
秦绥之闻言别过头,轻咬唇,耳垂都泛着殷红,他还道周肆这样喜欢抬杠的嘴说不出夸人的词,但不想这样说话厉害嘴夸起人来也厉害。
“肉体凡胎,当不得这样称赞。”从前听过的夸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许是这次夸赞他的是心上人,难免窃喜。
“哪里当不得,神仙虚无缥缈世间哪个见过,再美的夸耀之词也不过是盛赞凡人的想象,而绥之正契合了我认为的神仙样貌,如何当不得神仙?”
“只有样貌契合?”秦绥之缓缓停着,对上周肆的眼睛,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始于容貌,终于才华。”
话落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身旁传来,正要问人笑什么,就听得人开口道,“如此怎么办?我倒是从始至终瞧上的都是周大当家的容颜。”
“……我的才华半点都不入绥之的眼吗?”周肆沉默片刻追问,就算他自己是个花架子,但好歹肚子里还是有点站在巨人肩膀上获取的知识,秦公子这都看不上?
只见秦公子面露苦恼,半晌过后,猛地凑到周肆的面前,奈何周肆个子高了些,不得不微微垫脚才凑拢周大当家耳旁。
“骗你的。”
三个字落完,周肆尚还没反应过来,秦公子已经快步往寝卧中去,待周大当家回过头的时候,秦公子的门户已经被轻轻扣拢。
“管撩不管善后。”周肆心底记下这笔,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叫秦公子还账。
翌日。
周肆带着人去了红叶村,赵力一早得到消息也没下地,就在村口等着,老当家带回新稻种的消息如今在桥头县的黑熊寨人都晓得,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双季稻,可不是如今再生稻的产量比的上的,两季收获完全能使一亩地种出的主粮翻倍,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便宜,到时候寻常百姓也不必在苦巴巴的吃糠咽菜,也能顿顿吃上大白米饭,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
“新稻种驯化的事由你负责,红叶村如果没有多余的土地做试点,可以去县衙门登记给你拨公田。”从富户手里弄来的田地足有上千亩,即便有不少外来户过来安家,这地也不是立马分给人的,先种五年,这五年要缴纳不多的租子,等五年过后这些地才算划分给新来的人家。
眼下还有不少没租出去的,毕竟一家限定了亩数,从前佃户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现在是只给自己和官衙门干活,多余的地周肆原打算用自己寨子的人种棉,现在新稻种回来,缺地肯定先紧着新稻种用。
“大当家放心,红叶村地还是有,光是我名下能耕作的地就有三十亩。”赵力在村里这些年,既然是教村民种棉花自家肯定也是要种的,不过他和夫郞就两个人,三十亩地打理起来已经算吃力的,忙的时候还要请村里人帮忙。
“我爹还带了几个善耕作的生番回来,到时候我会把他们送到你这里,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他们交流。”
“好。”赵力说着把大当家一行人带到了自个儿家门口,如今他家里正有许多娘子郎君在,同他夫郞学认字,现在越发冷起来,地里事也不多,这得空来认字的人也越来越多。
“学习班的人过来讲过规矩还说日后的工坊招收人,也要看人是否识字,会认字的便优先录取,听到这有许多娘子郎君也一改先头觉着认字可有可无的念头,趁着天冷便带了家里孩子一块过来,由我夫郞教识字。”赵力知道大当家也关注村里人认字的进度,便将村里人对认字的转变娓娓道来。
说实在话,教认字这事短时间看不出成效,且村里的娘子郎君多也吃的不好,脑子自然转不快,有心学也时常今日学明日忘,进度缓慢。
这也是常事,赵力自个儿就深有体会,刚上山那会儿,因为时常饿肚子脑子不大灵光,认字速度同村里娘子郎君差不多,等后头吃饱了饭,又有奖励在前面钓着,那认字速度就跟骑了千里马一样。
“认字是好事,你也多留意,要是村里有伶俐的人,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可以往上报。”真要等人认完字再拉去做事,无疑是拖慢进度,一个村里少的几十户,多的几百户,总归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在,到时候可以先叫人进桥头县学习处理事务,毕竟这会他也不光只要用笔头的文职,能说会道,做事麻利的人也能任不少杂物。
