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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她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满月前后几天, 整夜都能看到月亮,凌晨两点,江饮还没睡着, 终于等来那片雪似的月光翻过窗棂飘飘洒洒落在她身上。

    记忆中有一场意义非凡的初雪, 那天她同样等到凌晨两点,等到雪把全世界都淋白,才轻声将她唤醒。

    她们在雪地里嬉闹玩耍, 不晓事, 不知愁, 像两只快乐的小团雀。

    雪啦,月亮啦, 雨啦等等自然现象,本身很常见。说没什么特别,那就没什么特别, 说特别, 也足够人记一辈子。

    雨露晴霜,风花雪月, 从此寂寥人间她们相依而存。

    昆妲睡得很熟, 半趴着,胡萝卜抱枕搂在怀里摁得紧紧, 长发半遮着脸, 薄被下玲珑的身体轮廓在月下更显柔美纤薄。

    江饮不是第一次夜里偷看昆妲睡觉了, 之前几次被发现是她在装睡, 刚到家那阵她很没有安全感, 时常炸毛, 也很容易被惊醒。

    这次是真睡着,江饮已经学会分辨, 沉睡时呼吸更深、更长,装睡她则会下意识地屏住气息。

    这些微小的变化需要很细心才能发现。

    月亮披在她身上,真好,江饮默默欣赏一阵,心满意足躺下。

    半分钟后,她再次掀被下床,蹑手蹑脚摸到昆妲床边,探头探脑找她手机。

    昆妲身体已经完全舒展开,进入深睡,手机就搁在枕边充电,江饮偷来,先试自己生日,失败,又试昆妲生日,还是失败,最后试了小白阿姨生日才解锁,前头因为不是自己生日而产生的小小怨气全部烟消云散。

    没有了妈妈的可怜小猫,让她多睡会儿吧,江饮把她闹钟关了。

    翌日,两人毫不意外睡到日上三竿,昆妲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手指戳戳屏幕,嘟囔说“闹钟怎么没有响呢,是不是坏啦”,江饮捂嘴偷笑一下,“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我没有偷懒——”昆妲毫无说服力。

    略带沙哑绵软的音调钻进耳朵里,痒痒的,江饮坐在床边,好想亲她哦。

    “那你怎么偷偷把闹钟关啦!”江饮故意找事。

    想亲她和使坏逗她玩并不矛盾。

    “手机坏了吧?”昆妲歪歪头,想不明白,“我明明设置的每天,今天为什么没有响?太不靠谱了,什么破手机,还卖那么贵,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坐在床上嘀嘀咕咕骂手机,江饮端出老板架子,“还磨蹭啥,不去上班。”

    “都已经这么晚了。”昆妲不骂手机了,抬头冲着江饮笑。

    江饮也“哼哼”笑起来,“看着我干嘛。”

    “都好晚了。”昆妲扔了手机,两手握住自己脚踝,身体往下压,懒懒朝一边歪倒,嗓子里嘤嘤呜呜的,撒娇呢。

    “干嘛呀。”江饮两手叉腰站到她床边。

    “我给你做饭吃。”昆妲冲她傻笑。

    小幅度点点脑袋,江饮下巴朝一边翘起,满脸的嘚瑟,“那你来求我啊。”

    昆妲腾就弹起,扑上去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胸口,脸蛋扬起,身子左右地晃,“求求你啦。”

    “你跟谁说话呢。”江饮东张西望,“谁啊谁啊。”

    “小江总——”昆妲拉长了音调,夹得好嗲,“求求你了,给可怜的妃妃放一天假吧,人家好累哦。”

    江饮手掩唇望着天花板,眼睛都笑眯缝,昆妲乖顺依偎在她胸口,“好不好嘛——”

    拳头揉揉酸痛的腮帮,江饮清清嗓子,正色:“那好吧,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

    “谢谢小江总。”昆妲脸蛋蹭蹭她,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

    自然分开,江饮急欲逃离此地,消化情绪,摆摆手,“那你再睡会儿吧。”

    转身之际,昆妲一脚飞去,“我让你嘚瑟!”

    江饮“哎呦”一声扑到门边,捂住屁股飞快逃了。

    盥洗室镜子里那人是谁啊,脸都快笑烂了,江饮把牙刷叼在嘴里,还没按开关,先摸出手机给陈颖发信息:

    [昆妲今天休息。]

    陈颖回复:[我已经猜到了。]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几秒,江饮继续打字:[刚才我真应该录下来,发给你听。]

    没头没脑的一句,什么玩意,陈颖回复三个问号。

    江饮继续:[让你好好学学,人家是怎么夹的。]

    哦,这是拐着弯秀恩爱,顺道嘲讽我呢。陈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顿时火从心起:[怎么,把你夹湿了?]!!!

    江饮大惊,这人疯了吧。

    [以下犯上,你简直大逆不道!]

    [你来打我呀。]陈颖发了个很欠扁的熊猫头表情。

    江饮没理,摁灭手机叼着牙刷溜达到阳台,天气真好,她的花开得也好,一切都好。

    牙刷嗡嗡作响,泡沫兜不住快从嘴里流出来了,江饮用手接着,慢吞吞踱回卫生间,期间扭头望了眼卧室方向。

    昆妲起床了,拉上纱帘在换衣服,站在衣柜边,背对着人,凹凸有致葫芦身,肩背两片形状清晰的骨翼,雪肤乌发。

    确实很辣。

    掬手漱口,沾水的手指给滚烫的耳垂降降温,江饮抿唇笑了一下。

    中午她们去外面吃的,小区对面一家粉面馆,还是一碗加肉一碗不加,吃完溜达到附近菜市去买了菜提回家,江饮提议看电影,在手机上购票。

    和无数个普通情侣一样普通的一天,只有经历过真正的别离伤痛,才能体会到这平凡日子里的好。

    任由时间拂过发丝、穿过指缝,无所事事走在太阳底下,为一朵花或一棵树驻留,天南地北胡侃,人行道上追逐打闹。

    电视里说的轰轰烈烈,都是扯淡,能把日子踏踏实实过着走才是真本事。

    咖啡、奶茶、果汁,滋味再好,也不如白水好,就干干净净的好,没什么负担的好。

    虽然她们还不是情侣。

    江饮欠欠的,老想找人家玩,电影院里也不老实,不时脚尖踢踢,手肘碰碰,或是故意抢人家饮料喝。

    周内的下午,又是放映了有一阵的片子,影院人不多,她们位置在正中间偏后排,有一对情侣在很远的角落。

    不用担心影响到别人,昆妲扬拳威胁,“你找死啊!”

    江饮不说话,心里有个小人在玩蹦床,跳来跳去,就是闲不住,等了会儿,干脆把手甩出去,故意搭在人家大腿上。

    “干嘛?”昆妲压低声音。

    江饮目视前方,假装投入,炯炯有神。

    昆妲一巴掌打在她手臂,脆亮的一声“啪”。

    江饮扭头,立即苦脸,“好疼啊。”

    “谁让你淘气!”昆妲训,手心还是贴上去给她揉揉,“别闹了,好好看电影。”

    早哄不就完了。

    江饮手缩回去,掌心捂住她按揉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后半程都老老实实。

    看完电影溜溜达达回家,冰淇淋第二只半价,慢悠悠舔,进小区在楼下追着几只流浪猫玩了会儿,回家江饮淘米蒸饭洗菜,昆妲接过围裙,进行下一项。

    吃完饭洗碗,把各个房间的垃圾桶收拾了,从冰箱里拿两只雪糕,下楼丢垃圾,她们散步到附近的小广场,看大爷放夜光风筝,看大妈们跳舞,孩童似野蜂飞舞。

    回家看了会儿电视,各自洗澡,一天就这么过去。

    最后一项工作,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阳台灯关闭,江饮抹黑回房,一抬眼,见昆妲翘着脚坐在床边。

    纱帘遮窗,小台灯光线昏黄,昆妲斜坐,冲她勾勾手指。

    江饮后背贴着门缝,心弦紧绷,不敢靠近。

    昆妲侧过脸,视线无声地引诱,恬美的一天即将结束,必要顺其自然发生点什么,才不辜负。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昆妲起身朝她走去。夏衫轻薄,难掩风情,行走间她自有一番跌宕,裙摆摇曳,长发轻舞。

    她来到身前,江饮立正挺直后背,脖颈微扬,拉开身高差距。两根软软的手指捏在腕骨,江饮手臂顺从跟随,指骨挑起裙摆,滑入大腿。

    “来。”她气息香热。一片令人心惊的柔软,湿漉沼泽地,里面竟是丝毫阻碍也无,江饮大骇,触碰的瞬间已缩回手,连滚带爬躲开。

    昆妲站立原地,困惑地歪头。

    江饮跪倒在地板,两手攀在床沿,心跳如鼓擂。

    “哈——”

    昆妲失落叹息。

    “那算了。”她说。

    回到自己的位置,昆妲躺下,有被扫兴的不快,但也不计较。

    时钟在墙壁的另一面,滴答滴答,江饮抬起眼,见灯下裙摆如雪顶奶油凌乱堆叠在她腰际,她细细的手腕弯曲成九十度,手指像一柄小勺在深处规律地搅拌,屈膝、抬脚,脖颈扬高,呼声逐渐由缓至急。

    甜蜜的果香充盈了这间房子,江饮下意识屏住呼吸,震惊之余,心底蚂蚁噬骨的痛痒。

    她偏过脸,红唇微启,视线远远投来,一条腿屈起,手腕搅拌更快,压抑不住低声喊叫。

    “嗯——”

    海水拍打礁石,一浪高过一浪,昆妲心口抬高,脖颈拉出脆弱雪白的弧线,伴随高喊,她瞬间砸倒。

    到了。

    一声长长的喟叹。

    江饮目睹全程,久久无言。

    “滴答——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江饮才迈动僵硬的步伐朝她走去。

    “你……”她简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做什么?”昆妲懒懒掀开睫毛,过足瘾的一对湿眸盈盈瞥来,如月下水妖。

    她真似漂浮在水里,软烂的一滩,随水晃荡,姿态懒懒,神情倦怠,解了馋样子还挺快活。

    江饮站立岸边,眉头深皱,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盯着我做什么。”昆妲忽地想起桩旧事,指节含入口中,“啵”地吮一下,眼尾扬起,目光戏谑。

    江饮张口,许久才支吾着:“你……你要不要,擦擦手。”

    昆妲笑开。

    江饮转身逃了,半分钟后果真拿了几张打湿的洗脸巾过来。

    抖开面巾,江饮递到她面前,她不接,扭一下,“你给我擦嘛。”

    江饮保持姿势不动。

    “人家累了。”昆妲脚背蹭蹭她大腿。

    僵持片刻,江饮最终妥协,俯身抓起她手腕,柔软的湿面巾细细擦拭过她手指。

    刚才多厉害,多有劲儿,现在熟透了似的,骨头都在皮肉里化开。

    长发垂荡,昆妲好玩伸手去抓,绕圈,江饮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正欲起身离开,昆妲一把攥住她手臂,“去哪儿,还没擦完呢。”

    江饮看向她。

    昆妲挑衅扬眉,“怎么,不敢呐,你那时候不是很爱吃?”

    视线相撞,新一轮的对峙,昆妲仰躺着,睡裙肩带松散挂在手臂,一边领口大敞,几缕黑发凌乱纠缠心口,发尾调皮钻入衣领,姿态慵懒颓靡。

    “有什么不敢。”

    江饮确实激不得,昆妲永远知道怎么拿捏她。

    面巾纸凉凉的,触感新奇,昆妲蓦地睁大眼睛。薄薄一张面巾纸如何能抵挡,彼此体温交汇,昆妲再次低低喊叫起来,江饮咬紧下唇,加快速度,昆妲有心戏弄,更是越喊越快。

    “别叫了!”江饮低声呵斥,“全小区都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昆妲满不在乎,“我喜欢,我就要喊,他们管得着吗?”

    “一会儿隔壁老太太来敲门!”江饮吓唬她。

    昆妲视线迷离,竟也不耽误跟她拌嘴,“我邀请她来看。”

    江饮欲走,昆妲捏住她手腕,“求你。”

    “你放手!”江饮飞快甩开,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

    江饮回到卧室,昆妲已收捡好自己,浑身规矩坐在床边。

    只是视线不太友好,小刀拉肉,层层刮过。

    江饮面无表情,盖被睡觉。

    昆妲“哼哼哼”笑了,叉手抱胸,“江饮,你可真行。”

    第 82 章 自我安慰

    “十分钟。”昆妲两指敲手腕, “整整十分钟,你去干什么了。”

    “要你管?”江饮蒙被子里,瓮声瓮气。

    脚尖晃晃, 昆妲偏头思索, 随后倏地起身蹦跳至江饮床边,晃她肩膀,“你不会是自……”

    “闭嘴!”江饮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她。

    倒吸一口凉气, 昆妲小手捂住嘴巴, “不会吧不会吧, 你不会真的……”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江饮掀被,身体在床垫上轻弹两下, 扭身扬拳威胁,“别让我听到那两个字,污染我的耳朵!”

