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住院部病房。
“要喝茶,柜子里的普洱,帮我泡一杯。”
“要看书,书呢?我书去哪儿了?帮我把书找一找。”
“怎么这么亮?刺眼。窗帘,窗帘给拉一拉!”
病床上的某位大师又在叫了。
白穆木着脸,走到窗边,哗啦一下将单人病房的窗帘拉上,霎时,房间暗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床上的老人:“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床上的老人将看到一半的故事书垫在脑后,悠悠喝着茶,透过氤氲茶水气中看白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也没让你干多少活啊,怎么一副吊丧样,心里头在骂老头子我吧?”老者哼一声。
白穆一副恭谨样:“不敢。”
孟老努嘴:“那边有茶,喝点,清清心。”
白穆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有点渴了。孟老不愧是孟老,住个院,连整套茶具都带来了,一点也不嫌麻烦。
普洱的清香扑面而来,微涩,颇为提神醒脑。
白穆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白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来探个病,却被被探的那位盯上了,一会儿叫她干这活儿,一会儿叫她干那活儿,使唤她使唤得不亦乐乎。
她只是个普通的不值一提的陌生人啊,是不是太不客气了?明明病房里还有一个孟老自己正经的晚辈。
病房茶香满溢,白穆余光看向病床对面的位置——江予兮坐在一张普通的软椅上,拿着孟老拿给她的故事书,看得十分投入。她手指修长,搭在书页上,衬得指白如玉。病房吵闹,她的那方位置却显得十分沉静。
白穆的目光描过江予兮的侧脸,最后停在她秀挺的鼻尖上。
似有所觉,江予兮抬起头。
“有事?”
白穆扯着嘴角:“书好看吗?”
江予兮看的乃是孟老的珍藏,那并非是什么高深的书籍,而是出版方建议阅读年龄为12-16岁的漫画。
江予兮道:“还行,因为没看过。”
孟老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看着白穆哼笑:“娃娃,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能成为我的珍藏?那本漫画寓意深远,思想深刻,乃难得一见的神作。”
他倒是大方,“你要是想接受一下精神洗涤,我可以借你,你拿回去看,但仔细了,别弄脏弄坏了。”
他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古董花瓶,额角青筋蹦了蹦,“把你毛手毛脚的习惯改一改!”
白穆:“……”
大可不必如此大方。
她嘴角微抽,“我没读什么书,看不懂太高深的作品,所以还是算了。”
孟老看她就像她看流浪猫哥一样,恨铁不成钢。
白穆受着了,她宁愿不成钢。
江予兮默默地看着两人讲话,等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才起身开口,她对孟老说:“老师,我出去一趟。”
孟老看向她:“去楼上?”
江予兮将漫画书合拢,放到孟老一伸手就能取到的床头上:“嗯。”
孟老的神色几变,最后归于平静:“去吧。”
“我去了。”
江予兮离开了病房。
白穆喝了几口普洱,涩得有些受不住,但没浪费,都喝了。嘴里进了一截茶梗,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门牙轻轻嗑着,她没问江予兮上楼做什么,楼上有什么,而孟老也没提起,病房的氛围因为江予兮的离开有些微微的变化,应该说,自江予兮说出她要去楼上,氛围就已经开始变了。
“你跟予兮来往多久了?”孟老将垫在脑后的故事书取出来,随意翻看了几下,似乎兴致寥寥。
孟老跟江家的大小姐虽然没有师生之名,但私底下一直保持着往来,所以他知道她以前跟白穆是没有交集的。
白穆含糊道:“认识不久。”
孟老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故事书:“那好好认识认识,跟那孩子多走动走动,跟着她,比跟着你先前那个要好。”
孟老说的“先前那个”是指华红毓。
白穆嗑破了茶梗,有被涩到。
她缓了缓:“孟老对华姐有意见吗?”
孟老撇嘴:“她是个商人。”
他看向白穆,盯着她,用几乎警告的严肃语气说:“她会害了你。”
白穆默然。
半晌,笑声从她的嘴边溢出来:“孟老,江小姐要是听到你这番话该伤心了,她江家家大业大,百年基业,难道还比不上半路出家的华姐的事业?华姐可以被称商人,江予兮还称不上商人?”
