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终于不用装了。”
林初涯一口咬下面前的烤串，大咧咧的瘫在椅背，姿态豪迈，全然没有不久前在聚会中高贵冷艳的模样。
此时此刻，皓沐，顾晚洲和林初涯三人正坐在某个烧烤的包厢之中。
这家烧烤味道好，位置也不错，隔着一扇门，烟雾缥缈，传来人们的谈笑声，哪哪都充满烟火气息。
只是对于烧烤这种高热量食物，皓沐和顾晚洲都不能吃，两人面前象征性的摆了两串可怜兮兮的韭菜。
“我一整天没吃饭了，真的很饿。”林初涯扯下鸡腿肉，“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刑侦剧男主动不动就胃病。”
“老是这么熬下去铁做的也扛不住。”
林初涯最近实在很忙。
刚来刑警大队，辖区一下子出了两件命案，上级催得紧，但调查也实在没办法，犯罪动机、供述的真实性，不能仅仅只是靠推测或是主观臆断，都需要经过摸排走访，而且有一些数据的获取，在工作之中远远没有那么容易。虽然现在总是说着要部门联通，打破数据壁垒，但是一些资料远远不是只要拿出警官证就可以得到的，还需要走流程，多次签字盖章，经过层层报备。
林初涯感叹完自己忙碌的生活，又想起林途方才的模样，看向皓沐摇头道：“那就是你同事啊，怎么那么讨厌，难怪你混那么惨。”
皓沐没有搭理他，把椅子往旁边挪了许多，与林初涯保持一定的距离，离顾晚洲更近一点。
“平时都这样？”顾晚洲问。
“嗯。”皓沐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
顾晚洲这话问得很直白。
签了魏成功这样经纪人，成为营销中的对照组，在公司的日子不好过，继续呆下去没有任何的发展空间。
皓沐本身是有实力的，完全不应该因为一纸合同被困住。
“不用担心我，顾老师。”皓沐仰起头，眸子微微弯起，“我有计划的。”
他的眼睛实在生得很好看，瞳色深，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下垂，呈现出一种漂亮的弧度。
顾晚洲很喜欢皓沐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你的计划要真有用会混成现在这样？”林初涯插嘴。
皓沐表情秒收，神情冷漠的转向林初涯：“你不可以这么说我，林初涯。你也一样，在我爸妈家吃住那么久，一件无名女尸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线索？”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林初涯慢悠悠的将竹签丢进垃圾桶里，抽出一张湿巾，仔细擦拭手指，微笑，“我还想和你说一说晚洲的八卦呢。”
皓沐:“！”
他露出温润的笑容：“案件太复杂，我是能理解的，其实你们应该有一定进度了，不过是没公布出来，我们这些普通大众无法得知消息而已，对吧？”
话音刚落，皓沐觉得头顶一沉。
顾晚洲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你变得也太快了。”
“为了顾老师能屈能伸。”皓沐撇撇嘴，“林初涯真的很讨厌，只有在和我讲您的事的时候，稍微好那么点。”
他将拇指抵在食指上，比出一个十分可爱的手势。
顾晚洲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皓沐和林初涯的互动实在很有趣。
他本身属于讨厌交际的性格，也十分重视人际交往之中的情绪诉求，能和林初涯成为好友，也是因为在他面前能够足够放松。
顾晚洲也十分喜欢皓沐的性格，不需要掩藏情绪，没有过多条条框框，这样的人处起来令人十分舒服。
电话响了。
顾晚洲抬手示意，便去包间的阳台上接听电话。
桌子上只剩下两个人，林初涯便凑到皓沐身边，顶了顶他的肩膀：“话说，之前在老师家，老师总说你有个很喜欢的人，是谁啊？”
皓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所以顾老师的八卦呢？”
“他啊，他当然有啊。”林初涯卖起好友，毫无负担，“他一直有一位很喜欢的……网友？”
这事还得从早几年说起。
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顾晚洲也一样，只是他刚出道的时候运气会比其他人更加好一些。
第一次接触大屏幕，便一夜爆火，只是他火得太突然，触碰到了资本的蛋糕。
