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温柠最后也没让陆焕背自己回去, 实在太不雅观了。
不过倒是留对方在云水间喝了杯热茶,顺道借了几本杂书给他,算是对方提到灾情的谢礼。
陆焕虽不明所以, 不过还是欢欢喜喜收了, 他正愁睡前没东西打发时间, 而且他觉得他和明玉的关系又恢复如常了。
他一脸可惜道:“早知道我也带几本来了, 还能和明玉你换着看。”
这种闲书,他那儿最多了,要不是嫌重,多少也要带上几本来,而且行宫也没他印象里的那般好玩,待上一阵子就腻了。
温柠问他:“行宫里没有书阁吗?”
陆焕点头:“有是有,可里头放的全是经史子集,没有人会去看的。”
说完,话音一转, 兴致勃勃道:“要不我派人去临近的镇上买几本来如何?”
温柠赶紧摆手:“我已经看完了, 这几本你都留着吧。”
倘若雪灾的事真被陆焕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她大概是不会留在行宫的,就算年关还要再来, 也要先回一趟京城。
这些她没跟陆焕说, 将人哄走了。
接下去几日,温柠一切照常,她想明白不用急后便放宽了心。
在被叫去陪魏临帝用膳时,她特意观察了一番魏临帝的表情, 果然如陆焕说的那样, 魏临帝龙颜舒展,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烦心之事。
温柠心下了然, 起码到眼下为止,京中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直到三日后,太子殿下第二次来行宫。
这回太子殿下并非趁着暮色来的,所以前脚刚到,后脚消息便传遍了行宫。
温柠刚午憩起身,还有些懵,神色愣怔地问:“太子哥哥来了?”
小桃刚从外面回来,消息十分及时,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太子殿下一来,连外衣都没换,直接就去面见皇上了。”
温柠心口一凝,砰砰跳了起来。
她简单梳洗了下,思绪从昏沉中抽出,清醒了不少,转身吩咐小桃去等消息,太子殿下一出来,便回来禀报,说到一半又摇头道:“我去景鸿苑。”
景鸿苑的宫人都是从东宫调遣来的,每一个都认的温柠,见是她来,立刻便有宫女前来迎人:“殿下还未到,郡主先用杯茶暖暖身子。”
温柠温声应下了,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发现竟然有甜味,再看,便看见了杯底圆滚滚的躺着两颗枣粒。
宫人笑道:“上回来,殿下特意交代,说若是郡主过来便上这个。”
温柠这几日没来过景鸿苑,自然不知。
她一时有些出神,上回,陆景阳明明还不想见她,所以是何时吩咐宫人的?
她佯装好奇道:“太子哥哥交代完就回京城了?”
宫人点头,温柠心道果然如此。
她又喝了一口,许是甜茶的功效,心口竟真的慢慢镇定了下来,原本那一丝焦躁被奇异地抚平了。
等陆景阳从魏临帝那里回来,温柠已经完全从午憩的恍然惊异中恢复了,瞬间收起了打听灾情的打算。
她冲着陆景阳迎上去,满脸笑意:“太子哥哥,你真的来了!”
说话间,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跑下来,一股脑跑到对方跟前才停住,高高兴兴道:“这回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去了?”
陆景阳没答,只笑着问了句:“茵茵什么时候过来的?”
温柠声音绵软娇俏,仰着小脸撒娇:“早就来了,我一听说太子哥哥到行宫,就立刻赶了过来,哪知道太子哥哥在陛下那儿待了这么久。”
她小小抱怨完,又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上一个问题:“太子哥哥还没回答我呢。”
陆景阳避而不答,命人在殿内多添了一个炭炉。
温柠停住了脚,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落了下来,柳眉细细拧着:“太子哥哥不会又要走吧?”
陆景阳领着人进殿:“茵茵乖。”
温柠脸鼓了起来,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她提着裙摆转身就往外走,等走到殿门处,也不见有人出声叫住自己,立时更气了:“太子哥哥早些走吧,我也不来了!”
她放完狠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景鸿苑。
等走到无人处,温柠脸上的气愤一扫而空,她既果断又冷静地吩咐小桃:“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多亏了太子殿下的那一杯甜茶,让她及时醒过神来,这才没有问错话。
若是方才她追着问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多半也得不到结果,就算最后问到了,也会惹得对方起疑,更不提一起回京城了。
但是她借太子不肯留在行宫发了一通脾气,眼下就可以任性为之了。
看,她就算生着气也要跟着一起回去,这才算是个关心兄长的好妹妹。
温柠动作不慢,东西能不带便不带,反正总还是要回来的。
但等她到行宫门前时,险些没能赶上,太子殿下已经翻身上马,要不是前头值守的侍卫眼尖,唤了一声明玉郡主,她就要跟太子错身而过了。
陆景阳转身回望,下一刻长眉便蹙了起来:“茵茵?”
温柠穿着一件大氅,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显而易见是要出行,而且还是远行。
她装作没看见对方,自顾自的往一辆停在墙边的马车走,走得风风火火,连大氅的衣角都飞了起来。
陆景阳这才看见那边还停着辆马车,他手掌转了一圈拉住缰绳,自上而下望过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柠故意不理人,吩咐素心和小桃将东西往马车上放,一边指挥一边念念有词:“待会儿回京城路途遥远,多带些零嘴。”
小桃心知姑娘是故意这么说的,十分配合地应了声:“是。”
陆景阳眉心彻底皱了起来:“胡闹!”
温柠身子一僵,顿在了原处,片刻后又动了起来,继续吩咐侍女搬东西,对陆景阳的声音充耳不闻,像是铁了心的要走。
值守的侍卫缩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权当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和明玉郡主闹起来,可不好收场,他哪边都惹不起,更没有他插嘴的份,还是往后稍稍,免得被波及到吧。
陆景阳终于从马上跃了下来,快步走到温柠跟前,一把将人握住:“茵茵。”
而后不顾她挣扎,大手一挥,让旁边的人先退下。
陆景阳问:“茵茵,你在做什么?”
温柠手臂被握住,象征性地挣了两下便不动了,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别别扭扭不肯说话,也不朝对方看。
陆景阳等了几息,见她不说,没了耐心,吩咐侍卫:“送郡主回去!”
温柠猛地抬头:“不要,我要回京城!”
她说完,又挣扎起来,妄图从对方手中挣脱开。
可一个姑娘家的力道怎么能同男子相比,更何况还是一个习
武之人,这点不起眼的挣扎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陆景阳认定她在闹脾气,这回连安抚都没有了,直接将温柠交给了侍卫。
京城事急,耽误不得,他要立刻赶回去。
只不过侍卫毕竟不是太子殿下,明玉郡主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何况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实在得罪不起,万一力道大些,弄疼了郡主,说不定要掉脑袋。
侍卫这么虚虚抓着,哪能拉住一心要挣脱的人。
温柠猛地挣开,下一刻便从后面扑到了陆景阳身上:“太子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要跟你一起回京城!”
陆景阳一时不察,腰间被撞了下,他耐着性子回身:“我还会再回来。”
他声音微冷,熟悉太子的人这会儿已经缩头不敢吭声了,这是太子殿下发怒的前兆。
旁边,荣顺也在,他心里诶呦了一声,急得不行,郡主平日一直乖巧懂事,怎么偏偏今日非要和殿下对着干,殿下向来国事为重,再怎么疼爱郡主,也不会容她胡闹的。
万一等会儿殿下没收住脾气,可怎么是好!
荣顺朝素心拼命使眼色,指望对方能把郡主哄回去,之后的事等殿下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素心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全当没看见,她自小跟着姑娘,姑娘凡是有主张,不会莽撞行事,更不会逞能自大。
荣顺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今日素心也不对劲,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温柠没看到这一幕,但若说熟悉太子殿下,她亦是十分熟悉,自然也清楚自己快摸到那根弦了。
她抿了下唇,仰头道:“我知道太子哥哥会回来,可是我担心。”
她说着将头靠了过去,小声道:“我想去陪太子哥哥,大家都在行宫,皇宫空荡荡的,一个人待着会很孤寂。”
温柠道:“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想跟太子哥哥待在一起。”
陆景阳说不上自己会不会孤寂难耐,但此刻他确实心软了,少女央求的声音绵软娇俏,方才蓄起的几丝急躁在一瞬间被抚平,顷刻间消失的空空荡荡。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皇宫不及行宫和暖,甚是寒凉,茵茵待不住。”
温柠眼睛一亮,没理会这句,高兴道:“这么说,太子哥哥答应了?”
她抬起脸,信誓旦旦地保证:“太子哥哥,我待得住!”
说完,像是生怕陆景阳反悔,扭头就往马车那边跑:“现在出发的话,今日一定能赶到!”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拉了回去,温柠一声惊呼,被拦腰抱起。
陆景阳带着她翻身上马:“跟上,回京。”
随行的侍卫像是陡然活了过来,各个精神一震,朗声应道:“是,殿下!”
寒风伴着马蹄声,呼啸而过。
第042章 第 42 章
温柠本就穿着大氅, 又被陆景阳护在怀里,完全感受不到寒风肆虐。
她揪着马背上的鬃毛,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同乘一骑的时候, 那会儿她尚在孝期, 不能出宫, 太子殿下用外袍罩着她, 将她悄悄带出去。
温柠眨了眨眼,忽觉已经过去了许久,重生那日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而她还算顺遂,只是和前世的生活截然不同,若要说起转变,大概就是当初她应魏临帝的那一声嗯。
想到魏临帝,温柠忽然惊觉忘了一件事,她忘了请示皇上了!
温柠扒拉了几下大氅, 刚露出小半张脸, 便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了, 耳边阵阵风声,根本没法开口说话。
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不行, 额角都冒出了一层薄汗,只能努力往上仰头,抬着下巴大声喊道:“太子哥哥,回京的事我忘记同皇上说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 激起一阵战栗。
骏马行径的路线似乎游移了几分, 下一瞬又立时稳住,陆景阳抬手将人压了下去, 低声呵道:“茵茵,不要胡闹!”
这已经是温柠今日第二次听他说自己胡闹了,实在刺耳,不过眼下她来不及计较这些,眼疾手快地抓住陆景阳的手不让他收回去,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太子哥哥,皇上会怪罪我的!”
疾风带着话音飘进耳中,这回陆景阳是听见了,他喉间溢出一丝笑,半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戏谑道:“茵茵才记起要同父皇说?”
温柠被这一句弄得又急又气:“太子哥哥!”
她这几年废了许多心思,才稳住自己在魏临帝跟前的荣宠,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没了。
就算魏临帝快要去灵台山了,可只要一日不退位,皇上仍是皇上,太子仍是太子,永远越不过去。
眼见她快要急哭了,陆景阳这才道:“无碍,荣顺自会安排好。”
说完,顺势将人按了下去:“仔细呛风。”
温柠见他说得笃定,松了口气,乖乖趴扶在大氅里,她还是怕冷的,受不住栋,方才着急顾不上,这会儿身上已经冷了下来,手脚也开始发凉了。
陆景阳要事在身,将她带在马上已经是意外之举,不可能再为她放缓速度。
温柠也知国事为重,之前在行宫前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已经是极限了,眼下也更不会主动说起身上不适。
骏马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侍卫跟着太子殿下,齐刷刷停住,准备稍作修整再继续赶路。
温柠身上虽然裹着大氅,不至于冻伤,但还是头一次在马上这么久,手脚微麻,被陆景阳扶着才从马上翻下来。
她拍了拍脸颊,缓了会儿,觉得应当还能坚持到京城。
不过后半段应当更加难熬,日头已经西落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完全落下,到时只会更冷。
陆景阳从马背上取下个水囊来,拧开木塞,递到她跟前道:“喝一口。”
温柠不疑有他,依言接了过来,抿了半口就被呛到了,捂着嗓子一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她眼泪汪汪控诉道:“太子哥哥,这是酒!”
陆景阳低低笑了声,道:“再喝一口,暖一暖身子。”
温柠拧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她喝不惯烈酒,只觉得又呛人又难喝,但方才那一点下去,似乎一直暖到胃里,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结果又被呛住了,这回咳得更厉害,鼻尖都红了一片。
陆景阳拍了拍背,替她将气顺下去,而后没再耽搁,收起水囊,重新上马赶路。
温柠上马后没多久,身上便热了起来,暖意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却又觉得自己异常清醒,心口跳得极快。
过了片刻,眩晕感四下弥漫开来,温柠闭起眼闷哼了几声,然后像是只小兽,找了个和暖舒适的姿势将自己蜷了起来,睡着了。
之后的一路,她皆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等到了东宫,陆景阳先一步下马,温柠没了支撑,身子一软就往下栽,手脚软绵绵的,半点劲都用不上。
陆景阳伸手将人接住,抱住人快步往殿内走,吩咐道:“收拾一间偏殿出来。”
温柠强睁着眼睛,问道:“太子哥哥,我今晚上住东宫吗?”
