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三郎循着声音侧头看去, 对面一个面相富态的中年男人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笑吟吟走过来。

    宋三郎想起来了,正是上次带儿子在樊记食铺吃冰雪冷元子时遇到的父子俩。

    来人率先开口,“在下郭记绸布庄郭大有,这是犬子郭午”郭大有碰了碰儿子郭午, 意思是让儿子叫人。

    郭午不高兴瞪他爹, 撅着嘴巴道:“爹, 你干啥推我。”

    宋三郎有点儿同情郭大有, 为了避免对方尴尬,他接了话头儿道:“在下宋文远,小儿景辰。”

    此时按照礼节, 宋景辰应当向对方长辈问好,宋景辰却没有理会俩大人, 这个时侯他才不会做讨人嫌的显眼包呢。

    人家的小孩不懂礼数,他却礼数周全,郭午不开心,郭伯伯也会不开心的, 哪有做爹爹的真希望自己家的儿子不如人家的儿子好呢。

    宋景辰朝郭午道:“原来你叫郭午呀, 你是不是晌午生的呀。”

    郭午看到宋景辰, 高兴地跑过去,一屁股把于兴业小娃顶到一边儿, 拉着宋景辰的手道:“哥哥,我请你吃肉, 我爹有钱, 你不要和他玩,你和我玩吧。”

    郭午这话一出口, 几个大人全都尴尬了。

    郭大有恨不得一把儿子的嘴巴给堵上。

    于兴业的落魄秀才爹满脸无地自容。

    宋三郎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解围,就听宋景辰对郭午道:“要是有人因为你爹有钱才和你玩, 你千万不能和他做朋友,他会把你爹爹的钱骗走,然后你爹没钱了,他也不和你玩了,我爹说这是狗肉朋友,要离他们远一点。”

    郭午眨巴眨眼,听得似懂非懂。

    宋景辰道:“我不花你爹的钱,只要你叫我大哥,我就跟你玩。”

    转过头,他又对于兴业道:“我也不要你爹的钱,你也叫我大哥就行了。”

    他一手拉起郭午的小手,一手拉着于兴业,“你们俩现在都是我的小弟了,以后要听大哥的话。”

    宋三郎:“……”

    郭大有:瞧瞧人家小娃这机灵劲儿,活该人家是做大哥的料。

    于同光:天资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就比如他自己,寒窗苦读,考上个秀才,已经是走到头儿了。

    三个小孩凑一块儿也是份缘分,郭大有表示自己请客,干脆几人一块去酒楼里吃个饭。

    宋三郎无可无不可,不过郭大有是做布匹的商人,想到秀娘姐弟开的铺子亦是做布匹买卖,认识一下也无妨。

    于同光虽科举无望,却并非甘于平庸度日之人,既然科举这条路走不通,他也想另谋出路,方才听郭大有介绍他是做绸缎铺子的,文远兄虽未提及身份,可观其举止谈吐以及其子异于常人的表现,绝非小门小户出身,认识此二人对自己绝无坏处。

    而郭大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外人眼里他算是有些小钱,不过与那些大商贾相比却是差得太远。

    郭大有并不认为自己就比别人差多少,差得是他没背景,小富靠个人,大富背后得有人。

    之前他亦不是没有与有背景之人接触过,只不过对方胃口太大,他不想成为人家手里的傀儡。

    上次在樊记食铺偶遇宋三郎,他就看出眼前之是有官职在身的,这做官之人无论气度还是行为举止,尤其是目光与普通百姓是有着区别的,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他自问是有几分眼光的在身上的。

    这会儿队伍也排得差不多,郭大有抢着付钱,宋三郎没有争,若是他争了,便会叫于同光难堪,没几个钱,索性都叫郭大有请了。

    于同光不由感激地望了宋三郎一眼,实际上对宋三郎来讲,并非他有多为于同光着想,单纯只是他的行事风格而已,到了曾经他那样位置的人,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内心都很淡漠。

    郭大有会做人,让店家包了三小包小肉粒,让孩子们直接拿竹签扎着吃,又让店家将一整个条肉切片拌好,带去酒楼几个大人尝尝,别看是街边小吃,自有一番不同于大酒楼的独特风味。

    炙猪肉咬在嘴里酥脆爆汁,越嚼越香,尤其五花肉还特意带了猪皮,猪皮炙烤以后的味道属实一绝,宋景辰吃着好吃,拿竹签子扎了一块,递给宋三郎,“爹,你快尝尝,炙猪肉可太好吃啦。”

    宋三郎笑着从小孩手里接过来。

    郭午见宋景辰给他爹吃,也有样学样扎了一块给郭大有,儿子难得如此孝顺,郭大有乐得嘴巴咧到耳朵后面去,越发觉得给儿子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对孩子当真影响很大。

    于兴业在家里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吃上肉,尤其还是这么好吃的炙猪肉,小孩幸福得连自己都快忘记是谁了,更不要说想起他爹,看到宋景辰和郭午都知道给爹尝尝,也忙紧得有样学样。

    宋三郎叮嘱三个孩子不准边走路边吃肉,以免自己摔倒或是被其他人碰到,牙签扎到喉咙很危险。

    郭大有和于同光不由同时看向宋三郎,他们没想到宋三郎一个大男人带孩子竟然能如此细致。

    郭大有带儿子除了买买买还是买买买,基本上儿子要啥给买啥,不过有关儿子的生活琐事他是没有耐心管的,一股脑丢给小孩娘亲来管,像是宋三郎注意到的这种小细节他是想都不会想到的。

    于同光倒是能替娘子分担一些孩子的事,不过孩子到了他手上基本上就是活着就行,不然也不至于儿子跑丢半天了他才发现。

    是以两个人都有些微微惊讶,能注意到这种日常琐碎,足以说明文远平日里没少带孩子。

    由此也能想象宋景辰小孩有多受他爹宠爱了。

    几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说说笑笑往酒楼走,小孩子的世界远比成人单纯,可再单纯也遵循着某种潜规则。

    宋景辰无形中成为三个孩子的中心,不仅仅因为他长得最好看,还因为他内心的能量场很稳定,对其他两个孩子有莫名的吸引力。

    郭午的潜意识里其实极为缺少自信,郭大有虽然宠爱他,但老来得子,还是独苗,对儿子的期望太大,导致他在郭午面前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劲头,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对郭午无形的伤害。

    宋景辰看人的目光里就很少有审视或者类似于评判的这种东西,小孩臭屁得很,他本来就是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孩,根本不需要谁来衬托证明他的好,他压根就不会从别人身上找什么优越感,所以郭午感觉跟他在一起舒服。

    于兴业小孩则是内心缺少阳光,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爹郁郁不得志,她娘亦是极为弱势之人,成日里发愁明天该怎么办。

    其实宋三郎颓废想不开那几年,宋家也拮据,只不过宋三郎情绪稳定,秀娘乐观,想得始终是钱会越攒越多,日子会越来越好,夫妻俩都没有给小孩太多负面的东西。

    是以,宋景辰的大气是很能感染人的,别看人家年龄小,妥妥的头狼领袖气场,瞳孔里有光芒,眼神不飘忽。

    瓦舍里的酒楼不同于外面的酒楼,都有自己的特色节目,有的酒楼会在用餐高峰给安排说书专场,有的酒楼则给安排戏曲歌舞等,总之各有特色。

    郭大有选的同春楼大酒楼今日正好有傀儡戏表演,还是闻名洛京城的傀儡戏名角——吴金线出演。

    大夏朝的傀儡戏有点儿类似于木偶戏,种类却繁多,有杖头傀儡、水傀儡、药发傀儡等。

    所谓杖头傀儡,有点儿像火柴人,表演人双手操控木棍进行各种动作,使得傀儡小人活动起来。

    而悬丝傀儡,顾名思义,是指将丝线系于傀儡的头部和四肢各处关节,表演之人挑动木棍拉扯丝线,使傀儡活动起来,实际上就是提线木偶。

    这两种傀儡戏也是最常见的,今天名角吴金线表演的就是悬丝傀儡戏——草船借箭。

    这场戏难度相当之大,要通过悬丝表现出万箭齐发的场面非一般的艺人所能做到。

    能请到吴金线这样的名角过来表演也足以证明同春楼的不一般,酿酒乃是妥妥的暴利行业,同盐、茶一样,大夏朝的酿酒权自然也是牢牢控制在官家手里。

    在洛京城,能拿到卖酒经营权的酒楼都是来头不小的。

    郭大有与同春楼的掌柜乃是同乡有些交情,他本人亦是同春楼的常客,是以,领着三郎几人刚一进门,就有认识他的店伙计满面带笑地上来打招呼。

    “郭掌柜过来啦,快请几位楼上坐。”

    同春楼共三层,二层称为雅座,三层为上座,郭大有虽和同春楼掌柜有点交情,也只能坐雅座,上座乃是为特殊客人预备的,可以不来空着,不能来了没座位。

    一行人跟随着酒楼伙计上楼,宋三郎同郭大有不觉有什么,于同光却是生平头一次出入如此奢华的场所,他知道郭大有其实只是礼貌性得带上他,人家实际上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厚着脸皮跟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或许是上天送给他的一次翻身机会,他一定要努力抓住。

    几人上到楼上依次落座,郭大有请宋三郎坐主宾上首,自己则坐主陪位,于同光坐副宾。

    小孩刚才吃的炙猪肉是咸口的,又干,宋三郎掏出水囊,拧开塞子后递到小孩手上。

    当着人,宋景辰才不要宋三郎喂他,没面子。

    不当着人,小孩恨不得他自己没长手。

    第62章

    郭大有点了几个菜, 把菜谱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道:“郭兄点的菜甚好,已经足够我们几个吃。”

    郭大有又把菜谱递给于同光, 于同光忙顺着宋三郎的话道:“文远兄所言极是, 这些已经足够。”

    说完, 于同光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只他一人是来蹭饭吃的,若是文远兄点了菜, 他是点还是不点呢?

    若是点菜的话就有些给脸不要脸,若是不点的话又显得卑微寒酸, 文远兄一句饭菜足够既不失礼,又为自己解了围,而自己一介穷酸何德何能劳人家费心?

    说到底,文远兄乃是真君子也。

    酒菜陆续上桌, 几个大人之间饮酒寒暄, 三只小的也没闲着, 交流得比大人还热闹。

    郭午大脑袋凑到宋景辰跟前道:“大哥,你跟我回家吧, 到我家里去玩,我家有好多好玩的, 我家还有大池子, 我家有好多好看的锦鲤,我们可以一起喂鱼。”

    大夏朝兴起养锦鲤的时间不长, 尚不存在人工育种,纯纯是从河水溪流中捞出来的变色鲤鱼, 金黄色最贵,红色次之,能被称之为锦鲤的,均为金黄色,因为实在稀有,一条至少白银上百两。

    郭午说他家有好多,也就是说他们家光池子里的鱼就价值几千两,这倒是其次,关键时小孩说他家有大池子。

    大池子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他家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院子很大,院子小的那里能舍得挖池子?

    其次,他家应该是园林景观式建筑,不然值不当的挖池子。

    凡尔赛界的顶级选手晏殊不就曾作诗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春”嘛。

    这倒是有些出乎宋三郎的预料了。

    郭大有一向秉承财不露白,不过他想同宋三郎结个善缘,熊孩子无形之中炫富倒也省了他向宋三郎显示实力了。

    商人与人交往,你有什么,我有什么,别藏着掖着,咱都亮出来看看,合则两利,不合就散嘛。

    大人想法复杂,小孩子就简单得很了,宋景辰不知道锦鲤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池塘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想被郭午压下去,眨了眨眼道:

    “我请你们俩到我家玩,我家有胖虎、还有独角大王,我哥哥还给我挖了一条大河,还有码头,还有房子呢。”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还要挖更长,要绕着我家的院子一整圈,我还要造船,还要在河里面养鱼呢,你们想不想来玩呀?”

    “大哥,我想玩。”于兴业小声道。

    “我也要玩。”

    ……

    三个小脑瓜抵在一块儿嘀嘀咕,童言童语逗得几个大人直乐,推杯换盏间,郭大有朝宋三郎笑道:“我观文远兄谈吐不凡,不知兄台在何处高就?”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高就不敢当,蒙了祖上的荫蔽,在户部领了个主事的差事糊口罢了。”

    宋三郎这句谦虚之言透漏出两层意思,第一,我家世代为官。第二,我本人在户部做官。

    要说张璟是真的看好宋三郎,给宋三郎谋的这份差事是真的香,他在后面也是真的使了力气。

    要知道六部和都察院这种实权衙门最是难进,就算是得祖上荫蔽这种地方没有人脉银子打点也是进不去的。

    听完宋三郎所言,郭有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宋文远果然来头不小,虽来头不小,却是一派谦逊的君子之风,这不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合作伙伴吗?

