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温情攻略41
“……”
长穗是被颠醒的。
睁开眼睛,视线被一片灰暗糊染,她试探着眨动眼睛,症状不见好转,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她的眼睛坏掉了,早就不能视物了。
“穗穗?”耳边传来暮绛雪的声音。
一只手护到了她的后颈,暮绛雪像是在快速移动,压低声线问着,“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
长穗摇了摇头,听着周围急促的脚步声,尽管步伐放得很轻,但她还是察觉到其中的不齐整,并非只出自暮绛雪,四周似乎还有其他人,至少五人以上。
“你是在跑吗?”昏睡前的记忆逐渐回归,长穗虚弱问着:“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在追我们吗?”
微颤的声音在四周打了个转,又荡了回来。长穗意识到他们似是处在某种狭窄又幽长的甬道中,不安追问着,“暮绛雪,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暮绛雪安抚拍了拍她,“别怕,我们不是在逃命,也没有被发现。”
他将长穗的疑惑一一解答,说是在她昏迷后,他联系上了咸宁阁的亲信,目前正被术士们护送着回王宫。
为什么这么着急回王宫呢?
因为女帝病危,赵元齐派重兵把守不准医官进入,独自留在寝殿侍疾,这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实则是赵元齐没了耐性,圈Q禁女帝逼她改写立帝诏书,先前安插在宫中的探子来报,女帝急火攻心吐血昏迷,大概撑不过今夜了。
如今赵元齐手握重兵,正统太子失踪无音,太子一派被杀的杀贬的贬,已经无力在与赵元齐对抗,其他皇子异党又掀不起风浪,可以说,帝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赵元齐现在距离登帝只差一步之遥。
一旦女帝宾天,不管有没有那道诏书,他都可以是北凉新帝,无非就是名声好不好听罢了。
“要阻止他。”长穗抓住暮绛雪的衣袖,着急道:“赵元齐残c暴肆虐,绝非明君,北凉会毁在他手中的。”
他这样的人,登位后绝不是先安内平边境之躁,而是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她和太子党,将他们打成乱臣贼子。届时,就算长穗与阿兄汇合,也难以挽回岌岌可危的败局,无论最终他们能不能翻盘,都会掀起一场战乱,必现预言之兆。
“我知道……穗穗,我都知道。”暮绛雪抓住她的手,“我们现在就回去救陛下,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可是,怎么救呢?
长穗心中一团糟乱,如今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燃烧内丹以灵体祭天,换回在灵洲界片刻的全盛修为,身染凡血杀掉赵元齐及党羽祸患,稳下一时安宁。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能用灵息暂缓女帝的死亡。
可一旦她这样做了,她便会魂飞魄散,留不了凡世也回不到灵洲界,彻底消失在三千大道中。若顺利,则是赵元齐称帝暮绛雪辅之,一人功成名就一人恶魂散尽,双双回归被救回的灵洲界,若不顺利,与她陪葬的便是整个灵洲界。
“穗穗在想什么?”暮绛雪注意到,长穗额心的法印在闪烁,呈现一抹不详的火灼之色。
长穗艰难牵起唇角,“我在想……该怎么救。”
暮绛雪挑了下眉,“原来是在担忧此事?”
大概是他刚刚说的不够明了,竟让长穗绝望到有了自毁倾向,于是他重新解释了一遍:“有我在,我可以救回陛下。”
长穗怔了下,不太确信,“你?”
“你想怎么救?”
“嘘——”暮绛雪忽然捂住她的口鼻,小声提醒:“我们要出密道了。”
王宫密道的出口直通咸宁阁偏殿,一行人悄无声息散开。
暮绛雪抱着人直接去了观星楼,那里是长穗办公的地方,也算是她的寝宫,平时无人敢入,如今在咸宁阁成了禁地。
被抱坐到榻上,长穗来不及关心这里是哪,暮绛雪又是在哪儿找来的密道,只想知道他要如何挽回败局。
暮绛雪碰了下她额心的法印,见红光散去,才慢悠悠回着,“穗穗大概忘了,我是巫蛊族人。”
巫蛊族?
遥远的记忆碎片袭来,海岛,面具少年,蛮荒龙祖,被残忍灭亡的族部……
长穗想起来了,喃喃自语,“我还真是差点忘了,你来自……”
隐世祸族。
那个传说中擅巫蛊、拥有长生长生不朽之术的隐世祸族。
大概是暮绛雪乖顺了太久,她险些忘了他少时有多么顽劣难驯,仔细回忆,她竟有些想不起暮绛雪一袭红衣戴面具的模样了,他不只是来自巫蛊族,还是巫蛊族的少主。
“你想怎么救?”长穗找回声音。
暮绛雪弯起唇角,蹲到她面前去牵她的手,“巫蛊族被称为隐世祸族的原因是什么……穗穗应该猜到了。”
长穗反扣住他的手,“你想让陛下长生?”
“怎会。”暮绛雪被逗笑了,“看来穗穗也被那些谣言骗了。”
“哪有什么长生不朽之术,不过都是些蛊虫巫术。”暮绛雪没有让女帝长生的本领,只能以蛊术延缓她的病重,从阎王手中抢来的命留不了太久,但撑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此术唯一的瑕疵,便是死后不得全尸,会沦为蛊虫的养料。不过为了北凉,女帝该知道怎么选。
“一年半载……”长穗轻声重复着,“只要能找回阿兄,足够了。”
暮绛雪把玩着她的手指,“等到救回陛下,太子殿下自然会回来,所以穗穗不用挂心。”
长穗如何不挂心,尘埃未定前,一切皆是变数。
她本想和暮绛雪一起去救,但张了张口,想到自己如今眼瞎人废,还是个被女帝厌憎的妖邪。她去了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连累暮绛雪被陛下提防,得不了圣心。
“穗穗还想说什么?”暮绛雪感受到小指被轻轻勾住了。
算了。
长穗陷入自我厌弃,病恹恹道:“万事小心,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暮绛雪说了声好,没有动。
长穗等了片刻,见暮绛雪勾着自己的手还是没有动作,不免有些心焦,“你怎么还不走?”
暮绛雪定定看着她,少女衣裙宽散青丝未束,被喂过灵药后,精神比先前好了些,唇也有些血气。他迟迟不走,是因心中还有所求,他想听他的师尊再唤他一声夫君,但大概是不会成了,说不定还会讨顿打。
大概能想到她发火的场景,暮绛雪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放弃了。
“走了。”起身,欲走时终是有些不甘。
于是他捏住长穗的下巴,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间,哑声耳语,“等我回来。”
砰——
直到大门闭阖,长穗才缓缓回神。
“好像……”迟疑抬手,她摸上刚刚被暮绛雪吻过的皮肤,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个问题,“不用扮演夫妻了的。”
他们离开小山村了,如今没有人在时刻盯着他们。
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是纠缠了两世的师徒.