“这个我之后会留意。”要说村里伶俐的人,那成年的都排不上号,还得是小孩儿最聪明,就单单是认字,成年的娘子郎君一天十个字记下来都吃力,可小孩子一旦认真起来,二十个都能记得,隔天一问不说全记住,也能记住八成。
交代完事,周肆打红叶村回来,发现了一件事,眼下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想着进工坊挣钱,不说白日,就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有几个回来的时候,现如今家里个个都养着少说两个孩子,大多都是爷奶带,少数家里没老人的,有能撑起家的大孩子在,便让大孩子带小孩子。
这样下去可不成,这些小孩子因为还没来记得培养,可塑性很强,就跟山寨书院里的孩子一样,日后出来都能做大事,别的不说认字会算盘,都比一般人要强了。
“山下也是时候建个学院了。”按照如今读书花销,肯定没几个人能供的起孩子念书,但黑熊寨已经把纸的成本打下来了,在城外修的工厂里就有一间是纸坊,和红糖坊合作,利用甘蔗渣,稻草等底价便宜的原材料造纸,完全供应的上一个县城的孩子认字。
眼下印刷术也早就成熟,大燕一朝雕版印刷都能开铺子接活,朝廷也出邸报,只是那玩意在京城随处见着,到南境这些贫穷偏远的地儿,只有地方官会收到朝廷送过来的邸报。
雕版印刷印书已经够了,但像邸报这类东西具有时效性,用雕版就显得浪费了,只是活字印刷如今还有很大缺陷,不说活字印刷排版需要工人识字,就是活字印刷的木活字和泥活字,报废率过高,拉低使用效率,铜活字又太贵,只能往铅活字靠拢。
墨也不能用现有的墨,但适用于印刷的油墨周肆一点相关储备知识都没有,可以说要发展成体系的活字印刷无异于从零开始,不过好在桥头县拿下过来,四面八方的人都往桥头县聚拢,人一多人才出现的概率也会增大,也是时候再招募一些工匠。
如果能攻破活字印刷的困境,无论是发布政令,还是兴文化,甚至说打舆论战都有莫大的好处。
“把县里的书生给我找过来。”周肆一个吩咐,下面自然有专门的人办事。
桥头县的书生没几个,县学都荒废了,自然别指望着桥头县的文化有多兴盛,整个祁州,原先也就鹿鸣府好一些,有个大儒在的山水书院。
不过要说没有书生也不可能,就是平民百姓没钱供孩子认字,在县里做买卖的富户总是有的,只是一般也不会让家里所有孩子认字。
到底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寻个能教认字的先生贵,商人也没法参加科举,家里嫡子学了字继承家业,庶子么,到时候分点家产寻个活即可,免得认了字还闹个家宅不宁。
眼下县里认字的大部分是进了学习班,一旦县里有新的政策出来,就要走街串巷,上山下乡给县里的百姓传达。
书生么,也有几个,这会大当家要书生,可不就把县里能算的上读书人的书生都给拉了过来,连街上那个已经上了年纪摆摊给人写信的写字老先生都给拉了过来,才叫屋子显得不那么空荡。
“大当家,叫我等过来可是要做什么事?”为首的是个老先生,跟杨夫子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人就比杨夫子圆滑,半点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就是谄媚气多了些,秦襄这些读书人不是很看得上对方,毕竟人的学识也不怎么样,顶多给人当个开蒙先生,再高深的便不成了。
“我想在县里开办所书院。”小孩子入书院读书,也方便了家长有时间做活,一举两得。
“此乃天大的好事,不知大当家是想重开县学,还是另外办书院。”县学是官府开办的书院,里头能读书的至少要有秀才功名,桥头县学没落,和多年来没几个人能考上秀才脱不了干系。
“算县学,但此书院招收全县学子,年满五岁者皆可入学。”
“也和县学一样不收束脩?”老先生呼吸不大顺畅,这要是全县的孩子都能免费过来读书,黑熊寨给的起这么多学费吗?
给,肯定是给的起,只是桥头县免费了日后打下其他地方不也得免费,一县之地周肆努努力还能撑住,一府之地周肆咬咬牙也不是不行,但是换到一州,那就要动其他预算了,再扩展到一国,只怕还没开展内部财政就要亏空了。
真要开免费教育,也得他当上皇帝,发展几十年时间才能办到。
“收,不过费用我会定标准。”
第99章 问题
一伙书生从县衙门出来,该回学习班继续工作的自然回了学习班,而方才临时被拉过的写信先生则慢腾腾的走回自己在告示墙角附近的桌子前。
“大当家叫你去干嘛?”一旁做生意的小商贩见人回来,凑过来问个热闹。
“说是要在县里建个书院,须得一些教书先生。”这事也不是隐秘,估计用不了多久前头的公告栏又得贴告示了,写字先生自然没什么好瞒的。
“教书先生?我听说教书先生至少都要个秀才功名,你不是只考了个童生,也能去教书不成?”