    “这怎么能是污染呢?”昆妲很不赞同她的说法,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适当的……”

    江饮睁圆眼睛, 拳头举高, “你再说!”

    “适当的自我安慰……”昆妲话没说完把自己逗笑了,两手扯住江饮睡衣下摆前后晃, 笑得浑身发抖, 气都喘不匀, “自我安慰、自我安慰, 哈哈哈哈哈——”

    江饮上身随她疯癫摇摆, 昆妲跪坐地板, 趴在床边快把自己笑断气,半天, 笑红的一张脸抬起来,“所以你刚刚是不是在卫生间自我安慰。”

    江饮面无表情垂眼睨着她。

    “是不是,你说啊!”昆妲疯狂撕扯。

    睡衣领口都被她扯大了,江饮香肩半露,闭眼调整呼吸,长长地吐气,睁开眼:“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病,我是怕你憋出病,哈哈哈哈——”昆妲滚到地上去,像只被一脚踹翻的小龟,四爪朝天直扑腾。

    “别笑了!”江饮咆哮。

    笑够,昆妲从床底下爬起来,两手揉揉酸痛的腮帮,抓住江饮手腕贴在脸颊,体谅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其实没有。”

    “我本来就没有!”江饮震声。

    “嗯嗯——”昆妲连连点头,“所以你才这么暴躁,欲求不满嘛,只好通过大吼大叫来发泄情绪了,人嘛,总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出口,不然会憋坏的……”

    本来早早就洗漱完上床睡觉,这通又折腾到零点,昆妲情绪和体力都消耗很大,疯玩一阵,打个哈欠回到床上翻个身就睡了,留江饮自己坐床上生闷气。

    每天都是这样!每天都是这样!

    这个昆妃妃,夜里非要闹她,闹完什么也不管自己呼噜呼噜睡了,好过分!

    身体砸回床垫,江饮越想越气,从这娘们到家第一天,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可细细想来,人家好像也没做什么……

    倒是自己,夜里不睡觉,老往人床边凑。

    翻个身,脚尖碰到床尾小鲨鱼抱枕,江饮用脚趾夹了屈膝勾来,垫高脑袋探头去看隔壁昆妲。

    她刚到家那阵睡觉还是蜷成小小一团,最近状态放松很多,熟睡后手脚自在舒展开,呈大字半趴着,抱枕垫在胸口,一条腿抬起挂在床沿。

    包租婆刚到家那阵也这样,不熟悉环境,整天都缩在窗帘下面,不吃不喝,见人就哈气。

    现在很乖了,也黏人,会主动凑过来给摸摸蹭蹭。

    所以我有让她感觉到安全和可靠,对吧。江饮暗暗想。

    翌日她毫不意外又起晚了,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托昆妲的福,她做梦了,关于春天的梦。

    梦中是某人忘情醉红的脸,那腻滑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腹。

    探头看一眼窗边,床铺空空,手机充电线也不在,昆妲应该已经出门去上班了。她很体贴,动静很小,完全没有吵醒她。

    房间里很静,只有老式空调制冷时发出的规律白噪声,江饮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右手在凉被下抚向自己。

    不知道怎么睡的,睡衣都卷到肚子,上身皮肤温度明显高于别处,掌心那团过分柔软滚烫,指骨抓捏,江饮低低哼吟着蜷起身体。

    “讨厌呐——”

    要说从来没试过,未免太装了。江饮常常梦见她。

    梦中她们有多么亲密,醒来便有多失落,从云端极速跌落深渊,耳畔风声呼啸,徒劳挣扎,直至身体砸进幽深的黑潭,寒意似绵针刺入骨髓,痛到窒息。

    旖旎幻梦都换作湿透枕头的眼泪。

    床上蜷了一会儿,江饮捞来凉被掖掖眼角的泪花,她不太想哭,只是情难自禁。

    两分钟后,江饮起床关闭空调,打开窗户通风,离开卧室。

    客厅茶几上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是昆妲上班前买回来的早晨,牛肉包子、豆浆和卤蛋。

    江饮洗漱过坐到沙发上,给昆妲发了张照片,是咬了一口的牛肉包,并打字:[好吃。]

    [终于起了。]昆妲回复得很快:[命真好,我都上半天班了。]

    江饮笑,[没办法,谁让我是老板呢。]

    [你是不是很晚才睡,你做梦没有,你是不是自己试过了,不然怎么现在才起。]昆妲问题紧跟。

    江饮回复一串省略号,[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事?]

    昆妲马上发来一张照片。

    江饮脸凑近屏幕睁大眼睛。

    照片明显是昆妲偷拍,江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自己,熟睡状态,薄被虚掩着,睡衣堆叠至心口,手摁胸腿夹被,长发散乱半遮着脸,脸颊很不正常的红,眉头微蹙,沉溺中几分欲求不得的煎熬痛苦。

    总体来说,很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

    [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事?]昆妲把这句话又还给她。

    牛肉包子搁到茶几上,江饮躺倒沙发,屈肘捂脸,疯狂蹬腿。

    [在?]

    [咚咚咚——]

    [哈喽!你还好吗?]

    [人之常情,我完全理解,你不用觉得难为情。]

    [真的。]

    昆妲一连串消息过来。

    江饮又丢脸又好笑,强行挽尊:[抱歉,失态了。]

    [没关系。]昆妲还很好奇:[所以早上有试过吗?]

    江饮翻身,脸埋进沙发枕,羞死人了,这要人家怎么说。

    但隔着手机屏幕,对方无法通过神态和动作直接观察到自己,人胆子会变大。

    反正当着昆妲的面,江饮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有点想,但没有。]

    咖啡店刚过早上最忙的一个阶段,昆妲跟同事打声招呼,说有事叫她,闪身躲进库房小办公室。

    [你试试呢。]昆妲后背抵着们,打字真诚建议。

    江饮一手攥手机,一手捏耳朵,她好烫啊。

    [怎么试。]

    昆妲脸也红了:[像我那样。]

    消息发出去,半天没回复,昆妲后背离开门扇,坐到电脑后面的老板椅上,双击江饮头像:

    [我拍了拍“KFF的小狗”]

    “嗯?”昆妲挺直上身,惊喜出声。

    拍一拍是昆妲从同事群里学来的,大家都这么玩。

    “KFF?”昆妲歪歪头,“昆妃妃?”

    不太确定,昆妲又点了两下。

    [我拍了拍“家财万贯的小江总”]

    咦!!!

    嘴角笑意更大,昆妲放松身体仰靠椅背,“半天不说话,改拍一拍倒是挺快。”可有什么用呢,已经暴露了。

    顿了顿,眼珠一转,昆妲又坏心补了句:[床上有这个手速,早爽了。]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昆妲屏息等待,半晌那簇跳跃的小火苗却又熄灭,昆妲立即丢了三个问号过去。

    [吞吞吐吐,到底在干嘛!]昆妲炸药桶脾气又回来了。

    [不是你让我试。]

    江饮发了个小狗捶地的生气表情。

    险些失控尖叫出声,昆妲心跳陡然加快,怎么回事,她们之间明明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为什么还会像初入情场的笨女孩,对方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慌乱不已。

    [你在哪里?]昆妲问。

    [卧室。]江饮回复简短。

    昆妲继续输入,想问她要不要找部电影来助助兴,对话框弹出下一条消息:

    [你的床上。]

    昆妲呼吸停滞。

    手机震动,又一条消息进来,是张照片,昆妲快速点开。

    是江饮的视角,她坐在床边,还穿着薄棉的浅绿睡裤,右手搁在膝头,手腕向上,皮下青白血管交错,手心微微摊开,指骨自然弯曲。

    双指滑动放大图片,昆妲视线细细描摹过她掌心寸寸纹路和皮肤,目光停留在她永远修剪干净圆润的指甲,不自觉呼吸加快,后背蒸热。

    [要我帮你吗?]昆妲按下发送键。

    江饮显然也在等她,回复得很快:[怎么帮。]

    长长呼气、吐气,昆妲起身离开位置,走到小办公室门边,扭动反锁,然后又试着拉了下门把手,确定门关好后翻身回到座椅。

    手机退出聊天界面,打开相机,切换前置,昆妲解下外面那层墨绿色的小围裙,衬衣扣子一颗一颗解开,无痕内衣很轻松由下至上推开。

    脖颈抬高拉长线条,昆妲一手握住,一手伸直,按下拍摄。

    照片发出,江饮通过她周边环境判断出她所处位置,隐秘快意席卷,她低下头,凝视照片里的她,呼吸加快。

    [小心别被发现。]江饮提醒。

    [我锁上门了。]昆妲说。

    江饮躺倒,眼尾浸染嫣红,视线迷离。

    [开始了吗?]昆妲询问进程。

    小床上充满了她的香气,翻个身,拖鞋“吧嗒”掉地,热流灼烫,江饮屈膝蜷起,她咬紧下唇抵挡,[还没有。]

    [我们打语音,可以吗?]昆妲小心问询。

    [还是打字说吧。]江饮拒绝。

    [可是我想听你喘。]昆妲哀求。

    痛苦而焦躁的一声哼吟,江饮脸埋进枕头,暖融融布料味道混杂昆妲专属香气涌进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加剧对她的思念和渴望。

    小办公室房门被敲响,昆妲受惊,周身一颤,慌忙扯了围裙掩住自己,“谁?”

    “没事,我就问问你中午吃什么,我好帮你订餐。”

    “哦,好,我跟你一样吧。”昆妲极力稳住声线。

    简单几句应付完同事,昆妲全程懵圈,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直到门外脚步声远去,紧绷的神经松懈。

    昆妲脱力靠倒,再次看向手机,江饮语音请求弹来。

    第 83 章 好软,好甜,好害羞

    语音接通, 听筒里只有极细微的电荷声流淌,昆妲试探着“喂”了一声。

    江饮低低回应,“我在。”

    她声音像含了把沙, 簌簌地撒进耳朵, 酥麻传遍全身,昆妲随之一颤。眼睛看不见,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 感觉她就在身边, 却无法触碰, 于是更加渴望,身体的感觉也更为强烈。

    从座椅上起身, 昆妲关闭了头顶白炽灯,坐到靠门边的小沙发上,放松躺倒, 黑暗中低语, “你有拉上窗帘吗?”

    江饮恍然“啊”了声,听筒里一阵窸窣碎响, 昆妲听见她说“好了”, 尾音微扬,是孩子乖乖听话做事后等待奖赏的小雀跃。

    “真乖。”昆妲及时给出回应, 随后听见她笑, 像冰块撞击玻璃杯, 汽水白泡“沙沙”升腾, 清冽甘甜漫涌心间。

    “你快开始了吗?”昆妲小声问。

    江饮“嗯”一声, “你呢?”

    “你希望你陪你吗?”她循循诱导。

    “我想……”江饮呼吸已经乱了, “我也想听你的声音。”

    库房办公室没有窗户,关上灯, 四下里一片黑,纯粹的黑。这里很安全,也足够安静,视线受阻,听觉被无数放大,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让昆妲半边身体都快烧起来,还是极力稳住声线,“那你要随时向我汇报,进行到哪一步。”

    她说:“我看不见你,你不能骗我,你要听话。”

    “我听话。”江饮乖顺。

    唇角浅浅扬起弧度,昆妲闭上眼睛,脖颈扬高,手掌抚上,“开始了。”

    卧室房间的窗帘并不能完全遮挡日光,颜色接近冲洗胶卷的暗房,深红晦昧。房间小床上满是她的气息,江饮深吸气,味道随呼吸进入肺腑,被血管运输到全身,连毛孔都兴奋微张。

    昆妲并没有完全操控她,但她们之间自有股默契,由上至下,由内至外,由浅至深,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全无错漏。

    库房背阴,不见阳光常年湿冷,昆妲还是觉得好热,后背贴在皮质沙发上,热得快烧起来了。

    她不敢发出声音,抬高上身面对天花板大口喘气,周身起了一层薄汗,手心更是湿漉得不行。

    卧室窗户和房门都紧闭,江饮可以放心大胆喊叫出声,但她向来含蓄,连呼吸都隐忍,声音断断续续,时明时暗。

    昆妲完全可以想象她的样子,眉头紧蹙,唇微启,表情克制,下手却一点也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凶蛮。昆妲性格强势,对此相比绵柔的和风微雨,更爱风暴中沉浮的飘摇无依。

    攀登至巅峰时,耳畔骤然寂静,全身血液直冲大脑,随即鸣音响彻头颅。

    太阳穴激跳,脑袋突突地疼,昆妲在小沙发上独自融化成一滩,手脚都软绵绵流到了地上。

    江饮手捂住脸,大口吞咽空气,试图以此来缓解喉咙的干哑,她浑身的水分都已经流干了。

    各自平复许久,才恢复通话,江饮先开口,声音带着柔软的笑意,“你还好吗。”

    “不太好。”昆妲黏糊糊撒着娇,“熟透了,掉在地上铲都铲不起来。”

    彼此都感觉到巨大的空寂和失落,江饮说:“我好想吻你。”想亲吻、拥抱,触碰她的皮肤,用力揉进胸腔,嗅闻她发间的香味。

    “不上班了吧。”江饮很想见她。

    “不要。”昆妲动动身子,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昨天就没上班,今天又不上,我觉得不太好。”

    “不扣你工资。”江饮说。

    “就不。”昆妲成心要她难受。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电话里胆子倒是大,喘得又凶又急。

    晾她一会儿。

    又黏黏答答说了些有的没的,外面同事说饭来了,昆妲应了一声,“不闹了,我得出去了,在里面待太久了。”

    江饮舍不得,“那你亲我两下。”

    “干嘛呀你。”昆妲坐起来,“别磨蹭了,我手都举酸了。”

    “那是举电话的手更酸,还是运动的手更酸。”江饮问。

    昆妲反问,你呢?江饮说都酸,昆妲脸埋进膝盖笑,江饮又冲她撒娇,“那你亲我一下再挂嘛。”

    “你好恶心哦。”昆妲手指挠着沙发缝。

    有点嫌弃,但更多是纵容、宠溺,昆妲“啵啵”两声,哄江饮挂了电话才起身起开灯。

    她整个人乱七八糟地敞着,裙子也弄皱了,把小围裙捡来,兜里摸出包纸巾,擦拭前,昆妲忽又坏心起,给江饮拍了张照片过去。角度极其刁钻,膝盖分开,臀为支点,两腿架出一个“M”,某处却被手背完全遮挡。

    江饮哭笑不得,行动却非常老实,两指滑动放大细细观摩后,保存图片,切换到相册,编辑隐藏。

    [欲盖弥彰。]江饮回复。

    语音打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很烫,昆妲贴在手臂上降降温,收到消息,回了两个字:

    [你呢?]

