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说什么浑话呢,别这么没礼貌!”
易雯溪突然抬起左手,一记闷掌打在易年后背。
易年没说话,甚至对后背挨的那一掌也未做出回应。
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夏树的脸。
夏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将头别到一边。
半晌后,易年终于再次开口。
“我,也没说错吧。”
从语气到神态,平静无澜。
气氛却近乎威压。
周遭的空气渐渐凝结。
“哎哎哎,你怎么还来劲了。”易雯溪一步跨到易年前面,朝夏树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别理他,小混蛋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夏树干笑着附和:“没事儿,姐姐,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什么叫你不会放在心上?”
易年再次哼笑出声,偏头看她。
“同桌三年,在我印象里,我对你也不赖吧,现在就不记得我,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夏树:“……”
她现在觉得,易年,就是故意的。
他肯定一开始就认出她来了,还只说了句让人摸不着边的“你好”。
后来又故意说她是白眼狼。
不过。
“你说的白眼狼是这个意思?”
易年眉眼稍抬:“不然呢?”
……好吧,至少不是小心眼还记仇。
两人说话的间隙,易雯溪渐渐挪到了一边,听出来龙去脉,她脸上的尴尬之色一扫而空。
“这么巧啊,你俩是同学,而且还是同桌!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啊?”
易雯溪的反应,简直比两个当事人要强烈上好几倍。
“高中。”
易年悠然答道。
易雯溪自然地将手搭在夏树手臂上:“那真的太有缘了,待会儿弄完了大家可以一起去吃个饭!”
“这就不……”夏树话还没讲完,就被易年打断。
“行了,走吧!”他从夏树手上把药接了过去,对易雯溪说。
易雯溪似乎对易年的反应不大满意:“你怎么回事儿,我请你同学和小妹妹吃个饭,又不要你掏钱!”
“我是说,先去把你的手处理好,”易年瞥向夏树,神色淡淡,“没说不请她们吃饭。”
夏树嘴唇一开一合,想拒绝,但看着易雯溪实在是热情,万一开了口,估计她又要热心相邀,别又耽误包扎。
陪诊护士带着他们来到治疗室,医生只让一个家属进去陪同,易年陪易雯溪进去,夏树和夏林便守在门外。
片刻后。
治疗室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
夏林立刻跑去扒在门边观察里面的情况。
没多久,易年从治疗室走了出来。
夏林被他冰冷的气息压迫得不太敢与他相对,立刻闪到一边让了路。
“你怎么出来了,你姐姐还好吗?”夏树声音懒洋洋的。
易年朝治疗室瞥了一眼:“被弄哭了,她嫌丢人,把我赶出来了。”
说话间,又是一声惨叫从治疗室传出来。
易年的眼睛往声源处觅去,微挤的眉眼溢出隐隐约约的焦灼。
“要不,”易年低头看向夏树,“你们两个谁进去陪她一下,女生在应该比我在效果要好。”
“行,那我进去。”
夏树刚抽身往治疗室走,夏林就抢先一步走上前。
“还是我去吧,我把姐姐撞伤的,而且我是练体育的,受伤什么的见得多,知道怎么安抚伤员。”
-
易年在治疗室外的金属候诊椅坐下,夏树不太想靠近他,便只站在了治疗室门口。
这条过道很安静,不像门诊大厅一样喧杂。
除了治疗室里时不时传出医生说“别动”,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可能是太过安静的原因,夏树觉得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她不经意朝易年瞟了一眼。
易年正巧将网球帽摘下,乌黑蓬松的碎发随意散在额前。
他的五官硬朗,眉弓很立体,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睫毛拢着的那对瞳仁像是一洼寒潭,深不见底。
在她的记忆里,十七八岁的易年就长这个样子。
怎么到了二十五岁,无论从神态还是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想到这里,夏树用大拇指指腹刮了下自己掌心粗粝的茧。
得出一个结论。
易年,锦衣玉食,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该是没有任何烦恼或者挫折吧,人生必定顺风顺水。
所以,二十五岁仍旧一身少年感,也不足为奇。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保钦元终于停好车,打电话过来问夏树所在的位置,夏树说等她编个信息发过去。
挂断电话,听见易年清了清嗓。
她没太在意,继续编辑信息。
易年突然叫了她一声。
“白眼狼!”
语气散漫,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
“站着不累吗?”
因为当年的事,夏树并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
“请问,”她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我没名字吗?”
“哦?差点忘了,你叫,夏、树。”
夏树:“……”
他抬下巴指了指候诊椅:“这有椅子,你站那干嘛?”他的视线偏移到夏树的肩膀,“怕坐我旁边我也咬你一口?”