商贩这话有些不好听,但也不是怀揣恶意问的,毕竟大家伙摊子都摆一块,闲暇时候唠唠嗑也都是关系不错的街坊四邻。
且这写字先生摆摊的时间可长了,比周家入桥头县还长,虽然学问不高,但写信这活做久了也有不少客人光顾,听旁人说写了这多年,别的不知道,那手字倒是练的不错。
“秀才先生教书那都是教准备科举的孩子,眼下黑熊寨过来,还能参加朝廷的科举不成?再说大当家是打算开所给蒙童开蒙的书院,我这样的童生别的教不了,《三字经》,《弟子规》还能教不得?”
写字先生不服气,虽然他也逐渐上了年纪,加上这多年靠写书信也只不过混个温饱,但好歹考上了童生,字还是认得。给蒙童开个蒙还是能做到,不然书院都招秀才,桥头县才几个秀才,教全县的孩子,教的过来吗?
“给蒙童开蒙的书院,如何说?是县里要建个给各家孩子入学的地方不成?”商贩可管不得写字先生在意的点,只听说大当家要建个书院给孩子蒙学,心思就活泛起来,“这书院如何招生,束脩又如何收取?”
“眼下只说了个章程,具体还没定,不过大当家说了,这书院招生县里所有过了五岁的孩子都能去,束脩也不用担心贵,书院定然也是把笔墨和教书先生的薪酬摊到各家头上,去的孩子多了这各家要给的束脩也高不到哪去。
如今家家户户不说都到黑熊寨手中做事,但每家每户,就是村里也多因为黑熊寨的缘故手里攒了不少银子,供孩子读书的束脩肯定能拿出来,更何况我瞧大当家也不指望书院挣钱。”
只是大当家也不光招收儿郎,还要招收姑娘哥儿,如此一来怕是孩子多的人家不乐意送姑娘哥儿过来读书。
便是晓得现在认了字,日后到黑熊寨手中寻工作也方便,但大多数人家多半还是觉得姑娘哥儿日后是要嫁出去的,就算能识字寻到好工作也是婆家得益,只怕不肯出这笔冤枉银子。
写字先生困于学识蹉跎半生只能潦倒的在街边摆张桌子糊口,但这十来年他也不是白过的,没生意的时候便时常坐在街边观察来往的行人,书中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两个都做不到只能另辟蹊径,见各样的人,尤其是外地走商过来的那段时日,学会了不少东西,眼下大当家要开这个书院,肯定是希望各家各户无论儿郎还是姑娘哥儿都送过来。
即如此,他若是想个法子解决各家各户不肯送姑娘哥儿过来读书的事,又何尝不是帮大当家解燃眉之急,这可是他苦等半辈子唯一能翻身的机会,必然要抓住。
“古老头,古老头——”
“嗯?怎么了?”陷入沉思的写字先生回过神。
“瞧你像是发痴了,既然日后这书院你古老头也能在里面教书,我家孩子到时候可要得你照顾了。”
商贩已经在街上摆摊好几年,家里肯定也是有孩子的,大儿子今年七岁了,这个年纪开蒙是晚了些,但从前不是压根没地方送孩子念书吗?如今有了,他这些日子靠卖货也挣了些银子,又听那束脩不贵,定也是要送孩子念书的。
如今科举是不成,可眼看着黑熊寨招人越发看重能不能识字,送去书院念几年书,出来也好寻一份稳定的差事,不比他成日在街上卖货稳当?