今夜的王宫,是不同寻常的死寂。
帝王安寝之处,本该灯火通明,而此时大片灯烛落在宫道,燃起不小的火光,一群术士悄无声息进场,正搬运着周围的尸身往火光送。
啪——
绣着齐字的徽旗掉入火中,顷刻焚烧为灰,四周蔓延着难闻的硝烟血气。
赵元齐败了。
直到他被人重重压在地上,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败,明明他马上就要坐上帝位,他怎么会败?怎么能败!
“啊啊啊——”赵元齐嘶吼出声。
目光触及之处是一双染血白靴,他恨恨盯着,恨恨喊着,“暮绛雪!”
“暮绛雪!!我要杀了你!”
暮绛雪嗤笑出声。
擦拭干净指上的血渍,他用染血的鞋底踩到赵元齐头上,抽出一旁侍从的佩剑横在他的喉咙,“现在,是谁杀谁呢”
利刃在皮肤留下鲜红痕迹,赵元齐疼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了。
大力的踩压下,他左眼眶中的黑曜珠义眼滚落出来,留下黑洞洞的疤痕。想到什么,他慌乱喊着,“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我……”
长穗!!长穗在哪儿!!
视线受阻,赵元齐看不到长穗在不在这里,只能疯狂大喊,“这王位该是我的!!你若敢杀我,我便将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公之于众!”
“长穗!”不顾头上的施压,他爆着青筋嘶喊,“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这好徒弟都背着你做了什么吗!”
他一声声喊着,企图让长穗当他的救命稻草,可惜长穗并不在这里。
司星挣脱术士的束缚,跪倒在暮绛雪面前,她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苦声哀求,“大人,绛雪大人!求您不要杀殿下,我们不是盟友吗……只要、只要您饶过殿下,您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我们都听您!”
“都听,我的?”寒光凛冽,剑尖从赵元齐的喉咙移到司星的脖颈。
“那你告诉我——”他挑起司星的下巴,俯身轻问:“那日我对你下达的命令是什么?”
鲜血染红司星的下巴,血痕顺着剑身蜿蜒滴落,落到赵元齐的身上。她艰难回复:“是,是抓住长穗,押入大牢。”
“那你是如何做的?”
司星身体颤抖,不敢回答。
剑尖又往前探了几分,她不说,暮绛雪替她回答:“你想杀了她。”
他伤心恨极时,都没舍得伤害长穗,这个蝼蚁竟妄图毁坏。想到长穗当时身上的伤痕,暮绛雪瞳色阴寒掐住她的脖颈,“你告诉我,不受控的棋子,我为何要留?”
司星呼吸困难,感觉脖子快被暮绛雪掐断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时,赵元齐忽然喊了声:“是我让她杀的!”
瞳眸缓缓落回赵元齐身上,暮绛雪居高临下看向他,“你说什么?”
赵元齐趴伏在地,看着面色涨红满身鲜血的司星,张了张口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过,足够了。
“把他们带下去。”丢开没了半条命的司星,暮绛雪忽然下令。
身旁的术士不解,“公子,不杀了他们吗?”
暮绛雪笑盈盈看着被拖远的身影,慢悠悠反问:“杀了他,这北凉的帝位谁来坐呢?”
自然要好好留着。
“……”
暮绛雪救回了圣德女帝。
他率咸宁阁术士擒住了赵元齐,控住了他留在宫内的兵卫,如今王宫内外的兵权由他管控,深得女帝信任。
这些,都是暮绛雪告诉长穗的。
“那阿兄呢?”此时,长穗坐在妆镜前,任由暮绛雪帮她打理头发。
掬起一缕长发,暮绛雪帮她细致擦涂香膏,勾着唇角回:“陛下大病初愈太过虚弱,还未提及太子殿下的事。”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提呢?
长穗心有不安,犹豫了一番问:“那陛下……有问起我吗?”
手中的动作一顿,暮绛雪缓了片刻回:“没有。”
“你骗我!”长穗抓住了他的手,金色的瞳眸无神瞪着他的方位,“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当初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你护我逃出的王宫,如今你忽然出现率咸宁阁擒下逆党,封赏之前她怎会不问?”
暮绛雪救回的不只是圣德女帝,还有整个北凉,依女帝以往的行事作风,对他加官进爵都是少的,该恨不能将她的国师之位也赐给他。
“你如今迟迟没有封赏,是不是因为我?”
长穗拆穿了他的谎言,“陛下不肯原谅我对不对?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弟,所以哪怕你救回了她,她也不敢信任你对不对?就连……”
声线止不住发颤,长穗闭上眼睛,“就连阿兄她也不信了,对不对。”
只要是和她这妖邪沾边的,统统都是脏的。
暮绛雪自背后拥住了她,无力狡辩,“不是的。”
感受到怀中细弱的颤抖,暮绛雪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有那么一瞬不太忍心。他斟酌了用词,轻轻开口:“陛下她只是……太怕了。”
长穗好委屈,她真的不懂,“我有那么可怕吗?”
强忍着酸涩难过,她弱着声音为自己辩解:“可我不是妖,真的不是……”
让她难过的不仅仅是被污蔑为妖,还有圣德女帝对她的惧怕怨恨,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真的觉得她会害她吗?
暮绛雪用力勒紧她,如蟒蚺纠缠住猎物,轻轻重复她的话,“我知道,知道你不是妖。”
是这世间最无暇圣洁的神明。
可惜世间大多数蝼蚁眼盲心瞎,满身污浊辨不清真相,愚蠢又丑陋不堪。这样的他们,不配得到神灵的庇佑,更没资格拥有神灵,最可笑的是,还有蝼蚁妄图弑神。
他怎能如他们之愿。
暮绛雪看向铜镜,看着镜面之中依偎拥抱着的他们,看到了自己无喜无怒的面容,如一滩死水。
镜面浮动,那张白皙无暇的面容似扭曲成狰狞恶鬼,他听到恶鬼低低劝说:“再给陛下一些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也可能陛下只是气你骗了她,心中还是有你的。”恶鬼舔舐着神明白净的面容,用满身污浊将她包裹,柔声细语的继续引诱,“穗穗有多好,陛下该知道,相信我,时间会化解一切。”
神明颤动着长睫,如展翅欲飞的蝴蝶,“可是,我怕来不及……”
如今阿兄生死未卜没有消息,赵元齐虽被关押但余党还在,不彻底铲除始终是隐患。时间是可以化解一切,或许女帝有一天也会消除芥蒂,但她要等多久呢?
“暮绛雪。”长穗揪扯着衣裙,心中下了决定,“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终究还是,落入恶鬼的陷阱中。
“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长穗低声:“我想……见一见陛下。”
她想亲口和圣德女帝解释清楚,她不是妖,也真的没有害过人。
暮绛雪将面容埋到她的衣间,此时他真不知该笑还是该难过,竟失了声音。直到长穗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暮绛雪,好不好?”