在听到一声嗯后,思绪就像是断了线一把,彻底陷入了一团暗色中。
第二日早,温柠从睡梦中醒过来。
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身在东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想来是昨夜东宫的婢女帮她洗漱换上的。
她这会儿醒了,半点也不觉得晕了,连一点头痛脑热的征兆都没有。
外头候着的婢女听见响动,第一时间进来,将厚重的帷帐打起,垂着头,态度恭敬有加:“奴婢伺候郡主更衣。”
温柠不怎么习惯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个,但这会儿素心和小桃应当还在半道上的,一时不会也赶不来。
她洗漱后,坐在桌
前由婢女梳妆时,问了句:“太子哥哥在东宫吗?”
婢女温声道:“回郡主,殿下一早便出去了。”
温柠抿了抿嘴,她料到会如此,陆景阳连夜赶回来,一定是事务缠身,否则也不会这样急,但猜到是猜到,亲耳听到后还是忍不住小小叹了口气。
婢女笑了下:“殿下说,郡主若是醒了,先用早膳。”
温柠点头,等了会儿也没等来下半句,不应该还有一句‘用完早膳,殿下就回来了’么?
她正腹诽呢,就听见外面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
温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太子哥哥回来了!”
她站的快,忘了自己正梳妆,婢女又没来得及放手,便被拽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赶忙又坐了下来。
“郡主,奴婢罪该万死!”
温柠皱了皱小脸,正咧嘴,被她这一跪惊着了,忙叫人起来:“无事无事,是我一时忘了,快起来罢。”
婢女摇头不肯,整个人趴伏了下去,肩膀瑟瑟发抖。
温柠大惑不解,自己难不成这么可怕么,对方刚才还笑得一脸温和呢,怎么这会儿像是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她定了定神,瞧着婢女的反应,猜到多半是因为陆景阳。
于是换了个说辞道:“快些起来,我不和太子哥哥说,可耽误了时间,太子哥哥久不见我出去,一会儿该进来了。”
对方果然停住了打颤,重重叩了头后才起身,继续替她梳妆。
抓住梳子时,还小声嗫嚅道:“郡主宽厚,奴婢感激不尽。”
温柠不知陆景阳跟东宫的宫人交代过什么,不过她猜,现在她在东宫的地位一定比之前要高不少。
等最后一支发钗簪好,温柠对着铜镜略照了两眼便跑了出去。
“太子哥哥,你回来啦,我听到声音了!”
她嗓音欢喜轻快,还未进正殿呢,声音就先传进去了,等到了正殿一瞧,才发现除了太子还有旁人在。
温柠先是一愣,复而惊喜道:“大哥!”
楚照衡转身望过来,眼里真切地写着惊讶:“茵茵,你怎么在这儿?”
温柠眨了眨眼,俏皮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昨日刚从行宫回来的,大哥见了我吓了一跳吧!”
她说着已经走到陆景阳身边了,盯着对方的脸左看右看了一番,眉心就蹙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会一夜未睡吧?”
陆景阳唇边扬了下:“才醒?”
避而不答,那便是未睡了,温柠心下了然,没说破,点头道:“刚醒便听见太子哥哥的声音了。”
陆景阳闻言,又问了句:“东宫可还住得惯吗?”
温柠心道,她又不是第一次住在这儿,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正想着,就听大哥道:“茵茵住在这儿?”
温柠嗯了一声,同他解释:“昨日到宫中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便没有回去。”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陆景阳是故意的,他当着大哥的面问,大哥就知道她昨晚是在东宫安置的。
太子殿下果然小心眼,她不过喊楚照衡一声大哥罢了,何至于还要在大哥跟前显摆这些,大哥又不会在意。
而且,她现在已经知道如何掌握那个度了,只要永远把太子殿下摆在第一位便好,正大光明的厚此薄彼。
温柠处理地游刃有余,连刻意一点都不需要。
她撇了撇嘴,又转回去道:“自然住得惯,反正睡得比太子哥哥好。”
陆景阳听出她在说自己一夜未睡的事,不禁闷笑了一声:“茵茵这几日便住这儿。”
温柠点头,思鸿阁的宫人皆以为她在行宫,她回来前也未提早说,一时仓促,若是要住,怕还得折腾几日,倒不如暂且住在东宫。
楚照衡闻言,视线在太子和茵茵身上转了一圈,心下有些怪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又咽了回去。
他换了个问题,状似随意道:“茵茵怎么突然从行宫回来了?”
“自然是回来陪太子哥哥的。”
温柠一脸理所当然:“太子哥哥事务繁多,要留在京城,我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她说着,突然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两人道:“太子哥哥是不是还要和大哥说事,那我待会儿再来?”
陆景阳略一颔首:“茵茵先去用膳。”
温柠乖巧地应了声好。
她转身往殿外走,走得不快,还未出殿门,身后的两人已经开始谈论正事了。
温柠分心听着,隐约听到了一句赈灾。
第043章 第 43 章
事情谈完, 陆景阳去避风亭,就见温柠正托着腮发愣。
手边还放着本看到一半的史集,书页中间用不知从哪儿折来的一小截枯枝夹着, 甚是随意。
“在想什么?”
“太子哥哥?”温柠眨了眨眼, 回过神来, 她朝后面看了看, 问道:“大哥呢,怎么不在?你们事情已经谈完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楚照衡已经走了。”
温柠便没继续追问,看着兴致缺缺。
陆景阳倒了杯茶,杯沿抵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放下时才缓声问道:“茵茵后悔回京了?”
温柠闻言,立刻侧头望了过去,不高兴道:“太子哥哥怎么这么想我?”
她鼓了鼓脸, 小小哼了一声:“我只是在想, 大哥既然知道我回来了, 我要不要在年关前去侯府拜访一下侯爷和夫人。”
“茵茵想去?”
温柠点头:“自然想去的,只是会不会给太子哥哥添麻烦?”
陆景阳笑了下:“无碍, 只需着人备好马车。”
说完又道:“让正青跟着你。”
温柠刚要高兴, 听到后面半句,不由撇了下嘴,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见陆景阳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才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陆景阳问:“茵茵准备何时去?”
温柠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 今日去完侯府后便不用再出去了。”
她说着眼睛便弯了起来,笑道:“之后我就可以一直待在宫中陪太子哥哥了!”
陆景阳倒不知她原来是这般想的, 原以为她只是急着去侯府,眼下微微一愣,随即垂眸轻笑了起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难得道:“茵茵难得去出宫,待得久些也无妨。”
温柠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当真?”
问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太子哥哥哄我的,其实是想我早些回来才是吧?”
陆景阳:“嗯,茵茵早去早回。”
*
马车自东宫驶出,正青换了身衣服,扮作车夫。
温柠还是头一次瞧他这幅装扮,甚是稀奇,毕竟她印象里,正青一直都是风风光光的,深得太子信任,她上马车特意问了问:“是不是委屈你了?要不你同太子殿下说说,以后别跟着我了。”
正青往后退了两步,才道:“奴才只想护郡主周全,郡主不喜欢奴才,奴才不会凑到近前的。”
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乖巧又好骗,像是被欺负狠了。
温柠抵不过他这样子,只好作罢。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侯府。
为了不惊动附近的住家,马车从侧门一直驶进府内才停下。
温柠刚挑起车帘,便看见了楚照衡,顿时惊喜道:“大哥,你在府上!”
她原以为大哥刚跟太子谈论过事宜,此刻必定忙碌无比,应当见不着人的。
楚照衡哈哈笑了几声,爽朗道:“昨夜便谈得差不多了,我回府刚准备歇下,便听说你要来,这才没合眼,否则就错过了。”
温柠好奇:“大哥困不困?”
楚照衡摆手,甚至潇洒:“无碍,一时半日罢了。”
他特意等着,有事想要问,本打算过几日再找机会同茵茵说的,没想到茵茵先来了,倒是天意。
温柠是来办正事的,她同楚照衡说了几句后便直奔正题:“侯爷在
不在府上?”
楚照衡一讶:“父亲?”
他点头,狭促道:“茵茵来得巧,父亲这会儿就在家中,本来正闲着,听说你来,还特意重新束冠换了见客的衣裳。”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重咳,侯爷面色发沉,视线泛着寒意,冷嗖嗖地望向楚照衡。
楚照衡大惊:“茵茵救我!”
温柠哭笑不得,知道大哥在做戏哄她开心,若是平日她便配合了,但眼下她急着说事,只好无视了楚照衡,对伯恩侯道:“我有要事要与侯爷商议。”
伯恩侯头一次见她表情如此慎重,半点没有轻视,立刻将人领到了书房。
他有些紧张,尽量温声细语:“茵茵,有何事?”
联想到茵茵突然从行宫回来,心道莫不是茵茵在宫里受了委屈,找他求助了?那他是不是该把夫人也请来,他实在不怎么会安抚小姑娘。
正想着呢,就听温柠问他:“侯爷要出远行?”
他书房里,有箱收拾到一半的书,伯恩侯忙道:“这些书放得久了,今日正好天晴,拿出来晾一晾,免得生虫。”
晒书一般都是夏日,且箱子里的书显然不算旧书。
温柠心下了然,猜到侯爷已经接到旨意了。
她转身便将门扉合了起来,还没等伯恩侯问,便笃定道:“侯爷是不是要去赈灾?”
她压着声音,眼神却极亮:“几百里外,大雪压山,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朝堂派人前去安抚灾民,其中之一便是侯爷,是不是?”
伯恩侯被实打实的惊到了,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将这事说给她听的。
温柠帮他否定了这个猜测:“并非太子殿下所言。”
她语出惊人:“祖父托梦给我,说侯爷日后有一劫,皆因赈灾一事而起。”
她从陆焕提期灾情开始,就犹豫要用什么托词同侯爷说,毕竟她无凭无据,空口乱言,这么大的事,侯爷即便再疼爱她,也不会信的。
换成上辈子,她早早养在侯爷膝下,说不这番话,定免不了一顿责打。
温柠思前想后,只能把祖父搬出来了。
侯爷一向对祖父敬重有加,曾多次同她说过,祖父于他是再造之恩。
温柠准备待会儿回去路上,再去温家祠堂告罪,眼下她表情异常坚定,半点也不动摇:“入冬之后我便时常梦见祖父,近日愈发频繁,所以才急急从行宫回来。”
伯恩侯快被她说动了,但他身为朝官,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他秉着一副长辈的关爱之心,忧心忡忡地问道:“茵茵,你是不是哪儿不适,要不待会儿请府医过来瞧瞧?”
多梦忧思可不是件好事,难怪他觉得郡主比上一回见消瘦了不少。
温柠哑然,她知道劝说不易,却也没料到这么难。
不过,自重生后,这便是她最重要的事,若侯爷真被她三两句话说通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重活了一世。
温柠也并非要劝阻伯恩侯去赈灾,只是希望侯爷多留心,免得被旁人钻了空子,她只需要侯爷信三分便可。
所以再又劝了一番之后,温柠及时打住了话音。
她道:“侯爷若是不信我,动身前一日,可派人去西街转角的王记买份肉饼。”
她顿了下,掷地有声:“一准吃坏肚子。”
西街的王记肉饼是楚照衡的心头好,时常在下值后拐过去买几张带回来。
温柠对这事记忆颇深,因为前世,吃坏肚子的人就是她和大哥,以至于侯爷出发,他们两都没能去送。
伯恩侯被震住了:“这也是你梦见的?”
温柠点头,十分真诚:“我本来还不知何意,现在想来,恐怕是祖父料到您不会信,所以才一并托梦给我的。”
伯恩侯:“”
他敬重温老将军,可这般叫他实在难信。
他又不忍抚了郡主的好意,只能保证自己一定小心谨慎,不负皇上所托。
温柠心道,您忧国忧民,何时负过皇上负过大恒,倒是皇上负过您。
她咽下这句腹诽,从书房出去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弄得伯恩侯险些要举手发誓。
书房门外,楚照衡原地转了不知道几圈。
听到吱呀一声,赶紧迎上去,急急忙忙把温柠打量了个遍:“茵茵,你没事吧?”
侯爷脸都绿了,这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一个朝廷官员,还敢在自家欺负皇上跟前最受宠的郡主不成。
楚照衡才不管,问温柠:“没被训话吧?”