“你家我记得有个七岁的大儿,和一个四岁的哥儿。”听商贩一说话,古老头回忆起平日谈话中提及商贩家的情况。
“是勒,我家大儿子生的虎头虎脑,要是没有大当家这书院,只怕也是要跟我成日在街上奔走的。”
这做买卖看人吃饭,比起地里是要好一些,但从前桥头县有几个人能掏钱买卖的,那时候一日下来有三四十文收入都是顶好的。如今人多,大家伙又在黑熊寨手里赚了不少钱,粮价也不贵,自然舍得掏一点银子出来花销,这会子一日好的时候两三百文的收益都是有的,送孩子念书该是念的起。
“那你家哥儿到了年纪打算送去书院吗?”古老头心底有了个想法。
“哥儿也能去书院读书?”商贩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
“自然能,从前书院不教姑娘哥儿是因为科举不叫姑娘哥儿参加,眼下黑熊寨做事的,不说工坊里的管事,就是县衙门那学习班,还有每条街道的管事,有多少是娘子郎君,这不都是要念了书才能去的。”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商贩面露难色,从前家里连儿郎都没钱送去念书,这会哥儿也能跟着念了,他却没法立马下决定。
“怕哥儿念了书日后嫁人把好处都带到婆家,你投入的读书银子打水漂了?”古老头补上他的话。
“也没你说的这样难听。”商贩挠头,“我这不也是怕供两个孩子念书银子周转不过来嘛,不过家里的钱都是我媳妇在管,她要是听了大抵还是要哥儿去念书的。”
古老头点头,的确一般娘子郎君疼孩子,在能力范围内肯定还是想送两个孩子都去念书,只是这束脩万一高了,怕商贩家的哥儿便念不得了。
他跟前的商贩已经算是疼孩子的,换成村里的人家,定然是不肯送姑娘哥儿过来,唯一的解决法子还是要从这些必然读的起书的儿郎上下手。
……
“怎的,大当家你已经看了街上那写字老头送来的信件小一刻钟了,难不成他还给你写出个花来了。”秦襄正在拨算盘,打算把每个孩子读书的费用盘下来,书院大当家的确没打算赚钱,甚至都做好赔点钱的准备,只要赔的不多就行。
“我昨日才把他们召集过来,只是略略提了想法,这位古先生就发现了不少问题还提出了解决之道,如何不叫我细细看过。”关于古先生说的现象周肆的确还没想到那儿去,不过就算没有想到等书院建成学生报名肯定也能发现,到时候再想措施也不是来不及,只是耽误工夫。
“什么?那写信的老头还有如此大才。”秦襄可是知道周肆这嘴轻易不夸人,于是连手里的算盘也不打了,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周肆看人面色变了几变,就晓得秦襄这会心里只怕不得劲,毕竟山水书院出来的书生,个个都有自己的傲气,对其余读书人多有些看不上的清高,眼下古先生不过童生的名头,甚至人落魄到在街边写信维持生计,这样的读书人又如何入得秦襄几人的眼。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光点出了他们没考虑到的细节,还提前想出了解决法子,隔天就托人送到周肆的案前,不是把几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读书人摁在地上摩擦吗?
“我说过,不可小觑天下人,圣人也曾道,达者为师,你们几个若还是不肯放下骨子里的清高,估计是要栽跟的。”不提古先生,就说昨日那位被秦襄嫌弃谄媚气过重的老先生,周肆也认为其是个人才。
学识不高,但为人处世手段圆滑,就很适合与人打交道,世上少有单纯的人,周肆如今缺人可以容得下各类恃才傲物的人,但到了日后,人才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优秀程度相同的情况下,必然会为人处事的人才更讨上司欢心。
“……知道了。”秦襄讪讪将信件还给周肆,其实他比起最初到山寨已经磨平了不少棱角,但从前让他栽跟头的也只有郑铁这样的莽夫,文人武将之间相互看不顺眼,那是理所应当,这回冒出个古先生,是真真切切给了秦襄一下,叫人别过于得意忘形。
“书院的山长就由这位古先生担任如何?”
“不再看看人的能力?”秦襄虽然认为此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但要管理要一个书院并非容易事,就算如今招收的学生都是蒙童不需要什么大儒的名声吸引人,可孩子多起来争执必不可少,偏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严重些难免牵扯到大人,这时候就要考验老师甚至山长的本事了。
“我看重他的是对儿郎和姑娘哥儿的一视同仁,或许这封信件出现有讨好我的嫌疑,但他要是想一直坐在山长的位置,就得一直讨好我,而要讨好我就要揣摩我的用意,他既然清楚我看重姑娘哥儿不比儿郎少,自然会不偏不倚。”
须知如今的读书人基本都做不到不偏不倚,就说杨夫子,若不是苏梓几个姑娘哥儿优秀,只怕现在也还心存疙瘩。
“如此书院必要有一位副山长搭配这位古先生一块做事,昨日那位严老头如何?”大当家这样说秦襄当然没意见,但这县学打算招收全县的孩子,只一个写字先生怕是镇不住场子。
“你不是嫌人谄媚气过重吗?”周肆还诧异秦襄这么快想开了,虽然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还以为秦襄要说道这位严先生几句才会罢休。
“公是公私是私,那老头办事的确还成。”当然肯定也有被古先生这位冒出来的人才刺激的缘故。
“那就这样定了,你赶紧把束脩算出来,我去寻一趟绥之。”
大当家一走,秦襄不得不又投身算盘事业,可恨,他是来做谋士的为什么都开始打天下了,他还是在当账房先生,不行得拉邢堂明那家伙一块来做。
……
“你的意思是要我负责书院招生这块?”秦绥之手中的事并不少,不提县里如今若有犯了律法的人都要过他的手审理,但是重新定律法这样的大事就耗空秦绥之大部分空闲。
当然律法严明,不是一个人能够修订的,如今他最主要做的还是一条条修改大燕律,充当黑熊寨临时律法。
“嗯,你对外是我的夫郞,眼下外人虽然看见我们招手娘子郎君做事,但缺少一个代表公开对外宣告,这个人选除开你没人合适。”当然了他娘也勉强符合要求,但要他娘做这些琐事,他娘只会说不如杀了她,还是别为难人了。
“其实你征兵招收娘子郎君,只怕桥头县的百姓已经清楚你的态度。”秦绥之从前只以为是周肆不同寻常,方才将姑娘哥儿与儿郎放在平等地位看待,但做事这么久以来,他却发现周肆拉拢平民还特意将在平民群体里弱势的娘子郎君拉拔起来,亦有深意。
别的不说,若周肆只选择平民儿郎作为合作盟友,待到日后两股势力呈对持局面之际,谁又说得清曾经的盟友会不会背叛?