他怎么忍心拒绝,所以他说:“好。”
他比那些蝼蚁还要卑劣。
第42章 温情攻略42
“……”
长穗被关入了笼中。
锁链加身,术符禁锢,看守她的全是咸宁阁的高阶术士。
这些,全都出自圣德女帝的命令,长穗亲耳听到的。
跌坐在囚笼中,身下冰凉的铁板隔得她骨头疼,长穗看不见,只有探出细瘦的指去摸笼柱,很硬,比她手臂还粗,上面留有坑坑洼洼的抓咬痕迹,之前应该是用来关野兽的。
她听到周围的宫人在小声谈论,“竟然真的是妖,好可怕呀。”
“我觉得还好吧?”也有胆大的宫人放肆打量着她,“除了眼睛……看着和常人无异啊,这相貌比咱们倾国倾城的融黎郡主都要好看,瞧着柔柔弱弱没什么攻击性,你说我之前怎么就不敢看她呢。”
“她那分明是野兽的眼睛,看一眼就要有厄运的!”有人激动道:“那天我可是亲眼所见,她不仅残忍杀了老帝师,还生撕了好多高阶术士,那么可怕的妖邪你还有心情看脸,就不怕她生吃了你吗?”
“她倒是出来吃啊。”那人好面子的辩驳,“说的那么可怕,还不是被陛下抓起来关到了笼子里,听说还是绛雪公子亲自动的手呢,她要真这么厉害,怎么会连徒弟都打不过。”
“我看就是你们胆子小吹牛皮。”
“你懂个屁!这只能说明绛雪公子比她厉害,不然咱们都要被她吃了!”被怼的人压着火气道:“你知不知道陛下刚刚被她吓成了什么样,听说现在还没缓神,绛雪公子和医官们都在寝宫候着,你觉得你能有陛下厉害吗……”
声音渐渐模糊,一直发呆的长穗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着,“竟然……这么怕吗?”
果然,是她太天真了。
她信了暮绛雪的安慰,对圣德女帝太过自信,为了阿兄也太过着急,竟莽撞不想后果的以为,只要见到陛下将一切解释清楚,陛下就能接受她。
在她说出她的请求后,暮绛雪当夜就带她进了圣寝。
最初,圣德女帝的情绪很稳定,听声音恢复的不错。
直到暮绛雪将藏在屏风后的她带出,摘下兜帽露出她的面容,温柔喊出她的名字——
长穗听到了茶盏落地的声音。
不等她张口说出一句解释的话,便听到女帝刺耳的喊叫:“大胆妖邪你竟还敢来,来人,护驾!快护驾!”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紧接着,便是朝她砸来的各类物件,圣德女帝几乎将所有能扔的都砸向了她,厉声尖叫,“宫中出了妖邪,咸宁阁术士何在!”
“暮绛雪,你在干什么!”
暮绛雪抱住了长穗,将她护在怀中,以后背拦截朝她砸来的那些瓷器茶盏。
“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女帝的状态近乎疯癫。
她年轻时上过战场,为帝后杀过妖,并不是什么妖邪都能吓到她。长穗的出现对她刺激太大了,缓过神来,见暮绛雪竟还敢护着她,怒不可遏当即抽了佩剑,朝着两人刺去。
暮绛雪被刺到了肩胛,长穗看不到他的伤势,只闻到了混着血气的冷香,不太好闻。
后来禁卫军同咸宁阁的术士一同冲了进来,将她与暮绛雪团团围住,她听到女帝冷声质问:“暮绛雪,你究竟是要救孤还是害孤!”
暮绛雪试图解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想……”
“那你就把这个妖孽抓起来献给孤!”
女帝不想听他辩解,威逼道:“孤早就同你说过,这世间妖邪与我人族不共戴天,你若想效忠于孤,就要杀了她,不然孤如何敢信一个妖邪的徒弟?”
“暮绛雪,把她抓起来!”
“只要你杀了她,北凉的国师之位就是你的,孤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恩典,日后的新帝也以你为尊。”
“你还在犹豫什么?”
“暮绛雪,把她抓起来啊!”
长穗艰难吸入空气,心脏疼得厉害,大概是封印大阵又在反噬她了。
闭上眼睛,哪怕已经隔了半夜,长穗仍能清晰忆起女帝尖锐的催促,就好像若他再不做出选择,就要让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长穗忽然有些想笑。
她笑自己该是有多可怕,才会将一向冷睿稳重的帝王吓成咄咄逼人的暴君,她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想象女帝失态发狂的模样,陌生到让她无措,无措到直到被关起来,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冷飕飕的风无尽塞满空洞的内心,叫嚣着滋生暗情绪,长穗此刻坐在笼中,能安静麻木不悲不怒的坐在笼中,大概全因她的徒弟了。
在给她戴上锁链亲手关上笼门前,暮绛雪轻抚着她的脸对她说:“等我。”
只此一句,足矣。
长穗摸着自己腕上的冰花手链,虽看不见颜色,但想来一定无暇耀目。来这凡尘匆匆渡一遭,她风光过落魄过,接了任务找回了阿兄,尽管现下变得一团糟,但好在徒弟没白教。
这才是她来此最大的目的呀,不就是为了净化自家徒弟的恶魂吗?她马上要成功了。
长穗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圣寝中,暮绛雪没有做出选择,是长穗帮他做了选择。
她将自己的双手递到他的面前,以师尊之令让他把她抓起来。
她想,反正她现在是个无用的瞎子,失了修为没了权势,还成了帝王憎恨的存在。与其害暮绛雪被牵连,倒不如以自己仅存的价值,助徒弟登上高位。
虽然她没办法帮阿兄了,但日后暮绛雪便是阿兄最大的后盾。
挺好的。
长穗拽了拽卡在脖颈上的铁链,冷硬的项圈箍的她呼吸不顺,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作响。
好狼狈。
长穗咬住下唇,以师尊身份要求暮绛雪抓自己时,表现的有多豁达,等暮绛雪走后,她现在就有多难堪。
话虽说的都好听,但被人像畜生一样锁在笼子中,她始终难以接受。
【等我。】
想起暮绛雪临走前留下的话,长穗握紧了冰花手链.
圣寝中,浓郁的熏香气息弥漫。
暮绛雪拨弄着炉中香灰,掀开炉盖又放置了几块香料,淡声询问:“陛下可有好些?”
圣德女帝倦倚在美人榻上,深吸了几口熏香,发黑难看的脸色终于逐渐好转,哑声回着,“好多了。”
一旁的宫婢为她按揉着额角,俯首低埋大气不敢喘,努力缩小存在感。
此时的寝宫极为安静,与刚刚的吵嚷杂乱是两个极端。陷在沉寂的环境中,圣德女帝终于可以静下心思考,她忽感刚刚的自己过分激愤了,似乎这些天她的情绪总是难以控制,稍有不顺,便郁燥生戾。
是太疲乏了吗?
闭上眼睛,圣德女帝眼前又浮现长穗出现时的画面,金眸乌发,肤色苍白,一袭盈绿宽裙精绣荡漾,与往日老气沉敛的国师之态判若两人,如一株脆弱待绽的花苞。
没有妖邪的丑陋狰狞,没有邪祟身上的寒戾血气,这个所谓的妖邪,看起来比常人更像人,甚至更为干净无害。
那她为何会受刺激忽然发了狂呢?
圣德女帝气息一窒,因为那双金瞳。
哪怕那双漂亮的金瞳失了神采,可在对上的瞬间,圣德犹如身处火海,耳边是战乱的杀戮哭嚎,以及爱人推她离去的嘶喊……
那双金瞳,似映出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堪恶念,让她陷入无边悔惧之中。
怎么会不是妖孽呢?