他怀疑他爹教训人上瘾,对着茵茵也忍不住说教一番,不然好好的关门做什么。
温柠一笑,让他放心:“侯爷待我很好的。”
她觉得大哥讨打有时候确实是自找的,为了免得一起挨训,她顺手把楚照衡拖走了。
走到一半,便被楚照衡带到了侯府的后花园。
冬日的花园萧瑟清冷,零星几根杂草还在顽强的□□着,其余的花花草草都被家仆搬到了暖阁去。
楚照衡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定,自己站在外面些,挡住剩下丝丝缕缕的风。
他整个儿脸色一变,连声音都严肃了起来,压着嗓音问道:“茵茵,你和太子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温柠不明所以,反问道:“我和殿下怎么了?”
楚照衡眉心一皱:“你住在东宫。”
温柠点头:“是啊。”
她觉得大哥过于大惊小怪了,同他道:“我刚才京城的那一年就在东宫留宿过。”
楚照衡一脸不赞成,只觉得她在犯傻,又觉得太子其心可居,恨铁不成钢道:“那时候你才十一,可如今呢?”
他知道茵茵心思单纯,而且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置喙,可他也没法告诉旁人,毕竟牵扯到太子殿下,连母亲也是不能说的,所以只好自己来提醒茵茵了。
温柠顿了下,片刻后笑了起来:“大哥,你想太多啦。”
她全然没往心上去,一个矮身从旁边溜走了。
楚照衡当即伸手,也没将人捞回来,站在墙角处,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阵闷气。
他心道,难不成真的是他多虑了?
温柠留在侯府用了午膳,又陪侯夫人说了会儿体己话,然后才告辞。
期间,她完全没再给楚照衡拉住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只是上了马车后,温柠脸色就变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温柠在脑中细细思索着这几日来, 陆景阳待她的态度。
从行宫到京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此前还因为温泉宫的事冷落了她半日。
她刚才在侯府听到大哥说起, 第一反应便是大哥多虑了, 可转念便想到, 她身在其中不觉得, 或许在旁人眼里,是另一幅样子。
但她之所以打断大哥的话,四两拨千斤地略过去,是不想大哥为她操心太多。
这一世,大哥同太子殿下关系甚笃,温柠最不想见的便是大哥因为她,同太子殿下之间出现隔阂。
虽说她已经在赈灾一事上提醒侯爷了,但之后侯府会不会因为其他事而被牵连污蔑,尚不可知, 只能随时防备。
可惜当初侯府被抄所牵扯到的势力她并不清楚, 若是能知道, 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温柠思绪百转,片刻又重新跳了回来。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同她一样, 完全没觉得她住在东宫有何不妥。
毕竟在她印象中, 陆景阳确实不理情爱,前世她便没见过有哪一位女子能绊住太子殿下的心,这一世就更没有了,所以陆焕那日问她, 她才答不上来。
至于他, 温柠在大哥说起前,完全没有意识到, 或者说是下意识忽略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太子眼中,或许依旧只有十一二岁,否则何至于被这般细致周全的照顾。
温柠在马车里想了许久
,直到马车停住也没察觉。
正青犹豫了片刻,走到车窗下,出声提醒道:“郡主,已经到温家旧宅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正青眉心皱了起来,他一个跃身,掀开车帘就往里闯,结果正对上温柠惊惧不定的眼神。
他一顿,赶紧退了出去,直接跪在车辕上:“郡主,奴才该死!”
温柠沉默了会儿,才道:“无碍。”
她一时走神,正青又护主心切,若是责罚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方才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正青的身手,身轻如燕,刚才那一下,半点声音都没发出,若不是对方直接闯进来,她根本感受不到车上跃上来一个人。
车身微晃了下,正青从马车上下来。
温柠知道他是故意弄出的些许动静,好叫她知道车辕上已经无人,可以出来了。
如此细致入微,倒让她觉得自己的不喜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正青效忠的人是太子殿下,又不是她,若是效忠她,她才舍不得这么待人。
温柠下马车,进温家老宅前,轻飘飘落下一句:“身手不错。”
正青脑袋垂着,快低到胸口了:“谢、谢郡主夸赞。”
她欺负完人,径直往祠堂走,留正青在外守着马车。
自魏临帝将守门的老仆调去皇庄颐养天年后,温家老宅就由宫中侍卫值守,虽说只几个人,但安危倒是不用担心的。
温柠在祠堂给祖父上了一炷香,诚心诚意希望祖父去侯爷梦中一趟。
“愿侯爷岁岁无虞,年年无忧。”
她没有待太久,只等一炷香烧完便从祠堂出来了。
大哥今日说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她,她虽不怎么信,但心绪不定,哪怕在温家祠堂也静不下心来,便没有再待。
马车驶进宫门,才刚过申时。
温柠迈进大殿前,顿了下,随即扬起了笑脸:“太子哥哥,我回来啦!”
陆景阳抬手,视线还落在桌案的折子上,便将她接了过去,挨着在太师椅上坐下。
温柠默了默,若是放在以前,她只觉得太子殿下的动作自然无比,可她刚被大哥提醒过,心中正惦记着这事,便立刻觉得有些不妥了。
换做是其他女子,和太子殿下同坐一张太师椅,说出去不少人会惊掉下巴。
温柠抿了抿唇,又站了起来,往外让了半步。
陆景阳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温柠冲他软声笑了笑,乖巧极了:“我在这儿会打扰到太子哥哥处理正事的,要不待会儿再来吧。”
陆景阳甚是随意:“无妨。”
不过他说完却也没有要温柠再坐过去,而是命人在殿内又添了一个碳炉,对她道:“身上太凉了,去暖一暖。”
温柠高高兴兴地应了,窝在软榻上等着烤火,心里愈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等暖炉的热度上来,温柠将手凑近正正反反的烘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太子哥哥,我今晚想回思鸿阁。”
她撅了撅嘴,小声抱怨:“素心和小桃不在,我有些不习惯。”
她问完便屏住呼吸,甚是紧张地朝桌案后望去。
谁料陆景阳头也未抬,直接嗯了一声,等最后一笔写完,才抬头道:“茵茵想回去的话,等明日再回,眼下开始整理收拾太过匆忙,宫人难免不尽心。”
温柠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应了个好。
她心道定然是大哥想多了,把她也带偏了。
太子殿下眼里只有朝政,要知道她重生回来后,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劲才同太子亲近起来的,接近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是倾慕之情,太子殿下根本无心儿女情长。
温柠心头一松,撒娇道:“好麻烦啊,那我还是住东宫吧。”
陆景阳对她变来变去的想法付之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他执笔未停,只道她想要什么,同东宫的宫人说便是了。
温柠眼一弯,笑了起来。
快到下晚时,荣顺才终于到东宫。
温柠站在廊下,垫脚张望,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小桃,她又望了几眼,疑惑道:“素心姑姑呢?”
小桃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拍了拍身上的寒气,笑道:“素心姑姑有事绊住了,就让我先过来照顾姑娘。”
温柠点头:“行宫那儿有姑姑留着也好,年前总还要再过去。”
小桃道:“七殿下还托奴婢给您带句话。”
温柠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就听小桃学陆焕的样子义愤填膺来了句忘恩负义,说完,主仆两人没忍住,一齐笑出了声。
小桃乐道:“七殿下气急败坏,险些要跟奴婢一道回来,还是荣顺公公好说歹说给劝下了。”
温柠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乐不可支。
小桃笑完,第一时间问了问她身子如何:“姑娘昨日连夜赶回来,冻着没有?”
温柠摇头,道了声:“你家姑娘好着呢。”
她有小桃在,身边有了熟悉的人,再加上太子殿下态度随意,很快便将大哥的话给抛到了脑后,在东宫又接连住了两日。
哪知第三日一早,她从请脉的太医那得到了个楚照衡中毒的消息。
温柠吓坏了,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
她刚松了口气,可转而一想,楚照衡不会是吃肉饼吃坏的独自吧!侯爷难不成是拿亲儿子试毒吗?
她一面觉得不敢置信,一面又觉得很像侯爷能干出来的事。
温柠猜得很准。
前一日,伯恩侯思量许久还是让楚照衡下值回来,顺道去西街王记买些肉饼。
他倒不是已经信了温柠说的话,但叫郡主为他忧心,他实乃有些惭愧。
楚照衡闻言,大惊:“爹,您换口味了?”
他一脸狐疑道:“您不是嫌这些东西碍眼,有失门楣,老叫我扔出去么,怎么今日突然改主意了?”
伯恩侯被看得不自在,吹胡子瞪眼:“叫你带就带,哪来那么多话!”
楚照衡迫于家父淫威,老老实实买了。
他本以为是父亲心血来潮,想试一试这些外头卖的吃食,所以特意多买了一些,准备分一分,毕竟他也喜欢。
谁想伯恩侯看了几眼,就嫌弃地推开了,让他自个儿一个人全吃了。
楚照衡险些撑坏,还没到半夜呢,就上吐下泻。
侯府的府医下了几次蒙药也没见效,累得满头大汗,生怕耽误了公子,赶紧请示侯爷和夫人再寻高人,最后连太医都惊动了。
温柠从太医口中问出前因后果,整个人都沉默了。
没想到重来一世,大哥还是免不了一顿折腾,而且情况更严重了。
太医见她蹙眉,好心安慰她道:“郡主放心,楚公子身骨强健,只是吃坏了肚子,养个三五日就能好了。”
温柠:“”
她记得上辈子,大哥第二日下午就好了。
温柠没出宫,小桃代她跑了趟侯府,回来后转述了侯爷交代侯夫人的话:“侯爷让郡主放心,此行定当谨慎行事。”
温柠当时正用茶,闻言豁然起身,险些将茶盏掀翻了。
她道:“侯夫人果真这么说的?”
小桃狠狠点头,笑道:“自然是了,奴婢还能骗姑娘不成,这话还是侯夫人主动提的,让奴婢务必转达给您呢。”
温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大定。
她不需要和盘突出,侯爷有栋梁之才,文韬武略,大智大勇,只要稍微提醒一二,结局或许就截然不同,甚至千差万别了。
最难的,便是让侯爷信她,将她那无凭无据的胡乱之语记在心上。
她现在觉得大哥受的苦相当值!
温柠心头大事解决,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连带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东宫上下的宫人皆被赏了茶钱,各
个受宠若惊。
荣顺格外惶恐,无功受禄,说不过去啊,于是小心翼翼同自家殿下说了。
陆景阳亦察觉出了,挑了一日问道:“茵茵近来有喜事?”
温柠弯眼一笑,顺口应道:“有啊,能天天陪太子哥哥不算喜事吗?”
她哄人的话说得无比自然,显得格外真心实意,陆景阳难得有哽住的时候,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他望向温柠花苞一样的笑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眼底半点阴霾也无。
这样美好的东西不该被打破,可他有些等不及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京城虽说冷, 可东宫特意多安置了暖炉。
温柠成日待在殿内丝毫感受不到寒气,甚至外头只用穿件薄薄的夹袄就行了,她被烘得懒洋洋的, 本就白嫩的肌肤现下透着粉气, 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小桃替她梳妆时还夸呢:“姑娘这几日气色愈发好了。”
温柠点头, 可不是嘛, 她心情好,看什么都高兴,昨日碰上正青,她还让小桃赏了对方一把金叶子呢。
结果,到了晚上,太子殿下回来,说她把正青吓着了,以为要被撵走才给的盘缠,正跪在外头请罪。
温柠半晌无言, 打发小桃去把人叫起来。
小桃回来转述:“果真被吓得不清, 连人都没看清便要认错, 险些要给奴婢磕头了。”
她记得上回姑娘就不待见对方,悄声问道:“他当真得罪过姑娘?”
温柠只觉她跟正青果真不适合待在一处, 连遇上也没好事, 这不几次了,都是对方倒霉。
前世陆景阳偶尔用不到正青的时候,就会派他跟着自己,说是保护, 实则监视。
那会儿正青被重用, 她又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良娣,每回皆是板着一张脸, 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连问话也一声不吭。
她有次因事要去见陆景阳,被正青拦在殿外,冷冰冰道:“殿下有事,闲人免进。”
温柠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呢。
所以小桃问他是不是得罪过自己,温柠犹豫了片刻,觉得勉强算是得罪过,不过已经是前世的事。
这一世,身份反过来,正青见了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恭敬有加。
温柠摇头:“没有。”
这事儿过去不久,年关就渐近了。
朝廷的官员再过几日便要休沐,太子殿下愈发忙,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连温柠这个整日都待在东宫的人,都很少见到太子殿下,更别说其他人了,恐怕也只有荣顺见得多些。
不过她倒也没闲着,东宫还有一间她的库房呢。
那把玄铁钥匙她可一直随身带着,去哪也不落下,正巧闲来无事,温柠打算把库房里的东西盘点一遍。
她抱着个大账簿,让小桃做副手,一面念一面找。
小桃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毕竟她家姑娘一向受宠,思鸿阁里的好东西也是多得数不甚数,可直到今日,才惊觉什么叫真正的好东西。
她悄声问道:“太子殿下真的把钥匙给您了?”