而新立起的娘子郎君出现,便是在争夺曾经儿郎手中的权益,这也保证了她们轻易不会背叛周肆,因为寻常男子不会如周肆这样大方分出权柄。
三足鼎立的局面比针锋相对稳定,可见只要做头头的,制衡之道必须要融会贯通。
“清楚没用,你与他们谈大义他们只想着自身利益,念书这样的事就算免费也多的是不想把姑娘哥儿送入书院的父母,更不提现下还要收费。”
秦绥之不得不点头,他虽身在世家,但也接触过庄子的佃户,那时他问过阿耶,为何农人这样短视,阿耶说他们一辈子困于田地目光所及也只有地里的粮食,要让他们考虑长远也需得能活到考虑的那个长远。
这是不能调节的矛盾,至少不动用武力只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没法调节的。
“我瞧古先生写的法子,倒是可行,但万一家里只有姑娘哥儿,或是家里的姑娘哥儿还不到读书的年纪,这种法子又能否奏效?”
古先生的解决方法也简单,不过是让利,当家里只有儿郎去念书花销的费用远远高于将家里所有孩子一块送去,那么‘斤斤计较’的百姓就会想着更划算的办法。
“我倒是有想到法子,但绥之确定不先自己想想,打算直接听我的办法吗?”让利也不是胡乱让的,要让到恰到好处,还要解决眼下困难,就须得费一番脑筋。
“如此还是我先想想。”秦绥之既然接下这桩子事,没的说让周肆帮他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好歹他现在也不光只是周肆的未婚夫郞,还算周肆的文臣,文臣替主公解决麻烦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不着急,左右书院还没影子,绥之可以慢慢想。”
第100章 拆窗效应
“大当家也真是,招兵收姑娘哥儿已经够出格了,现在竟然连读书也要收姑娘哥儿,老话说三岁不同席,这会进书院都五岁了,还一同上课,不是有辱斯文吗?”
尽管书院的事还没贴公告,但和古老头一样透露口风的书生不是没有,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县里的百姓都知道了。
开所县学给孩子蒙学县里百姓没意见,毕竟能把自家小子送去书院认几个字,那可是从前不敢想的好事,眼瞧着桥头县的人越来越多,那工坊还要求工人必须要认字。
若是能提前入学认字,日后进工坊不是更容易些,便是不进工坊,认字寻差事也比目不识丁要强。
“你快别说了,上回不是有人不满大当家征兵招收姑娘哥儿,叫黑熊寨的人听了去拿了家里的姑娘哥儿去兵营。”
后来那家人还要闹着和去兵营的哥儿断了关系,结果不想直接被黑熊寨的汉子抓了去。本来么,抓了家里的姑娘哥儿去兵营就是当爹的嘴欠,要是觉得丢人私底下不和去了兵营的哥儿来往就是,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非要闹大,这不是告诉大家伙自己不满大当家的政策,人放了一次还能放第二次不成。听说黑熊寨在桥头县又寻了一座新矿,正缺人手呢,这时候犯浑惹了黑熊寨的人,不是给人送人手吗?