只有妖邪,才会让人如坠深渊。
因为想起那双金瞳,圣德平复的情绪又有些失控,深吸了几口香气压下惊惧。心中杀意蔓延,她缓缓开口:“这些天,孤收到不少折子。”
暮绛雪做出倾听之态,不卑不亢没有多嘴。
观察着他的反应,圣德女帝继续道:“有大臣言,北凉诸多祸事,皆因妖邪祸世,蒙蔽圣目,如今北凉内忧外患,太子与妖邪共舞,兵政叛乱频发,百姓怨声载道,若想平息民愤定人心,需有所作为。”
暮绛雪挑了下眉,“看来陛下心中已有定夺。”
圣德女帝默了瞬,“法子非孤所想,而是朝中诸多大臣的功劳。”
“暮绛雪。”压迫的视线定在白衣青年的面容,她一字一顿道:“你觉得,王宫正门之外,设高台供百姓围观,以火刑诛妖邪祭天如何?”
浓密的长睫颤了下,暮绛雪抬起面容,“陛下口中的妖邪,指的是?”
“咸宁阁手握重权的阁主,北凉法力通天的国师大人,你的好师尊——”
“长、穗。”
四周静到诡异,似乎就连寝宫外,呼啸的风声也停了。
候在女帝身后的宫婢悄声后退,被死寂的氛围压得肩膀发抖,不敢抬头。良久后,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笑。
很轻的笑声,如沁凉的山泉,在这深冬寒夜谈不上冰冷,但也绝非温暖。
他的笑令女帝沉了脸色,莫名生出心虚羞愧,“暮绛雪!你笑什么。”
女帝厉声质问:“你这是不愿?!”
暮绛雪笑意止了些,长睫之下,他漂亮的双眸是让人看不透的黑沉,似能吞噬一切情绪。轻理袖摆,他淡声开口:“臣都已经将师尊关入笼中,还能有什么不愿?”
“那你因何而笑?”
“因为——”逐渐失去笑意的眼尾微垂,掩盖倾泻流露的讽意,他轻声:“因为臣,终于等到了陛下的祭天杀令。”
他救了女帝,阻止了赵元齐的篡位,虽未得封赏,但已手握部分兵权,护卫在帝王左右。这个时候的他,想要得知一些朝堂消息,轻而易举。
这道折子,已经在圣德女帝案前积压许久,圣德每日都会翻看,却始终没有下搜捕令。如今随着长穗现身,先前摇摆不定的伪装终于撕裂,露出内里的狰狞丑陋。
看着眼前这位帝王,看着这位被长穗护着守着甚至赔上姻缘的帝王,暮绛雪难得正视观察一只蝼蚁。因为他不懂,不懂这样卑劣愚昧的蝼蚁,凭何能走入长穗的心中。
怎还有面皮来问他因何而笑呢?
他因何而笑,蝼蚁当真不知吗?
圣德女帝的脸色几经多变,有一瞬间,她甚至对暮绛雪也起了杀意。
指甲陷入掌心,轻微的刺痛感让她恢复平静,她知道自己还需要暮绛雪,“既然你无异议,那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
让他亲手搭建高台,对长穗施以火刑?
所有情绪都归为漠然,暮绛雪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臣,领命。”
“等等——”
在他即将走出寝宫大门时,身后的圣德女帝忽然又出声:“她……被关在了何处?”
暮绛雪平视幽长的宫道,“四宫正院,铁笼锁链缚身,有数十术士看守,陛下要去看看吗?”
圣德女帝想说好,但又想起那双令人惧怕的金瞳。
人非草木,怎会无情,圣德并非忘了长穗身为国师时,对北凉的付出。她依稀能想起,大妖祸乱那年,白衣无暇的少女从天而降,金光罩身将她护在身后,轻而易举便将他们束手无策的妖邪诛杀。
那时,长穗钝圆的双眸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净纯,额心碧绿的法印盎然富有生机,她一眼便看出少女的不凡,以荣华富贵做诱饵将其惑到身边。
起初,她是把长穗当做一枚可以护身的杀棋,不知不觉间,帝王付出了真心,有了将北凉交付的真心实意,却换来了一场浩劫。
那年的红雪异象,之后的大凶卦言,究竟何为真,何为假,圣德老了、累了,已经没精力再去区分。
“若有时间……”
她艰难开口,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长穗一个机会,说着就连自己都不信的托词,“若还有时间,孤……会去看她。”
又是一声讥笑。
暮绛雪已离开。
……
去见长穗前,暮绛雪净了遍手,又用湿帕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仿佛这样就能洗净从圣宫沾染的污浊。
月亮埋入云层,已是深夜。
四宫殿院之中,守卫森严围着层层术士,暮绛雪踏入时,看到巨大的铁笼上,贴满了张牙舞爪的符纸,这画面让他想起一些巫蛊族往事,脚步蓦地一停。
“大人?”前面掌灯的小太监疑惑。
暮绛雪一半身影没入围墙阴影中,一半笼在昏黄烛光里。
无声蔓延的诡异气流仅有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宫灯,对周围人淡声:“你们先下去吧。”
有术士看了眼笼中,似有话说,但一对上暮绛雪的眼睛,便寒的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密密麻麻的符纸快要贴满囚笼,风一吹沙沙作响。
其中一张符纸落地,是沾了人血的诛邪镇祟符,暮绛雪眼也不掀的抬脚碾过,符纸毫无反应,比起巫蛊族真正的诛邪镇祟符,可差太远了。
“穗穗……”他缓缓蹲身,手背蹭过那些符纸探入笼中,轻轻抚上笼中人的面容。
第43章 温情攻略43
长穗是被抚醒的。
泛凉的指腹,沿着她的额心游移至眉尾,轻轻撩拨过她耷垂的眼睫,留下痒痒的触感。在笼中吹了整夜的寒风,长穗头脑昏沉体力不支,很是吃力地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暮绛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吗?”
“是我。”染着寒意的手拢住她的脸颊,长穗感受到呼吸喷近,是暮绛雪将额头抵在了铁栏上。
她看不见,所以并不知此时的两人有多贴近,若没有铁笼的阻隔,长穗大概是依偎在他的怀中,抬首就能亲吻到他。
“是我没用。”暮绛雪深凝着困在笼中的少女,低低的声线里溢满落寞。
长穗摇了摇头。
从高高在上的国师沦为不如畜生的奴囚,她自认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更失望的了,在这个时候,暮绛雪还能遵照约定来看她,她已经心满意足。
按住脖颈上叮叮晃动的锁链,长穗调整了舒服的坐姿,以不抱希望的口吻问:“陛下想怎么处置我?”
暮绛雪没有回应。
她等了片刻,只能听到寒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好似就连暮绛雪的呼吸都隐匿消失了。
心中已有了预感,她勉强牵起唇角,“我总要知晓的,不是吗?”