温柠点了点她脑袋,恼道:“难道我还能从太子那儿把钥匙偷来不成?”
小桃诶呦了一声,赶紧搂住自己姑娘的胳膊,喜滋滋地讨饶:“奴婢这不是太惊讶了么,太子殿下对您可真好!”
国库里的好东西定然更多,但皇上再怎么疼姑娘,也不可能由着姑娘去国库去挑东西。
小桃虚虚比划了一圈道:“这么些东西,光靠咱们也点不完呀。”
温柠催她赶紧找:“打发时间而已。”
库房在东宫,戒备森严,况且她又不可能将东西都搬走,待她全部盘点一遍,以后若是突然想起来要哪件了,打发小桃来取还能快些。
温柠领着小桃在库房挑挑选选,时不时往账簿上记上一笔,偶尔主仆两人还凑在小声嘀咕一番东西的出处。
“太子殿下身边又没有侍妾,送这些东西,也太没眼力见了。”
“只是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到时候太子殿下想拿来赏人,可不就用上了。”
“那现在这些都是姑娘的了,到时候太子殿下用什么赏人呀?”
“你这是杞人忧天,以后还会再有的。”
温柠心道,等到那时候,整个国库都是陆景阳的,还怕找不到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赏人么,只怕会挑花了眼。
索性闲来无事,两人一直到下晚才从库房出来。
回前殿时,遇上荣顺。
温柠起先没在意,只是荣顺往旁边退开时,瞧见了他身后立着两位戴面纱的女子,身姿娉婷,十分绰约。
哪怕看不见脸,也知道是好看的。
她好奇道:“公公,这是谁?”
问完等了会儿也没等到答案,正疑惑呢,就听小桃在旁边悄声问道:“不会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吧!”
小桃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东宫,跟东宫的宫人熟悉了不少,胆子也一并大了起来。
荣顺含笑不语。
小桃震惊:“还真是!”
她方才还跟姑娘说呢,果然不能在背后议论事情,当真说什么来什么。
温柠比小桃还要震惊,杏眼都瞪圆了,她前世何时听说过太子殿下有侍妾了,还是两位?她往不远处站着的两位女子身上又看了眼,对方热情大胆,也朝她看了过来。
温柠倏一下将视线收了回来,同荣顺确认道:“当真?”
荣顺极轻地点了下头,就立刻岔开了话头,道:“郡主还不知道明儿就要启程的事吧。”
温柠的注意果然被转移了:“这么快,明日就去?”
荣顺笑道:“殿下方才刚下的令。”
温柠谢过他告知,又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小桃走了。
看来京城的事宜已经忙完了,明日启程回行宫正好合适,剩下几日不出什么大事,也不用再上京京城两头奔波了。
就是方才的侍妾,温柠还是觉得奇怪,她前世在东宫住了两年之久,也没见过陆景阳有什么侍妾,更别提入东宫之前了。
小桃左顾右盼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敢压着声音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这是要一次宠幸两个吗?”
温柠瞧着小桃一脸的兴奋,总觉得若是自己不拦着,说不定小桃要去趴门板上听墙角。
她不轻不重点了小桃一下:“太子的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
小桃诶呀一声,仍旧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奴婢这是太好奇了,姑娘就不好奇吗?”
温柠沉默了几息,点头:“好奇。”
她都快好奇死了,可总不能拉着荣顺非要问出个什么来吧,何况荣顺显而易见地不打算告诉她,否则也不会有意岔开话题了。
她只要按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指挥小桃:“走,回殿收拾行礼。”
另一边,荣顺将两人安置好,回去复命。
他将刚才的事全都说了一遍,包括遇上郡主的事也一并如实道来,说完犹豫了下,道:“只是郡主好像是误会了,以为那两人是殿下您的侍妾。”
那两位美人是玉嵫国敬献给大恒皇帝的舞姬,因为路途遥远,所以一直到现在方才抵达京城,只待明日与他们一道去行宫。
前两日本是安置在别处的,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耽搁不得,这才接到东宫。
要荣顺说,也不用接过来,提早派人去催便是了,只是两个舞姬罢了,难不成还要太子和郡主等她们么。
但殿下做的决定,他无从质疑,听令行事,就是正正好遇上了从库房回来的郡主。
荣顺领命去接人时,殿下特意交代他,若是遇上郡主不许将实情说出来。
他起先还觉得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又不走正道,从小道穿过去罢,能不能遇见人还两说呢,哪想殿下料事如神,果真就撞见了。
只是荣顺心有疑惑,这种事何必瞒着郡主呢。
这不,误会大了。
陆景阳半倚在椅背上,姿态闲散:“茵茵可有
不高兴?”
荣顺仔细回忆了片刻,摇头:“郡主只起先惊讶了一番,之后同奴才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看起来神色如常。”
他答完,敏锐地感觉到殿下唇角的弧度似乎微微落下了一点。
荣顺心里咯噔一声:“殿下?”
殿下问他郡主是不是不高兴,这实在难做他想,荣顺只觉自己呼吸都放轻了,不敢有丝毫松懈,小心翼翼地试问:“殿下瞒着郡主是为了?”
陆景阳半抬了下眼帘:“本宫记得你说过,姑娘家若是知晓爱慕之人另有所属,会吃醋。”
他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在说一件不太重要的政事,不夹杂半点旖旎暧昧的情绪,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荣顺狠狠一抖。
荣顺想都没想就跪了下来,膝盖撞上地砖,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缩着脖子告罪:“奴才胡口乱言!”
他真的不知殿下是心悦郡主,想试一试郡主的心意,若是知道,他绝不会说那么一些有的没的。
荣顺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话,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常缠着人想要日日想见,就觉得心下难安,恨不能回到当时给自己一巴掌。
郡主依赖殿下,把殿下当兄长,自然亲近无比,成日黏着,还不管不顾地从行宫跟来了京城。
殿下若是因为他的话误会,那他实在难辞其咎,罪该万死!
荣顺此前从没往这一层想过,哪怕想到了也下意识忽略了过去,因为早在郡主进宫的那一年,殿下就警告过他,是他异想天开,那是绝不可能之事。
他不知殿下是因为他的话生了念头,还是本来就有。
荣顺抖着嗓子道:“奴才有罪”
陆景阳视线落在荣顺身上,过了良久,才大发慈悲地开口:“本宫分得清心悦与否,亦分得清真心与假意。”
爱慕之情从来不是说说就能成真的,就像陆焕,信誓旦旦说着年少慕艾,可眼中哪有半分喜悦欢欣之意。
陆景阳道:“茵茵不喜欢本宫,却也不喜欢旁人。”
他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荣顺跟前,锦靴上绣着繁复的纹案,华贵无比,却也冰冷无情:“你觉得呢?”
荣顺又是一抖,他小心试探道:“郡主还小。”
半晌,听到殿下嗯了一声。
他刚放下心,就听殿下又道:“茵茵该长大了。”
陆景阳轻笑出声:“何况茵茵聪明,会想明白的。”
第045章 第 45 章
温柠早起出门, 正巧遇上陆景阳。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实在好奇太子殿下夜宿温柔乡的样子,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和平素没什么不同。
陆景阳道:“茵茵在看什么?”
温柠倏地一下收回了视线, 欲盖弥彰似地摇头否认:“没看什么。”
说完, 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了会儿, 又忍不住朝旁边望过去,结果视线一下子便对上了,她只好干巴巴地道:“太子哥哥起的好早啊。”
陆景阳哼笑了一声:“茵茵难得早起一日,竟然觉得我起得早?”
温柠心道,那怎么能一样,她又没有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自然好起。
她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 凑近了后悄声问道:“太子哥哥昨夜睡得好吗?”
陆景阳长眉微微扬了下, 问道:“茵茵是在关心我?”
温柠眨巴了几下眼睛, 点头。
她心痒难耐,好奇极了, 两世加起来还是头一次见太子殿下身边有女人, 自然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可惜,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陆景阳回答。
温柠还想再问,一抬头就望见昨日那两个美人袅袅婷婷地从后院走出来, 依旧戴着一层面纱, 先朝她和陆景阳福了福身子,而后上了稍后面的一架马车。
美人虽美, 可行礼的动作却有些怪怪的。
她没来得及想为什么美人不在寝殿床上,先是震惊道:“太子哥哥要带美人去行宫?”
不是不近女色吗?不是从不理会儿女情长吗?
难不成,这一世的太子殿下开窍了吗?
陆景阳挑眉笑了下,似乎笑她过于大惊小怪了,温声问道:“怎么,茵茵觉得不行?有违礼法?”
温柠心道,难道是她觉得不行太子便不带了么,何况礼法二字,是用来约束寻常百姓的,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她来置喙。
她仰头,认真表示:“太子哥哥怎么会违背礼法。”
陆景阳视线落在她脸上,细细探寻了片刻,想从中找出些除了好奇外其他的东西来,可什么也没有,那清凌凌的眸子甚是坦荡。
他手指摩挲了下,道:“上马车吧。”
温柠只好先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决定等到了行宫再问,到时候把消息告诉陆焕,正好可以堵住对方那些指责她不告而别的话。
等上了马车,温柠才后知后觉,方才两个美人似乎是从后院出来的。
太子殿下昨夜没有宠幸美人?
她本以为是太子殿下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这才带着身边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既然还未侍寝,那特意带去行宫做什么?
温柠虽然大为不解,却也没怎么记在心上,她正等小桃,也不知对方跑哪儿去了,迟迟不见人影。
她撩起车帘的一角,朝外往去,四下瞧了眼,没见到人,正准备唤宫人去找一找,就看见小桃急急从后面跑来。
等上了马车坐下,小桃还有些微喘呢。
她自知理亏,上来便撒娇讨饶:“姑娘,奴婢来迟了。”
温柠奇怪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小桃虽说性子活泼些,可大体上还是稳重的,否则素心也不会放心让小桃一人来服侍她,今日这情况倒是稀奇。
马车车身微微晃了下,向前驶去。
小桃喝了几口水,语速飞快:“奴婢同荣顺公公说了会儿话。”
放下茶盏后,小桃一脸激动,眼睛放光道:“姑娘不是想知道昨日那两个美人的来历吗,奴婢方才打听到啦!”
温柠也来了兴致:“什么来历,快说!”
她刚压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没想到小桃如此得力。
小桃也没卖关子,当即便说了,不过她声音压得特别低,还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上面:“说是玉嵫国送来的舞姬,敬献给皇上的。”
她挤了挤眼,颇为惭愧:“昨儿是奴婢误会了,把您也带偏了。”
温柠大失所望,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转性了呢。
那点兴致骤然全失,温柠百无聊赖,半托着腮从扬起的车帘缝隙往外看了眼,只觉得长路漫漫,仅有的那点打发时间的乐子也没了。
小桃见不得姑娘不高兴,噘嘴道:“都怪荣顺公公,奴婢说错了,他也不反驳一句,反倒就那么应了。”
她义愤填膺地控诉:“幸好奴婢方才多问了句,要不然姑娘还不知被蒙蔽多久呢。”
小桃说得十分夸张,其实至多也就这一路罢了。
等到了行宫,魏临帝新得两位舞姬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不消一会儿就能知晓真相了。
但温柠却因为这句话微微愣了下。
她定定盯着车帘看了片刻,转头望向小桃,轻声道:“你方才是特意去找荣顺公公的吗?”
小桃摇头,认真答道:“奴婢正往这边走呢,正巧遇上,还是荣顺公公出声叫住奴婢的,不然奴婢都没瞧见他。”
温柠问道:“然后呢?”
小桃见姑娘这么慎重,外头细想了下:“然后奴婢瞧他从后面的马车那儿过来,以为带了什么东西,就顺口问了句,荣顺公公就说了,后面马车上坐的是玉嵫国来的舞姬。”
她将之前的事重复了一遍,见姑娘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禁疑惑:“姑娘,怎么了,是哪儿不对吗?”
温柠摇头,不是哪儿不对,是她反应迟缓,竟然才刚刚意识到。
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对她的试探。
温柠在觉察到太子意
图的一瞬后脊发凉,只觉心口处有东西往下坠,沉甸甸的压着胃,以至于让她产生一种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若非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荣顺又怎么会叫住小桃说起舞姬的事。
温柠甚至觉得昨日,她遇上对方也并非偶然。
太子殿下将东宫上下把控到极致,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旁人怎么也不会知晓半分,可她偏偏就看见了。
而作为太子近身内侍的荣顺也由着她和小桃误会,不要说反驳了,脸上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无,仿佛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猜错一样。
她昨日乍听到消息,震惊于太子殿下竟然开始亲近女人了,丝毫没有往别处想过,一直到方才,她也仅仅是生出几分好奇罢了,全然不觉得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可眼下事实就摆在面前,不容她不多想。
温柠闭了闭眼,太子殿下在试探她的心意,可是为什么?