    于同光亦是吃惊不小,他能看出宋三郎乃是有身份之人,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来头如此之大。

    宋三郎的官职换成现在来说,大概相当于处长级别,且是实权部门的处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份确实很高了。

    郭大有和于同光几乎同时站起身向宋三郎拱手行礼,宋三郎笑道:“两位无需多礼,私下成场合,我等只兄弟相称便是。”

    一番客气之后,几人坐下重新饮酒,郭大有同于同光的态度与之前又有所不同,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官与民的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普通人对有官身之人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宋三郎报出身份亦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做事,手里就得有人手,且是有能力又容易控制之人才好。

    只不过他亦不可能才刚接触就跟人说太多,剩下的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了,几人又闲话起来。

    忽地一阵叫好喧哗声,紧跟着一阵铜锣开响,却是下面傀儡戏开场了,戏台子上挂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傀儡戏名角张金线带着几个弟子站在幕布后高处,手里悬着数条极细的丝线,操控着手中人偶开场了……

    离着太远,看不到那些人偶身上悬挂的丝线,巨大的幕布又掩藏了那些幕后之手,孩子们都为台上人偶的神奇惊叹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得聚精会神。

    ……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未时许,几人才从同春楼出来,一道出了瓦子,宋家同郭家都有自家马车,郭大有同于同光陪着宋三郎父子上车,宋三郎看了眼站在车辕边的于同光父子,道:“同光兄一道上来吧,送你一程。”

    三家都住在东城,郭家住东西城的交界处,宋家住东城的中间地带,于家则住在东城最靠东的位置了,几乎快出城了。

    于同光亦是聪明人,明白做官之人从不做无用之事,邀他上车之举乃是变相的认可,若他傻不拉几的推辞,那才真叫对方失望了。

    想到此,于同光拱手笑道:“大人好意,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兄,改日再叙。”于同光转身与郭大有辞别后,带着儿子上了马车。

    郭午一看于兴业上了宋景辰的马车,他却被丢下,小孩不干了,他也要闹着上车,要去宋景辰家里去看他的大河去。

    当着一堆人的面,小孩不管不顾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赖在地上不肯走,郭大有气得要揍他屁股,宋景辰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救小弟,“郭伯伯手下留情。”

    说完小孩又冲郭午喊道:“郭午,你先站起来。”

    郭午拍拍小屁股站了起来,宋景辰朝他招招小手,示意他上前。

    郭午委屈地跑到车前,眼泪汪汪等着大哥请他上车,就听宋景辰道:“你相不相信大哥为你好?”

    郭午点点头表示相信。

    宋景辰又道:“那你还听不听大哥的话呀?”

    郭午又点点头,他不想听大哥的话,但又怕不听大哥的话,大哥不同他玩,便宜了于兴业那小屁孩儿。

    宋景辰道:“你看看,太阳都快落山啦,你要是今天去我家,都还没有玩,天就黑了,你若是改日早点来找我玩,我们就可以玩一整天,你说哪个划算?”

    郭午眼睛眨了眨,觉得宋景辰说得有理,道:“那我今天就先不去你家了。”

    郭大有见人家小孩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傻儿子说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伤心好。

    高兴给自家儿子结识了如此聪慧的一个官家子弟,这打小的情谊最是难得。又伤心自家儿子比之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想到于同光家的小呆娃,他又心理平衡了。

    车帘放下,李把式驾着马车驶出瓦子街。

    宋家的马车很宽敞,因为家里人多,买车的时候便考虑到这一点,特意买了大车,俩大人俩孩子坐在车内丝毫不显拥挤。

    车内座位上放了软垫和靠枕,玩了一整天,午觉也没睡,小孩有点犯困,宋三郎揽着小孩手肘靠在软垫上。

    他这么姿态随意放松,于同光也不觉放松了几分,业哥儿小孩很听话,挨着他爹老老实实坐着啃手指头,于同光不动声色把小孩的手拿下来,不多会儿小孩又把手指放嘴巴里了。

    辰哥儿困觉了,小孩无所适从,他必须得找点儿什么抓住才会让自己觉得舒服,这一天对五岁的于兴业太不一般了。

    宋三郎状似随意地问于同光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考科举,还是想做些什么营生?

    于同光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郭兄有钱财,文远兄有权势,他于同光有什么?

    他要拿出什么来打动宋大人?

    宋大人这样的人又缺什么?

    宋大人凭什么要提携他?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在于同光脑子中掠过,电光火石之间,于同光悟了,他一无所有,但他可以有别人所没有的忠心。

    想到此处,于同光郑重地朝宋三郎一拱手,言辞恳切道:“不瞒大人说,同光乃是屡次落榜之人,科举之路无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亦做不了什么气力活儿养家户口;想要学那经商之道又无本钱,即便是有本钱,于某上有捞母,下有妻儿,拖家带口输不起。”

    卖完惨,让对方了解到自己除了依附主人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于同光顿了顿,又开始卖艺。

    光卖惨有什么用,有多少人喜欢多看一眼路边的乞丐,得让对方了解到你的价值,让人家明白你能为人家带来什么好处。

    于同光道:“于某苦读十几载,粗识文墨,若大人用得上,于某愿鞍前马后,为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于同光在绝无二心上加重了语气。

    对于同光的这点小把戏,宋三郎前世见多了。

    实际上在身份地位比你更高的人面前,最可贵的品质就是坦诚,除非你认为你自己比他更聪明。

    宋三郎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同光见宋三郎只是笑笑,并不开口,心中不由万分忐忑,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第63章

    于同光神态语气里的迫切难以掩饰, 或许是他实在太想要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只是财不入急门。

    这般急功近利其实很容易被眼前利益牵着鼻子走,从而缺少大局观,注定无法成为决策层的人物。

    宋三郎的目光又落到于同光身边瘦小的小孩身上,想了想, 不若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能不能委以要务吧, 行不行, 用事实说话最准。

    宋三郎抬起头, 朝于同光笑了笑,“我这里有些营生事务需要有人帮忙打理,你若有意, 不妨与我分担一二。”

    于同光闻言大喜,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忙拱手道:“同光愿效犬马之劳。”

    宋三郎笑道:“不问一下酬劳么?”

    于同光赶忙道:“在下知道大人必不会亏待于我。”

    宋三郎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世人皆认罗衣,这些钱你拿去买些体面的衣裳,方便做事, 过些时日我会叫人来寻你, ”

    于同光没有拒绝, 双手接过。

    他出去做事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宋三郎,自然不能太过寒酸, 叫人小瞧了去。

    就如今天,三人之间, 他尚未开口就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人家。

    锦衣罗裳对于真正能轻易拥有它的人自然无所谓, 但对没有它的人来讲,很难做到无视差距。

    将于家父子二人送回家, 马车调转车头往回走,车厢内, 宋景辰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身上也热乎乎的,宋三郎摸了下小孩后背,竟然还睡出汗来了,他忙抬手将车窗帘子拉开了些许,让小风进来些。

    宋三郎把儿子小脑瓜往臂弯里靠了靠,让小孩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也闭目养神,思索着南城买地皮的事。

    建立仓储转运中心之事,不光是投入多,更牵涉广,影响亦大,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不可冒实。

    最主要此事一旦做成了,必然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建个马球场倒是相对容易一些,最大的问题是玩得起马球之人无不是豪门大户,他们愿意跑到南城这片穷酸之地打马球吗?

    要知道这些人打的不光是马球,更是圈子,就如同洛京城各家以各种名目举办宴会目的一个样,不过是经营人脉资源的手段。

    现下,洛京城里几大有名气的马球场无不是顶级勋贵所开办,这些人组织的马球塞全部都是免费的,他们不差钱。

    以这些人的身份来讲,若连这点小利都放在眼里斤斤计较,那才叫人笑掉大牙,丢了世家大族的体面。

    所以说开马球场只是相对容易,并没有那般简单,若真如此简单也轮不到宋三郎来开,真当那些精明的商人眼瞎耳聋看不到商机吗?

    他建马球场肯定不能跟那些世家大族一样的玩法,根本玩不过嘛。

    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把地皮拿下再说。

    大夏朝的房地产完全不存在开发商一说,市场上无论租赁还是买卖的均为二手房,你若想买空地建宅子也可以,但有大小限制。

    你需得先拿着自家的户贴去找官府开证明,以核准以你的身份地位可以拥有多大的宅院,简单说,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就住什么样的房子,若有违逆便是挑战森严的等级制度,后果很严重。

    不仅仅是房屋大小,就连你家的房子可以盖几层,墙高多少,门有多宽,门上的柱子用几根,用什么材质的木头,房顶的翘檐翘多高,能有几重翘檐,能否雕梁画柱,雕梁画柱时什么图案可以用,什么图案不可以用都有详细规定。

    这么说吧,除了你家搭建的狗窝不管,处处都要受限制。

    所以,大家贵族里讲究繁文缛节,并非是瞎讲究,本质上就是要区分等级,便于管理。

    不过但凡规定,就总有变通之法,商贾土豪若要修建大宅子也不是不可以。

    其他方面必须要按照规矩来,你只是想建大点儿还是可以的,只要你交够足够的税银就可以了。

    税银之高,超出规定大小的土地,按原本价格的五倍收取。

    说白了,朝廷不可能让商人的地位过高。

    这无论是建马场的地,还是建仓库的地,都是大块土地,若要在远郊还好说,这可是洛京城内,你买这么大块地是想做什么?

    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如此张扬,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所以如何既能借他人之势,又能做幕后之主,这才是最该考虑的问题。

    宋三郎一路思索着,马车缓缓拐入自家胡同,车前传来李把式的声音,“三爷,已经到家了。”

    宋三郎下车,抱着辰哥儿回屋,秀娘见爷俩回来,忙上前接过小孩放回床上,转过身同宋三郎说起一件稀罕事,“三郎,你猜今天谁来咱们家里了,你肯定想都想不到。”

    宋三郎笑了笑,“是那个?”

    秀娘:“你大舅母。”

    宋三郎微微怔了一下,老太太的两位哥哥同老太太几乎是完全断绝了关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如今突然登门拜访——

    宋三郎道:“可是她们家那位有什么不好了?”

    秀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三郎你怎地能猜这般准,你是提前听说了什么吗?你那位大舅想要见咱家老太太一面,在你回来之前,大舅母刚刚走,自她走了,老太太到现在都还没出过屋门呢。”

    在宋三郎看来,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人越老了就能越体会到亲情的可贵,尤其是人之将死时,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虚妄,或许唯有亲情能带去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说到底徐家的落败跟老太太有关系吗?

    但凡是个明白人就不会如此想。

    徐家的落败同宋家的落败一样,最重要的原因都是——后继无人,族中的老人退下来了,却无新生力量顶上去,这就造成了断层,若是一代断层还能维持,出面两代断层就比较可怕了。

    豪门大族的日子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若要保住富贵,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不停往上爬。

    守成是不可能守住的,一旦朝中无人做官,或者官职比较小,就会面临没有油水可捞。

    虽无油水可捞,富贵日子却过习惯了,上得去,下不来,全府主子们的吃穿用度,交际应酬,几十口子仆从的吃穿用度以及月钱,银子像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就算是守着金山银山也是坐吃山空。

    问题是就算看出了困境,也只能咬紧牙关,打肿脸充胖子维持体面,若被人看出你家走下坡路,八成是墙倒众人推,失去更多向上抓取的资源,落败的速度只能更快些。

    为什么那些勋贵子弟亦要吭吭哧哧考科举,因为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靠着荫庇上来的人大多不堪大用,还得是科举上来的人才有真才实学。

    所以靠荫庇得来的官职要么是芝麻小官,要么是名字好听无实权,若要做高官,除了皇子皇孙以及有大贡献者,其他人等都要老老实实考科举。

    而徐家兄妹之所以不往来,不过是维护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对老太太宽容,那么族中的后辈有样学样该当如何处置?

    想必这一点徐家兄弟清楚,老太太自己心里亦十分清楚。

    不过他们现在也不需要考虑维护不维护所谓的家规了,因为徐家已经落败到无人可以与之联姻了。

    宋家是属于慢慢没落,最起码人家还有个过渡,徐家几乎算是轰然倒塌式的。

    高处不胜寒,官场无常,大家族的覆灭往往都在刹那之间。

    宋三郎不求在官场上显赫,他只要有个官身方便做事就足够,官越小,越安稳,尤其是有后台的小官,不用担心哪天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羊,还能有时间精力让他带带娃,搞点小副业。

    ——如此甚好。

    晚上,一家人吃晚饭,老太太说胃口不好,没有出来吃,辰哥儿才刚睡醒,小孩迷迷糊糊地没胃口,主要他晌午吃得有些多了,不想吃就罢了,等晚些时候再给熬些软烂的粥来。

    宋大郎回来听王氏说了今日之事,担心老娘,忙端了碗粥进里屋去安慰。

    有老大进去劝,其余人吃过饭,安安静静各回各屋,老太太的娘家人对他们这些小辈来说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也就唏嘘两句,心中并无太多感触。

    宋景辰今天下午睡够了,他可精神着呢,非要去两个哥哥屋子里玩,被宋三郎拽住。

    睿哥儿同茂哥儿明日还要早起,再者,茂哥儿明年二月份打算要下场参加乡试,看现在这个劲头是势在必得,哪有时间陪小崽子瞎胡闹。

    不让去找哥哥们玩,宋景辰拉着宋三郎往外走,他想要出去外面玩,宋三郎哄着没让出去,领着回屋了。

    白天已经折腾差不多一整天,小孩精力再旺盛也该累了。

    带着儿子洗完手脸,宋三郎兑好了温水,让小孩坐好,准备给洗脚,宋景辰作妖,觉得用盆洗脚不够舒服享受,他要搞花式洗脚。

    非得让宋三郎拿着前几日买回来的竹管,舀了水往他小脚丫子上淋。

    左右也是无事,小孩睡不着,不在这处作妖就得在那处作妖,总之你得让他把过剩的精力给释放出来才行。

    宋三郎去储物间寻来两根拇指粗细的竹管,堵住其中一头,自己拿了一根,递给儿子一根,两人一块儿舀了水往小脚丫上冲水玩。

    宋景辰问宋三郎:“爹,好不好玩呀。”

    宋三郎嗔他:“就你最会作怪”

    宋景辰立即反驳:“我才没有作怪,我洗得好舒服。”

    宋三郎:“你这是洗脚还是玩呢?”