早些知道,也早能做打算。
暮绛雪终于开口,以平缓的语气将圣德女帝的意图表达,在表述的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定在长穗的脸上,看到了一朵蜷缩拢抱的花苞,在迅速走向枯萎。
暮绛雪的声音停顿。
他有些畅然愉悦。
喉咙抑住恶劣开怀的笑,同时也堵住他对长穗的嘲讽,他此时该说:“看,我早就说过,世人愚昧无救,没有人敢一直坚定的选择你。”
“只有我,只有我会无条件拥抱你。”
可他又有些戾郁不悦。
他开始嫉妒憎恶圣德女帝,嫉妒她能走到长穗心里,又憎恨她不识好歹伤了她的心。
这些愚昧无知的凡人,根本不知他们恶意对待想要杀死的是什么。
在这个时候,他明明可以趁机同长穗说很多话,狠些心肠还能将人诱.哄入怀中,然而他看着长穗,看着她脸上就连勉强的笑都流失死去,暮绛雪忽然有些发慌。
“穗穗。”手指有些颤抖的捧住她的面容,他试图与她抵额拥抱,“你笑一笑。”
“师尊。”暮绛雪只能隔着囚笼贴紧她,“不要不说话,同我笑一笑。”
他便什么都不求了,不求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击溃她。
长穗已经心如死灰。
原以为不会更失望,却没想到失望之后还有绝望。
轻轻眨了下眼睛,她循着风的踪迹仰头对天,“火刑啊。”
好勉强才笑出来,长穗有些头疼道:“估计要烧好久了。”
作为天地灵物,平常凡火根本烧不死她,按照圣德女帝现今对她的憎恨,该会怕的烧她个七天七夜,会是好一阵折磨。
万一。
一种极为微小的万一,她万一真的死在祭天的火刑中,恐怕天地给北凉带来的不是宽恕降福,而是滔天罪祸。
整个北凉,大概还有崩坏的灵洲界,都要为她陪葬了。
“我不能死。”长穗可不愿当真正的祸世妖邪,任务没有完成前,她要想法子活下去。
所以她轻轻抓住了颊上的手腕,“暮绛雪,你要帮帮我。”
没有鱼死网破逼不得已的地步,她现在确实只能依靠她的小徒弟了。
不知为何,她察觉暮绛雪的手腕有些发颤,沾染了寒风的皮肤冷到刺骨,像极了束缚她的冰凉铁链。
暮绛雪平缓着呼吸,“我会救你的。”
为了重新踏入酷烈的光中,枯败的花苞不惜寻求黑暗的保护,却不知暗夜只想将它永留深渊。抓住那仅有的生命力,暮绛雪做着承诺,“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为你将那残酷暴烈的耀光遮住。
“……”
暮绛雪在囚笼外罩了两重素帐。
蝼蚁不配看到他的师尊。
舍不得看到花苞枯死在囚笼中,他决定加快落子结束棋局,所以从长穗那里出来后,他去见了赵元齐。
暗无天日的刑狱中,赵元齐衣衫破烂被吊在污水中,因受了太多酷刑,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火焰驱散小片黑暗,发出噼里啪啦的裂响。
暮绛雪身上的衣袍纤尘不染,用皂白长靴踩上赵元齐的脑袋,疼痛让他恢复片刻清醒。
“呃嗬……”喉咙发出难听的嘶喊,污血流入了赵元齐的眼睛。视线受阻,使他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只能大口呼吸着空气。
“赵元齐。”他听到那人懒悠悠念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很是清晰,问他,“你想活命吗?”
赵元齐当然想活。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一步,就这样死去怎能甘心。
“救、救我……”
无论是谁都好,无论怎样都好。赵元齐抬手抓住那人的衣摆,用污血染脏他的衣料,“求你,救救我……”
那人弯下身俯看他,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低J贱狼狈,含着几分笑意又问:“那,你还想当帝王吗?”
赵元齐睁大了眼睛,意识逐渐清醒,模糊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温润如玉的笑脸,男人墨发白衣一派谦和良善,就连望向他的瞳眸都似带着仁慈,毫无攻击性。一股寒麻直冲心头,赵元齐颤抖着松开他的衣摆,状似抽搐般低喃:“不,不当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都给你,暮绛雪!我把一切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放了我……我不要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重新拥有一切。
暮绛雪叹了口气。
“不行啊。”缓缓蹲下x身,他不顾脏污抓起赵元齐的头发,扯近他与自己对视。
燃着火焰的幽幽暗牢中,暮绛雪的瞳眸映不出丝毫光亮,他笑盈盈看着赵元齐,如鬼魅般吐字,“北凉的帝王,你必须当。”
“……”
“……”
啪——啪——
好像是什么烧起来的声音。
“救命啊——”
“平清王的叛军攻进来了!!”
四宫正院,平白袭来的浓郁奇香使笼中人昏昏欲睡,长穗努力的保持清醒,隐约听到院外的吵乱尖叫。
平清王?叛军?是赵元齐吗?
彻底失去意识前,长穗模糊想着,赵元齐不是被关入死牢了吗……
帝王寝宫,已经血流成河。
利剑磨在青石板地尖锐刺耳,血滴成串铺就血梅画作。赵元齐一身坚硬甲胄,狠戾踢开寝宫大门,听到里面宫婢惊恐的喊叫。
“母后。”他定在门边,看到端坐在软椅上的女人。
明黄龙袍罩身,圣德女帝妆容艳凌,自病后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穿戴。她恨恨瞪着赵元齐,将手中的剑拔出来,“孤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赵元齐面色苍白,左眼留着空洞疤痕,只余黑漆漆的右眼盯着她看,“您说的对,您只有赵元凌一个亲儿子。”
赵元凌没找回前,他不是她的亲子却胜似亲子,在所有养子养女中,圣德唯独最宠爱他,甚至将他当成王储栽培。
亲儿子找回来后,他与那些养子养女都成了没人要的牲畜,或许因他为她瞎了只眼,她还愿假惺惺给些宠爱,说些似是而非给予他希望的话,最后又将他逼上死路。
赵元齐觉得,他对所有人心狠,对她已经足够仁慈了。
若不是奢求那道传位诏书,若不是他想让圣德承认自己愚昧看走了眼,若不是他想证明他比赵元凌优秀,还若不是……早在他重兵控下王宫时,他便可以弑君夺位,又怎会有他后来之败。
眼看着女帝持剑朝他攻来,赵元齐麻木躲避,又一脚将她踢撞到桌角。
就像圣德自己说的,她老了病了,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帝,在王宫沦陷后,众叛亲离的她已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救她呢?