温柠想不通,也不愿意多想。
她逃避似地捂住脸,半点也不想深究,可思绪愈是抑制愈是控制不住地往她脑海中来,宛如滔滔洪水,片刻都抵挡不住。
温柠菱唇微启,发出半声低吟。
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既慌张又无措,心中丝毫没有准备,便猝不及防拨开了那层用以遮掩的细纱。
半个月前,她还觉得是大哥多虑了,现在看大哥分明是料事如神。
温柠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旁边,小桃见她脸色发白,顿时急了:“姑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您别吓奴婢,咱们叫马车停一停!”
她说着就要喊人。
温柠一把拉住她,摇头:“不用。”
她还没想清楚,还没有理清思绪,不想现在就见到陆景阳,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小桃拧着眉,犹豫了下,还是将声音咽了下去,转身沏了杯新茶递来:“姑娘喝口水。”
温柠接来,抿了一口,感受到丝丝酸甜味,这才发现茶里加了颗梅子,及时压下了她心口处泛起的那阵黏腻烦躁。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终于在一团乱麻中挑出了那根主茎。
太子殿下倾慕她?
即便是已经有了准备,可真正接受的那一刻,温柠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放在前世,温柠或许会受宠若惊,可这一世,她已经是郡主了,风光无两甚至比公主更盛,何必要自降身份,做太子的女人?
而且陆景阳明明承诺过她,以后她会是大恒最尊贵的公主。
温柠放下茶盏,惶恐不安随着一杯梅子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气恼烦厌。
她两道漂亮的纤眉微微蹙着,实在恼怒,没想到堂堂太子竟也会说话不算话,说好的一诺千金呢,竟也跟着变卦了!
她这一世只想做个闲散的郡主,半点也不想进东宫。
前世她是太子良娣,却能在东宫偏安一隅,皆是因为太子对她无意,可这一世太子如此毫不掩饰地试探她,就是为了让她尽早察觉出那份心意,如此举动下,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同上辈子那般一人待着。
太子殿下身为大恒储君,未来的帝王,身边不可能只会有一个女人。
哪怕对方不像魏临帝那样多情,可后宫和前朝牵扯,并不只是简单的儿女情长之事。
温柠回神之后,便立刻想清楚了,且十分通透,她如今身份是贵重,可细究下来全是仗着魏临帝的偏爱,除去这一层,并不剩什么。
这样的身份并不足以做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
太子殿下即便心悦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她破例,温柠自觉她手段心机皆是一般,能让太子将她记在心上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了,三千佳丽独宠一人,她做不到。
更何况,兄妹情分是独一份的,宠妃却不是。
所以,温柠觉得除非是她脑子坏了,否则才不会想不开与旁人争宠。
她一时懊恼起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觉,不然也不会光顾着想亲近太子殿下,完全没想过有意外情况出现了。
全赖前世太子殿下身边半个女人也没有,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并不耽于情爱了。
可她忘了,太子殿下即便尊贵高华,可亦是肉体凡胎,神仙尚不能斩断七情六欲,又何况是凡人。
温柠仔细回想,自太子从边关回来起到现在,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可以笃定的是,起码在太子殿下给她东宫库房的钥匙前,尚且没有动过这份心思,否则也不会承诺让她做公主。
那便是之后的事?
温柠正想着,忽然福至心灵,脑中蓦然闪过那日在温泉宫的画面,而后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太子殿下难不成是见色起意?
温柠立时打了个寒颤,周身泛起了一股冷意,自己先否定了。
不可能,太子殿下不是这般肤浅之人。
可她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缘由。
温柠视线微微凝起,无论是何种原因,她都不可能答应,太子殿下只是试探她,而非坦坦荡荡地相告,那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可以装作不知,离得远一些,直到太子殿下彻底打消念头为止。
第047章 第 47 章
马车抵达行宫前, 一共停了两回。
温柠躲着陆景阳走,别说是露面了,连人影都没让对方瞧见。
小桃疑惑不解:“姑娘, 您这是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分明早上时还好好的, 她瞧见姑娘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说笑呢, 怎么赶了一阵子路, 姑娘就避开不见人了。
温柠撇嘴,冷哼了一声。
小桃了然,看来是太子殿下惹姑娘生气了。
她抿嘴悄悄笑了笑,丝毫不担心,姑娘时常同殿下置气,等上几日就又把自己哄好了,高高兴兴唤一声太子哥哥。
眼下,小桃心领神会地避开不提,笑道:“等会儿到行宫, 七殿下怕是要第一时间来找您了!”
温柠心说, 等到行宫都快半夜了, 陆焕就算急着找她算账,也必不可能半夜来兴师问罪的, 倒是明日一早很有可能。
到时候她赖一赖床, 陆焕大约等着等着就能气消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马车车窗外传来荣顺的声音,恭敬有加:“郡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温柠眉心一拧, 整个人都提防了起来。
她若是没想到那一层, 这会儿该高高兴兴地过去了,可她偏偏意识到了,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万一太子殿下说破了呢。
而且她还恼着呢,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岂能说变就变!
她才不要这会儿过去,连太子殿下的人都不想见。
温柠闷闷道:“我不去。”
荣顺俨然没料到自己会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半晌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佝偻着身子回前头复命去了。
小桃从车帘缝里瞧了一眼,幸灾乐祸道:“荣顺公公的背影看起来好萧瑟啊。”
她还惦记着荣顺昨儿晚上任由她和郡主误会的事呢。
温柠也跟着笑了下,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待会儿太子殿下亲自过来,毕竟去灵山围场的那次,对方就这么做过。
她等了会儿,马车重新滚动了起来,往上京驶去。
温柠小小松了口气。
前头,陆景阳叩上茶盖,问道:“茵茵当真这么说?”
荣顺硬着头皮回道:“是,郡主只说了三个字。”
他哪知道郡主这么干脆,连理由都懒得寻,半句敷衍搪塞的话都不给他,殿下恼怒生气可是要他顶着的。
正腹诽,就听见殿下轻轻笑了起来:“茵茵知道了。”
荣顺一愣,郡主知道什么,他一时反应不及,就听殿下又道了句:“本宫说茵茵聪慧,倒是低估了她,茵茵实在心思敏锐。”
荣顺过于震惊,忘了低头,看见殿下长眉半展,神色甚是满意。
他脱口道:“殿下不担心?”
郡主既然知道,还
这么说,俨然是不愿意的。
陆景阳抚着玉扳指,指腹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他道:“茵茵只是在气本宫言而无信。”
他自然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大恒未来最尊贵的公主,他依旧可以给茵茵这个封号,只要茵茵愿意,无论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都可以。
陆景阳凤眼微垂,视线幽深,他不在意礼教纲常,也不在意茵茵是郡主还是公主。
心动爱慕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罢了。
茵茵无论愿意与否,都已经是他的了,早一时晚一时又何妨,他既是喜欢茵茵,便不介意多等上几日。
茵茵会想通的。
*
温柠尚不清楚陆景阳的想法,只想着这几日务必离太子殿下远远的。
马车抵达行宫的时候,夜色深重,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宫人提着灯,温柠连脚踏在哪儿都看不清。
她扶着一旁候着的侍女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心道这侍女不光个子高,连手上的骨节都尤为突显,难怪被打发来守门。
结果刚踩在地上站稳,就听到侍女阴阳怪气地开口:“郡主还知道回来?”
温柠猛地一回头:“陆焕!”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凑近了仔细一瞧,果真是陆焕那张脸,黑漆漆的一片,正冷冷地盯着她呢,可见十分之怨念。
温柠自知理亏,主动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特意来等我的?”
陆焕冷哼一声:“哪能啊,我哪里知晓郡主的行踪。”
他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实在好笑,明明都来接她了,还摆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七殿下做错了事,上赶着道歉来了呢。
温柠咬了下腮边的软肉,将笑意压了下去,她怕这会儿笑出声来,陆焕真的不肯理她了。
而且,温柠感觉到太子殿下的视线了,就落在她身上,哪怕隔着夜色,依旧是如芒在背,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陆焕来得实在及时,温柠不介意暂且低个头:“好吧,我错了。”
她认错认地十分顺滑,以至于陆焕愣了一愣,险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直接把手伸到温柠额上贴了贴,自言自语道:“这也没起热啊,难不成是路上睡糊涂了?”
温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不该给好脸色的!
陆焕嘿嘿笑了几声:“这还是明玉你头一回待我态度这样好,是不是也觉得之前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做得不厚道啊?”
他双手抱臂,抬着下巴道:“亏我我惦记着要跟你分享话本儿,结果去云水间一瞧,你人都不见了!”
说着,左右瞧了两眼,压低声音道:“你跟着皇兄回京城做什么去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温柠便想到了陆景阳试探她的事,当即脸就落了下来,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陆焕诶呀了一声:“我就是问问,你快说,是不是上哪儿玩去了?”
温柠心道,她除了去了趟侯府,其余时间都待在东宫,能去哪儿玩,早知道就该坚持回思鸿阁的,都怪那日桌案上的折本太多,蒙骗了她!
太子殿下果然心机深不可测!
她愤愤道:“哪儿也没去。”
陆焕不信,觉得她必然隐瞒了什么,他大半夜不睡,在宫门前等了半宿,可不是好糊弄的。
两人正拉拉扯扯着呢,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咳。
“陆焕。”
两人俱是一僵,陆焕转过身去,假笑了一声:“皇兄,您还在呢?”
温柠则垂着脑袋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仿佛行宫门前的地砖上要生出朵花来。
陆景阳视线扫过,落在温柠身上,温声道:“夜寒风急,快些进去罢。”
陆焕受宠若惊,怎么今晚皇兄待他也十分之好了,不过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皇兄跟前说心悦明玉的事,这会儿是不是应当表现地亲昵些?
他悄悄斜了一眼明玉,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一手提着琉璃盏,一手拉住她手腕:“明玉,咱们快进去。”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回头跟陆景阳道:“皇兄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拉着人便走了。
后面两人的宫女侍从,也都纷纷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不过几息,行宫门前,只剩陆景阳孤身站立。
烛火微晃,带着石阶上的身影也跟着微微晃了起来,远处鸦雀的叫声分外响亮,三三两两,零零碎碎,平添了几分寂寥。
陆景阳垂下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下,按捺住想要将陆焕扯开的念头。
即便知道是装出来的,也属实碍眼。
他立在阶前朝来路望了眼,宫人远远的候着,不敢上前,亦不敢催促。
往常这时候,荣顺就该出声提醒了,可他才知晓了些不得了的事,这会儿像是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生怕触霉头,而且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见了,七殿下和郡主关系甚笃,毫不避讳,当着殿下的面直接携手走了,他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荣顺想到之前,殿下第一次回京时,交代他看住七殿下的事。
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莫不是那会儿就察觉到七殿下和郡主感情深厚,意欲强加阻挠了?
荣顺心里一个激灵,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正忐忑着,就听殿下语气甚是平静地吩咐宫人,将舞姬送去魏临帝那儿。
这下,荣顺更确定殿下心情不佳了,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歇在某个嫔妃那儿,舞姬一送,不出片刻定会争闹起来,魏临帝下半宿便不用睡了。
等将事情全部安排好,陆景阳才才抬步迈进宫门。
“将东西送去云水间。”
荣顺连忙应下,等他回身找时,才发现是郡主手炉落在马车上了,也不知殿下怎么知道的,明明也没上马车看过。
他没另外派人,而是捧着手炉亲自将东西过去。
等到了云水间,在前院侯了会儿。
素心匆匆出来,见人先是一笑,而后将东西接了过来,细声细语道:“劳烦公公特意走一趟。”
荣顺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顺道的事。”
他说着朝里望了一眼,状似随口问道:“七殿下可还在?”
素心摇头,同他道:“七殿下将姑娘送到后便回去了,这会儿应当已经到青玉苑了。”
说完,又好心提醒道:“公公有事不如明日再去,我瞧七殿下精神倦怠,怕是一回去就歇下了,公公现在去恐怕见不到人。”
荣顺连声谢过:“我晓得。”
他得了准话,又寒暄了两句,便急着回去复命了。
素心将手炉拿进屋内,交给宫人收好,对坐在床边的人笑道:“姑娘料得真准。”
温柠微微撅着嘴,表情不怎么高兴。
她刚洗漱完,正打算喝口水便歇下休息,就听说荣顺来了,当即便猜到对方会问起陆焕还在不在。
早知道荣顺要来,她说什么也要留陆焕喝杯茶再走,看荣顺敢不敢将人撵出去。
温柠气哼哼地乱想了一通,扯过被衾蒙着脑袋睡了。
第二日,她早早起了。
因着半夜才睡,梳妆时险些又睡着。
小桃心疼坏了:“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今日又无事?”
