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觉得片场的一切都新奇极了。
先是做妆造。在一个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摆满了许多简易的桌子椅子,桌面上放着假发步摇发圈发夹等零零碎碎的东西。
“来活儿了。大家辛苦啊。”副导演指了指周柠,对剧组化妆师道:“小王。她这个头还得再剃干净一点。”
叫小王的年轻女化妆师,拿起刮刀点了点头。
周柠摸了摸毛毛刺刺的头顶。别说,她这头发长得是挺快的,才剃了没多久就长出小茬茬了。
副导演拍了拍手,高声道:“一会儿做好发型去隔壁棚子把衣服换上,然后回这里集合,我会给你们统一说戏。各位也都是老演员了,不需要我多说吧?”
冰凉的刮刀触碰到头皮,周柠打个了寒噤。
“你头型真好看。”小王一边由衷地夸着,一边麻利地将周柠原本发青的头皮刮得白白嫩嫩的。
周柠腼腆地笑了笑:“我刚剃完头的时候也被自己惊艳到了。”
小王也笑了。她也算是挨着名利场的边混了挺多年了,比起满嘴客套话满心花花肠的人,觉得眼前这个光头小姑娘实诚爽快的性格简直让人舒服极了。
“好了。”小王拿小刷子刷干净周柠脸上肩头的碎发茬,拍了拍她的肩道:“赶紧去隔壁棚子换衣服吧。副导演脾气好的时候特别好,脾气暴起来的时候能吓死人。”
“嗯嗯。谢谢王姐。”周柠起身道了谢,飞快地跑向隔壁棚,临近门口的时候收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老师您好,我来换衣服。”
管理群演服装的工作人员看了眼周柠的脑袋,在架子上成堆挂着的衣服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件白色的里衣和一件灰色的长袍,一并扔给了周柠。
陆陆续续又有做好发型的人进来,有男有女,周柠抱着衣服有点无所适从。
她这回来y城穿的是高领衫配风衣外套加牛仔裤。牛仔裤被袍子挡着,可以不用脱,可是高领衫和风衣是一定要脱的,不然领口那里会穿帮。
周柠糊涂了。眼前这个棚子里不管怎么找,好像都没有方便更衣的地方啊。哪怕用布拦个格子间出来呢?
就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后进来领了素色宫女服装的女孩子们,纷纷就地脱起了衣服……而且脱得只剩内衣。男群演男工作人员目不斜视地从一旁走过,大家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专业吧!
《沉思录》里说得好啊——轻视这□□吧。那只是血液、骨骼和一种网状组织,一种神经、静脉和动脉的结构。
周柠转换了一下心态。□□只是供人驱使的工具,重要的是什么?是灵魂呐!羞于见人的,只会是肮脏的灵魂,而不是□□。
她三下五除二把上身脱得只剩内衣,仿佛心灵得到了巨大成长般,昂起首挺起胸骄傲地环顾着四周。
“那个演尼姑的!”管理服装的工作人员催促道:“光着身子发什么呆呢?秀身材吗?也不怕着了凉。赶紧换好赶紧出去啊。”
“哦哦。”周柠赶忙将里衣套上了。
副导演点了点人头,新招来的群演正好二十六个。“好,接下来说戏。这是一场葬礼戏,演宫女太监的就搁后头站着,表情麻木一点就行了。演尼姑的……”他看向满脸笑意的周柠道:“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一会儿就跪棺材旁边闭上眼睛假装念经就行了。具体怎么走位,还有哪些细节,等开拍了听秦导的。”
***
元芝刚从活动现场回酒店,刚进酒店大堂就看到了熟人。
“秦导?”她笑着迎上去,伸出手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秦导握了握元芝的手,笑着道:“你是大忙人,在y城呆不了多久。戏也确实比较赶,我就想在他们给你做造型的时候,顺便把戏给你讲了,节省时间嘛。”他指了指身旁的年轻男子以及身后的几个人:“这位是我们这部戏的编剧。那几位是化妆老师。”
元芝笑眼弯弯地道:“老师们好。”
进到套房,元芝翻着手里的剧本,一改酒店大堂的温婉模样,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她皱着眉头道:“我描述一下剧情啊,您听听对不对。这场葬礼戏的主角,是我这个角色的亲妹妹。当年二人一同进宫,妹妹爱上了皇帝,而皇帝却爱上了我。为了不伤及姐妹亲情,我选择幽居深宫吃斋念佛,远离后宫争斗。妹妹则为爱赴汤蹈火,不惜玩弄权柄,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最后成了皇帝更大阴谋中被牺牲掉的棋子。我去看妹妹最后一面,怒斥皇帝后撞棺自尽而死。”
“是。权谋剧,皇帝这个角色是男二。”秦导解释道:“你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是与皇帝的第二次成长惜惜相关。第一次是他母亲去世,他愤怒于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母亲。”
“我这个角色,如果是皇帝心里最后的柔软地带,是不是让他自己亲手毁掉会更有戏剧张力呢?他不是痛失所爱的被动成长,而是手刃所爱的主动成长。”元芝拿笔圈出剧本上的大段台词道:“还有这里。比起让角色怒斥皇帝,会不会让角色沉默以对更好呢?她并不想跟皇帝说话,只想跪在棺前同比丘尼一起低声念着经文,为心爱的妹妹超度亡灵。”
编剧拿笔不停地在小本子上记着。
秦导闭上眼代入了下情节,满意地睁开眼道:“确实更好了。哈哈,你呀,不做编剧真是可惜了。”
元芝客气笑着道:“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少背点台词啊。秦导您又不是不知道,背台词是我的老大难问题了。”
“说起来你有些年头没接电视剧了吧?现在行业的风气是真的差。台词?现在好些小年轻连话都说不利索,全是后期配。”秦导失望地摇摇头道:“我这部戏就是不想要投资方塞来的人,导致资金有点紧张。你这个角色的妹妹,那么重要的人物,资方塞来的小丫头片子连背都挺不直,更别提演技了。”
“秦导是对作品负责的人。”元芝钦佩地笑了笑道:“以后有合适的本子,还是希望能和秦导正式合作。”