“那他就拿我家姑娘哥儿去书院,正好我还省了笔钱。”那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叫其余听得他说话的人颇为嫌弃,可转念一想这事也的确如此,去兵营当兵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不疼自家姑娘哥儿但也得惦记脸面。
这书院又不一样,那是要交钱去的,这会子大家伙征讨难道全都是为了什么老规矩不成,不还是想着姑娘哥儿去书院读书要花自家的钱,真要是被黑熊寨的人抓去书院,不光叫自家的姑娘哥儿有书念,还不给钱,可不是实打实的好事。
“哼,你以为黑熊寨要同你讲规矩,别忘了人是土匪出身,到时候拿了你逼你不得不出这笔钱,我看你又怎么办?”有头脑灵光的已经想出了对策,黑熊寨到了桥头县办事的确公道,可人从不吃亏啊,当了这多年土匪还能叫他们这些老百姓欺负了去不成。
“就是,要是你不出钱,或是大吵大闹,只要黑熊寨一个吩咐从此以后不要你儿子进工坊或是工地做事,你又如何?”
接连两问,说的那人面色难堪起来,无论是逼他拿钱还是不叫儿子去工坊做工,都像是拿住了他的死脉一样,再不敢轻易置喙书院收姑娘哥儿这事,便是心底有说法,也不敢当着人面说,就怕叫黑熊寨的人听了去。
“公子,我瞧着县里的百姓好像对姑娘哥儿入书院这事抵触很大。”蒺藜近几日同公子暗地里走街串巷听各处聚拢的人堆谈话,娘子郎君稍微好一些,都想着要是束脩不贵,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送去书院。
毕竟日后姑娘哥儿嫁人,这做母亲和阿耶的能不考虑给人寻个好点的夫婿。
那如何能嫁的好?从前是长得好勤快孝顺能生养,便是婚恋市场最受欢迎的,到今儿肯定还是有份正经工作更得婆家喜欢。
钱谁不喜欢,尤其是平民百姓谁还嫌钱多,现在不过是糙米能够吃饱,谁还不惦记着有朝一日能放开了吃细粮食,一年到头饭桌上多上几道荤。
可换到汉子堆,就多了不少古板的人,明明上回征兵已经抓了一波去山里,却不想人群里依旧多的是这样的人。
“若是换做在京城,你听见有书院可以招收姑娘哥儿同儿郎一起念书,会如何想?”
“这……”蒺藜脸上的义愤填膺被问的心虚散开,会如何想,首先肯定也会觉得辱没斯文,哪家好女郎哥儿会和未定亲的陌生儿郎共处一室,名声还要不要了。
其次大抵也是和人暗骂,这样的书院只怕不是读圣贤书的地方,而是藏污纳垢之所,但为何到了桥头县,他听到大当家办书院,还是男女同校并未有这些想法?
“你瞧你都会如此想,他们这样想不是理所当然?”秦绥之并不气恼下面人堆里一个个说的有辱斯文,老观念深入人心,要想人立刻改变得要人看到好处。
从前不就是,哪家还叫妇人郎君出来做事,但凡有这样抛头露面的羞都要羞死了,可这会谁也不会说妇人郎君出来做事不好,因为人真真切切带回了银子。
就是有还守着古板规矩继续过苦巴巴日子的人家也要想想,他们这样做外人看了是会赞扬他们家风正,还是认为他们脑子有问题。
“但我现在没那般想了,这是为什么公子?”蒺藜不懂,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也旁听过秦府为公子请来的西席授课,自认为还是懂一些道理,但听得今日公子问话,却叫他想不明白了。
“因为你在黑熊寨住了些时日,已经见识了黑熊寨男女同校的书院。”人会受环境影响,若是没有在黑熊寨住的那段日子,无论是蒺藜还是菖蒲此刻也不会认同周肆做的事。
蒺藜似懂非懂的点头,的确他在黑熊寨见识过做事的娘子郎君,见识过男女同校的书院,也听黄娘子说过大当家不禁姑娘哥儿做许多事,下山之后,那样重要的工坊,先是交给黄娘子,黄娘子有事又让菖蒲顶上,半点没有嫌弃菖蒲是公子身边的小侍。
“那公子,咱们要如何让他们也认为此事正常?”蒺藜迫切的想知道要如何解决这件事,难不成要桥头县的人去黑熊寨参观山上的书院?先不提这些人去了是否会认同,光是此刻的黑熊寨已经归类为练兵之所,外人就靠近不得。
“古先生道,若是家中有姑娘哥儿,只送儿郎入学束脩翻五倍,但若是能把姑娘哥儿和儿郎一同送入书院,束脩将会调至正常水平。”其实再狠一些,只要不送姑娘哥儿送书院,便不收儿郎,情况会更好一些。
但这样只怕有的人家还真能狠下心连儿郎也不送入学,不若将束脩定的高些,这样送的孩子越多价钱越便宜,方能让提高了心理预期的人家觉着占到了便宜。
且他们也不怕这些人家瞒报,黑熊寨一入桥头县就重新统计了人口,连刚出生还没站稳的孩子都登记在册,要是有夭折的孩子须得跑一趟衙门把孩子划掉。
自然各家各户有多少孩子,孩子是儿郎还是姑娘哥儿,每个几岁都写的清清楚楚,轻易狡辩不得。
“那万一家里有五个以上的孩子呢?”虽然这样的情况再在头县应该少有,毕竟这里的人之前养活两个孩子都难,压根没有家庭能养的起五个,但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如今家家户户有钱了,能养的起孩子,自然是可劲生。
“养五个孩子的家庭有几个会只有一个儿郎的?”