    宋景辰理直气壮:“我又洗脚又玩。”

    宋三郎笑道:“你说得很对,既然如此,等你洗完脚,也就玩够了,爹带你直接上床睡觉。”

    宋景辰大眼睛眨了眨,“可是还没有给爹洗脚呢。”

    宋三郎:“等你睡着了爹在洗也不耽误。”

    宋景辰乖声乖气道:“辰哥儿孝敬爹爹。”

    他那意思是他要做大孝子,给他爹洗脚,实际上就是找理由不想上床睡觉。

    宋三郎嘴角微微抽搐,忍住笑道:“爹爹可享受不了你这种洗法。”

    伸手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擦脚布,宋三郎攥住小孩的脚脖子,道:“好了,再泡着,咱们小脚丫该泡起皮了。”

    宋景辰腿上用劲儿,把脚丫子往回缩,他还想玩,宋三郎指着他脚丫子道:“辰哥儿自己看看,咱们小脚丫上的皮是不是已经发白了?”

    宋景辰勾着小脖子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一点发白。

    宋三郎道:“辰哥儿见过馒头泡水里吗?若你再不听话,非得泡着,小脚丫上的皮就会像大馒头的皮一样破开脱落,你自己想想疼不疼。”

    宋景辰大眼睛里扑闪着害怕,不过小孩现在没有以前那样好骗,他直觉宋三郎在吓唬他,只是没有证据。

    小孩想了想,小嘴巴一撇道,“哼!爹爹就会吓唬人,馒头是馒头,脚丫子是脚丫子,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馒头的皮本来就不结实,我的皮却很结实,泡一泡根本不碍事的。”

    “爹爹就是不想让我玩,所以你骗我,我才不是三岁小孩,不上你的当。”

    不知不觉间,小孩竟然这般不好骗了,不过姜还是老得辣,宋三郎道:“东西不一样,道理却是一样的,你若不信,那就继续泡下去,反正到时候疼得不是爹爹。”

    “你瞅瞅,这边的皮已经开始发皱了。”

    宋景辰扒拉开他爹的大手,忙紧得凑过小脑袋去看,眼见自己脚趾下面的一点儿皮真的有点像爹说的有些发皱了,眼见为实,小孩有点儿慌了。

    只是三岁半的小娃,正是自我意识强的时候,胜负欲格外强,小孩不想在他爹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他要给自己找个不洗脚的理由。

    反正不能是被吓得不敢洗了。

    第64章

    “爹, 你快看看,我的脚趾甲都长这么长,快点给我剪剪吧。”

    宋景辰扳起自己的脚丫子给他爹看,小孩唯恐他爹看不清楚, 脚趾头都快要怼到宋三郎的脸上。

    宋三郎捏着小孩脚趾头看了看, 小趾甲才修过没多久, 圆润齐整着呢, 他知道小孩这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呢,也不戳破,顺着小孩的话道:“是有些太长, 爹给剪剪。”

    “剪剪吧。”小孩顺理成章地把两只小脚丫从洗脚盆里伸出来,悬空翘着, 等他爹给擦脚。

    宋三郎逗他:“辰哥儿自己擦干吧。”

    宋景辰:“要爹给我擦,爹擦得比辰哥儿干净。”

    摊上个爱享受的小崽子,宋三郎认命的拽过软布伺候小孩擦脚,脚趾缝的水也知道细心地给擦干喽, 一看就挺有经验。

    没办法, 宋家没有下人, 小孩必须自己亲手照顾,其实一开始这种琐碎他也未见得有多愿意干, 每一个父亲都具备爱孩子的先天条件,但未见得他天生就有做一个好父亲的能力, 也是需要一点后天催化的。

    宋景辰可爱, 会哄人,又会卖萌, 宋三郎照顾儿子的过程中除了辛苦他更多是乐在其中,自然愿意干, 照顾得越多,对孩子感情更深厚。

    宋三郎取来修剪指甲的工具,有专门给小孩子用的修剪刀,头部扁平的,不容易误伤,给略略剪短了一些。

    “手也剪剪吧。”宋景辰伸出两只小手来。

    宋三郎瞥了眼他的手指甲,“手指甲就不给剪了,太短你不舒服。” 宋三郎起身抱着小孩回屋。

    爷俩躺床上,宋三郎陪着儿子说了会儿小话,他故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便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宋景辰看不出他爹装睡,自己一个人躺着无聊,外面太黑,出去他又不敢,干瞪着两只大眼睛,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他爹的胡须,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大人胸口睡着了。

    宋三郎听着儿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摸了摸小脑瓜,又抻了一会,等到孩子彻底睡熟,这才抱着放回小孩自己的小床上,给盖好薄被,顺手把纱账落下来。

    秀娘一挑门帘进屋来,她刚从大房屋里回来,听大嫂王氏讲了不少关于徐家的八卦,看到儿子竟然这么早睡下了,不由纳闷道:

    “今儿辰哥儿睡了半下午,我以为他可得折腾会儿呢,怎地这般早就睡着了。”

    宋三郎压低声音,轻笑道:“哄哄就睡下了。”

    俩人一块儿去耳房洗漱完毕,夫妻俩上了床,秀娘把从大嫂那里听来的八卦说给宋三郎。

    “我听大嫂说是徐家那边的嫡长孙犯了什么很严重的案子,被关押收监了,你那位大舅急怒攻心就一病不起了,好像是花了许多银子疏通,人没捞出来,却得了要被流放的消息,老头儿身体一下子就不好了。”

    “我估摸着老太太会去徐家看望。”说完,秀娘又补了一句,“老太太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呢。”

    三郎一直在想着南城的事找谁合作最合适,秀娘一说,他也就一听,随声应和着,并未太把徐家的事太放心上,起身熄灭了床头烛火,房间陷入了黑暗。

    不多时,耳边传来秀娘轻微的呼吸声,想来是熟睡了。宋三郎头枕着手臂,脑子里把自己认识得几个重要人物过了一个遍……

    翌日一早。

    宋三郎起来上衙,老太太要去徐家探望,王氏陪着一块过去。

    宋景辰以为老太太是要出去串门,他也要跟着去玩,秀娘哪能让儿子去探望重病之人,这要过了病气或是吓着了怎么办,忙给拽回屋,答应小孩一会儿带他出去玩。

    徐家为了捞孙子,上下打点疏通处处都得需要银子,祖宅已经卖掉了,一家子住在租来的小院子里,老太太按照大嫂给的地址找到地方,一看见那破旧的小院门,想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徐府大宅院,眼泪刷就流下来了。

    王氏忙搀扶着她下车,让李把式上前叫门,不多时,一个面色憔悴的青袍中年男子拉开门,见到门外所站之人,微微愣了一下,想到昨日母亲出去拜访那位姑姑,反应过来。

    忙躬身一礼,“——可是姑母前来探望家父?”

    老太太忙抬手扶住他,“你……可是望哥儿,姑母离开家时,你才不到一岁呢。”

    徐承望哑声道:“姑——母”

    徐承望一声姑母叫的真切,倒不是他真的对徐老太太感情有多深,甚至他都从未见过这位姑母,只是眼下落魄至此,还有亲人能上门探望,他太过百感交集。

    徐承望与王氏一同搀扶着老太太往屋里走,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苦涩浓烈的汤药味道,徐承望朝里屋喊了一声,“娘,姑母过来探望父亲了。”

    李氏听到动静迎出屋来,红着眼睛道:“妹妹来了。”

    老太太忍者眼泪,“大嫂,我哥哥他……”

    李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明昌一直等着妹妹呢,妹妹快进屋吧。”

    老太太随着李氏进屋,待看到病榻上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人,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快走几步扑到榻前,握住了对方的手,未语泪先流。

    病榻上的人面如金箔,唇色苍白,见到老太太,嘴唇蠕动了一会儿,发出嘶哑的气声,“明珠来了。”

    费劲地说完一句话,他又朝李氏抬了抬手,意思是让李氏扶他起来,李氏泣声道:“明珠不是外人,老爷躺着省些力气。”

    老太太也跟着劝。

    徐明昌是个要体面的,非要坚持起来,见家里人不扶他,用力挣扎着要自己起来,李氏和老太太吓一跳,忙紧着扶他坐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两个靠枕。

    体位骤然变化,徐明昌喘着粗气缓了会儿神,这才看着老太太道:“明珠能来,大哥很高兴。”

    缓了口气儿,他又道:“这么些年,大哥心里一直想跟你……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可,当初说了那样的话,大哥又拉不下面子来……”

    老太太哭着打断他,“是明珠自己任性,不关大哥的事。”

    李氏、徐承望、王氏等人退出屋里,让兄妹俩说些贴心话

    半刻钟后……

    老太太出来屋子,徐明昌的身体太过虚弱,老太太不敢让他一次说太多话,更不敢让他情绪太过激动。

    老太太道:“如今是请了哪里的大夫为大哥诊治。”

    李氏面露难色,徐承望哑声道:“承望无能,为救正元出来,家产能变卖的全都变卖完了,亲友能借的也都借了,也只能请了大相国寺的郎中过来诊看。

    侄子的意思老太太听明白了。

    大夏朝的医官最高级别称为“大夫”,其次是“郎中”,都是通过医官署的考试的,属于持证上岗,而其余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则被称为游医。

    像是之前为辰哥儿看诊的荀大夫便是从游医到郎中,从郎中到大夫,一步步考上来的。

    这期间从游医到郎中用了三年,而从郎中到大夫却是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同科举一样,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科举。

    一个医官的巅峰是考入太医局、翰林医官院、太常寺太医案等处,其次便是去一些私家的医馆、医坊。

    大相国寺附近的医馆乃是整个洛京城最大的私家医馆,医馆的郎中出诊费不低,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对富贵人家来说,却是不够了,大病小情那都得是请资历深的大夫出诊。

    而真正的权贵阶层是不屑于请私家医馆的大夫出诊的。

    老太太没有想到娘家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又问了侄孙徐正元的事,提到儿子,徐承望痛不欲声,言说元哥儿是被人冤枉的,但苦无证据证明清白云云。

    老太太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三十多两全都给留下,又告知大嫂她会请大夫过来给哥哥看诊,之前给玉郎看病的郎中如今在太医局颇有声望,与宋家也算是旧识,应当能请得动。

    另外,元哥儿的事,她尽力一试。

    李氏抱住老太太痛哭,徐承望绝望的双眸中闪现出一丝希冀,他现在已经不期望元哥儿的前程了,就算不能还孩子的清白,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好的,十个流放,九个亡,那流放也就等同于送死了。

    从徐家出来,老太太没有回家,吩咐李把式直接去大相国寺,她要买些礼物,去拜访曾给玉郎看诊的邹大夫。

    虽说当年邹大夫与玉郎交情不错,可这么多年不联系,对方的身份地位更是不同以往,已经升任为太医局的提举大人,老太太心里也没底,可为了哥哥,也只能厚着脸皮走一趟。

    ……

    宋家。

    秀娘本来答应小孩要带他出去玩,结果姜氏给她送来一个新鞋样,是眼下洛京城最流行的童鞋款式,秀娘来了兴趣,只顾着兴致勃勃研究鞋样子,没把对小孩的承诺放在心上。

    给小孩做双漂亮的鞋子,不比陪他出去玩要好得多。

    至于尊重小孩子的想法这种念头,秀娘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止秀娘没这种念头,整个大夏朝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人认为孩子的想法更重要。

    小孩肯定要听爹娘的话,爹娘为孩子好才是对孩子最好的爱。

    实际上宋三郎照顾宋景辰的想法,也并非出于什么先进的育儿理念,实际上他脑子里一样全是封建糟粕那一套,跳不出自身局限以及时代局限。

    他之所以尊重小孩的想法,一是因为他就喜欢宠着宋景辰,不想让儿子不开心。

    二来,他是有意识在培养孩子的主见,你只有把小孩说的话当回事儿,小孩才会把自己当会事,会有自己独立的主见。

    而宋景辰小孩也在长期与爹娘的斗智斗勇中,摸索出自己的经验来,对付他爹娘小孩采取的是两套策略。

    小孩冲娘亲撒娇得到的正向反馈太少,慢慢他就琢磨明白了,对付娘亲不能用撒娇,要态度乖巧地反复念经,搞到娘亲崩溃不耐烦了,你想要啥娘亲都会说:好好好,娘真受不了你了,听你的,都听你的,快别叨叨了。

