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呢?她怎么没下来?”季望图问。
“她仓鼠死了,正在房间里闹脾气呢。”
“不管她了。你最近没事就别出去了,明珠脾气大,你多带着点唯意。”说完,季望图又蹲下身子去拉季唯意的手,“唯意,下午季叔阿姨要去看老朋友,你和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季望图和杨舒慈很忙,季唯意在医院的时候就知道了。
记忆里,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忙,忙到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她都习惯了。但是这次她能和季闻述待在一起,也不是很糟。
见她点头,杨舒慈领着她参观了下房子,还有给她精心准备的卧室。中午四人吃了午饭季唯意身体便撑不住,眼皮打架,杨舒慈把她送到房间休息,见她睡熟才和季望图离开。
季唯意大病初愈,身体还是虚弱,梦里乱糟糟的梦境让她醒来时一头冷汗。
望向硕大的房间黑漆漆的,她背后发凉。强装着镇定下床拉开门,房间外的光明总算让她没那么胆怯。她循着记忆找到楼梯,下到一半时听到楼下传来争吵。
“爸妈是不是疯了?为了个什么故友就要收养一个陌生人来家里?我本来还以为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真把人领进来了,还弄死了我的仓鼠!反正我不同意她住进来,我不同意!”
“你小声些,她还在休息。而且你的仓鼠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别怪在无辜之人身上。”
听季闻述这么说,女生的声音直接拔高两个度,惊地季唯意险些踩蹭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为什么要小声?季闻述,你是不是忘了,谁跟你才是一家人?还无辜之人,要不是你们——”
“嘭!”
“你......你干嘛?”女孩的声音明显一抖,音调也降下来不少。
“仓鼠你自己没锁好让它跑了出来,最后淹死了你怪谁?她现在就是咱们家的人,以后也是,你最好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了!唯意?”
季唯意听得入迷,全然忘了回避。她抬眼和楼梯下的季闻述对视,第一次瞧见了他周身气场带来的压迫,被他未散的严肃吓地舌根一紧,捏着衣料的手不由得发抖。
卧室里,季闻述端了一杯杨枝甘露给她,哪还有适才半分冷冽。
“甜的,女孩都喜欢喝。”
季唯意接过来抿了口,酸甜的汁水爬上舌尖,她眯了眯眼,抬起杯子又喝了口。
见季唯意喜欢喝,季闻述交织在一起的手分开,开门见山,“明珠的话你都听见了?”
闻言,季唯意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确定他要听的答案是什么。
和在医院一样,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瞧不出喜恶。季唯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却有着和季望图一般的冷静稳重。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自乱阵脚,把他的心思全揣摩个遍。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终于季闻述开口,打破沉寂,“就当你全听见了也没关系,你是季家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季明珠口不择言,别听她的,以后这种话不会出现在家里,知道了吗?”
没料到季闻述没有责怪自己偷听还站在自己这边,季唯意一时间有些错愕,手心的杯子落地,汁水溅落在他们的裤脚,她弯腰去拾却被季闻述拦住。
“等会阿姨会上来打扫,你不用管了。”说完抬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歪头看她,“没事的话,我带你去见见季明珠,那个说你坏话的姐姐?”
季闻述的形容有些超出季唯意的意料,错愕间已经下意识点了头。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头顶被大手揉了下,她抬眼去看季闻述却只看到他伸手过来的衣料。
那只落在季唯意身后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背,季闻述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抬头挺胸,季家人大大方方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客厅哪还有季明珠的身影。问了阿姨才知道,她刚刚出去了。闻言季唯意松了口气,却正好被季闻述看到。
“你怕她?”
季唯意想了下,点头。
“因为她那样说你?”
季唯意再点头。
“那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这个问题倒把季唯意问住了。
季明珠适才的咄咄逼人态度确实吓住了她,但季望图和杨舒慈都说她要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季闻述也这么说,这个家里只有季明珠对她有恶意,所以季唯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把季明珠刚刚归结于排斥新鲜事物......和人。
瞧见季唯意思索的神态和她的坦诚,季闻述忽然来了兴致,他将目光再次落在女孩清秀的脸上,正式打量起来。
要不是在医院亲眼看到她浑身是血,看到她的四肢指甲里全是泥土血迹,脚底磨烂,浑身伤痕,他万万也想不到现在站在自己眼前,胆怯的、瘦弱的女孩会徒步五十多公里到了西山,会用她纤细的双臂去扒满是铁锈的网栏。
她的执拗、诚实、乖巧,让季闻述重新审视她,恍然觉得季唯意的心智全然超过了同龄人,但她又一根筋,做事不知道变通,像是聪明过了头的笨蛋。