蒺藜被公子一言点醒,是了养五个孩子或是更多,肯定是儿郎多,姑娘哥儿是赔钱货,有一两个能嫁出去换彩礼补贴家里已然是心善的人家。
“但只有一个儿郎,或是家里其余姑娘哥儿不到读书年纪的人家怎么办?”这样的情况还不少,一般家里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必然是儿郎,人家家里没有姑娘哥儿,总不能变一个出来,到时候他们家缴纳高昂的束脩也不是,不缴纳高昂的束脩也不是。
“这便是我们出来走动的原因。”秦绥之在手中的书册上勾画,他在统计这样的特例人家有多少,要是多,那么眼下的政策就需要偏向这些人,要是少,就得出特殊规定。
忙活儿好几日,书院的事不光县里,就是乡里的百姓都听说了,可往日办什么事都要效率的黑熊寨这回像是哑了火,都过去好几天了半点风声都没有,以至于原先还道书院开了一定不愿把自家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的人家都开始慌了。
“这黑熊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听到咱们大家伙都说不乐意送姑娘哥儿入县学,便不打算开这个县学了不成。”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黑熊寨要招收的娘子郎君都须得识文断字,结果咱们不乐意把自家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那日后还要他们自己花费时间培养,这样看干脆不搞县学,直接等招了进工坊教,也是一样。”
“啊,那可不成啊,我都给自家小子说好了,等县里的县学一开,我就送他去读书的。”有嘴快都和一家子商量好了,这会黑熊寨要是不打算开县学,他就只能送孩子去私塾。
可眼下桥头县哪里还有私塾,教书先生都被黑熊寨抓去学习班了,便是有,一年光是束脩少说也要二两,这还不包括笔墨纸砚以及买书的钱,若是加一块,一个读书人一年下来十两二十两都是能花的。
这样多银子,之前一家人拼命干一年都凑不够,如今倒是一年能拿出来这么多了,也不能全给孩子读书花销了,一家子还要不要吃喝拉撒了。
“唉,古老头都说了,大当家开县学定的束脩都低,而且他们黑熊寨不是有纸坊,听在里头做工的人说,纸价比如今买卖的纸价便宜不知道哪儿去了,到时候一个孩子一年花销没准还不到二两。
现在一家子撑死了三个孩子,就是把姑娘哥儿送去县学,可能只花销六两,更何况现在一家子也不光汉子赚钱了,娘子郎君也有薪水,供六两读书钱可比往年十几二十两便宜,要是大当家真因为咱们不乐意送姑娘哥儿不打算开县学可是咱们的损失。”
这汉子一说,其余本就心思松泛的人更是愁眉苦脸,要是六两把一家子娃娃都能送去县学,的确比从前勒紧裤腰带都不一定供的起的私塾要便宜,且家里孩子都认了字,以后也能寻摸一份好工作。
现在黑熊寨过来,又定下姑娘哥儿过了十七,儿郎过了十八才能成亲的规矩,比得原先十三四就成亲晚了几年,这几年让家里的姑娘哥儿寻摸份工坊的差事,挣来的银子不也抵了这些年的束脩钱,而且进了工坊以后嫁人都能选个好人家。
瞧着周围的汉子陷入了沉思,刚刚感叹的汉子悄悄退出人群又往下一个人堆过去,如此每走过一个人群,都能看到不少汉子动摇,可见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我还没想出主意,你便已经把麻烦解决了大半。”秦绥之见周肆先是让学习班的书生把书院的风声透露出去,又久久不出公告,这会又派人去动摇人心,实在把县里百姓的心思抓的牢牢的,便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怕县里的百姓过不了多久也要派人到县衙门表决心了。
“不够,便是他们现在做了承诺,等到县学真开那日,依旧会有大部分选择忘记自己的承诺。”承诺又不能当饭吃,比起切实的二两四两银子,丢个面子又算什么?再说只要丢的人多,他们还能更理直气壮。
“那么你提前布置这一手为的是推波助澜?”可是哪有他的澜还没现世,波已经荡漾的。
“不是推波助澜,而是抛砖引玉,我的砖头已经砸了下去,绥之的玉石可准备现身了?”此事周肆既然交给绥之去做,当然不会越俎代庖,但帮绥之造个势更方便绥之之后的计划,何乐而不为呢?