温柠喝了口浓茶醒神:“怎么会无事,待会儿还要给魏临帝请安呢。”
毕竟离开时实在匆忙,皇上虽没有怪罪,可她却不能恃宠而骄,仗着皇上不问,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桃呀了一声:“奴婢差点儿忘了!”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便快了起来,十分麻利地为姑娘挽了个发髻,既娇俏又漂亮。
不过等温柠到时,就发现魏临帝一脸颓靡,眼下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青色,脸色比她还差,似乎也没怎么睡好。
温柠关心了几句,转头用眼神示意让素心回去取安神香。
她身体好起来后,安神香用得次数便少了,几乎已是许久未再碰过,
不过太医令断过她有心颠之症,素心便时刻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安神香是太子殿下给的,此前温柠从未将香给过旁人,这还是头一次。
素心微微愣怔了下,略一犹豫便依言回去将东西取了来。
温柠半点不心疼地点上。
魏临帝原以为只是姑娘家用的熏香,味道清甜,闻一闻也没什么不可,等过了些许时间,浅淡的气味飘来,也是愣了下:“这是安神香?”
温柠点头:“您不是脑袋疼嘛,这个最管用了。”
魏临帝笑了,他只是夜里被吵得不得安宁,没睡好而已,哪里用得上安神香。
不过闻上片刻,确实舒缓了不少,魏临帝腾起兴致逗她:“茵茵就这么给朕用了,不怕你太子哥哥不高兴?”
太子什么秉性魏临帝一清二楚,他开口要,太子眼未必眨一下就应了,但茵茵给,恐怕会被记上一笔,往后这安神香就再无得到的可能了。
温柠自然也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会儿在魏临帝跟前,她道:“不高兴便不高兴,您龙体舒坦最重要。”
魏临帝龙颜大悦,烦躁了一整个早上的心情就这么被温柠两三句话给安抚好了,当下精神焕发,朗声笑了起来。
福林在一旁咋舌,要不说明玉郡主被陛下偏爱这么多年呢,皆是有原因的,旁人哪里敢说这样的话来哄陛下高兴。
哄好了陛下是一回事,得罪太子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温柠浑然不在意,直到一炷香燃完才离开。
魏临帝心情好起来,精神是缓过来了,只是一想到昨日半夜被送来的舞姬,以及冲他撒娇耍横的宠妃,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琢磨一番,决定给罪魁祸首找点不痛快,于是道:“朕许久不与太子谈心,甚是感念,不如就今日吧。”
福林闻言,赶紧躬身道:“奴才这就去请。”
魏临帝抬手,示意福林不急,他慢悠悠道:“再点一炷安神香。”
福林应道:“是。”
第048章 第 48 章
陆景阳晨起刚去见过魏临帝, 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就又被叫去。
他指尖一转,将手里的黑子抛进棋篓里, 抬眼问道:“父王有急事?”
福林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脑袋微微垂着, 答道:“回太子殿下, 皇上只说是想与您谈心了。”
陆景阳唇边抬起,淡淡笑了下,父皇这是终于晃过神,想要找他敲打一二了么,想来昨夜被闹得十分不痛快。
他一早见父皇脸色,就差到了极点,直到他请安离开,父皇恐怕就没清醒过。
那两个舞姬是玉嵫国敬献的,非大恒人, 养在宫人当个闲人便是, 父皇竟然让他把人送来行宫, 大约是糊涂了。
听说父皇昨夜宿在乐贵人处,乐贵人正得盛宠, 又是武将家出来的女儿, 脾性尤为直爽,那两个舞姬犯到她跟前,该是再无在父皇那儿露脸的可能了。
陆景阳起身:“即使如此,那便走吧。”
福林躬身, 退了半步跟上。
他是魏临帝身边之人, 对昨儿半夜的事自然也是知情的,心道太子殿下这是还不知道明玉郡主给陛下送安神香的事呢, 否则必然笑不出来。
天家父子与寻常百姓之间自是不同,到了魏临帝和太子之间,尤甚。
福林觉得,若非明玉郡主偶尔在其中当纽带,陛下和太子几乎与君臣没什么区别,恐怕除了政事再无他言。
尤其是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陛下愈发松手放权,父子二人已是许久未交谈过私事了。
福林一路腹诽,只希望太子殿下待会儿不要骤然变脸。
不过这一点,他实属多虑。
陆景阳习武之人,五官尤为敏锐,还在院外,便已经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他进门后,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点着的线香上,白色的细烟袅袅腾起,气味沉淀而安神,目光环视一圈,并未看到茵茵的身影。
魏临帝不动声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皇儿来了,快座。”
陆景阳行礼落座后,直接问道:“茵茵方才来过?”
魏临帝捻着须,声音洪亮:“是啊,茵茵得知朕头疾难耐,特意命人回去取了这安神香来,亲手点上,朕这头疾立刻就不疼了,果真是奇效。”
皇上声音十分得意,一脸慈爱道:“皇儿昨日半夜才到行宫,今日又起得早,也闻上一会儿,静一静神。”
且不说安神香本就是东宫的,便是有心要叫太子来,也该是香刚燃起时,而不是眼下已经快要燃尽了,才叫人。
陆景阳面上不显,从善如流:“多谢父皇关心。”
魏临帝正觉无趣,就听太子问道:“父皇昨夜睡得如何?”
这一问,魏临帝就想起了舞姬的事,脸色微微一僵,又小咳了几声飞快掩饰了下去:“自然是一夜好梦,怎么,皇儿睡得不安稳?”
陆景阳温和一笑:“儿臣还年轻,身体康健。”
魏临帝被噎了下,险些气着。
好在安神香作用十分明显,皇上深吸了口气,心境又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太子八风不动的模样,实在好奇太子是不是真不在意,心痒难耐下索性直接挑开来问道:“皇儿就不气?”
陆景阳抬了抬眼:“气什么?”
魏临帝朝那快要燃尽的安神香努了下嘴。
陆景阳顺着朝那处看了眼,又移开,不紧不慢道:“茵茵心善,又敬重您,儿臣何气之有?再者这安神香本就是太后所赐,父皇若是需要,儿臣这就命人回京去取。”
他语气平淡自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情绪。
魏临帝只好作罢,摆手拒绝了。
他只是一夜未睡好,用不上这精细玩意儿,像个姑娘家似的。
见问不出什么,父子二人闲聊了几句杂事,又将这半个月来的国事朝政拎出来细说了一回,一盏茶之后,便结束了谈心。
魏临帝见太子坐着不动,问道:“皇儿还有其他事?”
陆景阳:“儿臣已派人去请太医。”
魏临帝见太子当真记挂自己,不由温和一笑,让太子宽心,他道:“朕无碍。”
陆景阳只道:“父皇头疾,还是让太医瞧了后才稳妥,儿臣也放心。”
太子坚持要请太医,魏临帝倒不好抚了他一片孝心。
太医令被传召匆匆赶来,小心又慎重地替皇上把了一脉,斟酌着用词道:“皇上龙体康健,只些许气躁,微臣这儿有一方子正适合调理,只需连着服用三日便可。”
魏临帝略一颔首,他近日确实感觉体热烦躁,精神不足。
太医令躬身退了出去。
陆景阳也起身告辞,他出了院子,太医令还未走远,站在院门口同值守的宫人先说了几句话,见太子殿下出来,忙又拱手行礼。
陆景阳道:“本宫送您。”
曹墨连连摆手:“微臣不敢当。”
陆景阳道:“您替父皇调理龙体,有何不敢。”
曹墨又推辞了两次,这才伴着太子殿下左右往回走,身后值守的宫人不禁感慨,太子殿下实乃品德高尚,言行合一。
走出一段路后,曹墨才出声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微臣?”
他问的时候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毕竟太子殿下特意传他给皇上诊断,这还是头一回,难不成是要他干那大逆不道之事?
正胡思乱想中,就听太子殿下开口道:“本宫记得黄连亦有清热泻火之效。”
说着停步站立,转身看过来:“太医令可别忘了多放几味。”
曹墨忙拱手应道:“微臣省得。”
待太子殿下走远了,才摸了摸脑门上的虚汗,心里嘀咕,皇上这是和太子政见不合,吵了一架?可他方才也没觉得这对天家父子间有什么不快啊?
他叹着气摇摇头,心里念叨了一声罪过。
唉,捏着鼻子喝吧。
*
温柠回云水间补了个觉,再起时快正午了。
她起身,简单梳洗了下,便听素心道:“太子身边的
荣顺公公方才来过。”
温柠手上动作一顿,原本正弯着的眉眼立时垂落了下来,面上肉眼可见地表露出了几分不快,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来做什么?”
素心听说姑娘声音里的不耐,略有些诧异,又联想到昨儿晚上的事,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她才从小桃那得知,太子殿下给了姑娘一把东宫库房的钥匙,这等贵重的东西,也不像是感情生分了。
大抵是因为什么事,生了点儿隔阂。
素心只当不知,姑娘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可是当初姑娘自己有心促成了,必然冷不了多久。
她回道:“送了盒安神香来。”
温柠闻言,咬了下唇瓣,片刻,又像是不解气似的,将手上的帕子啪一下甩到桌上,偏头扭开了脸。
怎么会这样!这跟她以为的全然不同。
太子殿下知道她将安神香随意拿出来送给旁人,难道不应该生气,然后不理她吗?
哪怕那个人是魏临帝也是一样,起码要冷上十天半个月才对。
可现在太子殿下非但没不理她,竟然还又给她送了一盒来!
而且安神香不应当放在京城吗,怎么太子也带到行宫来了?她确信不是回京取的,毕竟再快的宝马,一来一回,也不可能小半天就赶到的。
温柠满心烦躁,气鼓鼓地坐了会儿,又站起来:“我要去青玉苑。”
她要问问陆焕,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她气势汹汹走到门前,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赶忙止步抬头一瞧,来人正是陆焕。
温柠眨巴了下眼睛,惊道:“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陆焕也是一惊,不过他前一刻就听见脚步声了,这才往后让了两步,否则方才两人就撞上了,他伸手虚扶了一把,问道:“找我做什么?”
温柠自然不可能说太子殿下不对劲,她道:“今日天晴,找你一起逛逛园子。”
说起来她还没把行宫都转过一遍呢,之前匆匆忙忙回京,就只去了一趟珍兽园,余下的好几处皆没有去过。
不过,再来一回,她依旧是要回京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告诉侯爷留心赈灾一事。
陆焕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当即就答应了,问道:“明玉,你想去哪儿?”
说着想起明玉这是第一次来行宫,不熟悉不说,恐怕连行宫有什么都不怎么清楚,索性道:“我带你去逛,你只管跟着我就行。”
温柠自然是乐意的,两人飞快达成共识,就要出去。
身后,小桃急急忙忙跟出来,忍俊不禁:“姑娘,七殿下,这都正午了,先用了午膳再出去也不迟啊。”
温柠和陆焕对视了一眼,双双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之色。
陆焕手握着拳,掩到唇边轻咳了两声:“也、也是。”
他来找明玉,是为了做样子给皇兄看的,既然在皇兄跟前说了心悦,怎么也得做足了样子才行,否则皇兄定然不信。
只是他又不好在明玉跟前表现出什么异样,万一露馅,到时候说不定要被两头问罪。
两人各自揣着小心思,倒是十分和谐。
午膳之后,温柠也没照例小憩,她上午才补了眠,此刻半点困意也无。
陆焕吃饱喝足,又兴致勃□□来,提议道:“行宫后山有一圈跑马的地方,十分宽敞,明玉你要去吗?”
温柠稍微犹豫了下,就立马答应了。
太子殿下皆是晨起习武,这会儿是不会出现在跑马的地方的。
她跟着陆焕过去,等到了地方发现竟然有不少人在,除了跑马的声音外还伴着阵阵叫好声。
温柠垫脚远眺了眼,就见场地中间有两匹马正相互追赶,试图一争先后,其中一匹马上人正是祁朝。
陆焕显然也看见了,叫来个宫人,问了问眼下的情况。
宫人先是行了一礼,这才答道:“回殿下,祁世子在跟五殿下比赛呢,已经是第十二轮了,还没分出胜负。”
陆焕闻言点了点头,又往场地中间看了一眼,评断道:“五哥要输。”
宫人:“”
他可不敢附和,只好垂着头,当没听见。
陆焕摆手,大发慈悲让对方走了。
温柠等人走后,才狐疑一瞥:“祁世子和五殿下比赛,你竟然事先不知道?”