    江饮点开美颜相机,对着摄像头摆出一张正人君子的脸,昆妲消息再次弹出:[随便拍一下好了,不用讲究,你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

    她怎么这么了解我!真是岂有此理!

    话虽如此,江饮还是精挑细选了一张美照发出。

    [我就知道。]昆妲丢了两个地雷过去:[你真的很爱装。]

    [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江饮发了个小狗打滚撒娇。

    一说起来又没完没了,昆妲以“我吃饭了”四字为由终结对话。

    江饮回复一个小狗点头。

    也不知道她哪搜罗来那么多狗,每只都不重样。

    整理好衣裳,昆妲打开门出去,正遇见陈颖,吓一跳,僵硬挥手打招呼,“这么早就来了。”

    她面颊红热未褪,眸子湿漉漉,陈颖狐疑打量她,“不舒服吗?”

    昆妲挠挠脸蛋,支吾着应付,“是,有一点。”

    “那要不回去休息吧。”陈颖说。

    昆妲手背半遮着脸,连连摇头说没事,侧身离开。

    陈颖追出,“不舒服就回家休息,真的。”

    昆妲端起饭盒,“真没事,真的。”

    她在外这些年,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今天这样的倒是头一回,也亏得是江饮的店,不然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但她也有理,还不是江饮先给她打语音!人家本来没那想法的。

    今天周六,写字楼没多少人上班,客人也少,江饮午饭后过来,陈颖让昆妲先走,她不,就站在吧台后面捏手指玩。

    江饮坐在靠窗位置,不时回头来望,招招手,或是抿唇笑,昆妲扬眸看向她,也腼腆笑。

    陈颖真受不了,“可腻歪死了!”

    “谁腻歪啊!”江饮扬声喊。

    “谁腻歪谁知道。”陈颖大声回。

    店里还有客人,江饮懒得跟她掰扯,端起面前水杯,“我去库房,免得你们嫌我碍眼。”

    “您是老板,我们哪儿敢啊。”陈颖还在那阴阳怪气。

    江饮手虚虚指她一下,“你最近很狂,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了,小心我扣你工资。”

    “老板对不起。”陈颖配合鞠躬。

    经过吧台,江饮探身朝里望了眼,昆妲投去视线,目光相撞,空气里充满咖啡和牛奶碰撞的浓郁香气,无声的契约已经达成。

    同事们低声起哄,昆妲收回视线,浅浅扬唇。

    陈颖皮归皮,正事上从不含糊,也很懂看人脸色,江饮进库房没两分钟,陈颖以拿咖啡豆为由,将昆妲支去库房。

    昆妲还站着不动,脸蛋更红了。她困惑,她竟然也会感到害羞,像小时候那样,被她多看两眼就浑身不自在。

    是喜欢吗?是爱吗?复燃得轰轰烈烈,将她周身血液都焚干。

    “去呀。”陈颖胳膊肘捅捅她,“你再不去,她真扣我工资了。”

    “小水不会的。”昆妲替她辩解,“她只是说着玩。”

    她说起江饮时,目光温柔,音色绵软,陈颖瞬间倒地,“受不了啦!”

    两分钟后,昆妲还是磨磨蹭蹭挪到库房。

    江饮坐在电脑后面看表格,听见动静稍直起身子来看,拳头抵唇笑,没说话。

    昆妲走到沙发边一只简易办公柜,从下面柜子里取出罐咖啡豆抱在怀里。

    转身之际,两人视线再次相撞,她们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江饮鼠标点“×”关闭表格,起身,昆妲将房间门合拢。

    “关门干嘛。”江饮站在办公桌边,手臂掩唇笑。

    昆妲噘嘴,回头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

    从一见面她们就傻笑个不停。

    确实也挺好笑,在手机里,她们胆子好大,什么“我进来了”、“用力”、“我好s”之类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面面相对,耳聋了嘴也哑了。

    昆妲嘀咕了句什么,江饮没听清,朝她走近两步,昆妲小幅度跺脚,“我说那你站起来做什么。”

    “我来接你下班。”江饮答非所问。

    昆妲飞快瞥她一眼,她站得笔直,跟照片里一派的正直,根本想象不出那时的忘情模样。

    电话里有多疯,现在就有多老实,一个站在桌边抠裤缝,一个站门口绕手指,你不动我也不动。

    好半天,倒是昆妲先开口,肩膀快速耸动一下,气咻咻,“还不过来!”

    “过去干嘛。”江饮快速接,话都没过脑子。

    好气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蠢人。

    担心在库房待太久,大家多想,昆妲跺脚催促,“是你说想抱我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的。”江饮懵圈。

    耐心告罄,昆妲顿时火起,转身就要走,江饮快跑两步,拉住她手臂,“妃妃。”

    “干嘛!”昆妲回头,没好气。

    江饮两条胳膊僵僵地圈住她,抿抿嘴唇,有点难为情,期间几次绷不住笑,最终克服,偏脸在她嘴唇落下浅浅一吻。

    好软,好甜,江饮飞快松开手背过身去,好害羞。

    第 84 章 她无处可去

    背靠背, 肩抵肩,两人都有点难为情。

    担心陈颖又起哄,也有些受不住小办公室里极速攀升的热度, 昆妲微微侧过脸往后瞟, “那我走啦——”

    江饮耷拉着脑袋,牵她的那只手没松。

    “说话呀。”昆妲晃晃她手臂。

    等待几秒,江饮转身, 偏头把一边脸蛋亮出来, 想想不对, 脖子摆正头扭回来,倾身靠前, 扬起下颌。

    讨亲亲,又不大好意思,两眼无主乱瞟, 时而看天, 时而望地。

    “干嘛啦。”昆妲假装不懂,“有话直说好不好。”

    江饮仍是一言不发, 手指敲敲脸蛋, 又点点嘴唇。

    “闷骚。”昆妲吐槽。

    嗓子里含糊“嗯嗯”几声,江饮学她扭肩跺脚撒娇。

    “好啦, 礼尚往来。”单手环过咖啡豆罐子, 昆妲半边身子倾向江饮怀中, 另一手勾住她的腰, 借力抬高身体, 分别在她脸颊和嘴角落下柔软的唇印。

    江饮敛目抿唇偷笑, 昆妲快速舔过唇瓣,转身开门跑走。

    晚班另几个同事也来了, 门帘后排一摞脑袋好奇张望,发出“唧唧”怪声。

    昆妲就知道陈颖会带着她们起哄,咖啡豆和小围裙往台面一摔,“我走了!你们自己玩吧。”

    “你是二老板,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哪儿管得了你。”陈颖在旁边阴阳怪气。

    “店长牙都酸倒了。”旁边小店员开玩笑说。

    昆妲冲她们呲牙扬拳,“再惹我,我让小水扣你们工资!”

    哼,口口声声二老板,却一点不拿人家当回事。

    陈颖震惊,“才几天就学坏了!有靠山了不起哦!”

    “就是了不起。”昆妲傲娇甩头。

    带昆妲离开咖啡店,江饮没急着回家,她出门时候约了苏蔚在楼上火锅店吃饭,想好好答谢她。

    苏蔚真够义气的,不是她上次非把人送家里,江饮和昆妲也不会进展到今天这步。

    江饮向来知恩图报,请她吃饭当面答谢是一方面,快到她生日了,想问问她打算怎么操办。

    三人见面,免不了一阵嬉闹,苏蔚指头尖尖快戳到江饮鼻子上,“是谁说的!狗都不复合!”

    “干嘛呀干嘛呀。”江饮笑着握住她手指,“还没呢,别胡说八道。”

    “还没和好?那你请我吃饭。”苏蔚收回手,东张西望,“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

    江饮勾着她肩膀把她按在位置上,“这话说得,没和好就不能请你吃饭了?把我想得那么势力。”

    “就是。”昆妲附和说:“我们三个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江饮倏地朝她转过脸,眸光难掩惊异。

    为什么要刻意强调数量。

    昆妲怔怔与她对视两秒,脸颊笑意褪去,视线回避,看向对面一家奶茶店。

    苏蔚立即察觉到气氛有异,但对她们之间情况不了解,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题可以打圆场。

    “我们三个”,这话有跟江饮有撇清关系的嫌疑,明明几个小时前,她们还那样亲密。

    顺着她哄着她,江饮都没关系,但她需要反馈,她不希望自己忙活半天只是无用功。

    感情中总是无法避免这种状况,尤其在尚未挑明关系的暧昧阶段。

    江饮情绪低落,服务生递来打印的票单,她递给苏蔚,本来要回到昆妲身边坐下,转脸却招呼服务生再加个凳子,坐到靠过道那边。

    上次三个人坐一桌吃饭都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如今大家都各自成长为不露声色的大人,江饮明显是不高兴了,却没发作,昆妲垂着眼皮无聊划拉手机,苏蔚偷瞟她们几眼,长指甲戳开消毒碗筷薄膜,静观其变。

    锅底和菜品全部上桌,无人动筷,都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块,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蔚率先打破沉默,起身,“我去给你们调蘸料吧。”

    “我也去。”江饮紧随其后。

    调料台前,江饮单手托两只蘸水碟,辣椒、芝麻、香菜等一样样往里加,到蒜末,她手臂顿了顿,捏起的小勺放下。

    苏蔚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心里憋了话,眉头紧皱,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说。

    “别愁眉苦脸的。”江饮走到她身边,胳膊肘轻轻撞一下。

    苏蔚回头望了眼,昆妲孤零零坐在位置,远远看着她们,视线空洞,像只被遗弃的小猫。苏蔚顿时不忍,夹了几片西瓜,“我先过去。”

    江饮点点头,又朝她喊:“你吃蒜吧?”

    “我吃。”苏蔚快速答。

    回到位置,苏蔚把西瓜放在昆妲面前,昆妲帮着顺碗碟。

    “锅开了。”苏蔚下了几样菜,落座前飞快扭头看一眼江饮方向,脸转过来,“最近怎么样,经济上,还缺钱吗?”

    昆妲扬眸,却没有接话,只是摇头笑。

    苏蔚夹在两人中间,要替昆妲保守秘密,必要承受良心上的煎熬,她频频回头望,随时注意江饮动向,话是说给昆妲听,“有困难一定跟我说,别自己扛。”

    “肉好了。”昆妲夹了片肥牛到她碗里,“别忙活了。”

    苏蔚收回视线,筷子在碗底怼齐,“你说我容易嘛,你们这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我怎么不让人省心了。”江饮把三份蘸碟分发,有蒜末那碟自然是苏蔚的。

    苏蔚吓一跳,随即满脸苦笑地摇头,“吃饭吧。”

    约饭的时候江饮说是感谢苏蔚,饭桌上却一句话没讲,莫名低气压,三人各吃各的。

    接近尾声,江饮说去卫生间洗手,苏蔚忙起身跟上,“我也去我也去。”

    苏蔚实在是憋不住了,话已经到嗓子眼,走出昆妲视线范围,她迫不及待将事情前因后果向江饮讲明,又替昆妲说情,让江饮别为难她,说可能真有什么难处。

    昆妲目送她们走远,筷子扔到桌面,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忽然觉得很没劲。

    朋友还是朋友,却不再向着她,空缺的那八年,连朋友都有了新朋友,她凭什么觉得江饮能对她始终如旧。

    当然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所言所行一切出发点都是为她好,可越是这样,昆妲越是难以接受。

    她不是住在凤凰路八号别墅里的大小姐了,早已丢弃的骄傲和自尊时不时会窜出来提醒她——别被这些好日子冲昏了头,你现在什么德行,好好照照镜子。

    江饮说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她试着努力了,可每一天都过得好煎熬,她并没有装出来的那么积极向上,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

    现在江饮和苏蔚才是同类人,她混在她们中间,她算什么呢?