    对付他爹就不一样了,跟爹撒娇耍赖,十次有九次半都能被满足,得到的全是正向反馈,宋景辰就明白了他爹最吃撒娇这一套。

    所以在趋利避害这一点上,小孩远比成人玩得更溜,成人可以自力更生,小孩则只能通过控制大人才能达到目的,他可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第65章

    秀娘受不住小孩磨她, 又不想带他出去,想出个绝招来,交给儿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此来牵制住小孩注意力。

    儿子好奇心重, 这一招屡试不爽。

    秀娘去灶房取了一碗绿豆来, 告诉宋景辰只要数清碗里有多少粒绿豆就带他出去玩, 反正儿子现在只能从一数到一百, 所以这些绿豆,他就算数一天都不可能数得清。

    宋景辰知道她娘故意为难他。

    知道又怎么样,小孩不光有胜负欲他还有证明欲, 不光喜欢自证清白,他还喜欢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干。

    ……

    宋三郎下衙回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低头一瞧,西厢房这边的走廊上摆满了绿豆,一排排一列列, 摆的那叫一个整齐, 纵横间距几乎完全一致。

    不用说, 肯定是辰哥儿干的。

    小孩子的动手能力不像大人锻炼的那般灵活,尤其是做精细动作时, 捏这么小颗的绿豆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如此耗时耗力的大工程,宋三郎可不敢给小孩破坏掉。绕开回了屋, 屋里没人, 估计是秀娘带着孩子出去玩了。

    直到傍晚时分,秀娘才领着孩子回来。

    因为她输了, 小孩用巧办法把碗里的黄豆数得清清楚楚,秀娘只得带着儿子出去玩, 后街捉知了的小树林那边有个大沙土坑,好多后街的小孩子都喜欢在那挖沙土玩。

    到地方,秀娘把儿子往沙土坑一放,自己与周围带孩子的女人们聊天八卦,小孩玩得开心,大人玩得也开心。

    宋景辰进屋,看见他爹伏在桌案上不知道写些什么呢,松开秀娘的手,颠颠跑过去,扑到三郎膝盖上,“爹爹,我回来啦。”

    宋三郎放下手中纸笔,转身接住小孩,宋景辰拉住他手,用力往外拽,“爹,你快跟我来。”

    “你要拉着爹去哪儿?”

    秀娘笑着从后面跟进来,“三郎快出去看看吧,你儿长本事了,这小子把一碗绿豆都给数清楚了,你都猜不出他想出个啥招儿来——”

    秀娘正要告诉宋三郎小孩是如何数清楚那些绿豆的,宋景辰赶忙出声阻止,“娘亲不要告诉爹爹,我要让爹爹猜。”

    秀娘掩口笑,宋三郎被小孩拉着来到外面走廊。

    “爹,你快看看辰哥儿摆的绿豆,你猜猜我为何要这样摆?”

    宋三郎原本以为儿子是摆着玩呢,听小孩如此一说,蹲下身子观察地上那些排兵布阵一般摆放整齐的绿豆,还真看出点门道来,他故意摇摇头,苦恼道:“爹猜不出来,辰哥儿同爹说说?”

    宋景辰见他爹果然猜不出来,脸上小得意,他指着地上的绿豆道,“爹爹你看,一排有十粒绿豆,两排有二十粒,三排有三十粒……十排有一百粒。”

    “然后,一堆有一百粒,两堆有两百粒,辰哥儿一共摆了九堆,就是有九百粒,这里还多出八粒来,所以一共有九百零八粒,再数多少遍都是九百零八粒,肯定不会有错的。”

    “爹爹,你说辰哥儿的法子好不好呀?”

    宋景辰凑到宋三郎脸上,等夸奖。

    诚实的说,宋三郎觉得自家儿子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小孩,一点都不比那称象的曹冲差多少。

    宋三郎揽过小孩,竖起大拇指,“辰哥儿的法子很棒,能告诉爹爹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吗?”

    “是爹爹教我的。”

    “爹爹教你的?”宋三郎不解。

    宋景辰:“爹爹教过我,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辰哥儿就按照爹爹教的,先摆成十,再摆成百,就很容易啦。”

    宋三郎:“……”

    儿子这举一反三的能力有点过于夸张了。

    宋三郎还在惊叹中呢,就听小孩又道:“爹爹,我知道了一碗绿豆有多少粒,就能知道一罐子绿豆有多少粒。”

    宋三郎道:“只需要看看一罐子绿豆可以盛几碗?”

    宋景辰摇摇头,“爹爹如何能保证每一碗绿豆都盛的一样多呢?”

    宋三郎:“嗯,可以估摸个大概?”

    小孩却较真儿,“怎么可以大概呢。”

    宋三郎:“那辰哥儿有何好办法?”

    宋景辰搂着他爹脖子,小手刮了刮他爹的脸,“爹爹好笨,你都没有听说过曹冲乘象吗?”

    宋三郎真被小孩绕晕了,向儿子求教,“这又同曹冲称象有什么关系?”

    宋景辰扳着手指头:“爹爹忘记了吗,曹冲先让大象站到船上,在船上刻好记号,让大象下来,往船上装石头,等装的石头让船沉到记号位置,就停止装石头,最后把石头一筐一筐的卸下来称重就可以啦。”

    宋三郎:“所以?”

    宋景辰:“所以曹冲是先把大象变成石头,再把石头称重,而辰哥儿只需把数出来的九百零八粒绿豆变成重量,再把瓦罐里的绿豆也变成重量,这样的话,就可以用重量推算个数啦。”

    宋三郎:“……”

    呃,属实想不到曹冲称象还可以这么玩。

    小孩对化零为整,化整为零的灵活运用,以及把问题从一种形式变换成另一种形式的思维方法,让宋三郎隐隐抓住了些什么,灵光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对于如何搞南城的地,他好像摸到了一点点头绪。

    儿子与他来说不仅仅是精神支柱,还是他的小福星,宋三郎忍不住揽住小孩,下巴亲呢地蹭了蹭儿子小脑瓜,道:“辰哥儿算学很厉害,爹爹不及你。”

    “所以人家就会羡慕爹爹和娘亲生了一个聪明的小孩。”宋景辰从宋三郎怀里抬起头来,眨着大眼睛问道:“爹爹高兴吗?”

    “嗯,高兴。”

    宋景辰:“爹,我想吃蟹黄灌汤包。”

    宋三郎:“买。”

    灌汤包是洛京城最近新出来的吃食,受欢迎程度不亚于现代的网红食品,全洛京城只有萧家的酒楼能做出来,一包难求,物以稀为贵,一个包子五百文,价格高得离谱。

    并非这包子真的定价五百文,而是同现代一样,稀缺资源在古代也有黄牛党帮着抢,五十文是包子钱,四百五十文是劳务费,洛京城老百姓日收一百文左右,人家通宵达旦帮你排队,这价格也算公道。

    五百文的包子有人要吗?

    这么说吧,像是郭大有这种程度的有钱人愿意加价到两千文都不会嫌贵。

    二两银子买个包子吃,实在太正常不过。

    要知道古代是没有微信朋友圈炫富的,但炫富的需求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京城里出现个新鲜事物,谁先吃上,谁先用上,谁就能在聚会的时候顺便提上那么一嘴,就比如——

    “这萧楼新出的蟹黄灌汤包味道真不错呢。”

    “昨儿吃了几个,感觉言过其实了。”

    “我们家小狸奴还挺爱吃的。”

    所以人家不是在为包子付费,人家是在为身份买单,只会嫌不够贵,毕竟买得起的人越少,才越能凸显身份,区分等级。

    宋景辰不在此列,他是纯吃货。

    ……

    老太太一直到入夜才满身疲惫地回家来,面上却是很欣慰,邹大夫是个念旧情的,老太太过去拜访时,正赶上人家今日不忙,听闻老太太说完徐明昌的病情,知道病人耽误不得,当即随着老太太过去给看诊。

    邹大夫不愧是太医局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一番针灸下来,徐明昌的精神好转不少,这名医会医人更会医心,邹大夫给开了药又宽慰一番,告知老爷子只是郁结于心造成的突发急症,病情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好将养,自会慢慢恢复,一家人自是喜极而泣,万分感激。

    想到侄孙徐正元的事,老太太把三郎叫到屋里来。

    她对大哥徐明昌是有感情的,至于侄子和侄孙就差了许多,操心徐正元,更多是为了大哥,为了徐家,她们徐家到了侄孙这一代,就只正元一个男丁,若是正元真有个好歹,徐家嫡系这一脉就真绝后了。

    爹娘在世时从未亏待过自己这个女儿半分,就算为了爹娘,如今徐家有难,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娘,您找我。”宋三郎挑门帘进屋来。

    老太太半靠在罗汉床上,见儿子进来,直起身子,“三郎来了,快坐吧,娘有些事找你商量。”

    宋三在老太太对面,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就听老太太道:“是你舅舅家的事,徐家唯一的孙子,也就是你那表侄子犯了案,如今在大牢里压着,判了流放。”

    顿了顿,老太太继续道:“徐家的意思是孩子是被冤枉的,你舅舅那人的性子最是古板,若孩子真犯了事儿,他断断不会包庇。”

    话音一转,老太太又道:“娘也不敢断定正元那孩子就一定是清白的,只是人命关天,正元又是徐家的独苗,若真是被人冤枉的,孩子太过可怜,娘是想问你,可有大理寺的门路,看能否疏通关系,把案件重审。”

    老太太开了口,宋三郎沉吟一下,道:“儿子尽力一试。”

    老太太道:“这是徐家的事,娘不能让三郎出力气又出银子,娘这里的陪嫁还有一些,拿去典当,凑个千两银子没问题,这些是娘当初从徐家带出来的,就当还给徐家了。”

    宋三郎忙道:“三郎手上的银子不够,再找娘要,此事关键是找对人,银子倒是其次,娘且宽心,儿子定当竭力去办。”

    娘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关于徐正元案子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老太太从徐家人那里了解到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宋三郎微微蹙眉,事情有些棘手,他隐隐觉得徐正元的案件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徐正元做了人家的替罪羊。

    就目前来看,对方的能量显然是已经影响到刑部这边判案,至于大理寺这边,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案子一旦涉及到极特殊人物,你冤枉不冤枉已经不重要。

    三郎回到屋中,辰哥儿还没睡呢,趴在床上扒拉算盘玩儿呢,他压根儿不会珠算,纯粹听响玩呢,他觉得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听。

    小孩越扒拉越快,两只小手紧捣腾,硬是给他拨拉出无影手的感觉来,宋三郎嘴角微抽,就没有小孩不能玩的。

    秀娘见他回来,眨着眼睛八卦道:“三郎,娘叫你过去干啥呀,不会是让你管徐家的事儿吧。”

    宋三郎走到床边把儿子往里抱了抱,上了床,冲秀娘笑道:“娘子也太瞧得起夫君,不入流的小官,哪有本事掺和到大理寺审案去。”

    “那娘叫你过去干嘛,怎么不叫大哥二哥过去?”

    第66章

    “娘的意思是问我能不能托托张大人的关系。”宋三郎道。

    秀娘担心道:“麻烦张大人不会对三郎有什么不好吧?”

    “这倒不会。”

    “那就好, 老太太不想让徐家绝后,我们自己也只有辰哥儿一个呢,三郎把儿子宠成这样,你若有啥事儿, 他可受不了。”

    “爹爹, 你出什么事了?” 正扒拉算盘玩的小孩小耳朵里自动过滤出重要信息, 停下手中动作, 扑闪着大眼睛仰头问道。

    “爹爹无事。”宋三郎笑着抱起儿子,在小孩脑儿上亲了一口。

    秀娘收了小孩刚才玩耍的算盘,顺手抻平床褥, 说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给他弄睡吧, 你不回来小崽子不肯睡。”

    宋三郎抿嘴笑,侧身躺下,小孩翻了个滚儿挨过来,“爹, 你今天还给我讲草船借箭。”

    宋三郎揽过小孩, 温声道:“好。”

    秀娘拿起手边团扇, 熄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瞬间黑下来。

    宋景辰只顾聚精会神听他爹讲故事, 也忘记他怕黑的事情了,朝宋三郎发出灵魂质问。

    “爹, 江面上的雾那么大, 连船都看不清楚,却为何都能射中草船呢?”

    “还有, 曹操的军队为什么那么傻呀,看不清楚的话, 可以用火箭呀,这样不就一把火把草船都烧啦。”

    宋三郎:“……”

    宋三郎:“因为写话本子的人想要让孔明赢,还要赢得漂亮,就必须要把曹军写的愚蠢一些。”

    宋景辰:“那样的话,岂不是不合常理。”

    “呃……”

    宋三郎道:“话本子不是史书,要写的精彩好看,就不能太追究合不合常理,若是太合乎常理就没有看头了。”

    宋景辰:“所以爹爹,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吗?”