于是，在他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火了这件事的时候，网络上就开始出现了几乎一面倒的负面言论。
那些言论如暴风骤雨一样，来得又猛又急。
明知关上网线就不会有任何事，但一开始真的很难做到不去思考。
第一次经历，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内心不可能坚不可摧。
并且当时的顾晚洲也实在年轻。
顾晚洲将自己锁在住处好几天。
“那时候他的状态挺差的。”
林初涯想起当时见到的顾晚洲，房间里总是黑漆漆一片，客厅、厨房、房间，干净整洁得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而顾晚洲，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不停的阅读下一部戏的剧本。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后来嘛，倒是看见他好了不少，凑近他手机的时候看到了，是微博界面，有位网友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后来挺长一段时间他其实一直在找这个人。”
“找到了吗？”皓沐撑起下颔，看向不远处的顾晚洲。
夜色斑驳，他立在被切割的光影之中。
皓沐的眼神一点点柔软下来，深色的瞳孔中全是浓稠的眷恋。
“不用担心。”
——在很多个令人绝望的深夜中，他的梦里总会出现顾晚洲的声音。
那里什么也没有，沉沉的黑暗剥夺了他们的视线。
急促的呼吸声，令人心惊担颤的脚步声和敲门声，还有简直能把心脏扎碎的滴水声。
“不会有事。”
在那样刺骨的阴寒中，有人紧紧搂住他，体温贴在他近乎冷冻的皮肤上。
“没找到，那时候微博都还没实名呢，人没登号，自然找不到了。”林初涯说完，注意到了皓沐的眼神。
身为刑警，他自然是拥有观察人微表情的能力。
该如何形容呢？
那似乎并不是一种多么正常的情绪，就像是陷入某种异常集中的状态之中，眼神中过分浓郁的情感毫无掩饰的溢了出来。
“你怎么了？”林初涯问。
“我在嫉妒。”皓沐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
他依旧看着顾晚洲的背影。
“明明我也是顾老师的粉丝。”
林初涯还想继续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放在桌旁的手机没完没了的响了起来，皓沐接起，文永逸的声音一瞬间从听筒之中撞出。
“啊啊啊啊啊！沐沐！沐沐！！快看微博！”
“你上热搜了！！！”
点开微博，热搜上挂了好几条有关《猎线》的词条，其中，#猎线男二林森#、#皓沐#、#皓沐炸裂演技#直接冲上了前三。
点进词条广场，最上方的是一则粉丝剪出来的视频，视频并不长，只有三十多秒。
视频开始，是一片漆黑。
脚步声由轻至重，喑哑嗓音响起。
“你以为你伤害的是谁？”
紧接着，一阵光束落下，随着背景音乐播出，画面变成一连串快剪，冷漠疏离的男大学生，看到女主时脸上漾出灿烂的笑，他总是沉默寡言的待在女主身边，像一条忠实的大狗狗。
图书馆中，阳光落在窗边，女孩倚在窗侧。
不远处，书架将阳光切割成片片斑驳，少年靠在书架旁，暗影里。
他并没有踏进阳光之中。
画面再次暗下来。
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女主在奔跑，呼吸急促，有人捉住了她，利刃划过皮肤。
“咔嚓”。
等画面再次亮起的时候，那个冷漠的、笨拙的、总是偷偷守护在女主身边的少年不见了。
深色卫衣，长靴，他行走在雨中，踩在泥泞的泥土上。
画面打光极佳，黑的黑，明的明，他似是要浸入黑暗之中，雨水如银针，根根分明，路灯昏暗，反而将人衬得削瘦又苍白。
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抬了起来。
他冷冷看向镜头，嘴角微微挑起，白得过分的、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
“嘘……”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没事我就爱剪剪视频：我天，救命啊姐妹们，我真的就闲着无聊看了眼《猎线》，没想到啊啊啊啊啊男二这特么太帅了吧！！这个人设简直戳我心窝！！只有两集和预告片，浅浅剪了一下，分享一下今日份喜悦，姐妹们快来看啊！！！】
这条微博转发数量极高，底下的评论也涨得飞快。
【卧槽？这谁？这么帅！！】
【三十秒我要他全部资料！】