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季闻述摇摇头,重新开口:“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你左右不了,你能左右的就只有你的内心,内心强大了,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做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季唯意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爸妈,或者我,反正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管她,所以你不用怕她。”
季唯意心里一暖,重重点了下头。
和季闻述在客厅看了会电视,直到夜幕降临,杨舒慈和季望图才回家。夫妇二人知道两人一直在等自己,欣慰地拉着季闻述和季唯意上餐桌吃饭。
季唯意不挑食,什么都吃,没一会儿把碗里堆成的小山丘吃了个干净。准备拿着碗筷去厨房洗碗的时候,季明珠忽然从门口吹着玩具小喇叭进来,骤然响起的响声惊地季唯意没拿住碗,摔落到地上,碎成三瓣。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季唯意看到笑盈盈的季望图生这么大的气。季望图严厉的骂声连两道门都拦不住,落在餐厅每个人的耳朵里。也是从那之后,季明珠终于看到她的时候不再瞪她,而是选择无视。
反正总比瞪她的好,季唯意想。
餐桌之上只剩他们三人,一人烦闷,一人窃喜,还有一个一直在局外俯瞰全局、此时却眉头紧锁的旁观者。
季闻述瞧见季唯意因为季明珠的无视眼底闪过的惊喜时,他有点懵。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腰的羸弱女孩,目光复杂,仿佛在思考什么绝世难题。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在知道父母乘坐的飞机发生空难,坠落在几十公里外的西山,她就一个人徒步几十公里到达西山。知道消防员不让无关人员上山,她就绕个圈去扒围栏。在被送到医院时,季闻述没有看到一个大吵大闹,情绪崩溃的女孩,而是双眼紧闭,浑身是血的她。
他无法想象季唯意是怎么走到的西山,也不知道她在得知父母出事时,如何做出前往西山的决定。她明明可以在家等着父母消息的传来,可她偏偏出现在了西山脚下,还差一点就上了山。
季闻述不敢想象,到时候她记忆全部想起的那天,她会不会崩溃到承受不住。他其实有点怕季唯意固执到近乎偏执,可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的孩子,现在到了他家,成了他的妹妹,成了比他小五岁的妹妹。
不知是不是季唯意与自己接触的女生完全相反的性格触动了他,又或许是她徒步走到西山让他震撼,反正季唯意身上的一切都让他忍不住去思考、靠近。
他想起季唯意今天打碎水杯时的惊慌,和被季明珠歌声吓到时的慌张如出一辙,他发现她是脆弱的,又或许是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让她原本坚定的灵魂被心理恐惧束缚。
不管如何,他都不想再看到受了这么多苦的女孩再承受暴击,他要在季唯意记起前,尽他的所有,让她重新被爱包围,让她在痛苦来袭时,有足够的能量去与之抗衡。
反正这个妹妹,他季闻述护定了。
还在看阿姨收拾碎片的季唯意不知道自己有了个保护伞,她只知道季闻述在往她这里看,在看她。
垂落在身侧的手捏着衣摆,脸颊滚烫到她觉得自己又发烧了,同手同脚地被杨舒慈叫走,上了楼。
在季家的这半个月,所有人都对季唯意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还不能开口说话。
季唯意这个状态不适合上学,怕再刺激到她,杨舒慈想给她找家教都无从下手。
这天,她带着季唯意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可以找她熟悉的人引导她学习,从日常交流中慢慢引导,等到她勾起兴趣便是成功了一大半。
因为夫妻两人还有工作,季明珠也不适合教她,所以趁着暑假还没结束,引导季唯意学习的事便落在了季闻述身上。
还是同往常一样,父母上班,季唯意去书房找季闻述。
见季唯意来了,季闻述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朝她招手。季唯意小跑两步站在他的身侧,接过季闻述递来的纸笔,听他道:“唯意,帮我写几个数字,我算不过来了。”
季唯意点头,将纸铺好,拿着笔等季闻述说。
“五十六加三十七成五等于多少?”
季唯意愣了下,没动笔,抬头看他。
季闻述以为自己出的题太难了,可这是他用来试水的题目,他后面还准备了应用题......
“是太难了吗?”
季唯意摇摇头,在纸上写出三个数字,正是答案二百四十一。
见她不仅不排斥,反而准确度还很高,季闻述又试探着拿出另外几道题给她,季唯意都能很快且准确的做出来。见状,季闻述又在语文英语里找出几道题拿给季唯意做,和之前一样,季唯意稳定发挥,准确度很高。
杨舒慈之前调查过季唯意,小学时跳过一级,所以别人十四岁还在准备中考的时候,季唯意已经以中考全市第五的好成绩考进京都第一高中。
小学、初中英语还得过市区级的奖,现在的季唯意是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但学过的知识还在她的潜藏记忆里,并没有全然忘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被季闻述一提醒,立马就能举一反三,很是聪明。
经过四十多天的相处来看,季唯意的成绩还是和从前一样稳定发挥,性格也开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除了还是不能发声没有其他问题。
但这事急不得,心理暗示在做,按摩也没停,开口说话也只是时间问题。
某天,季唯意照常在书房做题,累了就抬头去看另一边的季闻述,仿佛在看到他时,那些疲惫和做不出题时的烦躁都会一扫而空。
她喜欢和季闻述相处,哪怕两个人就是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干。
他身后的玻璃上还挂着雨水,树叶低垂着,任由水珠打在它的身上又从它身上滑落。
忽然雨势加大,混合着季闻述敲击键盘的声音让季唯意恍惚,似乎与脑中的某处记忆重合。
虚掩着的窗吹进些凉意,季闻述才注意到外面下雨了。
见季唯意望着窗外出神,还以为她是冷着了,起身去掩上了那扇窗户,闭合时,他恍然听见细小到几乎可以被他忽略的一声试探。
“季闻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