    宋三郎:“真真假假。”

    宋景辰:“史书都是真的吗?”

    宋三郎:“嗯,史书亦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写的东西,就无法做到没有个人看法,所以史书亦是真真假假。”

    宋景辰不明白了,“爹爹,那什么才是真的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小脑瓜,“辰哥儿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

    宋景辰:“爹爹是真的,娘亲也是真的。”

    ……

    翌日,下了衙门,

    老太太把徐正元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是案件存在纰漏的问题,若真是如此简单,也不至与徐家搭进去的银子不好使。

    徐家的祖宅地处北城繁华地段,按照如今洛京城的房价,就算急于出手被人压了价,最起码也能卖九千贯以上,九千贯用来四处疏通关系都没能把事情搞定,可见是有人铁了心要徐正元死。

    且此人来头不小!

    不过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徐正元极有可能是真被冤枉,否则徐家人也不会把祖宅都卖了来替儿子申冤。

    要了解清楚徐正元的案子,就得先要去刑部调取徐正元的卷宗,这事儿张璟帮不上忙,得找李逸山去。

    李逸山卸任之前正是刑部侍郎,老爷子对刑部断案之事最为了解,亦有人脉关系在。

    宋三郎直接去了李逸山府上,倒不是他对徐家之事有多关心,而是他自己上辈子饱受蒙冤之苦,很能理解现在的徐家,理解徐正元。

    老太太又开了口,能帮上忙,他倒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同宋三郎的想法一样,李逸山听完宋三郎的叙述,第一反应亦是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若说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究竟谁要致徐正元于死地,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说,尚且看不出来,只能推测出对方能量很大。

    李逸山沉吟片刻,道:“帮你调取卷宗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三郎若要想要替他翻案怕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把自己牵扯进去。”

    宋三郎朝李逸山一拱手,“三郎只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我那表侄替人背锅,也总要知道是替谁人背了锅,先生若能相助,三郎感激不尽。”

    李逸山冲他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太过客套,待我写封名贴,你只管拿着名贴去拜访刑部郎中高和,此人乃是我的学生,亦是我当年一手提拔,你去找他,他自会全力协助。”

    宋三郎忙起身一礼,“先生鼎力相助,三郎感激。”

    李逸山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三郎不必谢我,你当感谢我那忘年交辰哥儿小友才对,李某酷爱书画,若非辰哥儿那日提醒,我竟不知道自己几十年来对书画一道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叶公好龙而已。”

    “李某临摹无数名家名作,竟从未细细观察过真实之大千世界,不曾明白这活生生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光。”

    宋三郎笑道:“小儿顽皮,童言童语不经脑子,不成想到是引得先生思悟了。”

    李逸山摆摆手,“三郎莫要谦虚,辰哥儿虽童言稚语,却每每引人思考,不似我等读书多了,反倒是读傻了一般,思想禁锢,你当知道萧兄性子最是孤傲,只见辰哥儿一面便收他为徒,看中的正是辰哥儿的灵性。”

    顿了顿,李逸山笑道:“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李某不妨多一句嘴,辰哥儿灵性难得,三郎当好好爱护才是。”

    “先生说得是,三郎对他没有别的期许,唯愿一生平安喜乐,三郎就知足了。”

    平安喜乐,说起来容易,却最是难以达到,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如此。

    李逸山也只当是宋三郎的随口敷衍应承,毕竟,世上有哪个父亲不期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就连他自己当年亦是不能免俗,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才看开一些。

    其实也未必是真看开,只不过是不得不看开,认命了,爱咋咋地吧。

    想到此,李逸山老脸微红,又觉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忙请宋三郎一起喝茶,掩饰尴尬……

    宋三郎带着李逸山的亲笔信出来李府,看了一下天色,又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李逸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又如此信任,人品自是没问题,直接送银子不合适,不若去买些文玩雅物,如此,即便是对方不喜欢亦可转赠他人,或者典卖出去换成银两。

    找人办事,总要表现出你的诚意,人家可以不收,你却绝对不可以不送,不送就是你不懂事儿没把人放在眼里。

    送了,人家不收,证明人家清廉刚正,钱财和名声总得要一样的。

    至于不为名不为利,一心只为天下苍生造福之人,有吗?

    肯定有,但一定是少数,你不能用少数圣人代表大多数凡夫俗子。

    宋家。

    王氏陪着老太太出去了,姜氏娘家妹妹今日成亲,姜氏赶回娘家帮忙,竹姐儿在绣坊没回来呢,家里只有云娘和辰哥儿在。

    云娘要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饭,便把辰哥儿交给早回来的宋景茂看着。

    宋景辰在后面园子里玩了大半天,玩腻了,他不想在家里闷着,拽着宋景茂带他出去街上玩,小孩说他有钱,要请大哥哥和二哥哥吃冰酪。

    宋景茂和宋景睿几乎同时皱眉。

    宋景睿先开口,小孩儿板着脸教训道:“小小年纪,你又不赚钱,钱是从哪来的,别告诉哥哥说你是偷拿大人的钱,哥哥会揍你屁股的。”

    宋景辰不高兴,撅着小嘴巴道:“哼! 我才没有偷大人的钱,谁规定小孩就不会赚钱,我辛辛苦苦给我爹干活儿赚的钱,我都累得流汗了,流了好多汗,像绿豆……不对,像黄豆粒那么大的汗珠,掉在地上都能摔八瓣……呜呜呜……”

    宋景辰越说越入戏,越觉得自己委屈可怜,二哥哥竟然敢冤枉他,小孩嘴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边哭边控诉宋景睿:

    “都是我赚的血汗钱,我用血汗钱请你吃东西,你还冤枉我偷东西,呜呜呜……哼!二哥哥好坏,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大哥哥,不要你了,呜呜呜……”

    宋景辰哭着朝宋景茂张开小胳膊,求安慰。

    宋景茂忙抱起幼弟,拍着小孩背哄他,“辰哥儿不哭了,你二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是二哥哥没有想到咱们辰哥儿都能从爹娘手里赚到银子了,二哥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辰哥儿这样厉害的小孩,所以才问问辰哥儿钱是打那儿来的。”

    “你二哥哥只是太好奇了。”

    宋景辰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儿,一边从指头缝里偷偷看宋景睿的反应,他要让二哥哥知道随便冤枉小孩后果会很严重。

    嗯,非常严重!

    要么怎么说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大呢,小孩平时若是犯了错误,秀娘就是花式唠叨他,光打雷不下雨,下雨也是毛毛雨,巴掌落到他身上不疼。

    宋三郎来真格的,必定要让他知道犯错误的后果是什么。

    批评他是问题不很严重,还可以再犯。

    打他屁股是问题很严重,最好不好再犯。

    打他小手是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干。

    宋景辰的绝招是会哭,他跟他爹面前都哭出经验来了,哭得又可怜又好看还很可爱,没人能招架得住。

    宋景睿知道自己冤枉了弟弟,不过他可是从小和弟弟一起玩儿大的,被古灵精怪的小屁孩儿骗过太多次,吃亏上当都吃出经验来了,弟弟是真哭还是假哭,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弟弟用两只小手抹眼泪儿必定是假哭!

    宋景睿想了想,虽然弟弟是假哭,可自己做得也的确不对,不该在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相当然自以为是,宋景睿扬起头,对着宋景辰道:

    “好了,弟弟别伤心了,是哥哥不对,哥哥冤枉你了,给你道歉。”

    宋景辰小脑袋往宋景茂的肩膀上一趴,装作生气,却不小心露出了小狐狸尾巴,他两只小脚丫忍不住踢腾两下。

    宋景睿可太熟悉他这动作了,知道小屁孩拿捏了哥哥,心里正得意呢。

    就听宋景辰闷声道:“你要怎么给我道歉。”

    宋景睿让着小屁孩,谁让他小呢,“给你打两下手,可以了吧。”

    宋景睿伸出右手给小孩占便宜。

    宋景辰黑眼珠子转了转,“你刚才都说要打我屁股,我也要打你屁股。”

    这宋景睿哪能干,他可是哥哥,被个小屁孩儿打了屁股,当哥哥的威严何在?!

    真给他得了逞,他以后还怎么管弟弟?

    宋景睿小眉毛蹙成一团,冲弟弟道:“宋—景—辰!”

    宋景辰读懂他哥的话外音了,知道自己若是得寸进尺,睿哥儿就会恼了,小孩见好就收,奶声奶气道:“哥哥把手抬高一点,我够不着。”

    宋景睿瞪了他一眼,压着火,把手抬高了些,宋景辰不轻不重地打了哥哥三下,学着宋三郎的口吻道:“哥哥知错了没?”

    第67章

    宋景辰要宋景茂带他去买冰酪吃, 现下已经进入到八月分,天气越来越凉,宋景茂担心小孩吃完冰肚子,哄着说带他去买糯米花。

    所谓的糯米花, 等同于现在的爆米花, 只不过原材料是糯米, 也可以用米或是高粱米等, 小孩子都爱吃。

    宋景辰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听哥哥话, 辰哥儿先吃糯米花再吃冰酪。”

    宋景茂:“呃……”

    给弟弟买糯米花的时候把钱花光,如此小孩就没钱买冰酪了。

    宋景辰用力往下挣, 他要从哥哥身上下来,宋景茂道:“不要哥哥抱着你吗?”

    “不要哥哥抱”宋景辰道:“哥哥同娘亲一样,没力气,抱辰哥儿会累。”

    “……”被弟弟无情戳中事实的宋景茂脑门儿三条黑线。

    宋景辰从哥哥身上出溜下来, 跑回屋里去取他自己的私房钱, 宋三郎之前把私房钱往房梁上藏, 他看见了,有样学样, 他也藏,小孩够不到房梁, 便把宋三郎奖励他的铜钱塞到自己不穿的小鞋子里, 再给塞到床底下去。

    宋景辰往床底下钻,胖虎大概以为主人要抓大老鼠, 忙呲溜跟着钻进去帮忙,大老鼠没有, 胖虎两只圆溜溜的猫眼儿好奇地盯着小主人从鞋子里往外掏钱。

    小孩掰着手指头算,宋三郎教过他九九歌,一碗冰酪七文钱,三七二十一,小孩往自己的小荷包里数了二十一枚铜钱。

    糯米花很便宜,五文钱就可以买很多,他又数了五枚铜钱放进荷包,小孩想了想,不能光自己吃,要给爹娘带回来一些好吃的,于是他又数了五枚铜钱,放进自己的小荷包。

    小孩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宋景辰出去后,胖虎围着小主人藏钱的小鞋子绕了几圈,凑过去拿鼻子闻了闻,有了刚才宋景辰人教版的示范,胖虎有样学样探出小爪子扒拉出一枚铜钱来,越扒拉越爽,一直扒拉一直爽……

    宋景辰怕自己把钱弄丢喽,把荷包交给哥哥保管,荷包是宋景竹给绣的,两个弟弟都有,靛蓝色缎面,银丝线走边,宋景睿的荷包绣的是“鱼跃龙门”,宋景辰的是“独占鳌头”宋景茂的则是“五子夺魁”。

    小姑娘在刺绣一道很有天份。

    宋景茂接过弟弟递上来的荷包,感受了一下重量,好家伙,弟弟从三叔那儿没少赚钱。

    “哥哥,我们快走吧。”宋景辰一手拉着景茂,一手拉着睿哥儿,连蹦带跳拉着两人往大门外走。

    “你们几个早点儿回来呀,一会儿饭就好了。”秀娘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朝几人喊了一嗓子。

    “知道啦,娘亲。”

    小孩嘴上答应得可痛快,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说了算。

    出来宋家的小巷子就是东榆街,这会儿正是快吃晚饭的时间点,街上热闹的很,街道两旁的食铺酒馆人声鼎沸,路边的小食摊也跟着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吃食的香气,宋景辰的小鼻子能准确地分辨出这些气味来自那里,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宋景辰是毫不掩饰的小吃货,宋景睿是隐形小吃货,宋景茂对吃没有多太多的欲望,再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也就还好。

    俩小孩松开宋景茂的手,抻着小脑瓜这边摊子瞅瞅,那边摊子瞧瞧,随便一个小食摊做出来的东西就比家里的饭菜美味。

    可巧,今日街上新开张了一家炙烤店,因为是刚开业,为了招揽顾客吸引人气,店里所有吃食都八折售卖,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有新鲜吃食,宋景辰瞬间忘记他要吃冰酪的事了,拉着睿哥儿的手,紧跟着往人群里钻,宋景茂急忙跟上去。

    店里人太多,宋景茂担心小孩被人撞到,忙给抱起来,同时叮嘱睿哥儿跟紧自己,不要乱跑。

    “我不会乱跑的,大哥看好弟弟。”

    二弟懂事,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炙烤店正对着门口的一面墙壁上挂着食铺里小食的价位,宋景茂抱着辰哥儿凑近了看,就见上面写着:猪皮炙三文、鸡皮炙三文、腰肾炙五文、肥肠炙五文、小河虾炙四文、小蚌肉炙四文、素食炙两文……

    宋景茂低头看了眼店铺里正吃炙肉的人,半尺长的竹签上串了各式各样的肉,量不大,不过价格也不算很贵,闻着味道倒是极香。

    宋景茂把墙上的菜名念给弟弟听,问小孩想吃什么?

