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出发前,镜楚通知了酒店工作人员,处理完一系列赔偿事项后,押着一脸看戏的凌怀苏坐上了飞往永城的专机。
同行的还有陆祺。
煞场里发生的事他记不清了,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直觉告诉他,那件事很重要。
直到第二天他看见镜楚身边的青年,脑瓜好像顿时被打通了关窍,警报滴滴作响,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
他问过谈初然那人的身份,谈初然说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煞场里出来的。
直升机上,陆祺好奇开口:“老大,他是什么人啊?”
镜楚一向不擅长撒谎,绷着脸半天,才干巴巴吐出一句:“他不是人。”
陆祺:“啊?”
还是凌怀苏看不下去,滴水不漏地替他圆了这个谎:“我乃山神像生出的灵,拜你们解煞所赐,得以重获自由,多谢。”
陆祺:“……哦。怪不得你的打扮和说话方式都奇奇怪怪的。”
凌怀苏笑眯眯道:“惭愧。”
***
甄念的母亲已经年近花甲。老人家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泣不成声的追问,只在接过骨灰盒时双手微微颤抖。
枯瘦的手指在盒子表面摩挲,良久,她轻声说:“回家了就好。”
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谈初然眼眶湿润地别开脸,想问陆祺借张纸,结果发现他哭得比自己还撕心裂肺。
之后就是当地警方和殡仪馆的事了。镜楚做完交接工作,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某人没了踪影。
有琴弦绑着,凌怀苏跑也跑不远。镜楚循着联系,不费力气就在楼下找到了对方。
当然,这么轻而易举,也因为那人实在显眼。
正值放学时间,街巷间穿行着穿校服的高中生。凌怀苏正被几个女生簇拥在中间,眉眼带笑地应付着。
镜楚走近,女生们惊艳的只言片语落进耳中。
“哥哥你是coser吗?”
“在哪个平台呀?”
“这假发好真!”
……
也不知凌怀苏低声说了什么,女生们窃窃低笑。他侧脸白皙优美,低头倾听时,漆黑眸光总是注视着说话人,卓有成效地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引得几个女孩红了脸。
正聊得尽兴,一道阴影当空投下。众人抬头,对上镜楚面沉似水的脸色。
镜楚刚想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树人中学。”
女高中生们被他来者不善的气质吓到,小声回答完就一溜烟跑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撂下句:“小哥哥再见啊!”
凌怀苏彬彬有礼地冲她们颔首,待人跑远,转过头一脸无奈地数落道:“这么凶作甚,都把人家吓跑了……你也察觉到了?”
镜楚:“嗯。她们身上有煞气。”
凌怀苏:“极其微弱,却经久不散,不是单纯入过场沾上的,而是……”
镜楚接话:“伏阴阵。”
“不错。”凌怀苏点头,话音里带着“孺子可教”的愉悦,“走吧,去看看。”
***
晚上十一点。
走读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校园,保安打了个哈欠,时不时透过门卫室窗户看一眼。
就在他抬头的那刻,四个人明晃晃走进校园。
保安却视若无睹地垂头坐了回去,窗玻璃上,倒影空无一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调处一向行事低调,障眼法是基本操作。
几人隐去身形,穿梭在夜色中的校园。
“永城市树人中学,始建于2006年,是一所全日制民办高中,永城有名的私立高中之一。”谈初然快速念着平板上的背景资料,“树人中学最开始效仿衡水模式,意图打造高考工厂,曾获多项荣誉,还被评为‘清大生源中学’。但没过几年,这一模式被叫停了。”
镜楚:“出了什么事?”
“特大火灾,整栋楼216人遇难,1000多人不同程度烧伤。”
陆祺被庞大的数字吓得心惊肉跳:“怎么会这么严重?是消防设施出了问题,还是发生了踩踏?”
“都不是。”谈初然顿了顿,“是因为‘抬头率’的规定。”
话音落地,几人陷入沉默。
凌怀苏:“‘抬头率’?那是什么?”
“是用来衡量学生专注程度的一个指标。”谈初然贴心地为这位“山神像灵”解释道,“学校规定,自习课期间无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准抬头,否则会通报批评。”
凌怀苏蹙眉,琢磨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那些学生闻到烟味也不敢动,直到火势变大,就这么活活烧死了。
“火灾发生后,相关负责人被追责,学校进行整改,才有了现在的树人中学。”谈初然说。
陆祺沉吟道:“所以是因为学校不合理规定、丧命火海的学生心怀怨恨,死后煞气成场?”