陆焕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昨晚半夜才睡,今早起迟了。”
他醒来的时候,表兄早就不在了,他也没多问,便直接去了云水间,哪知道表兄也在这后山啊。
虽说知道的话,他也会带明玉过来的,这么看,倒是算殊途同归了。
陆焕一抬下巴:“走,咱们靠近了去瞧。”
温柠当即拒绝:“不要,一脸扬尘。”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场内已经分出胜负了,果然是祁朝胜。
周围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呼声,胜负一分出来,便三三两两准备结伴回去了,这比赛从上午开始一直到现在,众人为了等个结果,连午膳也没用。
温柠往旁边避了避,意欲等众人走后,再进场地。
她不太想跟祁朝打照面,上回汤泉宫的事,她还没忘,这会儿撞见免不了一阵尴尬。
她与陆焕认识的时间久,倒是很快就将那事抛脑后去了,可祁朝却不是,算起来此次来行宫后,还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她也不知对方究竟知不知道那日她也在汤泉宫,但以祁朝的心智,十之八九是能猜到的。
温柠正想着呢,就听到一声:“明玉郡主。”
她下意识抬头,直直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因为刚赢了比赛,对方此刻简直神采飞扬。
温柠猝不及防撞见这一脸笑意,呼吸微滞,向后退了半步,才道:“恭喜祁世子。”
祁朝朗声道了句谢,转头同陆焕说起话来。
温柠心不在焉听了几句,温泉宫的事抑制不住地往脑海中窜,越是不去想,就越是记得清楚,连当时祁朝说话的语气她都记起来了。
一旁,陆焕比她还要心不在焉,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件事!
一件尤为重要的事!
要不是方才表兄前来搭话,明玉垂眼害羞,他丝毫没记起来,明玉当初对表兄心生好感,他还有意撮合的!
陆焕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跟皇兄说是他爱慕明玉了,直接说表兄好了!
可如果真那么说,皇兄会不会不信?
还是现在这样好。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祁朝说话,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才略一回神,就听表兄调侃他:“你一来,我便赢了比赛,难不成竟是个福星!”
陆焕下意识接道:“明玉才是你福星。”
温柠:“!”
祁朝:“”
第049章 第 49 章
一时, 在场的三人,全都静默了一瞬。
陆焕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要再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他磕磕绊绊解释了一通, 险些咬着自己舌头:“不、不是, 是…是明玉运气好, 所以我…我才正好看到表兄你赢了。”
只是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和方才的那句话意思有什么区别。
温柠眼都不想抬,一门心思望着地上的尘土,两颊隐隐发烫,心里面已经将陆焕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连祁朝都被噎了半晌,最后默默将这句话忽略了过去,略显生硬地同两人道别,勉强维持住了仪态风度。
祁朝一走,温柠就忍不住了,怒目而视:“陆焕!”
她气势汹汹, 两道好看的眉拧着, 俨然已经生气了, 下一刻就要发作出来。
陆焕赶紧讨饶:“我,我说错话了。”
他见明玉一转身就往前走, 头也不回, 赶紧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明玉,我下次绝不会这么说了!”
温柠脚步一停,侧眼瞪他:“还有下次?”
陆焕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他知道明玉为
什么生气, 其实方才一说完,他就也想起了温泉宫的事, 虽说事后,他没和表兄再提起过,可表兄聪慧,那日在温泉宫说不定当场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立刻将他拽出去,他实在不该这么口不择言的。
明玉是姑娘家,脸皮多薄啊,都怪他!
陆焕认真反省,自个儿在皇兄跟前的胡言乱语就更不敢让明玉知道了。
他略带小心地问道:“明玉,你还要骑马吗?”
温柠憋着气呢:“骑!”
她没管陆焕,直接去了马棚,随手一指选了一匹大马,等着下人安好马鞍后,当即翻身上去,一个扬鞭,就将陆焕甩到了身后,马蹄溅起的尘土扬了陆焕一脸。
陆焕赶忙呸呸了几声,想都没想,也跟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大喊道:“明玉,你慢点儿!”
他生怕明玉赌气摔了,猛抽了两鞭,加速赶上去并行。
温柠见他追上来,烦不甚烦,又反抽了一鞭,冲到了前面,拉开一段距离。
她从昨日开始就十分不高兴,就像是看到一株精心照料了许多年的兰花一夜间突然长歪了,心口憋得难受,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发泄一通。
这儿场地确实开阔,没什么遮挡,连片杂草都没有,可冲动之下难免有失观察。
温柠足足绕了三圈,快要结束时,马蹄踩上了不知哪飞了的石子。
本来只是小事,及时拉住缰绳调整一下姿态便好,可温柠的速度实在太快,她又并非善长御马,惊慌之下,马身失去了控制,直直朝着旁边的篱栏冲去。
篱栏是用削尖的木桩做的,这样的速度,直直摔下去非死即伤。
陆焕在后面发现异常,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他直接扔了缰绳,单手按住马背纵身跃起,准备跳过去,先将人先拉下来再说,一边是平地一边是篱栏,无论如何,也是要受些伤的。
陆焕一瞬间就想好了,怎么才能避开要害和脸。
但有人比他更快,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处在失控的马匹就被用蛮力强拦了下来,缰绳绷紧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随时处在断裂边缘。
陆焕来不及想这冲出来的人是谁,当机立断改了动作,转而将明玉从马上一把抱下。
刚站稳,缰绳便因为过大的拉扯而崩裂断开,下一刻,失控的马匹顺着力道冲撞在篱栏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温柠背过身去,双手捂着脸,肩膀细细抖着,显然后怕极了。
陆焕挡住她跟前,免得她被飞溅而来的土渣崩到。
转头就看见方才拦马的人要走,他立刻出声叫住了对方,肃着脸问道:“你是何人?”
明明是救了郡主,大功一件,这人竟然半点功劳也不要,就准备这么离开,而且身为太监,不光胆子大,身手也不凡,实在是奇怪。
正青道:“奴才奉命保护郡主。”
陆焕不明所以,追问道:“奉命,奉谁的命?”
正青道:“太子殿下。”
陆焕讶然,随即眉心皱成了一片,皇兄竟然派人跟着明玉,是从什么时候跟着的,他居然没有发现!
正青见他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躬身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就听到一声:“你站住。”
声音是明玉郡主发出来的,正青顿了顿,依言站在原处。
陆焕一惊,问道:“明玉,你认得他?”
温柠胡乱点了点头,没同他多说,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在正青面前停下,说道:“伸手。”
正青犹豫了一瞬,把手往后收了收:“郡主,奴才先告辞了。”
温柠看着他:“太子殿下没让你听我的命令吗?”
说完,就见正青表情变了变,温柠没管,又道了一声:“伸手。”
正青这才慢吞吞地将手伸出来,只见他右手手掌中间横着一道又粗又深的伤口,显然是方才拉扯缰绳时被磨出来的,现下已是血肉模糊,肿成了一片,甚是骇人。
温柠光是看一眼,眉心就拧起来了,觉得自己手也跟着疼了起来,然而正青面不改色,仿佛丝毫察觉不到疼痛。
陆焕就站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既然是皇兄安排的人,那肯定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他甚至觉得正青动作太迟,若是刚察觉失控就出手,明玉还能少受点惊吓。
于是他瞥了一眼,淡淡道:“收起来吧。”
正青没理会,甚至一动也没动,只看着温柠等下一步指示,俨然一副只听郡主的模样。
陆焕:“”
他觉得此人胆大包天,但碍于对方是皇兄的人,又刚刚救了明玉,他不好立刻处置,因此先在心里记了一笔。
温柠不想让正青得罪了陆焕,当即示意他放下了,道:“跟我去云水间。”
陆焕闻言立刻将脸扭了过去,一脸的不可置信,觉得明玉太郑重其事了,他道:“你还要给他处理伤口?这点小伤自行清理不就行了吗?”
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受过的伤比吃的饭还多,这点儿算什么,也就瞧着夸张。
他忍不住腹诽,皇兄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就算要保护明玉,也派个有眼力见的啊,难不成挑人的时候是按模样挑的么。
温柠没听,她还有事要问正青。
陆焕也没多劝,姑娘家嘛,最容易心软,明玉又是个心善之人,自然不肯放任不管的。
他没跟着一起去,留下来让人处理安置刚才那匹马了,顺口叮嘱道:“记得让太医开一剂安神的方子,不然夜间该睡不安稳了。”
温柠点头,嗯了一声,决定以后对陆焕好点儿。
去云水间路上,正青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知道郡主不喜欢他,特意落在几步远外。
温柠绷着脸问:“太子殿下是何时派你来跟着我的?”
正青老老实实道:“巳时三刻。”
温柠闻言,在心里头算了下时辰,正好对上荣顺来送安神香。
她就知道,她将安神香送给魏临帝的事,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在意,以前在意的事,现下只会更在意。
她不喜欢正青,也不喜欢被人盯着,太子殿下偏偏就将正青派了过来。
温柠胸口起伏了几下,她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的,方才若不是正青,她一定会受伤,此刻生气仿佛是在无理取闹,可她就是心口不顺。
正青默默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担心您,才派奴才来保护您的。”
温柠瞪他:“行宫能有什么危险?”
正青不说话了。
温柠说完也沉默了下来,表情有些别扭。
正青犹豫了下,对她道:“殿下说您心情不佳,冲动下许是会出现意外状况。”
他听令的时候觉得殿下未免太过紧张了,现在只觉太子殿下料事如神,犹如开了天眼。
温柠堵着一口气,没事找事,反问他:“那太子为什么自己不来?”
正青:“殿下说您现在还不想见他。”
温柠:“!”
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在陆景阳跟前什么秘密也无,甚至只要他想,就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简直无所遁形。
正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说郡主越气,他分明是好心,怕郡主误会了殿下,才多说说几句话的。
眼见着弄巧成拙,他抿起嘴,彻底成了个锯嘴葫芦。
等到了云水间,温柠将正青交给素心,自个儿转头去了里屋,滚进床榻里,没声了。
小桃不放心,进了瞧了眼:“姑娘怎么合衣睡下了?”
温柠蒙着被子,将一只手伸出来摆了摆,瓮声瓮气道:“我没有睡,只是想躺一会儿。”
小桃以为姑娘是被吓着了,她和素心也正后怕着呢,方才特意让人去熬了甜汤,等会儿就端来给姑娘安神。
她又问了句:“正青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姑娘要打发他走吗?”
温柠没好气道:“让他去院门口站着。”
不是非要跟着她么,那就去守门吧,等待不住自个儿
就走了。
小桃听完,正要出去,又被温柠叫住了:“等一等!”
小桃忙又转身:“姑娘还有事?”
温柠撇了下嘴,别别扭扭地道:“让素心看着赏他几样东西。”
小桃闻言应了声是,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姑娘打算赏他多贵重的啊?”
温柠险些脱口而出,将那盒安神香赏给他,好在及时收住了口,她还不想跟太子殿下彻底闹翻,她还要那一库房的珠宝呢。
况且她都坚持这么多年了,岂能因为这么点儿事就放弃呢。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等魏临帝去灵台山,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就把儿女情长的事抛到一边了。
温柠小小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放在几年前,太子殿下这么待她,她一定高兴极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避着对方的一天。
她对小桃道:“就赏些不那么精贵但又值钱的东西吧。”
小桃应下后,带话出去了。
温柠在床榻了躺了一会儿,等甜汤炖好了,才翻身起来,用了小半碗后,心里果然舒畅了不少。
她问道:“正青还在外头吗?”
小桃点头,笑道:“一直在院门口站着,给姑娘您值守呢。”
温柠诧异道:“当真一刻都没离开过?”
小桃摇头,十分肯定道:“奴婢方才就在窗下打理东西,一抬眼就能瞧见他,完全没有离开过奴婢的视线。”
温柠搅动着剩下了半碗甜汤,甚是奇怪,她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么大的事,正青竟然没有找机会回去禀报太子殿下。
她将甜汤吃完,去外间看了一眼,正青果然还站在那儿。
温柠也没问,只要对方不到她跟前替太子殿下说话,她就不会理的。
一整个下午,温柠都待在云水间,看了会儿闲书后,又去了汤泉宫,这一回,她学乖了,前后入口都命宫人守着,连一只小虫都飞不进来。
冬日夜色来得早,等她舒舒服服从汤泉里迈出来,已是暮色四合了。
素心用干帕子替她揉发:“姑娘,人已经走了。”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素心仔细回道:“天色暗了后不多时就不见人影了,奴婢本想拿个宫灯给他,出门一瞧,才发现人不在原处,姑娘给的那些赏赐也一并带走了。”
温柠心道,这会儿终于是回去复命了。
“明儿他再来,照旧让他守门。”
素心抿嘴轻笑了下,应道:“奴婢省得。”
*
“郡主之后一直待在云水间,没再出门。”
正青跪在地上,向上首之人回禀今日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个遍,连右手上包扎好的伤处也一并解了开来。
陆景阳手边的桌上摆着一只大金蟾,正是云水间给的赏赐,正青一来就立刻捧到了桌上,一五一十交代了得赏的原因。
他随意瞥了一眼,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茵茵哪儿多的是,平时至多当个摆件用罢了。
下一息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道:“既是明玉郡主赏你的,收下便是。”
正青:“奴才不敢。”
他腰杆虽听着,但头垂得极低:“奴才护主不周,请殿下责罚。”
今日是他出手迟了,郡主险些出事,殿下尤为看中郡主,必是信任他,才将保护郡主的任务交给他的,他却没能做好。
正青一整个下午都在自责,生怕郡主因为厌烦他,也对殿下心生不快。
陆景阳:“本宫一向赏罚分明。”
正青腰慢慢弯了下去。
第050章 第 50 章
第二日, 温柠见到正青,就见他姿势怪异,一瘸一拐。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还记得对方昨日手掌上那么重的伤都能面不改色, 怎么就突然走路不利索了?可见受的伤绝对不小。
她半猜半好奇地问道:“你这是被太子殿下责罚了?”