    宋景辰道:“今天是辰哥儿请客,哥哥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有钱,好多钱。”

    宋景茂被弟弟逗得嘴角上翘,没有点那些什么腰、肾、肠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只点了猪皮、小河虾,蚌肉和素食串。

    宋景辰还没有尝过辣的东西呢,非叫哥哥给他买一串微辣一串普通辣,他要尝尝辣是什么味道。

    宋景茂本来不想给他买,怕辣到他,又看小孩跃跃欲试的,知道越不给买,弟弟就越觉得香,吃不到嘴里的都是念念不忘,索性给小孩买了,尝一口知道辣了,下次就长教训了。

    店里东西本来就不贵,今日又是折价出售,引来的人很多,店铺里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呜呜嚷嚷的,还有不少人饮酒喧哗,嘴里不时冒出些不入耳的糙话,宋景茂不想让弟弟们在里面多呆,买完之后就迅速带着俩小孩出来。

    卖烤肉的人说要趁热才更好吃,宋景茂寻了处卖糖水的摊子,让两弟弟坐下来吃,顺便买了三碗甜汤三个人喝。

    宋景辰吃了一串小河虾,拿着手里的辣蚌肉忽悠宋景睿,“哥哥,你还没尝过辣味吧,想不想尝尝?”

    宋景睿小口吃着自己手里脆脆的猪皮串,翻了宋景辰一眼,“不想尝,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景辰:“我听人家说特别好吃,越吃越香,吃一次就忘不了,哥哥你尝尝吧。”

    宋景辰把辣肉递到宋景睿眼前,歪着头道:“哥哥,你不会是怕辣吧?你不想当勇敢的小孩吗?”

    宋景睿抬眼看瞥他一眼,“辣倒不怕,我怕你坑我。”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见宋景睿不上当,回过头儿看了一眼大哥宋景茂。

    宋景茂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辰哥儿想让哥哥替你尝尝?”

    宋景辰小脑瓜掂量了一下,捉弄二哥哥的后果他很清楚,得罪大哥哥他还没试过。

    宋景辰大眼睛无辜地扑闪着,道:“大哥哥肯定和二哥哥一样怕辣吧?”

    宋景茂笑笑,从小孩手上拿过烤串来,很自然的咬下一小块蚌肉,嚼了嚼,面不改色又咬了第二口。

    宋景辰在旁边偷偷观察着哥哥的反应,见哥哥吃了一点事都没有,根本没有别人说得那样,嘴巴里像着火了一样难受。

    他想起宋三郎同他说过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自己尝试过才能知道。

    小孩巴巴凑过去,就着宋景茂的手,他也咬下一小块蚌肉,咬进嘴巴里嚼了嚼,一开始小孩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大眼睛直了直,随即就瘪了嘴巴,小手用力扑扇着嘴巴——好辣,好辣,他的嘴巴快要着火啦!

    宋景辰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哭唧唧呲哈,“好辣,好辣!”

    宋景茂递了甜汤喂给他解辣,宋景睿憋住笑,向旁边卖包子的大婶要了个包子递给宋景辰。

    宋景辰咕嘟咕嘟喝完甜汤,又接过睿哥儿递过来的大包子用力咬了几大口,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一点儿了。

    小孩红着眼睛,眼泪汪汪地用力瞪宋景茂,“哥哥好坏!”

    “哥哥哪里坏了?”宋景茂道。

    宋景辰冲他跺脚撅嘴,“哼!”

    那意思是哥哥你明知故问。

    宋景茂笑道:“哥哥刚才有没有同你说过辣的东西吃起来会遭罪?哥哥同你说,你不信,不听哥哥劝,非得要自己尝尝才肯罢休,你不相信哥哥说的话,不管哥哥刚才是不是故意的,你都得自己尝尝才肯罢休的,现在知道受罪了吧?”

    宋景辰气鼓鼓转过身去,不搭理宋景茂。

    宋景茂弯腰直接抱起小孩,哄他道:“好了,不生气了,你是第一次吃辣椒,哥哥却吃过很多次了,你觉得很辣,哥哥却已经从辣味里品尝到它的香了。”

    “你骗人!一点都不香,只有辣。”宋景辰反驳。

    宋景茂道:“吃不出香来是因为辰哥儿还太小,辣椒本来就不是给小孩子吃的,就像是辣酒一样,辰哥儿尝到的味道都很简单,所以只会觉得甜的东西才最好吃,等到辰哥儿长大了,长到像哥哥这样大,尝过更多的味道以后,就会觉得辣也是一种香,苦也是一种香。”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不理解哥哥在说些什么,辣怎么会是香呢,苦就更不香了,谁喜欢吃苦的东西呀。

    宋景睿忽然道:“大哥说得有道理,大人和我们小孩不一样,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他们很清楚,没有人会拿着真金白银去买不好吃的东西,肯定是真喜欢才会买,况且这辣肉都比不辣的肉更贵些呢。”

    宋景辰挠了挠头,是呀,人会撒谎,可是银子却不会撒谎呀。

    宋景茂:“辰哥儿什么都想试试,不会每一次尝试都会是好的结果,也可能有不好的结果,不过若是不试,就永远没有结果。”

    “走吧,哥哥带你们买糯米花去。”

    ……

    这边,有了李逸山的这层关系的帮助,宋三郎在刑部见到了徐正元的卷宗,看完卷宗没有多说什么,谢过高和,告辞出来。

    第68章

    刑部给徐正元定下的罪名是故意杀人罪, 卷宗细看疑点重重,多处事实与细节都不禁推敲,宋三郎作为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没道理刑部这些专职办案的人员瞧不出蹊跷来。

    如此, 只能说明一点, 杀人者另有其人, 而对方推徐正元出来做替罪羊。

    还有就是, 此人影响力已经大到让刑部忌惮。

    只是此案让宋三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案发当日与徐正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三人,为何独独推出他来作这个替罪羊?

    被害人又无背景,徐家砸出去七八千两银子, 竟然连个水花都没有砸出来,若是有私怨, 徐正元入狱已经是身败名裂,对方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除非……

    徐正元威胁到了对方,换句话说,徐正元威胁到了一位大人物, 这倒是有意思了, 徐正元这样的小人物是如何威胁到那位大人物的呢?

    自己又要不要插手呢?

    宋三郎考虑再三, 决定还是要去关押徐正元的刑部大牢走一趟,以便了解更多卷宗上没有记录到的, 或许是更为关键的信息,先弄清楚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再决定要不要插手。

    主要是宋三郎从徐正元的卷宗上想到了某种可能, 若是他所猜想成立的话, 他插手还真不一定是坏事。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再者他还需对此案的前因后果细细梳理一遍, 看有无遗漏的细节,如此, 才好有针对性的向徐正元了解情况。

    毕竟刑部大牢可不是自家开的,你想何时探视就何时探视,想探视几次就探视几次,见徐正元一面可不容易。

    出来刑部衙门,宋三郎直接回了家。

    家里,秀娘做好一家人的晚饭,回了屋,一进门瞅见地上躺着一枚铜钱,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掉的,便弯下腰顺手捡起来,正要起身,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前面竟然还有。

    呃……不止一枚,是一地!

    不远处儿子一只小鞋子在地上扔着,鞋子旁边撒了一地铜钱。

    秀娘走过去,捡起儿子的鞋子往外倒了倒,叮叮当当又倒出来不少铜钱,秀娘把地上撒落的,以及鞋子里倒出来的铜钱数了数,好家伙,足足两百多文!

    不用问,秀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趴到床底下找另外一只没有被胖虎叼出来的鞋子。可真能耐,小孩把鞋子藏到了床底下最里面的角落处。

    秀娘费劲儿够到鞋子,一上手,沉甸甸的,果然里面有不少铜钱。

    秀娘好奇小孩到底攒了多少钱,倒出来数了数,加上刚才的两百多文,总共六百六十二文,秀娘嘴角撇了撇,乐了,小孩还挺有钱,主要还是跟他爹哪儿赚钱太容易。

    秀娘又把两只鞋子帮儿子放回了原处,儿子喜欢存钱这一点像她,她自己亦攒过私房钱,明白偷偷摸摸存下好多钱的成就感。

    小孩回来若是发现他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铜钱被人发现,存钱的那种欢喜就全都没有了,甚至以后他都可能不会再想着存钱,这一点秀娘深有感触。

    在她还年幼时,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的钱就曾被娘发现,当时她那种伤心失望是无法形容的,哪怕因为她哭得伤心,娘又把钱还给了她,也找不回来那种欢喜和成就感了。

    不多会儿,宋景辰跟着两个哥哥进来院子,出去的时候小孩心疼他哥哥抱着他会累,回来的时候小孩说他腿疼,走不动了,要宋景茂抱着他。

    谁让哥哥坑他吃辣椒来着,他也不让哥哥舒坦。

    小胖娃的肉被养得瓷实着呢,尤其是最近宋家伙食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小孩胃口又好,宋景辰的体重肉眼可见的长了,宋景茂一介文弱书生,说句难听的,他气力还真不如从小就推磨干活的秀娘呢。

    把小孩抱到家时,宋景茂鼻尖上冒出细汗。

    宋景辰掏出自己的小帕子给他哥擦汗,边擦边道:“你以后还坑不坑弟弟啦。”

    宋景茂:“……”

    敢情弟弟让自己抱着不是因为小孩不想走,这是故意折腾哥哥呢。

    宋景睿抬头看向自家大哥,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大哥不必生小屁孩的气,你只要多被他坑几次就会像我一样有经验了,现在我就不上他的当。”

    宋景辰闻言,眨巴眨巴眼,小孩心里想:你以为我傻吗,你不上当,我就不会换种方法让你上当嘛?”

    哼!不信咱们就走着瞧好啦。

    看看到底是哥哥厉害还是弟弟更厉害!

    宋景茂笑着捏了捏弟弟的小耳朵。

    宋景辰亲昵的搂了哥哥的脖子,乌黑的大眼睛里扑闪着关心,他道:“哥哥,你累了吧。哥哥你渴了吧,我娘亲泡的红枣水给哥哥喝吧。”

    宋景茂笑道:“谢谢弟弟,哥哥不渴。”

    宋景睿:“……”

    那是我多管闲事?

    宋景茂当大哥的,自然不会真花小孩的私房钱来买吃食,把荷包掏出来又还给了小孩。

    宋景辰拿着荷包蹦蹦跳跳跑回自家屋里,“娘亲,娘亲?”小孩叫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反身把屋门关上,又踮着脚尖插好门栓,一路小跑着进里屋,钻床底下把没花完的钱又放回原处。

    宋景辰记忆力极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他感觉自己藏钱的鞋子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小孩挠了挠头,不应该呀?

    家里只有娘亲一人在家,若是娘亲发现了自己的藏的钱,怎么可能放过嘛,大概是自己记错了,也可能是胖虎给拱的。

    宋景辰生起了警惕心,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从爹爹手里赚钱的事,娘亲是知道的,娘亲就不会好奇他赚的钱都放哪里了嘛?万一娘亲要是好奇到处搜他的钱怎么办?

    不行,不能把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要拿出一小部分钱来,放在娘亲容易找到的地方迷惑娘亲,这样自己真正藏钱的地方才能更安全。

    想到这儿,小孩又把藏在鞋子里的钱抓了一些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从床底下钻出来,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儿,想了想,把小荷包塞进小床的褥子底下。

    褥子底下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却肯定会被娘亲发现,因为娘亲每日早晚都要帮他铺床叠被,娘亲把褥子抻平整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小荷包。

    反正荷包里没有几个钱,娘亲也不值当得把儿子惹哭,哄小孩是那么容易吗?

    哼!