浑身痛得爬不起来,圣德女帝呕出大口浓稠鲜血,好像吐出了什么东西。意识昏散间,她荒谬想起了长穗,那个被她关在笼中即将火刑的妖孽。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门外传来淡淡的声音。
烈火暴b乱中,白衣清雅的公子手无兵刃,出现的无声无息。随着他踏入,圣德吐在地上的血洼翻滚冒泡,探出一条细细触手。
赵元齐紧绷在原地,看到一只裹着血液的软物,拖着血痕朝门边爬去。
“来。”俯身,暮绛雪撩袖落手,血物探出无数丝线,瞬间缠上他修长的中指,消失在皮肤中。
有躲藏在角落的宫婢没忍住,发出惊惧的干呕声。
暮绛雪动了动指,侧眸看向意识不清的圣德女帝,弯起唇角笑,“再不动手,她可就要死了。”
赵元齐握紧手中的剑,脸色青白咬紧牙关,像在做什么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门外是重重叛军,名义上属于他赵元齐的叛军军队。
暮绛雪并未催促,静静等了片刻,发出那声让他提防的轻叹,“看来,你是想选长生。”
消失在指间的血蛊再次冒头,从暮绛雪的指腹探出细长狰狞的触手,眼看着他朝他走来,跟在赵元齐身后的司星挡到他面前,白着脸抓住他的手腕,“殿下。”
她眼中含着泪光,“动手吧。”
赵元齐眸中翻滚着各种情绪,他盯着司星,恶狠狠盯着她的脸,“她死了,你也活不了!”
司星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但已经足够了。
早在赵元齐攻下王宫软禁圣德女帝时,她活下来的时间都是偷来的,都是赵元齐赌着性命留给她的,这或许也是圣德女帝肯放她回他身边的真正原因。
原来,圣德要早他们那么久看穿。
“殿下,动手吧。”泪水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司星闭上眼睛催促,“再不动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赵元齐的手颤了。
若他还肯赌,若他当真舍不得司星,这个时候就该将手中剑横在暮绛雪的脖颈上,哪怕蜉蝣撼树,也该拼死一搏,赌那一线生机。
赵元齐想起了暗无天日的刑狱。
想起了那些残忍可怕刑罚、所谓的长生。
更想到了为帝后的至高尊荣。
“啊——”他举剑刺向了圣德女帝。
一剑又一剑,生怕人不是死在自己手中,捅穿了圣德的喉咙、心口、眼睛,在肆意喷洒的鲜血中,夺走了她最后的生命力。
随着圣德断气,司星身上出现对应的血窟窿,痛苦的捂住脖子。
“殿、殿下……”她朝着赵元齐伸手,试图迈步却跌倒在地,只能吃力朝着还在捅刺尸身的背影爬去,每艰难吐出一个字,就会溢出大口鲜血。
“此生,能遇见殿下……司星……无悔……”
赵元齐满脸鲜血,被她拉住了衣摆。
手中的动作停下,他跌跌撞撞回头,只看到司星的身体如沙般快速湮灭。最后一句,他听到司星说——
“我好爱你。”
砰——
是长剑落地的声音。
清脆的落地声,激起尘沙飘荡,化为一颗血色丹珠。
在暮绛雪平静的注视下,赵元齐缓缓抬手,将那枚以司星魂体化成的丹珠,张嘴吞入了腹中。血丹沉于他的血肉,融于他的腹中,又化为一只血色的异眼。
看着从身上涌出的丝丝妖力,赵元齐悲怆的神情开裂,咧出狰狞笑容。
“司星……”
“司星。”他喃喃喊着这个名字,似哭似笑,“你果然最爱我。”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爱,真的能够纯粹吗?
抚上指腹上的血蛊,暮绛雪弯起唇角,看向远处破烂不堪的尸S身,污血已经爬满了那件无数人奢求的龙袍。
他骗了他的师尊。
巫蛊族的血蛊不仅能救将死之人,也不会啃噬宿主的身体。
蛊虫入体,只会影响人的心智,让温和理智之人性情大变,失去自我,最终沦为一具为蛊主所控的傀儡。血蛊一日不取,蛊身便能多活一日,不老不死,不伤不痛,这难道不算是长生吗?
历代帝王追求的长生,如今暮绛雪愿主动送与赵元齐,可他宁可弑君吞噬爱人,也不肯要。
究竟是永失所爱可怕,还是清醒的长生更可怕呢?
暮绛雪想,赵元齐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答案.
当长穗再醒来时,已经不在笼中。
束缚在脖颈手脚的锁链已被摘除,她躺在铺着厚褥的床榻上,空气中弥漫着薄薄冷香。
是暮绛雪救下了她。
暮绛雪说,他在殿外跪了整夜,圣德女帝记念着她对北凉的付出,决定网开一面留她性命,由暮绛雪亲自看押在咸宁阁,此后不得自由。
长穗心知,女帝这是将她与暮绛雪绑在了一起,但凡她行差踏错,暮绛雪就要被罚,若是不想他受牵连,她只能被老老实实关着。
心如止水,长穗心中已经泛不起波澜,无所谓问着,“有说将我关在何处吗?还要不要拿锁链捆住我?”
暮绛雪覆上她勒出红痕的手腕,轻声道:“不需要的,我知道师尊为了我,会乖乖留在这里。”
为了不让他受罚,她也会自愿给自己套上枷锁,不挣扎。
长穗神情倦倦,“那这里是哪儿?”
暮绛雪回:“观星楼。”
这是长穗办公打坐的地方,咸宁阁重地。
得知不是什么秘牢暗室,长穗的脸色好了些,循风偏了偏头,“观星楼是咸宁阁的最高处,近可揽尽阁景,远可俯瞰王宫。选它当我的牢笼,不可惜吗?”
暮绛雪并未纠正牢笼二字,因为正如长穗说的,这是座没有笼杆的牢笼。
弯起唇角,他牵着长穗走到窗前,“这里灵气充沛,楼后便是花草园,有利于师尊休养。”
“看到了吗?”他推开了窗扇。
微凉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花草梅香,隐有人声笑闹。长穗没懂,“什么?”
暮绛雪拉着她更近了些,贴着她耳边问:“师尊看到楼下的红梅了吗?开的很艳,有人正在捡拾掉落的梅花。”
长穗先是一怔,紧接着圆眸半弯,无神干净的澄金涌现星星点点的碎光,她笑出酒窝,有些孩子气的说:“我看到了。”
修道之人,只要悟性高天赋佳,失凡目可开道眼,道法自然,无目也可行动自如,虽不能视物,却能俯瞰众生,看穿人心。
初初失明时,长穗并非没想过开道眼,但大概是她悟性不够,每次强忍吞噬之痛打坐后,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无边灰暗,至今没有成功。
今日,她倒是被自己的徒弟上了一课,开不了道眼,却打开了心目,沉沉浓稠的黑暗终于多了几分姝色,随着暮绛雪的描述,她好似真的看到了楼下之景。
暮绛雪随着她笑,“师尊喜欢,以后徒儿日日陪你看。”
长穗刚要点头,寒凉的风刃让她找回理智,“日日?”
“陛下不是已经封你为北凉的国师了吗?”
她当国师那会儿,整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每日来观星楼都是一头扎在公务里,根本没时间欣赏风景。她不由提醒:“身担重任就要谋重事,不可贪图享乐懈怠妄为。”
“暮绛雪。”比起有人陪,长穗更希望自己的徒弟成为可堪大用的重臣,为北凉谋福,“如今陛下信任你,你更要严于律已,帮她守住北凉。”
国师二字,意义之重,一旦担上便要尽职效忠,“你可明白?”