【《猎线》？真假，姐妹我书读得少你不要哄我！《猎线》不是传言必扑剧吗！】
【姐妹们不要听传言！我看了《猎线》前两集，虽然说演员演技有点青涩，但是人设真的超级棒啊！瑕不掩瑜，而且导演功力在线，剪辑也花功夫了，真的很棒！！强烈安利！！】
【妈耶，我对猎线真的一点期待都没有，看了博主的视频我高低要去贡献一下播放量。】
【啊啊啊啊林森这个演得也太好了吧！一开始听说是皓沐我都醉了，长得跟个女的也能演病娇角色？对不起，当时是我太大声了！长得漂亮真的可以病娇！】
【卧槽，皓沐？真的是皓沐吗？他什么时候有这演技了？不就是个漂亮花瓶吗？！】
【怎么就漂亮花瓶了！最后一个眼神杀真的绝了好吗！再看亿遍！！】
这条视频只是开始，现在剪辑视频软件多，模板多，剪起来十分方便，马上就有不少网友也发了剪辑的片段出来。
开播三小时之后。
原本数据垫底的《猎线》，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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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夜宵在文永逸的一通电话之后飞快结束，剧组的群聊已经开始发疯了。
【天啊，我真的是想不到！】
【皓沐你一夜爆红啊！！】
【我本来以为我们已经扑街了，没想到，我又活过来了！！】
【我又支棱起来了！】
【这还是我头一次数据起飞的组！】
【是啊是啊，一般前两小时就可以预测到后面的走向了，没想到啊。】
手机消息震个不停，行驶的车辆也缓缓停下。
“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不是住酒店么？”停下车，林初涯问道。
“不想住，今天想找人说话。”皓沐下了车，趴在窗户旁，对顾晚洲弯了弯眼睛，“顾老师，路上小心。”
林初涯悠悠道：“车是我开，要小心也得是我小心。”
皓沐再次收起笑容，严词厉色：“你要敢让顾老师出事我就饶不过你。”
林初涯：“我怎么可能让他出事？”
“谁知道呢？”皓沐冷哼，“你们刑警不是去哪哪出事？”
林初涯：“……你这是职业偏见。”
“好了。”顾晚洲打住两人的拌嘴，“上去吧，早点休息。”
面对顾晚洲，皓沐总是十分乖巧。
“顾老师晚安。”
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温软又漂亮。
顾晚洲没有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嗯，晚安。”
-
林途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砸上沙发。
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他往往控制不住情绪。
他想不明白，凭什么林初涯和顾晚洲选择站在皓沐那边？
皓沐什么时候和他们攀上关系的？
一想到皓沐那个嘲讽的笑，林途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又猛的砸了好几下沙发。
“你怎么能在聚会上发脾气？”对于林途的脾气，魏成功也很头疼，“那么多人看着，万一被人拍照片了呢？谁能帮你？”
“怎么可能？”林途想到今天聚会上其他人的态度，情绪有些许缓和，“魏哥，你不也是看到了么，那些人今天怎么捧我的，而且正在播出的这部剧数据不是不错，没准粉丝数还能再翻番，再说，我不是还有魏哥你嘛，有魏哥在，我还怕什么？”
魏成功被林途哄得挺高兴，叹了口气，还是劝诫道：“还是得小心点，当公众人物的形象都重要，不要因小失大知道么？娱乐圈么，瞬息万变，哪怕我们花了不少钱在舆论上，也依然有万一。”
他边说，边习惯性点开实时数据，可就在这时，魏成功的手猛的一顿。
林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也探过头去看，下一秒，脸色瞬间黑了。
数据软件除了记录数据升降，还会显示实时评论。
【诶？《暗夜》和《猎线》有同属性的角色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楼上，我也是，先看的《暗夜》再看的《猎线》，林途和皓沐演的真的是同属性病娇吗？怎么感觉林途软绵绵的？总提不起劲来。】
【这个林途是不是不会演啊，该狠的地方一点也不狠，该大狗勾的地方又撒娇似的？我怎么记得之前只要看到林途就说他演技好还敬业来的？】
【《暗夜》纯纯是营销通稿吹起来的吧？怎么感觉很失望啊？】
评论中还有人做了对比动图。