    搞定一件大事,宋景辰喜滋滋拉开门栓,跑出去玩了。

    秀娘做了一家人的晚饭,结果几个小的在外面已经吃个半饱,回来吃不下多少,老太太同大嫂亦在徐家用过饭,二嫂估计是娘家妹妹出嫁,娘家事情多没有回来,剩下不少饭菜,便宜给辰哥儿买回来的那大鹅同大公鸡了。

    宋三郎拎着小桶陪着小孩一块去园子里投喂,才几天的功夫,俩货已经认得谁是供自己吃喝的衣食父母了,对于小动物来说,利用食物建立起来的感情是最靠谱的。

    宋景辰还没走到近前呢,俩货扑棱着翅膀往外扑,嘴里也没闲着,一个嘎嘎嘎,一个咯咯咯的同小主人打招呼。

    宋三郎放下盛放剩饭的木桶,把长柄勺子递给儿子,让小孩舀了喂,宋景辰接过铁勺,隔着栅栏往食槽内舀了几勺剩饭,里面俩货甩开脖子干饭。

    宋景辰伸出小手,他想要隔着栅栏摸大鹅的脖子,宋三郎眼疾手快把儿子抱开。

    “爹爹,它们现在都认识我啦,我要摸它。”

    宋三郎道:“不可,它们正在吃东西呢,辰哥儿现在摸,容易被攻击,等再过几天,你可以在它们没有进食时摸它们,它若能接受你,那么下次你就可以在它们进食时摸他们,再往后,你还可以从它们身上拽下一根羽毛。”

    “爹爹,辰哥儿明白的了,要有耐心。”

    “没错,辰哥儿要有耐心才行。”

    小孩真的很聪慧,你只要略加点拨,他就能迅速领悟到精髓,实在比同龄孩子聪明太多,甚至就算是大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都有可能着了他的道。

    喂完鸡鹅,宋三郎弯腰抱起小孩,拎着桶回屋,走到前院的时候,正看到大嫂陪着老太太进院。

    “娘,大嫂。”

    “祖母,您和大伯娘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老太太看见小孙子,过来摸了摸小孩头,笑道:“祖母出去办事了,祖母的小乖孙在家里有没有听娘亲话呀?”

    “辰哥儿最听话,辰哥儿听祖母的话,听娘亲的话,还听爹爹的话,辰哥儿还听哥哥的话,哥哥说辰哥儿很乖。”

    王氏忍不住轻捏了下小胖娃软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茂哥儿同睿哥儿两个加一块儿,都比不上咱们辰哥儿的小嘴巴甜。”

    老太太问了一嘴徐正元的事情,宋三郎只说找了刑部的人,人家答应让探视,别的没有多说。

    老太太叹口气,让儿子去找人托关系,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徐家已经先一步托过不少关系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氏搀扶着老太太进屋,宋三郎亦抱着小孩回自己屋里。

    宋景辰今日给爹娘买了小礼物,是两块小石头,一种乳白色的小石头,可以在上面画画写字,卖石头的人在石头上面画上各种神话人物,小孩子们喜欢拿着玩,比大小,还喜欢彼此之间互相交换。

    宋景辰让人家卖石头的手艺人在石头上写:我爱爹爹,我爱娘亲。

    那石头小,卖石头的老者便给他在石头正反两面分别写上了。

    宋景辰又选了一块漂亮的,有点像是心形的石头,让人家给写上:爹爹爱辰,娘亲爱辰。

    他本来想让人家写爱辰哥儿,石头太小,他又不想让人家把字写小了,不然爹娘就看不清楚了,小孩灵机一动,把辰哥儿缩写成了“辰”字。

    一家人要上床休息,宋景辰让宋三郎和秀娘闭上眼睛,夫妻俩不知道小孩又要玩什么把戏,依着他,把眼睛闭上。

    不一会儿,俩人右手的手心里各自多了一块乳白色的小石头。

    “爹爹,娘亲,可以睁开眼睛啦。”

    宋三郎有空的时候会教秀娘学认字,所以简单的字,秀娘是认识一些的,尤其是像是爹、娘、我、爱,这些常见的字她是认识的。

    就听小孩道:“爹爹,娘亲,刻在石头上多少年也烂不了,就是书上说的海枯石烂啦,辰哥儿爱爹爹娘亲,一直到海枯石烂。”

    第69章

    宋三郎问小孩为什么会想到送给爹娘这样的礼物。

    宋景辰想了一会儿, 挠挠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送给爹娘刻字的小石头,就听小孩道:“辰哥儿也不知道为什么。”

    宋景辰在他爹脑门上亲了一口,又转过头亲了娘亲的脸, 他道:“没有为什么, 辰哥儿就是喜欢爹爹和娘亲呀, ”

    一句话把俩口子整不会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悄悄靠近小孩儿,趁儿子不注意, 突然出手偷袭,俩人一左一右挠孩子小肚皮上的痒痒肉。

    宋景辰小孩最怕被挠痒, 咯咯笑着左躲右闪,小猴子似的满床乱爬,宋三郎在后面追他,秀娘在前面拦他, 小孩被他爹追上, 抓住了小孩脚脖子。

    宋景辰见事不妙, 先一步扑进三郎怀里,撒娇道:“辰哥儿岔气了, 爹快给我揉揉吧。”

    儿子小脸红扑扑,爬得小脑门儿上出了细汗, 乌黑的大眼睛机灵地眨巴着, 谁能抵挡住漂亮可爱的小奶娃撒娇。

    宋三郎抱起小孩,边给擦汗, 边问小孩哪里岔气了。

    宋景辰眼珠转了转,指着自己的肚脐眼道:“这里岔气啦, 不舒服。”

    好吧,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谁家的肚脐眼还能岔气的。宋三郎笑了笑,也不揭穿小孩,帮小孩揉肚子。

    他长年做木工,指腹难免粗糙,便用掌心给小孩顺时针揉着小肚脐道:“好受些了没?”

    宋景辰忙摇摇头,皱着小眉头,做出好难受的样子,“没好,还难受着呢。”

    “还难受呀?那爹多给你揉会儿。”

    “嗯,爹多揉会儿吧。”

    “辰哥儿要爹轻一点揉还是重一点揉?”

    “嗯,爹轻一点吧。”

    “你都岔气了,轻一点能揉开吗?”

    “能的,现在已经揉开一点点了。”宋景辰伸出小手指,做出了个一丢丢的手势。

    宋三郎就笑,“好吧,爹给轻点揉。”

    小孩肉皮嫩,宋三郎怕揉的时间长了,给儿子弄不舒服了,改帮娃捏捏腿,尽心伺候着小胖娃,小孩子就喜欢被大人各种折腾,宋景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爹早都没给他揉肚子了,只管眯着眼享受,舒服地就差发出胖虎一样的咕噜声,就听小孩又冲秀娘撒娇:“娘亲,我渴啦,要喝水。”

    秀娘看儿子一脸享受的小样,直想乐,“行,娘给咱们小少爷倒水去。”秀娘笑着下床给儿子倒水,宋景辰忙叮嘱一句:“娘亲,要喝蜂蜜水,水可以少点,蜂蜜多点。”

    秀娘嗔了儿子一眼,“别喝水了,直接喝蜂蜜多甜呀。”

    宋景辰:“会上火。”

    “原来你还知道会上火呀。”

    之前宋景辰喝蜂蜜喝得上火,秀娘带着去找荀大夫,荀大夫说蜂蜜本是味甘性平,能喝到上火,定然是喝多了,另外小孩不适合长期喝蜂蜜水,但适量喝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所以秀娘时不时会给小孩喝上一些。

    秀娘去给小孩兑蜂蜜水,宋景辰同爹爹说他今天吃辣蚌肉了,可太辣啦,把他嘴巴都给辣红了,喉咙里也像着火一样,可难受,他问他爹,为什么吃辣这么受罪,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吃。

    宋三郎无法解释清楚,在他前世的时候,辣椒才刚刚流传进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品尝到,完全不像现如今一样普及。

    他第一次品尝辣味时同儿子感觉是一样的,可神奇的是辣椒在带给人疼痛的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和如释重负,让人能从疼痛中感觉到愉悦,就因为这层愉悦会让人嗜辣,甚至无辣不欢。

    成人不似孩子这般单纯,更不能像孩子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即便是有了情绪也多埋藏心底,辣椒、辣酒这种辛辣的刺激,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缓解和释放内心情绪的。

    宋三郎自然不会同小孩讲这么复杂的东西,给儿子的解释同宋景茂差不多,大概就是大人和小孩子不一样,小孩不准吃辣椒,会把嘴巴辣肿,嗓子辣坏的。

    宋景辰深以为然,他可再也不想吃辣椒了。

    秀娘端了蜂蜜水过来,宋三郎端着给小孩喂了多半碗,剩下个碗底小孩不想喝了,推给宋三郎:“爹爹,你喝吧。”

    宋三郎从不吃别人吃剩下的,这个“别人”不包括他自己宝贝儿子,毫不嫌弃的一口喝完,把碗递给秀娘。

    秀娘出去洗碗,三郎揽着小孩躺下哄他睡觉,小孩躺床上不可能会给你老老实实呆着,他总得给手脚找点儿事干才会不无聊,小孩两只脚丫踩在宋三郎的肚子上,问:

    “爹爹的肚子为什么硬硬的,辰哥儿的肚子却这么软。”

    宋三郎引用万能公式:“因为爹爹是大人,辰哥儿是小孩。”

    宋景辰:“娘亲是大人,可娘亲的肚子也是软软的。”

    宋三郎:“因为娘亲是女人,爹爹是男人。”

    宋景辰:“辰哥儿也是男人。”

    宋三郎:“你还小,还不能算男人。”

    宋景辰:“可爹爹每次都对辰哥儿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鼻子,爹爹现在又说辰哥儿不能算男人,不能算男人就可以不用说话算话了话了吧,还可以哭鼻子。”

    宋三郎:“……”

    宋三郎:“闭上眼睛快睡吧。”

    “哼,我不要睡。”宋景辰鼓着腮帮子不要闭上眼睛。

    宋三郎哄他,“不如这样,爹爹也闭上眼睛,我们爷俩比一比,谁先睁开眼睛就算谁输。”

    宋景辰忙闭上了两只眼睛。

    宋三郎道:“咦?让爹看看辰哥儿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是从你衣兜里掉出来的吧?”

    宋景辰双眼紧闭不上当,“爹爹总来这一招,我要是还上爹爹的当,不就成傻儿子了吗?”

    宋三郎呵呵笑。

    爷俩闭着眼睛谁也不说话了。

    秀娘洗了碗回来,熄灭了桌上的小灯。

    宋景辰其实两只眼睛半眯着呢,见他娘给关了灯,不愿意,可他又不能说,他一说爹爹就知道他没有真闭着眼睛,就输啦。

    小孩只好闭上眼,想着怎么骗他爹睁开眼,想着想着,眼皮子开始打架,白天的活动量给够了,晚上入睡很容易,没多一会儿,小孩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着了。

    宋三郎给扯过薄被盖上,天冷了,早晚温差尤其大,怕夜里小孩蹬被子大人不知道,小孩现在又跟着大人睡了。

    秀娘挨着小孩躺下,道:“三郎,要不咱们买个大炉子回来,放到耳房里,等到冬天洗澡的时候烧上,热气腾腾的,大人孩子洗澡都不受罪。”

    “嗯,回头儿我来买吧。”

    “天一冷鸡都不爱下蛋了,鸡蛋越贵,我看都不如买肉更合算些。”

    宋三郎笑道:“还是搭配着吃更好一些,只吃肉怕是小孩容易上火。”

    “那算了,还像现在这么吃吧,左右我娘家的铺子现在开始赚钱了,咱也不差这点。”

    “嗯,两个弟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需要同官府打交道,及时跟我说就行。”

    “我知道。”秀娘不由感慨,“这赖好做个官,不管做啥事儿都比普通老百姓方便太多,我家大弟说,他打听一番才知道三郎给介绍的那家供货的,人家给的都是最低价,咱们随便卖卖都不可能赔钱。”

    宋三郎笑笑。

    ……

    翌日,宋三郎去刑部大牢探望徐正元。

    刑部大牢乃是关押要犯,重犯之地,凡进了刑部大牢之人不是死刑,便是无期,徐正元犯事之前有官身,家里又给里面狱头,看管狱卒使了银子,所以除了例行审问时受了刑,徐正元倒也没有被额外虐待。

    饶是如此,徐正元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在祖辈的荫庇下,读书仕途又颇为顺利,遭此劫难,亦是深受打击,宋三郎见到他的时候,徐正元发髻散乱,穿着皱皱巴巴的囚衣,双脚拴了拇指粗细的大铁链子,埋着头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徐正元,醒醒,有人来看你。”狱卒朝牢房里嚷了一嗓子。

    听到有人来看自己,徐正元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宋三郎,他有些迟疑地站起身,带动着脚下铁链子哗啦啦直响。

    宋三郎自报家门,“东城宋家,宋文远,依照辈分,你当叫我一声表叔。”

    徐正元听父亲说起过自己那位姑太太的事,家住东城,姓宋,又要叫表叔,他大概知道来人是谁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山穷水尽亲戚朋友们退避之际,竟然是宋家的人前来探望他。

    徐正元忙往前走了几步,一拱手,“正元见过表叔。”

    宋三郎点点头,转身递了一锭银子给旁边狱卒,足有十两。

    前面给牢头的钱是给牢头的,现在给狱卒的是给狱卒的,甚至狱卒因为直接看管犯人,给的还要多一些。

    天字一号牢关押的都是犯案的官员,谁家能缺了银子,这些狱卒的胃口早就被养叼了,给得少了,还不如不给。

    银子一入手,那狱卒脸上便乐开了花,“大人有何吩咐。”

    宋三郎道:“来的匆忙,劳烦帮忙买些酒菜回来。”

    “得嘞,小的这就去,您二位慢慢聊。”