她认为暮绛雪该明白了,可暮绛雪却问:“若我忙于公事三五半月不见,师尊无人陪伴,不会害怕吗?”
长穗毫不犹豫,“不会。”
这是什么怪问题。
“那。”暮绛雪神情渐平,明明心中已经知晓了答案,却还是俯身与她对视,如自虐般问道:“师尊……就不想我吗?”
长穗颦起了眉头。
她似是觉得暮绛雪的提问荒谬,又似不解他怎能问出这种问题,最终定义为他在戏耍她。
“暮绛雪!”她喊了他的名字,柔软中带着几分恼火,没有给他答案,却也给了他答案。
涌入室内的风中夹杂了一声笑。
“我知道了。”
他总在一次又一次,证明长穗对他的不爱。
之后一连五天,暮绛雪没再出现。
负责照顾她的是秀琴,大概也是惧了她妖魔的身份,以前总爱在她身边叽喳吵闹的丫头,如今变得寡言沉默,长穗不主动说话,她便也不开口。
“清棋呢?”这些天只有秀琴照顾她。
秀琴帮她梳发的手一顿,支支吾吾,“她、她被公子调去其他地方了,嗯……她现在好忙的,忙的抽不开身。”
长穗垂下眼睫,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心知清棋大概也怕了她,不愿来见。
没有暮绛雪在,她的世界安静了很多。
秀琴只有送饭送衣的时候出现,大多是时候,只有她一人独自在房中。有日,无聊的她摸索着朝窗边走,不知被什么绊倒,扑倒时蹭痛了掌心,第二日醒来,发现地面铺了厚毯。
“暮绛雪来过?”长穗抚摸着掌心,总觉得半梦半醒间,有人来过。
秀琴连连摇头,很快又想起人看不见,“没有没有,公子最近忙的很,新帝……”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白了脸色,慌慌张张找补,“陛、陛下,是陛下有要事交办,公子近来不在阁中。”
长穗并不在意暮绛雪究竟来没来,只要他能尽国师之责就好。敏锐抓住秀琴刚刚的口误,她有些不解:“你刚刚说……新帝?”
圣德女帝在位,怎会有什么新帝?就算她养病退位,王位除了阿兄又能给谁呢?难道阿兄回来了?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长穗不由想起她被关在笼中昏睡时,隐隐听到有人喊什么叛军。只是不等她多问,秀琴借口有事匆匆离开,直到晚膳才再次现身。
天已暗下。
坐在窗前,长穗听到楼下宫婢点灯的声音,她们似乎在笑,声音越来越远,分享着自己新得的趣事。
长穗听到推门的声音,秀琴将食盒放到了桌上。
她似乎燃了灯,又掀开香炉投了香料,房中很快漫出薄薄冷香,很像暮绛雪身上的气息。
“秀琴。”长穗还在想白天的事。
她现在没什么心情用膳,倚坐在窗栏也不愿动,有些冷淡命令:“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脚步声靠了过来。
秀琴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心中的疑虑还未问出,她忽然被人用力抱住,那人将面容埋入她的项窝,手臂圈拢着她的腰身把她往怀中按,力道有些重。
这不是秀琴,“暮绛雪?”
像是积攒了沉重郁气,那人沉沉呼出的气息喷洒到她皮肤,用微哑的嗓音唤她,“师尊。”
长穗的脖间有些发痒,无意识挣了挣,听到暮绛雪有些无力轻喃,“数天不见,你当真不想我吗?”
迎接他的是久久沉默。
算了。
暮绛雪笑了声,正要把人放开,忽然听到怀中传来闷闷的低应,“其实——”
长穗抓着他的袖摆,侧脸掩在他的衣服里,“是有些……想的。”
第44章 温情攻略44
长穗并不畏惧孤独。
是因为自她生出灵识起,身边就有草木动物相陪相护,化形后,身边又有了桓凌,她从未孤独过,所以并从不知孤独是何物,更不要说害怕。
或许是因失明的缘故,暮绛雪离开的这些天,长穗感受到了寒凉。
并非冬日应有之寒,而是一种自心中蔓延而出的凉气,侵蚀了她的心肺,麻痹了她的感官情感,让她感受到尘世之空荡,无人可倚,尘世之拥挤,容不下她。
明明是很矛盾的感觉,却能奇异融合,可是这是什么呢?
长穗坐在窗边想起很久,她听着风声,楼下的笑闹,房间的空旷,恍惚想起暮绛雪那日缥缈的轻问,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在这种空荡又拥挤的环境中,好像只有暮绛雪在拉着她的手,陪她在“人群”中冲撞。
长穗承认,她确实……有些想他。
“师尊说什么?”暮绛雪该是没想过长穗会认,竟有些发怔,等他反应过来,拥紧人想听她再说一遍时,长穗闭口不提了。
对她而言,想念一个人是软弱的体现,她肯在徒弟面前撕下一点点尊严,已是没脸,万不可能开第二次口,不过这对暮绛雪而言,已经足够了。
“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长穗总要知道,自家徒弟近来都干了什么。
暮绛雪顿了下,回:“我去……抓妖了。”
“抓妖?”长穗不解,“抓什么妖?是王都又有大妖祸乱了吗?”
并不是。
暮绛雪抓的是祭天所需的替罪之妖。
他告诉长穗,圣德女帝虽免了她的死刑,但高台祭天之礼不可废,这算是对百姓的交代,可定人心。因祭天大典在即,所以这些天他都去抓妖了,他说他没有高深术法,只能智取投巧,大妖擒拿的很是不易,随去的术士伤了好几个。
在说到不会术法时,长穗下意识动了动指。
“那你有受伤吗?”她垂落的长睫似有不安。
暮绛雪盯着她的脸看。
略微停顿后,他压低声音回:“伤了。”
不等长穗问伤到了何处,暮绛雪便执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说:“伤到了这里,很疼。”
长穗看不见。
看不见暮绛雪原本平整干净的衣襟上,横生了一道伤痕,随着长穗掌心的按压,溢出殷红血渍。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抓着长穗的手背用力按着,偏又无力靠上了她的肩头,用气音撒娇,“师尊,我好疼啊。”
掌心沾满灼热鲜血,长穗似还感受到皮肉下心脏的跳动,手指无意识抖了下。
松动的记忆法阵悄然又开裂一道,流泄出零星记忆片段:
崩坏暗红色的天空,象征罪恶的红雪簌簌在灵洲界蔓延,暮绛雪一袭冷艳红衣,眉眼温柔又疲惫,他靠在她的肩头对她说:【师尊,我好疼。】
他得到了一切,战胜了天道已是至尊,明明身上没有一道伤口,一袭秾丽红衣艳的却像是由血堆染,疼到说不出话,累到无法呼吸。
【师尊。】暮绛雪喃喃着阖上眼睫,【救救我,好吗?】
……这,不太像她记忆中的大魔头徒弟。
长穗愣在恢复的记忆片段中,有些茫然不解,手下失了轻重,听到一声忍痛的闷哼。
“你还好吗?”长穗回了神。
暮绛雪疼痛喘着气,没骨头似的靠着她,“太痛了。”
如少时那般,他用脸颊蹭了蹭长穗的脖颈,“师尊救救我,好吗?”