    无家可归的孤儿、社会盲流、骗子、小偷……

    江饮和苏蔚返回桌边,昆妲已经离去。

    炎炎夏日,热气沸滚的火锅店,江饮浑身血都凉了。

    呆立几秒,她跌撞扑向方桌,打碎了几只碗碟,全顾不得,胡乱在桌边翻找,昆妲的手机和挎包都不在,她真的走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苏蔚急得直跺脚。

    是了,昆妲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她们在卫生间小声讨论她,揭开她小心掩盖的伤疤,却忽略了她目光中隐忍的痛苦。

    江饮拉住路过的服务生打听,服务生说她五分钟前就已经离开:

    “当时有客人要占这张桌子,我没让,她就是那时候走的,走之前也说还没吃完,另外两个朋友去卫生间了,很快就回来……”

    “往哪个方向走了?”江饮又找门口接待打听。

    接待指了下商场扶梯方向。

    江饮拔腿就跑,同时手机摸出来打电话,服务生追出来,问还吃不吃,苏蔚回头喊了句“不吃了”。

    打电话先是被挂断,后来直接关机,江饮站在商场门口,天刚擦黑,城市总在固定时间和固定地点人灾泛滥,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她该往何处去寻。

    “我就不应该嘴欠!”苏蔚内疚,快急哭了,江饮拍拍她后背安慰两句,手机继续打电话,“她身份证和护照被我藏起来了,身上没有现金,走也走不远,不管是打车还是地铁,都离不开手机……”

    江饮快速冷静下来,把家门钥匙塞给苏蔚,让她开车回去找。

    “那你呢?”苏蔚说。

    “我去另外一个地方。”江饮心中已经有了目标。

    两人商讨完毕,苏蔚返回地下停车场取车,江饮在路边拦了出租,报出地址后继续给昆妲打电话。

    周内到这个点,马路上该塞还得塞,只是没有工作日堵得那么厉害,车子过两个红绿灯,调头走外环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地方。

    江饮心中默默估算昆妲行车路线可能需要花费的时间,感觉她快到了,该开机扫码付钱,马上拨去电话。

    她果然开机,电话响了两声马上被掐断,江饮不再没完没了地打。

    她知道她去哪儿,她赌对了。

    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凤凰路公交站台。

    江饮好久没来过,她住在另一个城区,回家和上班都不会经过这里,有时出来办事,也是能避就避,宁愿多花点钱和时间绕路。

    天黑尽了,这条街还是那么静、那么暗,路灯无法穿透浓密的树冠花叶,她踩踏过那些总也扫不尽的残花,脚步很轻,恐惊扰了记忆中尘封的过去。

    走出一段路,江饮停下脚步,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蹲在凤凰路八号铁门边巨大的罗汉松盆栽旁。

    “妃妃。”

    江饮轻声唤她。

    昆妲雾濛濛的大眼睛望过来。

    担心吓跑她,江饮停在原处,不敢贸然靠近。

    夜风飒飒,又是一片花落,前尘韶光,页页随风翻动,干涸的泪渍都已泛黄。

    “妃妃?”江饮试着靠近她。

    昆妲转过头,看向铁门内。

    她不跑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她无处可去。

    江饮给苏蔚发信息报了平安,往前又走了两步,确定昆妲不会再离开,加快步伐朝她走去。

    越过爬山虎墙,她视线本能眺向铁门内。

    房子的现任主人对花园原本布局并没有进行太大改动,小喷泉和女贞树都还在,只是喷泉没开,庭院灯也黑着,花园中落叶堆叠,草木肆意生长,丰盛,却也萧索。

    难道房子又被抛弃了吗?它孤零零地矗在这里,守护着荒芜沉寂的花园。

    江饮来到昆妲身边,屈膝半跪。

    “我想妈妈,想回家——”昆妲终于崩溃哭喊出声。

    回来那么久,她几次想过来看看都忍住了,她很怕看到房中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这栋房子已经不属于她,那些热闹也不属于她。

    现在看到了,它死气沉沉,像一棵枯萎的树。这同样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手臂收紧,江饮将她完全揽进怀抱,细细抚摸她柔软微凉的发丝。

    她眼泪热热的,落在脖颈,湿漉了心房。

    第 85 章 “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江饮偏脸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晶黑的瞳孔流淌,忽明忽暗,微芒不足以照亮心渊, 她鼻梁高直如陡峭的山脊, 这时眉头微蹙,更添凌厉。

    手臂抬起,落下, 江饮视线飘向身侧, 眼底冰霜融化, 温热的掌心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一遍遍轻抚。

    昆妲哭累了, 已经枕着江饮大腿睡着,眉眼平和安定。

    从她出现至今,其实所有事情都能串联起来, 不管是向苏蔚讨要小费, 还是莫名其妙与咖啡店闹事的商务男产生关联,目的只有一个。

    钱。

    她很缺钱。

    但搞钱的手段绝对称不上高明, 说明她不擅长做这种事。

    她懂得用劳动换取报酬, 精打细算、细致节俭,在咖啡店上班, 也抽空做些三明治放在冷柜里卖。这是正常的等价交换。

    那利用友谊和试图出卖自己呢?她初次尝试, 错漏百出, 闯下的祸事不能掩盖, 为避免被当面戳穿, 只能仓惶逃跑。

    可她无处可去, 只能蹲在凤凰路八号别墅的铁门外攀着围栏大哭,说“想回家”、“想妈妈”。

    这就是事情全部经过。

    她是昆妲, 是江饮熟悉的那张脸,有熟悉的表情和小动作。却不是从前的昆妲,不再骄傲有底气,看人的眼神总带了几分小心,常惊疑挺直后背东张西望。

    她的眼泪在心口灼烫出一个个小洞,隐痛不绝,江饮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变回从前模样。

    出租车停在街口,江饮扫码付款,晃醒昆妲牵她下车。

    夜里九点,空气中弥漫浓郁的烧烤香,红绿棚子搭建在人行道,来往行人脚步悠闲,平凡烟火气稍慰藉心灵。

    江饮晃晃她手,“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昆妲揉着眼睛摇头,江饮还是在路边移动小摊上买了点水果。

    夜里买水果最容易上当受骗,但江饮有经验,她知道怎么挑。

    称重完,老板说差点,不够称,手边拿了只桃子扔进塑料袋,江饮正要接过,一直很安静的昆妲手伸出去,瓮声瓮气问了句“你干嘛”。

    江饮诧异扬眸,昆妲把刚才那只桃子揪出来,手腕一翻,怼到摊贩面前。

    桃子背面一块拇指大的黑斑。

    “你干嘛,你什么意思。”昆妲声音还带着哭腔,已经跟老板干上了,“我们没给钱咋滴,你做生意有没有诚信。”

    对方狡辩,拍着大腿说“哎呀没看见嘛”,昆妲说“你当我眼瞎是不噎埖是”。

    做生意的都厚脸皮,尤其流动摊贩,反正能骗一个是一个,被戳穿也一点不尴尬,笑呵呵给她换了。

    昆妲监督他重新过秤,他手贼快,又丢了只小桃进去,拍着胸脯,“看,这回够分量了吧。”

    昆妲嘟嘟囔囔说差这么多,你良心黑了吧,他二维码已经丢过来。

    江饮付款,昆妲不依不饶把刚才那只小桃拿出来,换了只大的扔进去。

    老板遇见这种蛮子也没辙,出来混就是比谁心更黑。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好。

    “想骗我们,没门儿。”走出老远,昆妲还揽着江饮胳膊叽叽咕咕,“我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就像我做三明治,要是食材不新鲜,人家肯定就不会再来买了,连带咖啡店也风评变差,根本就是赔本生意……”

    江饮不时附和,说“就是就是”。

    她转移矛盾,试图逃过制裁,江饮也很识趣只字不提,不问她为什么突然逃跑,也不问她为什么管苏蔚借钱。

    回想几分钟前,要被骗过多少次,才能发现那些狡猾摊贩的小把戏呢?过去的昆妲从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多计较,当然她也没机会接触。

    这些变化和成长都令人心痛。

    抬脚跺亮楼道灯,齐步迈向楼梯,昆妲依偎得更紧,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邀功,“我很厉害吧!一下就识破他。”

    江饮捏捏她手,低头笑,“很厉害。”

    “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在小摊上买水果了。”江饮说:“去水果店吧,或者超市,价钱稍贵些,但品质肯定有保证,出了问题也好找地方说理。”

    节俭固然是好习惯,但她何必再让她受这些罪,她已经过了足够多的苦日子。

    忐忑的一天还没有结束,审判迟迟不来,昆妲无法安心入眠,江饮洗完澡擦着头发进卧室,她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等。

    “怎么。”江饮在对面床边坐下,“一直盯着我。”

    “我今天想跟你睡。”昆妲起身同她坐到一处,抱住她手臂,软绵绵的身子依偎过来,“我知道你想。”

    “想什么。”江饮明知故问。

    昆妲小小声,“吃火锅的时候,蘸水碟你没有放蒜,是不是担心接吻有味道。”

    江饮低头笑,肩膀小幅度抽动。一点小心机,她果然还是发现了。

    她们之间永远也没有秘密。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讨好我,要我别跟你计较吗?”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江饮,必然毫不犹豫戳穿她的献好。

    但江饮只是沉默。

    “你想要吻我吗?”昆妲小脸抬起,鼻尖蹭过江饮下巴,她周身湿漉漉的沐浴香气,很好闻。

    心湖荡漾,泛起涟漪,在昏昏暗的小房间,她们开始接吻,两片柔软的唇试探着触碰,浅浅分离,又靠近,交换温度。

    双手揽住江饮脖颈,昆妲翻身坐进她怀里,十指穿过她湿漉的长发,迷恋嗅闻她身上的潮热香气。

    江饮完全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小小软软的,后背皮肤腻滑如绸,鼻尖擦过她小巧的耳垂,江饮启唇叼住,她低低哼吟软倒。

    火势蔓延至脖颈,江饮却抬起头,认真看向她。昆妲不满嘟囔,勾着江饮手指往裙子里带,江饮反手握住她手腕。

    “妃妃。”江饮敛下神色唤她。

    铡刀悬而不落,昆妲着急了,迫切起来,慌乱去寻她唇,不要她说话。

    “妃妃。”江饮音量拔高。

    她挣脱桎梏,手揪住江饮后领往上扯,要脱她衣服。

    “昆妲。”江饮直呼其名,捏住她作乱的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审判开始了,昆妲不再挣扎,身体绷紧几秒,认命地垂下头颅。

    “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真的。”尽管这些话已经重复过很多遍,江饮还是要说,这次她打算从头说起。

    “我只是很想你,从你离开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想你,我盼着你回来,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忽而落泪,江饮闭上眼,调整呼吸,继续道:“我等了好久好久,我想过放弃的,但我根本做不到。我试着跟别人交往,可我根本没办法投入,我不能忘记你。”

    “从十几岁,我就到你家,做你的小丫鬟小跟班,在你离开之前,我们从未有过一天分离,从未。有些话说来很肉麻,但都是真心……我们同吃、同住、同穿,你就像我身体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我没办法喜欢上另外一个人,我不懂怎么跟人家相处,我不能用对待你的方式去对待别人,我怕你回来,跟我生气。”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很想你。”

    紧紧抱住她,埋首在她肩窝,眼泪不受控制,江饮小声啜泣,哽咽着:“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你出现在我家门前,我其实高兴疯了,但我那时也有怨。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让我等那么久。”

    “我怨你,恨你,只是因为你让我等太久了。你怎么那么狠心,把我一丢那么多年,我们的从前,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

    “后来知道你父母不在,我又感觉庆幸,我们还能再见,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其实多么幸运……”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担心给她造成压力,八年时间积累的依赖和倾诉已堆积成山。

    但很多事都毁在犹豫、拖延,江饮不想再等。

    她捧起她同样已被泪水浸饱的脸,“你愿意回来找我,我很高兴,我一直在等……所以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好吗?”

    江饮再次去吻让的唇,咸咸的,湿湿的。

    扇动睫毛,眨去泪水,江饮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昆妲缓缓抬起头。

    面前这张脸一如既往的精致美丽,只是少了些少女时代的意气风发,眉宇间添了许多忧愁和无奈。

    江饮吻过她微蹙的眉心,之后是睫毛、鼻梁、脸颊,最后回到嘴唇。

    “你既然愿意回来找我,就请相信我,依靠我。你要钱,可以直接开口跟我要,我存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小时候我就说,我要赚钱给你花,现在也是一样,我的钱都是你的,你想要就尽管拿去。”

    “但你不可以再对我有所隐瞒,再欺骗我,抛弃我……”

    “好吗?”