左边是林途，右边是皓沐。
【你看，在差不多的剧情，都是角色面对反派的场景，啧，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
【姐妹们，那些唱衰《猎线》的通稿怕不是林途他们买的吧？闲着没事干回去翻了一下，林途真的从头到尾就逮着皓沐贬低，怎么的，是想把人家当成对照组？】
【哈哈哈哈，对照翻车了呗，反而自己被比下去。】
“艹？怎么回事？！”
林途还想继续往下看，但一个电话强行切出屏幕，是魏成功的公关小组，林途网络风评急转直下，他们需要立刻商讨出应对策略。
“我去开个电话会议，你给我乖乖在里面坐着，别上微博别发声，什么也不要做！”魏成功快步离开房间。
让林途什么也不要做根本不可能。
不能上微博不能发声，最后的结果就是，林途直接打了一通电话给皓沐，怒气冲冲的对着话筒怒吼：“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筒另一边，皓沐沉默了一会，声音才懒怏怏的传出来：“什么？”
“微博！”
林途简直要气疯了，怒气直冲大脑，导致说的话也没有经过脑子。
“你买热搜了？你怎么可能？你又给谁卖屁/股了？林初涯？顾晚洲？不然他们今晚护着你？”
林途说话句句带刺。
可对面的皓沐依旧不急不缓：“网络上的事？不是应该问魏哥嘛？舆论方面不是一直都是魏哥经手么？嗯……”
皓沐顿了顿，“可能，是我的运气到了？”
运气到了？
林途简直要气笑，娱乐圈沉沉浮浮，靠的是资本和舆论，运气？运气算个屁！
“你到底做了什么？！”林途非要追问出皓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语气近乎怒吼。
“我真的不知道。”皓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无辜，“剧本是魏哥给我的，后续魏哥跟的也是你的组，我从来只在安安分分的拍戏，诶，有没有可能，是魏哥的经营方向变了？不然，这么好的本子为什么不给你呀？”
他说得十分轻松，就像是随口一提，林途却是猛的一愣。
“好啦好啦，别太生气。”皓沐又说，“明天晚上我们去公司聊吧，可以吗？早晨还需要补拍一个镜头，我必须要去休息了。”
说完，皓沐没等林途回应，便果断挂了电话。
然后，在柔软的棉被中滚了一圈。
“不要湿着头发上床。”贺南拿来一块毛巾，往皓沐头上盖去，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分，又去拿了吹风机，皓沐接过，盘腿坐在床边。
房间中蔓着吹风机的声音。
皓沐很瘦，穿着垂感极佳的睡衣，抬眸朝贺南的方向看去，水珠滴落额发，一双眼睛清绝透亮。
这眼神。
一看就是有什么话想说。
——贺南太了解皓沐了。
正如皓沐会在五号公馆将计划全盘告诉他那样，在完成自己每一个小目标之后，都会带着分享和求表扬的意味，向贺南重新表述一遍。
毕竟，贺南，是皓沐唯一的亲人。
贺南也很乐意做这样一位倾听者的角色。
贺南在皓沐对面坐下：“听说顾晚洲去你们公司的聚会了？”
“是的。”
“《猎线》的数据，你操控的？”
“怎么可能！”
贺南挑起一边眉梢，等待皓沐开口。
皓沐一笑：“你知道的，贺南，《猎线》是路氏集团二少爷投资的，他的投资从来都不专业，带着玩票性质，可是这次却能拿出一大笔钱，他怎么拿到的？”
“很显然，是真正能掌权路氏集团的人给的资金。”
“路氏想要进军娱乐圈，而在进来之前，必须要做一个风险评估，或者说，一次实验——《猎线》就是他们的实验。”
“实验内容很好猜，一个角色，一段剧情，一次舆论节奏。”
“那么，哪个角色，哪段剧情，最适合？”
“就是我。”
从一开始哪个人成为男二，由谁饰演林森，《猎线》能否完整播完，网络风评究竟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看透其中的关窍，谁能拿到这个角色。
路氏的人一定会抓住这么一个充满特色的角色，发起一场实验性的舆论和营销。
从一开始的五号公馆，陈志乔，再到第二天用证据，用威胁换了一个口碑、评估都不被看好的剧本——绕了一大圈，大费周章加入《猎线》剧组，皓沐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有人要实验，那他就成为实验品。
成为那个在特定时间节点、以某个特定话题、特定内容推送给大众、进入所有人视线的，舆论的实验品。
“想红嘛。”皓沐歪头，微微卷起嘴角，笑得温软又乖巧，“不可能只靠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