“我哪里有玉石,蓝田美玉古先生已经献给你了,我再做也不过是查缺补漏,锦上添花。”他先头四处走访,再去县衙门寻了黄册查看,发现县里百姓多是一户两个孩子,二者相差岁数不大,如此古先生的法子便有用。
“看了绥之已经有主意了。”
“多亏今日你这一出,我这里有个灵光一现的念头,古先生的法子能让家中有姑娘哥儿,且姑娘哥儿和儿郎岁数差不多的人家都把孩子送来,还有些只有儿郎或是姑娘哥儿不足读书年岁的人家,后者我想着不若定契。”定个契书承诺现在按照减免的束脩先让孩子入学,等日后家里姑娘哥儿满岁了在把姑娘哥儿送过来。
“若是这些人日后违反契书呢?”定契是个好法子,白纸黑字作为凭证到时候违反了黑熊寨也有证据。
“自然是要补足银两,且名下读书的儿郎不可入黑熊寨的工坊做事,以后颁布的优惠政治也不可享有。”
与官府定契违反条约可比民间严重,但要是说违反这类契约就把人抓去矿山,又严重了些,秦绥之说的这些惩罚都是在心中仔细推敲过的,不算太狠,又足够给人教训。
“那家中只有儿郎的人家呢?”
“要么再生个姑娘哥儿,要么只能缴纳高额的束脩。”秦绥之轻描淡写的话把周肆都给说变了脸。
眼下桥头县儿郎和姑娘哥儿的比例严重失和,娶不到媳妇的儿郎不乏有结契兄弟过日子的,可偏偏南境的百姓依旧习惯性溺婴,尤其以祁容琼三州最严重,这样催生倒是个法子,但万一这家子就没有姑娘哥儿的缘分,岂不是过于倒霉了。
“南境溺婴成风,以至于如今许多儿郎都娶不到娘子夫郞,这样做一定程度上可以扼制他们杀害姑娘哥儿的风俗,要是一家子当真没有姑娘哥儿的缘分,也可以抱养,我瞧过现在桥头县每家每户多是两个孩子。
而今日子变好了,会有更多的孩子出来,有的人家要是养不起可以送往官府,再由这些没有姑娘哥儿的人家抱养回去,比起多养一个姑娘哥儿的花销,几年多缴纳的束脩只怕更让这些人头疼。”
周肆神情复杂,这事按绥之的说法好像有道理,更是一条解决南境比例失和的路子,但伴随的问题也不少。
其一万一这些收养人家不是把婴儿当自己的孩子而是当成童养媳怎么办?其二便不是当童养媳,要是在家中把这些姑娘哥儿当下人使唤又怎么办?
前者可以在法律上规定上了一个户籍不可通婚,要是有逼迫者拉去矿山即可,后者便是每个月派人走访,也不能说完全杜绝这样的情况,当然杀一儆百或许有用,但只要人不是真心总是有办法欺凌。
“按照绥之说的,还需要完善条例。”政策总要试过才知是否合适,便是失败也算累积经验。
“我知道这些想法尚还有弊端,不过你不是说书院尚还没影,可以慢慢考虑,再给我几日,我会完善这个想法。”这样的解决之道不过是刚刚在秦绥之脑海中形成,可行不可行都还不清楚就说与周肆听了,其实他自己也颇有些忐忑。
“你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本来只是想着让你解决县里百姓不肯家中所有孩子入书院,现在连溺婴之事也有了应对之策,可谓一举两得。”就是不晓得这样的政策放入县里,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这样的政策看似没有胁迫,但百姓为了省些钱财又不得不遵守,便是这样的人家少,只怕也会引起小部分民怨,那么他要不要先在民间制造一点更离谱的舆论,再用一回拆窗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