    昆妲酿足了泪的一双眼在灯下格外晶亮,定定看着眼前人,直到她变成模糊闪烁的光斑。

    往事遗迹幕幕划过,面对江饮句句剖心之言,昆妲却只是垂下眼帘回避。

    为什么不骂她。

    不如骂她一顿,骂她小人、犯贱、烂泥糊不上墙,也别对着她流眼泪。

    “我对不起你们。”她低头认错,为隐瞒和欺骗,为险些误入歧途。

    “没关系啊。”江饮捡起还挂在肩膀的毛巾,轻轻为她拭泪,“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一直打听,但你要答应我,别再丢下我了,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这次我肯定能帮上忙,我不会拖累你。”

    “好吗?”江饮低声哀喋,“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第 86 章 “以身抵债也说不一定。”

    话说了好多,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爱”、“坦白”和“纵容”。

    视线细细描摹着面前人,指腹沿她眉骨和鼻梁精致流畅的曲线游走, 昆妲双手捧起她的脸, 回吻她湿润而滚烫的唇。

    “你好笨。”

    “我就是笨啊。”江饮捉来她手,吻过她潮热的掌心,“你不要我, 我只能给外面人骗, 连卖水果的小贩都欺负我, 给我装坏掉的水果。”

    昆妲破涕为笑,周身卸了力道, 踏踏实实坐在她怀里,“你就会说好话哄我。”

    江饮双臂手得更紧,她真瘦, 身体在怀抱里小小的一只, 热度透过皮肤传递,指腹触碰到薄薄一层皮肉下形状清晰的骨骼, 感觉真像捧了只淋雨的幼猫。

    “你要多吃饭, 你太瘦了,我现在贼有钱, 我的钱都是你的……”说到这里, 江饮竖起根手指, “我想到了!”

    她欲起身, 又舍不得怀里的人, 索性将她全部抱起, 床上打个滚翻到另一侧。

    昆妲惊呼出声,本能抱紧她, 江饮撑在上方,去拉另一边床头柜的手僵在半空,定定看着眼前人。

    她柔软的腮,饱满的唇,一双被泪洗过格外晶亮的眼睛,凌乱四散的黑发,还有各处深深浅浅被情绪浸染的粉……

    视线迷离,江饮收回手,忍不住埋首去吻。

    “你好漂亮。”细碎呓语溢出齿关,江饮加深这个吻,动作竟有些生涩的不适,昆妲被咬疼,低低“嗯”了声,江饮霎时抬起上身,手背掩唇。

    “对不起。”江饮脸都红到脖子,小幅度欠身,鞠躬致歉。

    昆妲再次被她逗笑,手臂把她勾来抱住,轻轻拍背哄,“没关系。”心口相贴,江饮在她耳边说话,“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乖乖听话吗?”昆妲逗她。

    江饮思索几秒,“你应该不会的。”说完继续埋将火种从耳垂和脖颈一路播撒至心口。

    她头发还半湿,凉凉的发尾扫来扫去,昆妲揪住她肩头睡衣面料,被小牙叼住的某处感觉十分陌生,不由慌张躲避。

    江饮察觉到,支起脑袋看她,判断出她并不十分受用,立即撤离。

    “你不喜欢,我不弄了。”江饮像条坐地上晃尾巴的狗。

    “不是的……”昆妲不敢看她,偏过脸躲开她淳朴的视线,眼睛眨巴眨巴,“只是从来没试过这样。”

    分离的时间太久,她们这方面仍是欠缺经验,青春期的尝试太过遥远,也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不足以作为参考,所以现在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熟悉彼此。

    “你也一直没有交往过别人吗?”江饮趁机套话,打听她没参加的那几年。

    “我……”昆妲诧异望向她,“你就这么想我?”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就像江饮之前说的,她们十几岁就在一起了,那些回忆都是无法复制和超越的。

    江饮或许并不是最好,但没有人比她更匹配。

    她们像两块玉佩组成的阴阳珏,可以独自存在,但只有合二为一时,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你质疑我?”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昆妲越想越气,脾气也是说来就来,一把将她推开,“刚才你还掏心掏肺跟我说,你没办法喜欢上别人,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跟你不是一样?你凭什么否定我?!”

    张口呆愣几秒,江饮尝试着解释,“我没有……我、我其实并不介意你有过别的感情经历,只要你能过得好,我都发自内心祝福,我……”

    “我并不需要!”昆妲高声打断她,“你搞清楚重点,问题的关键是你误解我,跟我是不是有别的感情经历没有关系,OK?!”

    “萨瓦迪卡!”江饮不再解释,直接跪床上给她磕头,“共泰呢瓜啦咪沟仔——”

    小时候她们吵架从来是江饮先认输,耍宝打岔,逗她开心。现在也是。

    她扑上来撒娇,昆妲拿她没办法,拳头攥紧举高,砸落时却轻飘飘没什么力道。

    江饮狗里狗气,“不生气嗷,不生气——”

    昆妲高高噘起嘴巴。

    刚才折腾那番,昆妲衣裳还乱着,吊带睡裙垮在肩膀,丰傲本钱若隐若现,房中突然安静下来,才注意到这些细节,江饮伸出两根手指,揪住她肩带往上提,掩好。

    昆妲低头看了眼,再抬起头,两人对视,各自反手捂唇偏脸笑开。

    连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你讨厌!”昆妲轻轻打她两下。

    “你真大。”江饮诚实。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身上每一块肉都能长在它该长的地方,没有一处是累赘,也没有一处是多余。

    江饮叹息,两手捏捏自己,“我能长这么大就好了,也把你迷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傻狗!”昆妲抬脚踹。

    嘻嘻哈哈耍闹一通,昆妲说回前话,“你刚才要翻抽屉,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江饮想起来了,朝前一扑,去够抽屉。

    半分钟后,一只白色小羊图案的卡包被江饮双手捧至昆妲面前。

    很旧的卡包,四个边角都被磨钝,开线的地方重新缝补过,手工勉强说得过去,只是忘了搭配颜色相近的棉线。

    是江饮的手法和风格,细致又马虎。

    如果昆妲没记错的话,这只卡包是江饮办第一张银行卡的时候,她在精品店购入送给她的。

    掰着手指头粗略算算,卡包年纪跟江饮刚到家那年的岁数差不多。

    “老古董了。”昆妲评价。

    “重点不是卡包。”江饮双手往前递了递,“是里面的卡。”

    一周前,江饮把各种理财项目里的钱全部提现,凑够七位数巨款,现在她把自己全部身家交出来。

    “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假如有一天,我要赶你走,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我答应你,不放弃,但我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自己,所以我把银行卡和身份证交给你锁在床头柜抽屉。”

    尽管之后不久,她惨遭遗弃。

    她们之间有过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分别时场面闹得有点难看。

    江饮面上浮现一丝心痛,话断在这里,深吸气调整呼吸,抬头朝她笑笑,“没事。”

    没事,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也还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江饮捉住她手腕,把卡包搁在她手里,手指一根根捏回去,摁紧。

    “除了我的爱,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也可以算作我爱你的证明。”

    我爱你,不是说说而已,我愿意把我一切都交付予你。

    江饮节俭成痴,请朋友吃饭都是在火锅店,自己坚决不花一分钱,没考驾照当然不必买车,加之穷苦出身,对珠宝和皮包也不感兴趣,平日里花费极少,衣裤鞋袜只在过季时打折批量购入。

    她并不觉得委屈,这就是她的生活习惯。

    为这一天,江饮等了好久,她终于能再次践行诺言。

    “请求你收下。”江饮双手举高,头埋下,姿态虔诚,如供奉神明。

    两人僵持不动,秒针滴答滴答——

    许久,昆妲终于抬手接过。

    她指腹细细摩挲着卡包上日积月累磨损出的粗糙毛边,把身份证和社保卡抽出还给江饮,攥紧了卡包,“难道你就不怕,我拿钱跑路。”

    是试探,也是提醒。

    江饮容色平静,似对此并不意外,“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才过去不到半小时,你应该还没有忘记。”

    她说了什么?昆妲歪头思索。

    江饮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提醒她:“我说,你不能再隐瞒我,欺骗我,不能再丢下我,伤害我。你答应,我的钱都是你的,你可以任意支配。”

    她目光专注,神态凝重,昆妲拇指用力按压卡片边缘,犹豫。

    江饮笃定她不会拒绝。

    过了这么多年,江饮并不是毫无长进,这是她向昆妲抛出的第一个诱饵,凭借她对她百分之二百的了解。

    江饮循循诱导,“这些钱都是你的,你可以用它们去做任何事,我只有一个要求,出现状况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你保证可以做到,钱就是你的。”

    “三十秒,限时,我开始计数。”

    压迫感骤然降临,昆妲睁圆眼睛。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江饮目光牢牢锁定她,脸庞迎着光,瞳孔似幽野中潜伏在草丛的野兽。

    “等一下等一下。”昆妲扑进她怀里,“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果然越是着急越容易露破绽,她若是对她毫无隐瞒,何须乞求宽限。

    赌对了。

    面对昆妲喋喋哀求,江饮不为所动,“十五、十四、十三……”

    “你容我想想嘛。”昆妲急了,整个人扭作一团。

    江饮拔高音量,“九、八、七……”

    “三、二……”

    “我答应你!”

    一锤定音。

    江饮得逞扬唇,捧起她脸颊,“真乖。”

    昆妲捏紧卡片,心跳剧烈难以平复,“里面有、有多少钱。”

    江饮比了个手势。

    “七万块?”昆妲歪头。

    七万块,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七位数。”江饮平静纠正。

    “七位……”剩下那个字卡在嗓眼里,吐不出来,昆妲瞠目张口,呆住了。

    “好多、好多钱啊。”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饮被她表情逗笑,把她抱来坐在大腿,环抱怀中,“钱是你的,都是你的,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如果没有乖乖听话,或许就要受到惩罚了。”

    “什么惩罚。”昆妲表情懵懂,大眼天真如孩童。

    “看我心情啰——”

    怀中人少见的乖顺柔软,鼻尖擦过她耳廓,江饮痴迷去吻她的唇,吐息滚烫,“以身抵债也说不一定。”

    第 87 章 什么粉红小海豚

    九月下旬, 快到中秋节,外婆提前两天过来专门请她们中秋回家团圆。

    来之前老太太提前打过电话,说给她们带了好吃的, 昆妲下班回来就没准备晚饭。

    “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准备, 那也太不懂事了。”昆妲两手叉腰在客厅转来转去,心里不踏实,“要不做个水果沙拉?”

    江饮盘腿坐沙发上无聊摁着电视节目, 忽地想到什么, 摸摸鼻子笑, “有点小媳妇那味儿了。”

    “什么小媳妇?”昆妲扭头。

    “没什么。”江饮努力憋笑,“你听岔了吧, 我说衣服小了。”

    “是小衣服还是小媳妇。”昆妲慢悠悠踱到她面前,手里举着电蚊拍,“再胡说八道, 小心我呼死你。”

    江饮才不怕她, “你呼死我,卡里的钱你也拿不到, 卡密我还没告诉你呢。”

    “你真当我傻?”昆妲放下电蚊拍坐到她身边, “我拿到卡第二天就去ATM机查了,密码只试了一次就试出来。”

    现代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密码, 手机密码、银行卡密码、APP登录密码、支付密码……

    江饮这只马大哈, 高一那年某天睡醒突然就把自己手机密码忘了, 也不知道求助人, 就自己坐床上试, 没折腾一会儿就把手机锁了, 最后还是昆妲带她去刷机才救回来。

    自那后,江饮所有密码都改成昆妲生日。就算自己哪天脑子抽风什么也记不起, 也绝不会忘记昆妲生日。

    “你还挺狡猾。”江饮哼哼唧唧表达不满,“你以为我骗你,我会给你一张空卡?”

    有钱的是大爷,上下位颠倒,昆妲立即来抱她,“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你还真这么想我啊!”江饮委屈,“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我钱从理财项目里提出来,每天损失多少利息,你对我一句实话没有,还这么想我。”

    挣脱她怀抱,江饮扭身面朝沙发背,自闭了。

    昆妲“哎呀哎呀”来哄,扣住她脸蛋不让躲,嘴唇软软贴上去,“对不起嘛——”

    江饮抿嘴,不回应,昆妲捉住她手腕搭在腰肢,自己也没闲着,一手攀住她脖颈,一手手从衣下摆探入,沿她光滑的后背往上,揉向心口。

    “别——”江饮低呼着往后躲,昆妲隔着布料叼住她,小口啜食。

    “给外婆做个水果沙拉吧,不然她肯定叫我们点奶茶,她爱吃甜的,但在家我妈都不准,担心她血糖……”江饮说话都带着颤音。

    昆妲抬起脸,意犹未尽舔舔唇,“水果也是甜的。”

    “总比奶茶好。”江饮红着脸偏头躲避。

    “那好吧。”昆妲撑起身子,远离她。

    在家都不穿内衣,江饮慌忙低头看了眼,襟前一小片布料都被她唾液润湿,形状明显。

    手臂半掩着,江饮起身回房换衣服,昆妲跟到门口,“不生气了吧?”