    打发走了看管狱卒,宋三郎朝徐正元开口道:“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现在你需把前因后果细细与我道来。”

    听闻宋三郎此言,徐正元情绪激动起来,“表叔……”

    宋三郎道:“先把案发那日之事,以及案发前几天发生的任何事,不要有任何遗漏地告诉我。”

    徐正元知道眼前的表叔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不住他就真完了,努力回忆起当天之事……

    一直到天色擦黑,宋三郎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刚才一番交谈,首先可以肯定徐正元是替罪羊。

    只不过表面上他是替真正的杀人凶手背锅,实际上这完全是一个有预谋的,针对徐正元布下的圈套,杀人栽赃,为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

    从目前的蛛丝马迹中,宋三郎推测出一个极大的可能,嘴角勾了勾,倘若推测成立,他得要送张璟一分大礼了,相信对于徐正元的案件,张璟可比他要感兴趣得多,也更乐意替徐正元平反。

    宋三郎脚步轻松地往家走,想起昨晚娘子交代之事,呵呵乐了,买什么大铁炉子呀,直接修火道地龙多好,干净,暖和,还安全,除了费炭费银子,哪儿都好。

    儿子好动,有了这地龙取暖,冬天小孩在屋里就不必穿那般臃肿了。

    暮色中的洛京城,繁华又安详,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商铺摊贩纷纷亮起了红灯笼,诱人的饭菜香气伴随着熙攘声和隐隐的丝竹声飘荡于长街之上,三郎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家里,一家人吃过了晚饭,宋景辰被姐姐宋景竹领着回了大房屋里,竹姐儿给小孩做了两个小沙包,一个是带系带的,小孩可以牵着手绳踢,还有一个是不带系带的,用来投掷玩耍。

    竹姐儿的女红本来就好,自从跟着楚娘子学习针线刺绣之后,手艺越发精进,她帮小孩做的沙包十分精致漂亮,用红黄紫三色布头拼接而成,颜色十分亮眼,小娃都喜欢鲜亮的颜色,另外也耐脏。

    竹姐儿还在沙包里面做了一层夹棉,这样装上粟米之后,小孩子在投掷的过程中,即便不小心扔到对方的脸上,因为有了这层缓冲,也不会伤到人。

    一个小小的沙包,竹姐的天资却是显露无疑,美观与实用兼具,还考虑到了孩子的喜好与安全,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天资,即便是注意到了,大概也就是赞上一句这姑娘手真巧。

    宋景辰十分喜欢姐姐给做的沙包,小孩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说他姐姐是全天下手最巧的人,说姐姐是天下第一针,还把自己兜里装的松子剥开喂给姐姐吃,说是奖励给姐姐的,逗得宋景竹抿着嘴笑。

    她摸了摸弟弟的小脑瓜,虽然弟弟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但看到弟弟如此喜欢,竹姐儿心中亦是欢喜感觉到一丝成就感。

    宋景辰又剥开一粒松子,喂给笑着看他的哥哥宋景茂,“我的松子可好吃,哥哥也尝尝吧。”

    哥哥是不能够得罪的,他还得要宋景茂陪着他玩呢。

    宋大郎忍不住在一旁逗他,“小辰哥儿,有你大伯的没有?”

    宋景辰大方的分享给了大伯一粒,只有一粒,还不带脱皮服务的。

    宋大郎笑道:“辰哥儿怎地厚此薄彼呢,只给你哥哥姐姐剥开,却不给大伯剥开?”

    第70章

    “辰哥儿手剥疼了, 大伯快看看。” 宋景辰把自己小手摊给大伯看,红没红的,反正他说红就是红了。

    人家手都剥红了,你好意思还让人家给你剥吗。

    “真红了呀, 快别剥了, 还是大伯剥给辰哥儿吃吧。”宋大郎呵呵乐, 把手里的松子剥开, 放到小孩手心里。

    “大伯你吃。”

    “大伯不吃,你吃吧。”

    “给大伯母吃。”

    “乖娃,大伯母不吃, 辰哥儿自己吃吧。”

    小孩拿着一粒松子做了一圈人情,最后往自己嘴巴里一塞, 咔吧咔吧嚼起来……

    宋景茂陪小孩玩了一会儿,回书房读书,竹姐儿带着辰哥儿回自己屋里玩,王氏同宋大郎说起了徐家的事, 唏嘘不已, 道:

    “这自古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碳难,到了关键时候, 还得指着自家人出力,若是没有咱们家老太太这个外嫁女肯出力出银子, 徐家这下子真就家破人亡了。”

    宋大郎呵呵两声, 不知可否。

    宋三郎过来接儿子回屋睡觉,哥俩在堂屋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宋大郎倒了杯茶递给三郎,他道:“老三, 咱娘让你托关系去救那徐正元,尽了心意就行了,千万别把咱自己给牵连进去,他那案子,我瞅可没那么简单。”

    宋三郎笑笑,“多谢的大哥提醒,弟弟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好,咱娘是后宅之人,又救人心切,她压根儿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徐家就徐正元这么一根独苗,他们能不拼尽全力营救吗,他们自己都没戏,三郎又如何有通天的本事,帮他搞定。”

    “大哥说的极是,不过娘既然开了口,权当试上一试吧。”

    ……

    哥俩又闲聊两句,宋三郎看时间不早,带着宋景辰回屋,回到屋里,宋景辰要宋三郎帮他锯竹子,他要做竹筏。

    宋三郎将前几日买回来的细竹子按照小孩的要求,锯成成人手掌长短,又在烛火上把竹片两端边烤边弯折,制作竹筏的材料算是搞定。

    接下来父子俩又一起把竹管用麻绳捆绑成竹筏的样式,大功告成后,宋郎打来一盆清水,让小孩在水盆里测试竹筏能否顺利漂在水面上。

    竹子的密度本身就比水更低,竹管又是空心,加上宋三郎又将两端弯折上翘,防止灌进水去,自然可以平稳漂浮。

    宋景辰兴奋得不行,看儿子高兴,宋三郎又锯开一段小孩胳膊粗细的粗竹管,一分为二的破开后,取其中一半,因为竹子本身就是一截一截的,只要锯的位置合适,本身就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船体。

    为了更逼真,宋三郎又给做了船顶,船围栏,以及两个小的船浆,爷俩玩得不亦乐乎。

    秀娘铺好床褥,招呼两人赶快上床睡觉,宋景辰正玩得高兴,不肯睡,宋三郎强行给拎床上,小孩踢腾,宋三郎故意拉下脸来。

    宋景辰会看脸色,踢腾的两只小短腿改为蹬着他爹大腿,小手拍着嘴巴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理直气壮道:“我困了。”

    那意思是我都困了,你还凶我。

    宋三郎道:“困了眼睛该怎么办?”

    宋景辰立即闭上两只眼睛,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秀娘搂过小孩拍着哄睡,宋景辰脑袋拱进秀娘怀里,委屈告状,“娘亲,你的男人凶我。”

    “我男人怎么凶你了,娘亲怎么没看见”

    宋景辰:“刚才他脸都像猪肉张一样。”

    爹也不叫了,直接变成他。

    猪肉张是后街的张屠夫,扁鼻子,大嘴巴,脸上的肉横着长,本就带着凶相,成日里宰猪,腰间还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小孩子都怕他。

    见儿子把夫君比作张屠夫,秀娘扑哧乐了,冲宋三郎道:“三郎,儿子说你像猪肉张呢,要不你去照照镜子,看看像不像?”

    宋三郎一把将娘俩一块搂过来,威胁道:“你们娘俩觉得我像猪肉张,嗯?”

    “爹,辰哥儿刚才太困啦,看花眼。”

    “刚才看花眼,现在你还花不花了?”

    “不花啦,爹爹不像猪肉张,爹爹长得像辰哥儿。”

    宋三郎:“……”

    “辰哥儿困觉,爹快拍我吧。”

    ……

    夜已深,身旁传来大人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宋三郎替娘俩掖好被角,轻手轻脚下来床,换了一套玄色紧身衣,进到耳房纵身一跃,单手钩住房粱,双脚轻轻朝上一荡,倒挂在房梁上,挪开房顶一块活动的青砖,探手进去,摸出几把梭子镖来……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二次用到这玩意儿,第一次是进皇宫用来防身的,这次他要夜探尚书府……

    翌日一大早,秀娘早早起来,看到床上少了个人,正纳闷呢,宋三郎从外间进来了。

    秀娘揉着惺忪睡眼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三郎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他道:“今日醒得早,再躺着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算了。”

    秀娘挠了挠头道:“可是朝廷五日一休沐,今日三郎休沐,起这般早干嘛?”

    宋三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忙糊涂了,那我便合衣再躺会儿。”

    “你快陪孩子躺着吧,好容易不用早起,我去煮饭。”

    昨晚一宿没睡,宋三郎合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

    宋景辰醒来后,看见他爹睡得正香,自己胡乱套上衣裳,轻手轻脚爬到床尾,屁股朝外,顺着床出溜下来,自己穿上鞋,蹬蹬跑出去了。

    宋三郎嘴角翘了翘,儿子虽然有时顽皮,但小孩其实很会体谅人,休沐日从不闹他起来陪玩。

    宋景辰跑出屋子,看见哥哥宋景茂正打扫院子,他也要干活儿,扫院子的扫把是那种很沉的竹扫把,小孩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划拉几下子,可太累人啦,他不干了,又跑去后边园子去祸害他的公鸡和大鹅。

    宋景茂看着小孩跑远,无声地笑了笑,弟弟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实在想象不出长大后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肯定还是很可爱就是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宋景辰知道他爹今日休沐,要宋三郎带他出去玩,宋三郎有正事要办,让秀娘带他出去玩玩,小孩不乐意。

    宋景茂便道:“辰哥儿,哥哥今日不用去书院,哥哥带你和睿哥儿去钓鱼给胖虎吃如何?”

    宋景辰没有玩过钓鱼,不缠着宋三郎了,拽着宋景茂,要宋景茂快点带他去钓鱼。

    宋景茂怕三叔不放心小孩去水边玩,多说了一句,“三叔,我带他俩去芦苇荡那边钓鱼。”

    宋景茂所说的芦苇荡是一片小池塘,水浅得很,里面估计有些很小的小鱼小虾,很多小孩喜欢去哪里捞鱼,捉青蛙,捞小虾什么的。”

    宋三郎明白侄子的意思,点头笑道:“你们去吧。”

    宋景茂带着俩小孩去做鱼钩,鱼杆,三郎出来家门直奔侍郎府去。

    到了张景的府邸,张府负责看大门的门房已经认识宋三郎,笑呵呵朝三郎打招呼,“宋大人来啦,我这就去通传老爷一声。”

    宋三郎朝他手里放了几粒碎银,笑道:“有劳。”

    门房假意推脱两下,收了银子,快步跑去内院通传。

    内院,张璟正站在廊前逗弄自己前不久到手的一只长尾鹦鹉,这小东西的智商不比猫猫狗狗差,大概相当于四五岁小孩的智商,当然不可能是宋景辰那样的妖孽小孩。

    训练了一段时日,张璟正是得趣,一有闲暇就会逗弄上一阵。

    “老爷,宋文远大人过来了。” 门房在离张璟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躬身汇报。

    听到门房说宋三郎登门拜访,张璟有些意外,不过年不过节的,依照宋三郎的性格,不会轻易来打扰到他,今日突然过来,必是有事,他吩咐门房道:

    “你请他到书房来见我。”

    宋三郎在书房门外见到张璟正逗弄鹦鹉,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

    “文远来啦,快过来瞅瞅,我新得的这只鹦鹉怎么样?”张璟一身便服,笑呵呵道。

    对方不见外的态度,宋三郎拘着就显得见外了,他走上前瞧了瞧那只鹦鹉,实话实说道:“文远家里养了只小狸奴,对这鹦鹉却是不太了解,大人的这只鹦鹉瞧着眼睛很是灵活,想来应当是很聪明。”

    他话音刚落,笼子里那鹦鹉便说起人话来,“老爷步步高升,老爷步步高升!”

    逗得两人同时笑,张璟略有些尴尬,笑道:“我夫人教得一套一套的。”

    后宅女子讨老爷欢心,教给些吉祥话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这吉祥话也得投其所好不是。

    由此可以看出张璟想要再进一步的心情了。

    两人寒暄一阵,宋三郎朝张璟一拱手,“大人,文远有要事相告。”

    张璟见宋三郎神情严肃,点点头,“到我书房来说。”

    进到张璟书房内,俩人落座,宋三郎把徐光正案件的前前后后,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与了张璟。

    张璟的目光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只是当着宋三郎的面,他尽力克制住自己情绪,沉声道:“简直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徇私舞弊之人。”

    宋三郎把该点给张璟的全都点给他了,果然不出所料,张璟对替徐光正申冤平凡格外有兴趣。

    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窗户纸必须在,捅破显得大家都不好看,宋三郎顺着张璟的话道:“徐光正乃是文远的堂侄,文远所认识之人也就唯有大人,今日只得厚着脸皮求到大人头上。”

    哪怕是为上司谋福利,你得说成是你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