正青不想答, 可惜又不能不答, 过了几息才蹦出一个是。
温柠疑惑,问他:“为什么?”
昨日要不是正青,她肯定要受伤,太子殿下不赏也就罢了,怎么还罚人呢,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青望了她一眼,闷声道:“奴才护主不利。”
温柠直直望回去,依旧不是很能理解,她反应了半晌, 总算反应过来正青这句话的意思, 顿时急了, 太子殿下罚人便罚人,怎么能用这个理由, 万一正青跟他一样小心眼, 岂不是要记恨上她了!
她叫正青抬头,一字一顿认真道:“是太子罚你的,跟我可没关系。”
说完,又立刻补了句:“我还赏了你一只大金蟾呢。”
正青行礼:“奴才谢郡主恩典。”
温柠这才安心些, 她问正青:“我今日出去, 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
见对方点头,上下扫了眼, 视线落在他腿上,怀疑道:“你当真能跟上?万一跟丢了,是不是回去以后还要受罚啊?”
正青肉眼可见的抖了下:“郡主放心,奴才定当拼死保护郡主安危。”
温柠赶忙摆手:“也不用这般夸张,我又不是要去疆场,你跟着吧,不过别离得太近,我不喜欢。”
她想通了,反正陆景阳总要派人盯着她的,即便不是正青,也会是旁人,与其是张生面孔,还不如正青呢,起码这一世他们遇上,倒霉的只会是对方。
温柠没再去后山跑马的空地,但凡有一两分危险的地方都被她排除在外了,昨日的事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青玉苑,门廊。
陆焕重复了一遍:“书阁?”
温柠点头:“你上回提到的书阁在哪儿?”
她来找陆焕主要是为了问一问昨日她走了之后,那马有没有挣扎起来再出旁的事,得知没有后,便放下了心。
至于要去书阁,是刚刚才决定的,温柠道:“你告诉我出了青玉苑后走哪条道便行,我遇上宫人再问就是了。”
陆焕道:“那我直接派个宫人领你去岂不是更好?”
温柠刚要答应,就听他啧了一声,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同你一道去吧。”
说着就命人去屋内取了披风来。
温柠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那些经史子集了吗?”
陆焕不当回事地一摆手,很有信心:“找一找,一定能找出一两本闲书来的。”
他反正也无事,索性同明玉一道去了,昨日的事,他也还心有余悸呢,这会儿自然不放心明玉一个人,就算是去书阁也不放心。
温柠瞧出来了,说道:“我昨日心情不好,现下已经好了,不会再冲动行事的。”
陆焕已经把披风披上了,手指飞快地系了个结,道:“权当打发时间。”
半路上,温柠见陆焕时不时侧头看她一眼,让他有话便说。
陆焕斟酌了半晌,语气小心:“你方才说昨日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温柠起先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想起祁世子的事,要不是陆焕提起,她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摇头,没有明说,只道:“是因为太子殿下。”
“皇兄?”
陆焕挑眉:“闹别扭了,难怪你都不叫他太子哥哥了,殿下两个字多生分啊。”
陆焕心道,难怪呢,皇兄居然派人跟着明玉,原来是怕自己亲自来,会被不待见啊,他想了一通,突然得意起来,兴致勃勃道:“明玉,咱们不理他!”
他拍了拍胸脯,出言保证道:“这行宫上下我比谁都熟悉,皇兄不过才来两日,往后你要去何处,我都陪你。”
等见他和明玉成日在一起,皇兄必然会信他那番话的。
温柠只犹豫了几息,就答应了,陆焕的话正合她意,她不想见陆景阳,一个人待着又甚至无趣,最主要的是正青一直跟着她,每日同太子殿下汇报她的行踪。
太子殿下不是知道她不想见他么,自然也知道原因
,说不定是想见她辗转难眠,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偏不。
温柠心道,她偏要高高兴兴,不把这份爱慕之情当回事。
反正太子殿下没有挑明,万一事后追问起,她装作恍然大悟便好了。
两人在书阁待了一整日,陆焕翻书翻得灰头土脸,也没找出一本闲书来,想也知道,那些准备书册的人为了稳妥,也只会放挑不出错的书来。
温柠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她道:“你这一日白白浪费时间了。”
陆焕心态极好:“也不算浪费,起码是知道行宫的书阁没有可堪一读的书册。”
温柠噗嗤一笑,陆焕这话若是落在哪位大儒耳里,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到魏临帝跟前参七殿下一本。
当晚,天色暗下来。
小桃从外头进来,道:“郡主,正青说想见您。”
温柠稀奇,这个点儿对方不应当已经回去复命了么,今日怎么还在,她点点头。
片刻,正青进来,冲着她行了一礼:“谢郡主开恩。”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所以:“什么恩?”
正青认真回道:“郡主今日只去了书阁。”
温柠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的意思,顿时睁大了眼睛,心道,正青不会是误会她今日待在书阁是体恤他腿上有伤吧?
她刚要开口解释,话音到嘴边蓦然止住了。
既然已经误会了,那她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岂不是正正好。
她想到这儿,眼珠一转,十分温和对正青笑了笑,又细声安抚道:“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养伤便好。”
待正青一瘸一拐地离开,素心笑道:“姑娘方才怎么待他那么好,昨日不还说要打发他守门呢吗?”
温柠翘了翘唇角:“万一以后有用上他的地方呢。”
*
因为年关将近,行宫也比之前热闹了几分。
温柠只觉宫人行走的速度都比以往提快了不少,像是各处一下子全都忙了起来,连素心和小桃也跟着进进出出,安排云水间的事宜。
温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又才让正青承了她的情,自然也不可能走太远的路,索性只在云水间和青玉苑两边走动。
她和陆焕两人除了下棋,便是闲扯,多半是陆焕说,她听,京城的八卦听了不少,也不知陆焕从哪里打听来的,内容详细到温柠甚至怀疑他在各户人家都安插了密探,要不然就是陆焕随口胡诌的。
陆焕对胡诌两个字极力辩驳,振振有词道:“同窗好友那么多,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
温柠将信将疑,权当话本听。
偶尔既不下棋,也不闲扯,两人就命人搬出个小罐来比试投壶,倒也不觉得无趣。
不过陆焕闲不住,趁着魏临帝顾及不到他,在除夕前一晚攒了个局,叫上了在行宫的同辈人一起玩叶子牌,当然,这同辈里自然是没有太子的。
众人正闲着无事,陆焕提议一出,立即一呼百应,刚到下午,就都聚到了青玉苑,三三两两地挨着一起闲谈。
温柠还是头一回在青玉苑见到这么多人呢,又因为陆焕就坐在她旁边,所以她周围人聚的最多。
自从今年秋狩起,她开始走动,就跟宗室的子弟慢慢熟悉起来了。
不过还有不少人同她没说过几句话,趁着机会正七嘴八舌问了不少好奇之事。
温柠一一答了,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柔,那些原本同她不怎么相熟的姑娘没一会儿就都聚了过来,把陆焕都挤到了外头。
众人七嘴八舌,闲话一直说到了日下西山,晚膳自然是在青玉苑用的。
用的是一种叫铜锅子东西,京城这两年时兴起来,驱寒暖身,冬日常吃,热腾腾的一顿晚膳用完,众人意犹未尽,喊宫人撤了席面,继续小聚。
待重新换了地方,众人跟前就只摆了酒,围坐成一圈,正适合玩击鼓传花。
原本是花落到谁家,谁便作诗一句,顺道吃完小盏中的酒。
五皇子道:“作诗有什么意思,不如谁拿到了花,谁讲个奇闻诡事,如何?”
立时就有人反驳:“若是被皇上知晓了,要怎么办?”
五皇子胆子大,方才晚膳时多吃了两口辣味的锅子,此刻脸还有些发红,他道:“便是挨罚也是一起挨,大家都不说不就行了,父皇怎么会知道。”
说完朝对面姑娘们坐的地方看了眼,笃定道:“况且明玉也在,父皇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重罚的,放心吧!”
此言一出,当场说服了多半人。
温柠:“”
五皇子豪爽一摆手:“这花第一回落到明玉跟前,咱们不算。”
众人一致颔首同意。
击鼓的是青玉苑的宫人,眼上蒙了两层锦布,完全透不出半点光,十分公平。
起先的几轮为了调动气氛,只吃酒,不用说故事,那绢花在众人手上飞快地丢来丢去,眨眼间就是一圈。
温柠险些跟不上,原本来松散的坐姿,没几息就绷紧了,注意力全在绢花上。
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在鼓声停下的时候,刚好握住绢花。
温柠免了第一杯酒,后面玩了几轮,绢花又停在了手上,这回是免不了了。
好在杯子里盛的酒温润不醉人,且不多,一口的量。
温柠干脆利落,一仰而尽,赢得了一片叫好声,酒不醉人,她两颊倒是因为众人的起哄声飞红了一片。
五皇子刮目相看:“明玉居然还是个侠女。”
他印象里,对方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瞧着文静秀美,又善书画,想不到喝酒的动作这般潇洒。
温柠歪头一笑:“我生在北疆。”
五皇子呀了一声,右手捶左手,开玩笑道:“原来是个女将军,失敬失敬。”
在场众人都被逗的笑出了声,哄闹了一回,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下来,换成了听故事。
陆焕还特意将连枝灯上的蜡烛吹熄了,只留了两盏。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就凝了起来,众人呼吸都放缓了,纷纷往前凑了凑,试图和旁边的人挨得近一些。
温柠胆子不算小,却也不大,何况她还怕黑,更觉紧张了。
偏偏第一个讲的人恰巧是陆焕,绘声绘色,简直如临其境,在场的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紧张无比,听到高|潮处,全都吓了一跳。
温柠抚着心口,只觉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声音。
好在除了陆焕,其他人再没有这般本事,遇上个不善言辞的,即便故事再精彩诡谲,也讲得如同笋干一般皱巴巴的,虚张声势非但没吓到了人,还惹得众人笑出了声。
温柠也中了一回,她讲了个小时候听来的北疆旧俗。
虽然算不上多恐怖,但十分新奇,也算过关。
不多时,众人适应了烛光的昏暗后,也没一开始那般害怕了,全都放松了下来,等第二回再轮到陆焕,都有一种兴致勃勃的期待感。
连温柠都觉得自己没那么怕黑了。
陆焕岂是个示弱的人,当下脑中飞转,决心找出个诡异又骇人的故事来,他看过的话本子可比温柠多得多,堪称‘博览群书’,一时间脑中蹦出了好几个来,简直挑花眼。
他清了清嗓子,将几个故事里吓人的部分整合了一番,又吹了一盏烛灯。
效果果然非同凡响,才讲到一小半,就有人吓得叫了出来。
陆焕得意洋洋,要不是被拦住了,他恨不能连最后一盏烛灯都吹了,到时候只他手里捧一盏小的蜡烛,
岂不是妙哉。
他一边讲:“林员外的爱女半夜梳妆,忽然听得门口几声咚咚声,正待细听,那声音已经移到了屋内”,一边将手伸到桌子底下偷偷敲了两下。
咚——咚————
一时,屋内众人接连叫出了声。
陆焕哈哈大笑起来,把手放在桌面上又敲了两下,这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可还没等众人要找他算账,咚咚声又响了起来,陆焕的两只手都在桌上,这一回声音是真的从屋外传来的。
屋内猛然静默了一瞬,下一刻,惊叫声险些冲破天幕。
外头的人显然也被里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陆焕听出是自己近侍的声音,拍了拍心口,他也被吓了一跳,埋怨道:“无事,你好端端的敲门做什么?”
门外道:“太子殿下来了。”
“——!”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这才是今晚最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