    白T脱到一半,江饮冷不防被吓一哆嗦,回头,“你怎么还在。”

    她腰肢窄瘦,后背薄而干净,长长的脊椎线室内光线作用下明暗交替,无声引诱。

    昆妲走近,软软的手臂缠上,抬起她一条胳膊钻进她怀里,“我是你的小媳妇,那你是我的什么。”

    江饮憋笑,眉眼弯似月牙,“你希望我是什么。”

    “那你是我的优乐美。”昆妲歪头畅想,眸子泛起光彩。

    “为什么?”江饮不解,“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把我捧在手心里?”

    “不是。”昆妲手指点点她心口,满脸的坏笑,“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喝掉你了。”

    说完身子一矮,鱼儿似滑溜逃走。

    江饮原地呆立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神经病啊!”她朝着卧室门大喊:“昆妃妃,你好猥琐!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猥琐小浣熊已蹦跳进厨房,“准你舔不准我喝啊!别不识好歹!”

    什么虎狼之词。

    换下来的白T扔进脏衣篓,江饮叉腰在旁边站一会儿,回头看眼门方向,衣裳捡起来找到那块水渍,凑到鼻尖闻一下。

    搞不懂什么怪癖。

    外婆傍晚时分抵达,江饮昆妲去接,刚出小区大门就看见她,脚边一只超市买洗衣液送的小推车,里头满满登登的肉蛋奶菜,人面朝垃圾桶双手捧着奶茶杯狂啜。

    江饮没有上前打扰,先掏出手机拍照取证。

    昆妲惊奇,江饮已经见怪不怪了,“奶茶算什么,她还玩手游呢,装嫩骗小学生给她买皮肤。”

    “哈?”昆妲瞠目结舌。

    老一辈结婚生子都比较早,外婆还很年轻呢,才六十五,热衷一切年轻人热衷的事物,老年圈子也融入得很好,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血糖有点高,爱吃甜。

    “这几年都收敛了。”江饮收起手机,牵起昆妲边走边说,“我记得之前跟你讲过,早些年苏蔚跟弟弟妹妹争家产的时候,她还跟我去帮着打过几场架,文武双全,以一敌十,一帮小年轻被她训得落花流水。”

    “你跟你外婆比较像。”昆妲想起赵鸣雁,“你妈性子比较冷。”

    “隔代亲吧。”江饮说:“我是外婆带大的,后来去了别墅,跟你在一起比较多,跟我妈好像都没什么机会培养感情。”

    “你妈也没空。”昆妲现在已经能很平静说起过去,“她忙着跟我妈培养感情了。”

    江饮诧异回眸,继而想到墓园那次。

    她心领神会,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抿紧嘴唇。

    还是不提了。

    “没事。”昆妲晃晃她手,“就像你说的,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你让我向前看,你也不用避讳。”

    江饮回握她的手,“嗯。”

    老太太站路边,大半杯奶茶下肚,举高杯子晃晃,又大力吮啜两口才恋恋不舍把奶茶杯扔进垃圾桶。

    一回头,江饮站在两步开外好整以暇看着她。

    “咦,来啦。”老太太装作若无其事,手背抹嘴,踢踢脚边小推车,“拿上东西,回去做饭。”

    江饮问她喝什么,她还装傻,“什么喝什么。”

    手机解锁,相册点开,江饮把罪证怼到她面前,“你喝奶茶,已被我人赃并获。”

    “奶茶怎么了?”老太太挺胸叉腰,“我花自己钱买的,又没偷又没抢。”

    江饮气笑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啊,奶茶不健康!血糖高不能喝奶茶!”

    “谁说我喝的是奶茶。”她开始狡辩,手机抢来凑到昆妲面前,“好姑娘,你给我看看,你杯子里头东西是不是黄颜色的。”

    昆妲不解,仍是乖巧点头,“是,怎么了呢。”

    “这是杨枝甘露。”老太太智能机用得挺溜,两手滑动放大照片,“你看看,芒果、西柚、椰果肉,都是天然的水果呀,是不是?顶天就是杯果茶,奶茶、果茶,区别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是……吧?”昆妲无法反驳。

    “是不就对了。”老太太两手一摊,“纯天然。”

    江饮抢过手机,“天然个屁!”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屁。”她甩开手脚大步往前,“赶紧跟上。”

    昆妲回头,冲着江饮笑。

    江饮瞪她,“你还说‘是’,不能惯着她。”

    “还是妃妃好。”老太太嘴里也是一套一套的,“人美心善,不像有些人,哼。”

    “你还有理!”江饮快走两步追上她,“小心我找妈告状,让她断你零花钱。”

    “她还能管我。”她摇头晃脑好不得意,“我有养老金,我现在谁也不怕。”

    ……

    老的在前面走,小的在后头跟,小推车“咕噜咕噜”,夕阳橘光毫不吝啬泼洒大地,老街、绿树,背影斜长。

    深吸一口气,绒绒暖意在心间流淌,昆妲弯唇浅笑,这感觉真好。

    是家的味道。

    外婆带了下午在家蒸好的肘子,另几样小菜在厨房现做,昆妲想帮忙打下手,但厨房太小转不开身,被无情驱逐。

    “其实我也会做饭,我现在会很多东西,我还会做西点。”昆妲不想给老人家留下坏印象,又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只能攀着门框干巴巴讲几句。

    也庆幸赵鸣雁不在,不然肯定更紧张。

    可为什么紧张,昆妲刻意不去想,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外婆见面,也不是第一次吃外婆做的饭。

    在江饮抱着她哀求“你别离开我”之前,与江饮家人的几次会面明明都无动于衷,现在是怎么了。

    她竟沦陷得如此迅速。

    只怪江饮糖衣炮弹攻势太猛,竟真有跟她厮守余生的妄念。

    厨房里抽油烟机声音太大,外婆听不清,“啊?你说啥?”

    昆妲重复一遍,外婆还是听不清。

    “没事,你就安心坐着,尝尝外婆手艺。”江饮把人拉走按到沙发上,“我去打下手,你等着吃就行,说了当自己家别客气,干嘛还见外。”

    说完蹦跳跑走,脚步轻快,后脑鲨鱼夹下一缕翘起的碎发活泼跳跃。

    很久没有过这种家的氛围,听厨房里一老一小互怼呛声,鼻腔忽而泛起酸楚,昆妲起身走到阳台上,手臂擦擦眼角。

    厨房里江饮探身朝外望了眼,关闭抽油烟机,凑到外婆耳边,“说正经的,这次你得帮我。”

    切好的小米辣和蒜末搁小碗里,外婆让她有屁就放。

    江饮原地蹦跳,竟开始难为情,“你们老年大学不是时常组织郊游,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是我这样的年轻人能参与的。”

    “说重点。”外婆不耐烦。

    江饮吐字飞快,“我想和昆妲约会。”

    本来中秋是打算给她放两天假,好好过个二人世界的,可昆妲听说中秋三倍工资,死活也不答应,说天塌下来她也要上班,丧尸围城也不能耽误她上班!

    江饮苦苦哀求,昆妲不为所动,银行卡里七位数存款也不足以让她安心。江饮没办法,只能求助外婆了,“我是叫不动,但您老人家的话她肯定听。”

    她还威胁,“如果您老人家不答应的话,那偷喝杨枝甘露的事情……”

    外婆举起菜刀面无表情看向她。

    “我想趁机向她那什么……”江饮害羞挠脸蛋。

    “那什么?”老太太嫌她吞吞吐吐、磨磨蹭蹭,“你那嘴是不是只有吃饭时候利索?”

    “表白。”江饮捂脸嘻笑,“也是和好。”

    “都睡一张床上还没和好?”外婆“哐哐”在砧板上把黄瓜五马分尸,“你装什么正人君子,我都在你那边家里卧室抽屉发现粉红色的小海豚了。”

    “什么小海豚?”昆妲在门边探进个脑袋。

    江饮惊恐回头,浑身鲜血沸涌,脸霎时红到脖子。

    “就是……粉色海豚啊,水上大熊猫,世界级保护动物。”江饮尬笑。

    第 88 章 急什么,你们有的是机会

    昆妲还是蹭到了中秋当日的三倍工资, 她对钱的执念超越一切。

    不过经外婆游说,昆妲终是答应节后同江饮参加老年大学组织的露营活动——以志愿者身份,不花一分钱。

    中秋当日, 昆妲上班, 江饮拿着两人身份证去老年大学报了名,之后回家收拾行李。

    防晒、驱蚊,还有纸巾和替换衣物等等, 两人东西塞一只大书包, 江饮给阳台上的花浇过水, 出门接昆妲下班。

    晚上她们得回妈那边吃饭,在家过一夜, 次日随外婆一道出发。

    “还得是有关系,帐篷和装备都能蹭,否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这些东西就算咱全不买, 网上报团也得交费……”

    江饮坐在出租车后座捧着手机查找攻略, 嘟嘟囔囔,“两天一夜自由行, 自带帐篷还要一人三百的报名费, 嘻嘻,他本来可以直接抢钱, 还好心带你出去玩呢。”

    在老年大学教务处报名, 人家分文不取, 还发套驱蚊礼盒。

    “那我们又赚到啦。”昆妲懒懒靠在江饮肩头, 小声附和她。

    江饮之后又说了什么, 昆妲没听清, 只是低低笑,在她肩窝里寻个舒服的姿势, 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吧,时间暂停在此刻,听她胸腔里传来的低频震动,感觉她的体温,嗅闻她的香气。

    与她厮守,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我爱你。”

    昆妲音色低沉,像树叶上的雨滴落在水面,圈圈涟漪荡漾开,惊扰沉睡的幽湖。

    江饮张口,忽地噤声。

    许久,她缓缓垂首看向身边人。

    “我也爱你——”

    昆妲听见她胸口响起的回答,骨骼、血液、心脏,都是她传递爱的媒质。

    扬起脸看她,撞进她温柔而沉静的眼眸,昆妲睫毛懒懒阖下,沉溺在与她湿润柔软的纠缠。

    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瞟了眼深吻的两人,不太确定,飞速回头,目含讶异。

    谁在乎呢?

    江饮加深这个吻。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来时经过一家花店,昆妲下车后牵着江饮折返半条街,停在花店门口,想为赵鸣雁买一束红玫瑰。

    “送给恋人吗?”店老板热情向她们推销一种更贵的蓝色妖姬。

    “喷漆的不要。”江饮毫不客气戳穿。

    “我们就要红色。”昆妲态度也坚决。

    店老板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又很快调整好,“需要几只,扎束吗?”

    两人对视,江饮说没必要买那么多,意思意思得了,昆妲点头表示同意,“就要一朵吧。”

    “十块。”店老板已扭身走开,“桶里自己拿,二维码在玻璃门上。”

    “十块,有点贵,够买两根火山石烤肠了。”昆妲嘀咕。

    “零售就这个价。”店老板无情道。

    “买吧买吧,大过节的,也不是天天买。”江饮上前挑了枝半开的。

    “不过老板你做生意的这个态度可不行,我也是做生意的,我这次买得少不代表我没钱,你的态度很赶客,做生意除了保证产品,态度和诚信也很重要。”

    小江总大发慈悲免费传授生意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走出老远,昆妲还搂着她胳膊笑,“你好厉害。”

    “当然啦!”江饮又恢复往常的孩子气。

    那只红玫瑰被赵鸣雁养在床头一只精致的细口花瓶,她说“谢谢”,目光长久停留在昆妲脸上,试图从中剥离从另一个人的影子,将那一缕幽魄连同花朵豢养在瓶中。

    可现实并不存在她幻想的那些鬼魅传说。

    赵鸣雁移开视线,转身回房。

    “你妈妈和我妈妈之间,或许有些故事,不仅仅是友情。”昆妲坐在江饮房间大床上,怀里搂一只小怪兽抱枕,半张脸陷进去,语声含混。

    包租婆挪动滚胖的身子踱来,在人脚边“吧唧”躺倒,昆妲脚趾轻轻蹭它背毛。

    它非常温驯,并享受,眯眼打起呼噜。

    “她们或许在一起过。”昆妲猜想。

    小时候不懂,逃家后她们也鲜少提及过去,如今细细回顾前尘,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然伊人已逝,韶华不再。

    江饮接不上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昆妲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安慰,她已经接受,她知道该怎么样活下去。

    安慰都轻飘飘没什么分量,昆妲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江饮没办法让她不难过、不痛苦。

    “我会为你赚更多钱。”江饮向来务实,钞票比漂亮话更能治愈人心。

    昆妲转过脸朝她笑笑。

    晚饭因为有外婆在,气氛还算热闹,江饮跟老太太一唱一和,互怼不停,欢声笑语化作片片音符在四壁来回撞击,发出愉悦的轻灵声响。

    电视小声播放综艺节目,猫咪躺在地板玩爬架上垂下的一只白绒球,夕阳拉得长长,从阳台整面大敞的落地玻璃翻进来,能一直照到餐桌,江饮半张脸都是暖融融的金色,她笑得很开心。

    昆妲浅浅弯唇,心口充盈饱涨,感觉幸福。

    短暂的、弥足珍贵的幸福使人沉醉,她话很少,更多时间都在凝心感受——满身疮痍苦痛愈合时,皮肉微微的酥麻痒意。

    饭后,赵鸣雁把她们叫到房间,有话要问。

    这间卧室很大,格局跟白芙裳在凤凰路八号别墅那间类似,有一面可推移的巨大落地门,有个单独的小阳台。

    阳台上种植了许多花草,晚风中摇曳,绿影婆娑,一张藤编玻璃小桌摆放中间,赵鸣雁邀请她们在桌边坐下。

    “要不要喝点?”赵鸣雁站在房间一侧的酒柜旁。

    江饮不爱喝酒,昆妲呢?