***
周柠觉得群演的生活好难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的戏份,只能站在一旁傻等着,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怕弄脏戏服连蹲都不敢蹲。
身体上的累也就算了,最难捱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那个自称是群头的人一直骚扰她。
“小姑娘还没跟人吧?来跟你方哥,不愁没戏拍的。”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跟在不断躲开的周柠身后,坚持不懈地道:“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很容易遇上坏人,拿不到钱都是小事……”
周柠皱起眉头怒瞪着男人道:“我都说了不用!谢谢!我并没有长期做群演的打算!”她真的好想说:师傅,求求你别再念了。
“这位大哥,你就别再打扰这位小姐了。”一个太监打扮的模样俊秀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挡在了周柠与那个叫方哥的群头之间。
方哥看了眼年轻男人,又看了眼周柠,意味深长地道:“小姑娘,方哥可提醒过你的。剧组这种地方,坏人多得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很危险的。”
周柠气乎乎地拎上随手扔在花坛上的包,又往远处躲远了些。
这回方哥是没跟上来了,帮她解围的年轻男人又凑了上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同她搭话道:“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周柠诧异了一下。
“哈哈。一看就是。”年轻男人态度和善地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做这行日子也不短了,一般的都知道。”
“谢谢。”周柠礼貌地笑着道:“请问厕所在哪里啊?”
年轻男人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绕过去就是,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周柠摇头,拎着包跑开了。
等周柠一走,另一个太监打扮的男的过来攀住年轻男人的肩道:“什么情况?你不是向来喜欢胸大屁股翘的么?什么时候换口味喜欢这种清粥小菜了?”
年轻男人抱起手,势在必得地露出邪恶的笑:“你看到她手上拎的那个包了吗?香奶奶。而且是十几万的款。她可不是什么小群演,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千金啊!我还不赶紧抓住了?”
“会不会是假包啊?富家千金能为了体验生活轻易把头剃了?”
“不可能是假包。我的眼睛多毒啊!你瞧见她那个壕横的样子没有?十几万的包随手扔,一点要爱惜的念头都没有。可见她不仅是有钱,而且是相当的有钱!”
周柠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身后。还好还好,那个年轻男人没有再跟过来。她有种感觉,刚才那个方哥除了嘴碎叨点,人其实不坏,最后那番话明显是在点她呢!
那个看似帮她解了围的年轻男人,以她的猜测,是小偷!她可不是瞎子,那人一直拿眼睛瞟她手里的包,摆明了图谋不轨。现在大家一般不会带现金出门了,能偷的也只有手机。
周柠翻了翻包,看到新旧两部手机都安然无恙地躺在包里,总算完全放了心。她找到一个角落躲起来坐着玩手机,直到听到副导演在外面高声喊话才出去。此时离她进片场,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天已经完全黑尽了。
***
“芝姐好。”
剧里的男女主,以及有对手戏的男二女二,都来了导演特意为元芝准备的休息间里问好。
元芝随和地笑了笑,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妆容,对男二道:“先把戏对一遍吧。”
“诶。”男二一脸羞涩地点点头。
元芝表情骤变,麻木漠然地看了眼男二,然后将视线游移向女二的方向,眼中有极度克制后依然溢出来的悲痛。
女二打了个哆嗦。影后不愧是影后啊,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真成了尸体似的。
男主和女主暂时没有戏份,就在一旁屏息凝神地观摩学习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轮到男二受不了来自内心的折磨,要狠心掐死元芝了。
元芝握住男二的手道:“可以再稍微用力一点点。对对对,差不多这个力度,我有窒息感,但又可以说台词。”
景早就搭好了。群演也全部就位。
正试开拍前,还要实景走位。
女二躺进了棺材里,男二也站到了一旁就位。元芝一身素衣,缓缓跨过门槛直视着棺材的方向。
忽然!她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棺材旁边闭目念经的尼姑群演,怎么那么像周柠啊?她站在门边用力地眨了眨眼。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周柠光头的形象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怎么了芝姐?还有哪里不妥的吗?”助理导演跑过来问。
周柠听到熟悉的称呼,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然后就跟也正盯着她的元芝撞上了视线。她赶紧低下了头,尽管脑子里满是问号,但始终牢记着在外面要装作完全不认识金主大人。
元芝望着周柠躲闪的视线,重重地叹一口气。完了!真的是周柠!她恐怕要遭遇演技生涯最大的滑铁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