孟老摇头:“我的意思是,予兮对你没有所求。”
换言之,作为商人的华红毓有,所以她会害了白穆。
白穆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孟老把故事书“啪”的一声合上:“总而言之,你多跟予兮走动,这没有坏处,必要时可以求助于她,她是个好孩子。”
白穆觉得孟老可能对她跟江予兮之间的关系有所误会,澄清道:“她不喜欢我。”
江予兮明显不喜欢她这种人,估计往她身上贴了不少标签了,只是那一位的情绪很淡,没有往外宣扬罢了。
说到她向江予兮求助这个话题,如果她这么做了,江予兮未必不会帮助她,因为江家的那位大小姐对自身的道德有着极高的要求,就算对待讨厌的人,大概也会能帮则帮。
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为什么要强迫别人?
白穆打心底就不认同孟老的话。
孟老看出来了,还想说点什么,白穆打断他:“孟老要看电视吗?想看什么频道,我帮您调。”
这是拒绝再谈的意思。
孟老:“……”
白穆被孟老驱赶出去清洗茶具,那位似乎烦了她,不想看见她。白穆一点也没有被这伤到自尊心,那玩意儿她没有,被驱赶了也一副悠然懒散的姿态。
她去茶水间把茶具给清洗了,出来时看见了走廊上站着一人,江予兮从楼上回来了,正站在走廊看远处的风景。
她的目光幽远,身上多了几分冷肃,有种百米之内,寸草不生的孤寂。
白穆本来也不是多热情的人,本想当作没看见她,却因为不经意触碰到那份孤寂,顿了顿,突然喊:“在看什么呢?”
江予兮一顿,回头:“去洗茶具了?”
——她没有回答白穆的问题。
白穆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想打破什么东西,所以没在她回不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上较真,顺着对话走下去:“嗯。”
“孟老烦死我了,所以等我把茶具送回去,我就要走了。”白穆说,“我主动点,不讨人嫌。”
江予兮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孟老喜欢白穆喜欢极了。
孟老对自己的那三个亲弟子都没有像对白穆这样。
江予兮没有插手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只说:“一起。”
白穆:“你也要走了?”
江予兮:“嗯,我去跟老师打个招呼。”
两人再次一起走进病房,一起告别,孟老对两人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在两人要踏出病房的时候又叫住了白穆。
“今天的红糖粑粑很好吃。”孟老拿起了他的漫画神作,“明天我想吃糯米糖糕。”
白穆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颁布了新任务:“那我明天给您带来。”
孟老很满意她的回答:“早点来。”
“好。”白穆答应,然后——
“那么,您看,您是选择预付款呢?”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问病床上的美术协会主席,“还是等我买来再结账?”
她说:“今天的红糖粑粑就算了,那是我给孟老您的探病礼物,只给糯米糖糕的钱就行。”
孟老、江予兮:“……”
孟老地位非凡,找门路向他献礼的人不要太多,一年365天不带放假的,向来只有他冷脸拒绝别人的,没有反过来找他要钱的。
只是几块糯米糖糕而已。
江予兮回过神:“我来付钱。”
“不用。”孟老阻止她,拿出自己的最新款智能机,十分能跟得上潮流地发出交友邀请,“加我微信。”
他快速翻出二维码,“你扫我。”
两分钟后,白穆的手机上多了一位好友,好友的微信名太前卫,为避免认错,认成是不知道从哪儿加的中二少年,她不得不给其修改备注。
孟老给白穆转了个大额红包。
白穆:【??您要把糯米糖糕的技术配方给搞回家?】
这不是糯米糖糕该有的身价。
孟老:【后天的煎饼果子,大后天的锅巴洋芋,大大后天的梅干菜烤饼……】
孟老:【预付款。】
白穆:“……”
她是不是该提一提工钱?
感觉自己被套住了,白穆离开住院部的步子走得相当沉重。回到医院前厅,白穆余光扫见前方一人,她立刻停下。
江予兮第一时间察觉了,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白穆的余光扫了一眼前方的丰腴美人。
是华红毓。
她现在不想和华红毓见面。
“有点头晕,可能是在医院待太久了。”白穆眨了一下眼睛,她看向江予兮,“江小姐,我可以靠着你吗?”
江予兮:“……”
她本能抗拒,淡淡给了另一个建议,“门诊就在那边,过去开点药?”
“不想吃药。”白穆道,“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药吃多了有抗性。”
江予兮看着她。
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的脸色一向不怎么好,现在被医院的灯光一打,越发显得苍白,甚至感觉有些透明,眼下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楚楚的病态,她心头一动,点头了。
得了允许,白穆靠上去。
靠上去的那一刹那,江予兮的身体僵硬了,不熟悉的接触让她手指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还没完。
她以为女人只是轻轻一靠,却不想,对方直接将头靠到了她脖颈,深深一埋。
灼热的呼吸燎过脖颈,江予兮的思绪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