    “她酒精过敏。”江饮说。

    昆妲侧过脸看向身边人,江饮对她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她不知道她的过敏症已经治好了。

    别小瞧了人体的自愈能力,生命脆弱也坚强,只要喝得够多,身体自然会产生耐受,酒精过敏和穷比起来算什么。

    酒瓶“啵”一声,昆妲扭头去看,小半杯酒红液体被赵鸣雁晃在手里醒,她视线短暂停留,移向别处。

    赵鸣雁竟把自己活成了白芙裳,房间布局风格,壁纸颜色和家具款式,都与妈妈房间极其相似。

    不,仔细看,床、斗柜、地毯和装饰画等,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一样。

    过去多少年,那些家具早就停产,就算找人定制也未必能做到完美复刻。

    赵鸣雁是把白芙裳房间整个都搬过来了,这间卧室不如原本的大,因此空间略显局促。当然,也可以说是紧凑。

    昆妲手隔着玻璃门指了下床,凑到江饮耳边问话,江饮小声解释,“别墅被法院贴封条之前,她就把家具拉走了,花钱存在仓库,房子装修好才请搬家公司抬过来。”

    这些事江饮也是后来才知道。

    “说什么?”赵鸣雁晃着酒杯走过来,桌边落座。

    她发间染上些细小的花白,面貌符合年龄,身材保持很好,不觉苍老,气质更添沉静内敛,江饮身上有她的部分影子,敛目静思时尤为相像。

    昆妲在赵鸣雁身上寻找江饮,赵鸣雁亦然。

    假如面前的人是白芙裳,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白芙裳,年轻貌美,未来无限。

    但也有些许不同,昆妲身上少了份白芙裳的精明厉害。

    八年的流浪生活,并未夺走她眼中纯质无邪的少年天真,她其实一直被母亲和姐姐保护得很好。

    她吃了一些苦,跟小时候有些不一样,当然如果可以,赵鸣雁希望她一点苦也别吃。

    她们都是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深知苦难其实毫无意义。

    让她一直生活在空中花园又何妨?

    神思抽离,赵鸣雁浅抿一口微涩的酒液,视线从面前这张年轻的脸蛋转移到杯中的暗红液体。

    其实她一直品不出酒到底好喝在哪儿,但白芙裳喜欢就一定有她喜欢的道理,多花一点时间试,总能试出来的。

    再者,酒醉后醺醺然的感觉确实很不错,可以梦到她。

    人年纪越大,越是难以从往事中抽离,也不是没遇见过不错的人,但横看竖看都不如她,面上笑容和煦,却总也忍不住在心底比较。

    不如她。

    赵鸣很享受这种状态。

    之前说过,别小瞧了人体的自愈能力,也别小瞧了你的杏仁核、海马区和下丘脑区,它们编织幻梦的能力一流。

    赵鸣雁已练就出一身本事,梦与现实相结合,能让她很多时候都保持心情愉悦。

    现在昆妲回来了,她迫不及待从她口中获取更多设计素材来装饰美梦。

    赵鸣雁从来没有想过忘记,幻梦有灵,有它自己的意识,并不受她控制,被她左右。

    不如顺其自然。

    “跟我说一说你们的过去吧,你妈妈,你姐姐,还有你。”赵鸣雁笑着,酒没喝多少,人已经醉了。

    昆妲其实早有预料,在花店门口她就想到可能会被赵鸣雁叫去问话。

    她不想说,也知道瞒不住,江饮几次问起,她都搪塞过去,现在赵鸣雁亲自出马,她不能再推辞。

    晚霞真好,这季节常常能看到这样的好天,却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和心情无所事事沐浴在霞光中。

    “我可以不说吗?”昆妲尝试拒绝。

    她不想被影响心情,她想离开这里,牵着江饮到街上走走,买两只口味不同的冰淇淋换着吃。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与她的每分每秒都格外珍惜。

    “我想知道。”赵鸣雁平静回望她,几秒后,视线转向江饮,意味鲜明。

    晚风吹拂,长发迷乱了视线,赵鸣雁仰靠在椅背,眸子染上些湿润的醉意,“急什么,你们有的是机会,都还活着呢不是。”

    第 89 章 她成了她们唯一的指望

    该从哪里说起呢?好多事都已经记不清, 或者说并不值得铭记。

    那些逃亡的日子。

    昆妲试着向她们敞开心扉,几次欲开口,却都失败。

    她低下头, 手指无聊摆弄着垂在膝盖的米白色镂空桌布, 嘴唇轻抿,姿态和表情都有些抗拒。

    “她不想说。”江饮向赵鸣雁求情,“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杯底见空, 赵鸣雁或许已醉了, 半眯着眼睛, 神情倦懒,却并不打算放过, 在江饮起身之际,淡淡说了声“坐下”。

    “妈!”江饮拔高音量。

    赵鸣雁不为所动,掀起眼皮, 锋利的眸光刀一样切来, 地位和金钱将她锤炼得更加凛冽冷漠。

    江饮脸貌与赵鸣雁有六七分相似,都是薄而尖削, 但江饮性情更多受外婆影响, 爱笑爱闹,眉眼少了些清冷陡峭, 有时情绪不太稳定, 却更好相处。

    喜怒爱恨都在脸上, 不用费心去猜, 生气也好哄。

    赵鸣雁嘛, 太冷了, 她们小时候就怕她,现在长大也没好多少, 否则那次昆妲就不会躲进衣柜里。

    扯扯身边人衣袖,昆妲抬起脸,“没事。”

    江饮回望她几秒,判断她面上情绪,最终顺从坐回她身边。期间自然调整了姿势,与她靠得更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赵鸣雁安静等待。

    高楼视野好,能看得很远,太阳落山了,夜沉下来,天空是一片清艳的深蓝。

    “我们是被泼油漆的第二天夜里走的,凌晨四五点。”

    昆妲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在楼下看见了启明星,那是离月亮最近也是最亮的一颗星星。

    明与暗交替之际,微风起露,树影摇晃,她站在清寂的马路上看星星,眯起一只眼睛,举起手,试着触碰。

    风穿过指缝,似爱人凉滑的发丝。

    “在哪里都能看到启明星吗?”昆妲扭头看向路边面包车里那一点明灭的猩红。

    车里走出个男人,身材高大,黑肤寸头,脸庞刚毅而冷峻,右臂布满厚重繁复的黑色花纹。

    “能吧。”他偏脸吐了口烟,“走得再远,也是这片天。”

    走得再远也是这片天。

    ——“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片天幕下,看到的是同一颗星星、同一轮月亮,太阳在我们头顶照耀,你抬头望向它时,我亦然。”

    昆妲心中默念。

    五分钟后,昆姝和白芙裳上车,昆姝给前座的花臂男人递去书本厚的一只牛皮纸信封,车门关闭,她们离开这座城市,很快启明星看不见。

    开车的男人叫达布,当然不是真名,混这行的都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名。

    达布收了钱,尽心尽力替她们办事,路上逃过几次围堵,把她们安全送上船,并联系了东南亚一带的同事接引她们。当然那是另外的价钱。

    “但那只是预付的钱,我们还欠达布很多钱,一年多快两年,我们辗转在东南亚各地,达布老板的势力保护我们,我们赚钱还给他们。”

    昆姝经达布介绍,成为他的同事,现代社会,即使是不见光的黑色产业,也急需高智商、高学历人才,昆姝挣得不少,那两年她们日子其实还算好过。

    只是白芙裳不太能适应温暖潮湿的气候,她郁郁不乐,吃得很少,一年暴瘦三十斤。

    “昆姝工作很忙,常常不在家,我在潮州人的饭店里打工,开始学做饭,也照顾妈妈。我们还清了达布老板的债,也存到一点钱,昆姝联系了美国的同学,我们离开曼谷。”

    纽约夏季温和,白芙裳的湿疹和呼吸道疾病缓慢好转,但冬天常常感冒发烧,昆妲更多时间都留在家里照顾她。

    “妈妈有个笔记本,是大桥坍塌事故的遇难者名单,我们赚到的钱大部分都用来偿还遇难者家属。”

    “纽约还是太冷了,我们之后又换了好几个地方,我后来才知道,昆姝还在为达布的老板做事。”

    否则金融大厦小职员那点微薄的薪水,何年何月才能还清笔记本上的人命债。

    在美国那几年,她们没存到什么钱,所以当白芙裳因脑癌晕倒住院时,昆姝傻了。

    什么叫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昆妲在白芙裳癌症前期深有体会。

    几年间,各地势力大洗牌,那些泼油漆的家伙抓的抓跑的跑,散了个干净,本以为之后不用再躲躲藏藏,半月后,达布老板突然暴毙别墅泳池。

    没了经济来源,还要四处躲避达布老板敌对势力的追捕,有大半年的时间,她们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

    白芙裳身体每况愈下,昆妲一天打三份工也不够她巨额的医疗费用,她不想再拖累女儿,多次寻死。

    “有一次,我在医院天台找到她。”

    病痛折磨,白芙裳瘦到只有八十斤,身体在深冬傍晚的霏霏冷雨中,像一片颤抖的枯叶,多次化疗,她失去那头浓密乌黑的秀发,眼珠浑浊,面颊凹陷,肤白如纸,眉宇间总是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疼痛。

    她说,妃妃,你让妈妈走吧。

    “啊——”昆妲痛呼一声,双手掩面,眼泪溢出指缝。

    江饮迅速把她抱来怀里,她下巴垫在江饮肩膀,情绪失控,咧嘴嚎啕大哭。

    那次白芙裳被闻讯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救回,然而三个月后,她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昆姝弄到了做手术的钱,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却仍是没能把她救回来。

    她们没有了妈妈。

    推开江饮,昆妲腾地起身,朝赵鸣雁大声嘶吼,“你为什么非要我说!为什么非要我说!我不想再提了,我不愿意想起来,你为什么非要我说!”

    她一把掀翻面前的藤编小桌,台面酒杯和果盘倾倒碎裂,她转身跑出房间,跑出大门,狂按电梯,没有耐心等待,推开消防门往上跑,一直跑到楼顶天台。

    天黑尽了,有人晾在楼顶的棉被忘了收,昆妲摔倒在地,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颊贴在尚有余温的水泥地面,眼泪颗颗地滚,分不清是谁更烫。

    江饮寻来,把她抱在怀里,她在她怀中呜咽,控诉,“为什么一定要我说,我不想说,我不想再想起,我不想的……”

    嘴唇印在她微微汗湿的额头,江饮用力抱紧她,感觉她哭得很热,身体小幅度的颤动像是痛极难以忍耐。

    “为什么非要逼我,非要逼我……”

    昆妲哭到近乎窒息。

    江饮把她放平在水泥地面,她像小时候逃半节晚自习,无聊躺在教学楼顶看天。

    可天是红色的,被城市的霓虹污染,看不见一颗星星。

    脸庞不断有温柔的触感划过,是江饮在为她梳理被眼泪和汗水湿漉的凌乱鬓发,她闭上眼,还是止不住流泪。

    江饮索性也坐到地上,让她上半身枕在大腿,手臂半圈住她,给予无声的陪伴和安慰。

    昆妲的讲述中,昆姝仍是模糊不清,白芙裳离世后她们便分开了,昆妲回国安置父母骨灰,昆姝至今下落不明。

    江饮好奇,但不会再打听,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暮云铅灰,被大风赶着走得很快,昆妲哭累了,在江饮怀里昏昏睡着,江饮晃醒她,背她下楼。

    外婆晚饭后就去跳广场舞,现在还没回来,客厅里没开灯。江饮把昆妲送进浴室,回房拿了要换的睡衣,进门时看见她已脱光了自己坐在莲蓬头下。

    睡衣搁在旁边高处架子上,江饮去试水温,冰冷的。

    “会感冒。”江饮说着取下莲蓬头重新调试,等待合适温度的水流重新填满管道,挂好莲蓬头。

    昆妲紧闭着双眼,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水晶娃娃,江饮心无杂念,细致清洗她的眼泪和沾染的灰尘。