“别急着下结论。”镜楚转向谈初然,“具体起火原因是什么?”
“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很难判断,只知道火是从三楼一个教室烧起来的。教学楼是砖混结构,按理说不该起这么大的火,当年我们的人也来排查过,没发现异常。”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教学楼前的花坛。
凌怀苏伸手拨弄了一下茂盛的花草:“异常?这不就是么。”
那花坛落在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只有开了灵窍的人,才能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伏阴阵。
镜楚:“果然。”
“不止。”凌怀苏道,“阵力比之前那个强得多。”
镜楚:“嗯,改隐藏为封锁了,难怪这么多年没被发现。”
他俩在那加密通话,陆祺一头雾水:“老大,你们在说什么啊?”
“阵?”谈初然听出点门道,“前辈,这个阵很难破吗?”
“不难。恰恰相反,简直像生怕我们发现不了它一样。”凌怀苏两根修长的手指在花坛边缘敲了敲,“阵眼不加掩饰摆了出来。”
谈初然恍然大悟:“那更不能贸然破阵了,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镜楚对谈初然说:“你和陆祺留下守着,我们进去看看。”
陆祺大声道:“我也要进去!”
镜楚捡起两颗鹅卵石,在上面画着什么,闻言斜睨他一眼:“进去表演拖后腿么?”
陆祺辩解的嘴刚张开,就见两颗石子被高高抛起,落地的瞬间,镜楚和凌怀苏凭空消失了。
***
再度睁眼,凌怀苏就已经在教室里了。
他本以为会看到熊熊大火,或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然而都没有。
眼前窗明几净,阳光明媚。夏风拂过,吹来热烈的蝉鸣。课桌排列整齐,每张桌面上都摞着小山似的书本。黑板右上角,粉笔画着一个鲜红的“13”。
不太适应光线转换,凌怀苏在阳光中眯了眯眼。
两个女生并没有注意到后排突然出现的凌怀苏,手拉手跑出教室:“走走走,过去看看!”
凌怀苏扫视一圈,没看见镜楚的影子,于是走出后门,边活动筋骨,边朝人群看去。
走廊上,一堆学生聚成个圆,几颗好奇的黑脑袋拢在一起,看不清中间围的什么。
“哇!好可爱呀。”“这是狗吗?”“哎,动了动了!”
就见一团白色冲出人群,箭似的朝这边蹿来。还不等凌怀苏反应,那毛茸茸的小家伙三两下攀上了他的手臂。他下意识托抱住,才看清了怀里的东西。
一只很漂亮的狐狸,通体雪白,被凌怀苏抱住后,就理所当然地依偎在他臂弯里,一点也没有怕生的意思。
学生们看呆了:“你是它主人吗?”
凌怀苏干笑一声,刚准备否认,怀里的狐狸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又往凌怀苏胸口拱了拱。
凌怀苏:“……”
“聚在这儿干吗呢?”一道银铃似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快上课了,都回教室吧。操场翻修,体育课改数学。”
说话的也是个穿校服的女生,看着同学们顺从地涌回教室,她这才转过身,似乎是笑了一下。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她没有脸。
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脸。白皙的脸庞上空空荡荡,没有五官,像揉平的面团。
“面团”亲和地对凌怀苏说:“你就是新来的转校生吧?你好,我是六班班长,聂楠。”
凌怀苏还未完全弄懂现代世界的“学校”是怎么一回事,抱着狐狸,客客气气地简略道:“幸会。”
“进教室吧,老师快来了。”
教室后排有两张空课桌,聂楠指着其中一张说:“坐在这的人今天请假了,你就先坐在这里。”
凌怀苏:“多谢。”
聂楠走出两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你初来乍到,很多事不懂,我先和你说清。第一,以后不准带宠物上学;第二,课堂上不可以和同学讲话,不可以离开教室;第三,不准留长发,尽快把头发剪掉。”
前面的还好理解,后面这条显然超出了凌怀苏这个封建魔头的理解范围。
再一看去,发现包括聂楠在内,班里所有女生都是短发不过耳,无一例外。
他撸着狐狸毛,微一挑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聂楠一本正经道,“我这么说了,你就该这么做。”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是规则。”
还挺霸道。
凌怀苏来了兴趣,刚想跟她探讨探讨,一抬头,忽地哑了音。
上课铃响起,老师走进教室。
而进来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镜楚。
镜处长不知刚才遭遇了什么,脸色极为不爽。他面若冰霜地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台下,最后定格在凌怀苏身上。
“后面那个,跟我过来。”镜老师冷声道,“其他人,改上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