当年夏树咬的就是他的肩膀。
所以,刚刚说他不记仇还真是说早了!
夏树并不觉得累,平时修车站得可不少。
但易年这话里话外像是在挑衅一般,笃定她不敢过去坐。
可偏偏她不愿被人拿捏,于是编辑完信息,便走向候诊椅,在与易年隔着两个空座位的地方坐了下来。
金属座椅没有温度,夏树后背露在外面的皮肤碰上去的一瞬间,打了个激灵。
她本能地坐直后背,双手环抱着够到背上,搓了搓被座椅刺激到的皮肤。
“冷的话就把衣服穿上。”
易年视线落在夏树系在腰间的工装外套上,语气浅淡。
夏树微微侧过头,用同样浅淡的语气答:“不冷。”
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走得很慢。
明明才过了几分钟,却像是度日如年。
她真希望易雯溪快点包扎好,或者是保钦元赶紧来,早点打破这要死不活的气氛。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轻咳一声,突然说。
她的视线随意散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可是我的财神爷!”
夏树并不想怼他,易年原来确实也是她的活财神。
但才说完这一句,她就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友好。
这也怪不得她,平日里都跟大老爷们儿打交道,早就沾染了一身男人的粗莽。
“那刚刚在大厅,我说你是白眼狼你也没反应。”
易年的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平淡。
夏树笑了:“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哪有人一上来就叫别人白眼狼的?我当时不搭理你,是不想当着你姐的面骂你!”这是事实。
“七年没见,”他轻扬起眉眼,浅勾着一边唇角,“你怎么变得这么刺头,惹都不敢惹!”
语气不似先前争锋相对,更像是老友调侃。
他这话一出,过道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都叫我白眼狼了,还说不敢惹?”夏树眉眼尾稍抬,不甘落后,“话说回来,现在知道我的德性了,劝你今后别轻易惹我。”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空间似乎拉回到了从前。
她曾把他当成重要的朋友。
除了最后见面那次的不愉快,少时的夏树和易年,也算相得无间。
下一秒,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扬了嘴角。
嗯。
这好像才是老同学久别重逢的正确打开方式,轻松、舒坦。
“好久不见,老同学。”夏树扬起右手在空中摆了摆,认真跟他打了招呼。
易年的目光被晃动的手吸引,浮出些许暗色。
视线在夏树的掌心定格两秒。
“好久,不见。”他说。
夏树的第一反应是,易年看见她手心的茧了。
虽然她毫不介意自己的茧,但是易年肯定接触不到手上有茧的人。
就这样把手摊开在他的面前,再加上他暗沉的眸色——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卖惨一样。
她立即将手缩了回来,半握成拳,平稳地放在双腿上。
他的视线追随着她的手,夏树觉得有些别扭,收敛视线低下头,突然看见裤子外侧沾了些黑色机油,因为是在侧边,她先前并未注意。
易年就坐在沾着机油的那一侧,她抿了抿唇,将腰间的外套扯过去盖在那一点机油上。
“对了,听说你一直在国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
夏树点了点头,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
“你呢?”易年轻咳一声,“这几年都挺好的吧。”
“我啊,”夏树手指搓着衣角,“现在弄了个汽修厂,就修修车洗洗车什么的。”
易年眉头轻蹙,未置一词。
夏树又补充:“对了,你应该不知道,高中毕业我就学汽修去了。”
易年还是静默无语。
金属座椅的这一头是社会最底层的汽修工,另一头是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这样差异分明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非要硬聊的话,聊修车?聊洗车?
那还不如不聊。
“老同学,”易年悠然叫她,“待会儿没事的话,跟我姐一起吃个饭。”
夏树努了努嘴,没立刻回话。
“算了吧,你姐姐都骨裂了,应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等她好了,我请。”
“她?”易年脸上挂着浅淡的无奈,“她要是会老老实实待在家,她就不姓易了。”
“……”
夏树未置可否。
主要是他这话说的,实在让人不好反驳。
易年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
他的手指搭在空的座椅上交替敲击,咔咔作响。
“不想去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待会儿你自己跟她说。”
虽然易年松了口,但他这语气像是带着胁迫。
夏树牵强地挤了挤嘴角。
她倒也不是不愿意跟易年和易雯溪吃饭。
只是一方面易雯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另一方面,她和保钦元都出来了,厂里只剩下两个徒弟,还有一堆事没做完,怕他们忙不过来。
“待会儿再说吧。”
夏树话音刚落,保钦元出现在了过道转角处。
她的视线略过易年的头顶,小声朝那边喊:“小保!”
尾音刚落,易年手上的动作顿住。
他快速滚动了下喉结,抬眼看向夏树,点漆的双眸闪过一丝慌促。
“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