    吹头发的时候猫咪走来躺在她脚边,很快就被风筒的声音惊走,她很乖,把自己完全藏在江饮怀里。

    盥洗台的镜子里两个人靠在很近,江饮将她长发全部拨至后背,就保持半抱的姿态为她吹干头发,她还耍赖不松手,江饮稍稍弯腰,托住她的臀把她抱进卧室,放倒,盖好凉被。

    猫咪跳上床,躺在她枕边畩澕獨傢。

    她哭累了,不说话也不动,江饮坐在床边地毯,等她完全睡着才起身离开卧室,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江饮随后走向赵鸣雁卧室。

    门大敞着,屋里没开灯,赵鸣雁还坐在阳台上,半张脸藏匿在黑暗中,情绪难辨。

    江饮出门去找来清洁工具,搬走藤桌,将地面玻璃碎片打扫干净,赵鸣雁一动不动,双眼空洞望向远方。

    地面有掉落的烟和打火机,江饮把扫帚立在墙边,抽出根细长的女士烟,点燃后试着吸了一口。

    “咳——”江饮弯下腰,手背擦过唇角,“好难闻。”

    她把香烟递出去,赵鸣雁终于动了,手臂机械而缓慢地抬起,接过凑到唇边,颤抖着吸食。

    直至浓烈苦涩的烟气填充肺部,她整个人才活过来。

    是饮鸩止渴的末路狂徒。

    那个女人,金箔一样脆弱,八年逃亡,焚尽了她的自尊和生命,江饮想起她,心底涌起深深的难过,却不能流泪。

    她得照顾被留下来的这些人,昆妲和妈妈。

    “你说她当然在想什么,她会想我吗?”赵鸣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也许。”江饮望向漆黑的夜空。

    是也许有,还是也许没有,赵鸣雁没有追问。

    江饮夺走即将灼伤她手指的香烟,在阳台地砖上踩灭,和碎玻璃渣一起倒进垃圾桶。

    “你还有我呢。”江饮说。

    同样的话她也对昆妲说过,她成了她们唯一的指望。

    第 90 章 星空下的XX(1)

    睡眠是最好的疗伤神药, 翌日晨起,昆妲顶着满头乱发坐在床上,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全不记得, 只闻见门缝里溢进的蛋炒饭香气。

    抽动鼻尖猛吸两口,饥饿感驱使,昆妲掀被下床, 江饮适时打开房门走进来。

    “醒啦。”江饮手里端只小碗, 正干饭呢, “我还说来勾引你,你醒得倒是快。”

    一见江饮就心情好, 昨日残留的阴霾顿时扫空,昆妲蹦跳至她面前,“怎么勾引。”

    手臂往前伸, 喷香金黄炒饭凑到昆妲鼻尖, 江饮笑,“用这个。”

    “好啊。”昆妲配合, 身体朝床面一摔, 扯被盖住半截身体,闭眼装睡, “来吧。”

    江饮端着饭碗往前凑, 在她腮边打两个转, 昆妲立即起身, 眯着眼睛脖子往前伸, 似牵线木偶跟随炒饭离开房间, 一路来到盥洗台。

    碗底搁在台面,清脆“嗒”一声, 昆妲脸颊随之一热,已被江饮半圈在台边缘。

    胸口迅速腾起诡异热度,昆妲偏脸躲避,嗫嚅着:“还没刷牙呢——”

    包租婆不知何时跟来,仰脸好奇看着她们,嘴边那块小黑斑使它看起来永远都是闭不拢嘴的懵逼状态。

    “小猫看着呢。”昆妲在江饮怀里躲来躲去。

    “它早就绝育了。”江饮还是亲到了,在她浅浅弯起的唇角。

    掩唇笑,昆妲手腕软软搭在江饮腰际,脸蛋贴到她肩膀,“那我们也太残忍了,在被绝育的小猫面前卿卿我我。”

    江饮正欲说话,隔壁卧室门响,她端起饭碗迅速抽身离去。

    赵鸣雁从旁经过,昆妲嘴里塞着江饮的牙刷,朝她点头问好。

    “早。”赵鸣雁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女强人眉眼沉静淡然。

    江饮装作若无其事蹲在客厅茶几边吃饭,昆妲在赵鸣雁身后挤了挤眼睛,手比划两下。

    直到早饭后,同外婆搭上老年大学通往郊区的旅行大巴,江饮才问起昆妲在赵鸣雁身后比划的那几个动作。

    “是什么意思?”江饮重复一遍,手往前指,做鬼脸,生气跺脚,然后叉腰,噘嘴,脑袋气咻咻一甩。

    江饮推断,“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是,我、讨、厌、她。”昆妲一字一顿,重复动作,甩头时伴随不满的“哼”声。

    “谁让她非逼问我,我好心好意把妈妈的小玫瑰千里迢迢带给她,昨天还给她买了花,结果她就那样对我。”

    “讨厌赵鸣雁!”昆妲凶狠扬拳呲牙。

    把她软绵绵的小拳头抓来搁在大腿,江饮点头,“她确实有点过分,但你讲出来之后,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呢?”

    大巴车已经驶出市区,窗外山林一片浓翠,天气晴朗,视野开阔的地方能望得很远,山脉如海浪,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

    昆妲靠在江饮肩膀,窗隙里涌进来的风微微掀起额角碎发,她安静感受此刻,半晌才开口,“好像确实放松了很多。”

    那些痛苦的、糟糕的回忆被平等分割成三份,她不再是独自承受,长久被积压的疼痛骤减,感觉由内而外的轻快。

    鼻头酸酸的,昆妲把脸埋进江饮怀里,“我不想哭的,我不是难过。”

    手掌慢悠悠给她顺背,亲吻她额头,江饮说:“我知道。”

    车上大半是老年人,她们很有活力,在后座自发组织了歌曲接龙比赛,你方唱罢我登场,快乐音符在车厢内叮咚跳跃。

    昆妲安静缩在江饮怀抱,感恩之余,是庆幸。

    假如没有江饮,她该怎么办。

    孤零零活在这世上,毫无指望地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

    “我要把房子买下来。”江饮已经决定了,“凤凰路八号,我最近联系到了房主,他现在人在国外,说下月底可能会回来,到时找他聊聊,问他能不能把房子买过来,钱不够就贷款。”

    昆妲腾地挺身,“你要买房?”

    江饮笑嘻嘻,“你得帮我,我们一起还。”

    “为什么。”昆妲顿了顿,又补充,“为什么要买房。”

    “住惯了别墅,现在房子太小,感觉怎么都适应不了,施展不开手脚。”江饮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喜欢大大大房子。”

    昆妲定定望着她。

    江饮偏脸,“所以我把钱都交给你保管了,凤凰路八号,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也是妈妈和外婆的家。房子写你名,就是你的首套房,我们现在的钱完全够首付。”

    小江总细细盘算着,把购置二手房所需要缴纳的税款以及装修、家具等费用都算进去。

    “我有店铺,贷款不成问题,二手房单价也不高……先把房子拿下,以后挣到钱,再一次性还清。”

    江饮信心满满,凑近顶一下昆妲额头,“以后你就有事干了,你要跟我一起存钱,一起还房贷。”

    “可我工资都是你发。”昆妲低声。

    “两码事。”江饮也学她小鸟依人,发顶在她肩窝里蹭,“那是你家房子,你可不能不管。”

    江饮靠在她怀里,伸出手好玩去捕风,昆妲攥住她腰际一小片衣角,久久无言。

    抵达露营地点是上午十点,说是露营,考虑老年人不能适应野外夜间的湿冷,老师们还是在附近民宿订了房间,当然愿意参与露营的也可以给大家搭帐篷。

    江饮和昆妲作为志愿者,被老师安排去搭设天幕和帐篷。

    以公谋私,江饮把自己和昆妲的小帐篷搭得很远,在靠近河边的草岸上。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假如晚上不小心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会被人发现。

    思及此,江饮忍不住低笑出声,被找来帮她打地钉的男青年诧异扬眸,“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江饮挺直背,手背揉揉腮帮子。

    “想到什么好玩的。”对方好奇。

    江饮笑容更大,却只是摇头,“多谢你,剩下的我来就好。”

    对方不再多问,把防潮垫递给她。

    人没走出几步,江饮又叫住他,客气喊了声哥,“我之前拜托你那事,能行吧。”

    “当然没问题。”他大拇指往后一戳,“东西都拉来了,就搁民宿院子里。”

    “好好好。”江饮双手合十,感激不尽,“下次你带朋友去我店里吃饭,报我名字,直接免单。”

    “那敢情好。”豪爽的东北大哥走远。

    “商量什么呢?”昆妲刚给外婆她们拍了大合照,举着相机走过来,“神神秘秘的。”

    江饮一猫眼钻进帐篷里,“就谢谢他帮我打钉。”

    昆妲紧随其后,相机搁在角落,里头好奇张望,“美国很多流浪汉,都住在街边的帐篷里,我一直挺好奇,但没试过。”

    江饮从背包里拿出张小毯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

    “也有不住帐篷的,就睡马路上。”昆妲脱了鞋完全钻进来,目光新奇,“小小的,很有安全感,就像我们小时候睡在衣柜里。”

    江饮蹲在一旁看她,手里攥着书包带。

    “是不是以为我又要触景生情了。”昆妲回头望去。

    紧绷的心弦微送,江饮浅浅抿唇,摇头。

    身边人一声悠长叹息,完全躺倒在垫子上,长发如海藻铺散,“说出来,确实感觉舒服多了,赵鸣雁,我不生你气了,原谅你了。”

    单方面置气,又单方面和好。

    “还有人记得她,记得白芙裳,我很高兴。”昆妲由衷的。

    江饮两根手指在垫子上爬呀爬,揪住她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

    阳光从云里钻出来,把深蓝的篷顶照亮,昆妲伸手触碰,“你看,像不像一片倒挂的海。”

    江饮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外头有人喊:“那两个小姑娘呢,说是来当志愿者,跑哪儿躲懒去了。”

    “叫你呢。”昆妲手举高,摸到江饮肩膀,轻拍两下,“快去干活。”

    江饮钻出帐篷,“你不去吗?”

    翻个身,昆妲两手托腮看她,“我再躺一会儿。”

    “那你歇着,我去干活。”江饮又探进身体,吻过她唇角。

    等人走远,昆妲立即翻身坐起,拽来角落背包。

    在背包夹层,昆妲果然找到封在塑料纸袋里的星星贴纸。

    扯来毯子蒙住头,贴纸在黑暗环境里散发出幽幽的蓝绿光亮,昆妲笑倒。

    这个猕猴桃,怎么还是老一套,七八年过去半点长进也没有。

    昆妲撕开塑封,坐在帐篷里把小星星一颗颗贴到蓬顶,平躺欣赏片刻,收捡好罪证,安心等待江饮回转。

    十五分钟后,帮忙烧好碳火的江饮洗过手回到帐篷,立即就发现其中异样。

    她的星星贴纸怎么自动飞到帐篷顶去了。

    昆妲仰躺,似笑非笑,江饮鼓着腮帮子跪在门口看她。

    “海上星空,不错吧,我布置的。”昆妲脚尖碰碰她,“过来一起。”

    当面被揭穿,江饮脸霎时红到脖子,愤怒捶地,已是不打自招。

    昆妲乐不可支,“你对海上星空的执念真的很深。”

    她们都没有忘记。

    简陋的海上星空,是少女时代未完成的一场浪漫仪式,江饮在想方设法弥补她缺失的所有。

    昆妲侧躺,手肘撑额头,好整以暇,“是不是还准备了烟花,准备晚上放给我看。”

    江饮表情呆滞。

    “我看见烟花了,就放在民宿外面院子空地上,我问老板,晚上是不是有烟火大会,他说竟然连你也不知道,烟花是你们自己拿来的呀!”

    昆妲模仿民宿老板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厚重的方言口音也分毫不差。

    内心一声长啸,江饮哀呼跪倒。

    “啊啊啊啊啊——”

    不活啦!

    她精心准备的烟火表白,还不到中午就被人看穿了!

    看穿不算,这个狠心的坏女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直接戳穿。

    江饮满地打滚,“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她又羞又气,长发散乱,脸蛋通红,“你发现就发现,还当着我面说出来,你好过分!好过分!”

    昆妲手脚朝天乱蹬,笑得人仰马翻。

    江饮气恼来捶她,昆妲耍赖钻去她怀里,“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瞒过我,怎么可能。”

    “可你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江饮把脸偏到一边,哼哼咻咻。

    睫毛染泪,眼眶隐隐发红,委屈嘟嘴,江饮是真生气了。

    昆妲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凝望着她。

    帐篷正对着河水,日光下一片耀眼的碎金,风拂过山岗,钻进衣摆,似爱人柔软的掌心。

    “其实我更期待一场星空下的爱爱。”昆妲笑容狡黠。

    就在这场倒挂的海上星空之下。

    掌根用力按揉在她腰际,昆妲俯身去吻,温热鼻息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