两句话莫名重合在一起,却又完全不相同。
记忆中的那句太过绝望哀痛,像是濒死的求救,而此刻听到的软声明明很虚弱,却饱含期翼生力,长穗的思绪不由有些混乱。
她扶着暮绛雪,脑子一时停摆,“你想让我怎么救?”
暮绛雪靠着她,似觉得她的提问怪异,很低笑出声:“当然是帮我上药。”
不然呢?她还想怎么救他呢?
暮绛雪说,他现在是一阁之主,如今又得女帝信赖,不可轻易让人知道他受了重伤。他目前没有可信赖之人,就只能麻烦自家师尊。
长穗觉得,他说的在理。
只是她有些纳闷,既然伤得那么重,怎么刚刚还敢那么用力抱她,她不问他也不喊疼,一关心反倒疼得受不了了。
“把衣服脱了。”长穗洗净了手。
先前两人逃命时,她没少帮暮绛雪处理伤口,也算得心应手。只是如今瞎了,行动有些不便,但大概也不成问题。
确定暮绛雪已准备妥当,长穗摸到桌上的药瓶,余出一只手去摸他的伤口。
生怕触疼到他,长穗的动作很轻,指腹触到一片温软。耳边是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相贴很近,气感暖暖洒到她的手背上。
正疑惑,指腹不经意又摸蹭了下,她猛地反应过来,那是暮绛雪的唇瓣。之后,她的动作略显慌乱,手指沿着他的下颌一路落到锁骨,摸到了弧度优美的深窝,继续往下摸。
她太慌了,可又不知自己在慌什么。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她失了方向感,是由暮绛雪抓着她的手,才顺利寻到了伤处。
长穗开始悔恨自己的自信。
暮绛雪大概是把上衣全脱了,长穗所触之处皆是他凉薄的肌肤,让她不由想起白玉瓷器,还有那些如水般丝滑的绸料,手感好到过分。
没有眼睛,只凭手感摸触,她大概能描绘想象出暮绛雪漂亮的身线,已不再是少年,而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可怎得先前她没有这种感悟呢?
思绪发散间,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怎,怎么了?”纤细的手腕被大掌完全圈箍,长穗如惊到的小兔,竖起双耳睁大眼睛,慌乱中带了一丝心虚,“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她忘了挣脱。
望不见暮绛雪的神情,长穗只能听到暮绛雪轻轻吐出一个字:“痒。”
是长穗的动作太轻,像在被毛茸茸的肉垫轻挠。
莫名其妙,长穗感觉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失明前,她尚能直视暮绛雪的身体,心无旁骛为他疗伤,也不知怎的,失明后反倒觉得别扭起来。
想到暮绛雪也不是不能自己包扎伤口,她将伤药塞到他手中,“你还是自己来吧。”
自那天起,暮绛雪以养伤为借口,留下来陪长穗的时间多了。
因为长穗那句来之不易的“想”,他甚至将公务都搬入了观星楼,还在楼中置了小间休憩。
想起秀琴那句奇怪的新帝,长穗趁着暮绛雪在,问出了心中疑惑,“陛下近来身体可好?”
暮绛雪正在案前翻书,闻言顿了下,回:“挺好。”
长穗更加不解,想起那天恍惚听到的喊叫,她试探着问:“近来,王宫没出什么事吧?”
不希望暮绛雪对她有所隐瞒,她将自己的疑虑问出:“我那天好像听到了宫婢的尖叫,他们在喊……平清王的叛军攻进来了。”
嗒,是书页闭阖的声音。
“穗穗。”暮绛雪大概是笑了,“你该是梦魇了。”
“赵元齐已被打入死狱,无翻身之力。”
长穗半信半疑,“是吗?”
在笼中她的精神状态很差,一直昏昏沉沉不太清醒。可她不解,若真是梦魇,为何偏梦到赵元齐攻占了王宫。
暮绛雪没再开口,倚靠在桌前凝着长穗的面容,微微思索着什么。
赶在长穗再次开口前,他悠悠出声:“陛下近来在寻太子殿下。”
长穗的声音停住。
她听到暮绛雪漫不经心道:“师尊也知,陛下的身体撑不了太久,需早立新帝稳固朝局。”
如今赵元齐一党已被抓获,其他散党不成气候,唯有太子赵元凌能接住动荡不安的北凉。
得知这个消息,长穗自然抒了口气,但也不放心,“因为我……陛下还信任阿兄吗?”
暮绛雪淡淡回着,“自然不太信。”
由妖女长穗寻回的亲子,就算种种细节都证实是自己的亲生子,因长穗这层关系,总会让人提防畏惧。再加上赵元齐先前散播的谣言,大多数人都相信赵元凌是长穗的同谋,都是来祸害北凉的妖孽。
“虽不太信,但太子殿下已是北凉最后的机会。”
当前最紧迫的,便是尽快寻回赵元凌洗脱他的污名,让圣德女帝重新信任他,交托帝位,“可我派人寻遍了北凉,四处打探不到他们的踪迹。”
暮绛雪告诉长穗,现在不只是圣德女帝不信任赵元凌,因信息差迟,赵元凌也躲着王都寻来的人,误以为是捕杀他们的陷阱,不肯现身。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何时,暮绛雪走到了长穗身边。
他挡在风口,为长穗遮住汹涌而入的风流,同时也遮住长穗看不到的天光。
“我记得,师尊曾说,有办法联络到太子。”过烈的光线模糊了暮绛雪的容颜,他微微倾身,为长穗拂开颊边的碎发,声线很是温柔,“师尊能告诉我,如何寻到太子殿下吗?”
“……”
“……”
先前逃亡中,长穗并未明说该如何与赵元凌联系,是还存了几分警惕防备。而今她人被困在楼笼,暮绛雪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她想,她该完全信任他了。
现下,若连他她都不信任,还能相信谁呢?她也该给自己一些自信,自信她已帮暮绛雪净化恶魂,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悉心教养出来的好徒弟,不会害她,更不会有害人之心。
只略微犹豫,长穗便将方法告知,“你派人去寺庙打探,若有庙外大树系许愿红线,留字穗穗平安,那便有他们的人在,着白衣戴我给的香囊,自会有人接应。”
这是为了预防突发意外导致两人失联,赵元凌想出来的主意,香囊也是他很早给她的,据说独一无二。
在将香囊交给暮绛雪时,不知为何,长穗有些不安。
“师尊?”紧揪着香囊不肯放手,暮绛雪没有强拿,而是松了手。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询问:“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穗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暮绛雪。”犹豫了片刻,她撩开自己的袖袍,她喊着他的名字询问:“你告诉我,它……现在是什么颜色?”
暮绛雪看向她的手腕,细白的腕上挂着一条晶石手链,荡动间闪出细碎光芒。
他垂着眸子细细看了片刻,像是觉得看不仔细,又抓起她的腕子抬到了眼前。
漫不经心用指扫过凌厉的冰花吊坠,他回:“透色。”
长穗似有些不敢相信,“就……没有一丝杂色吗?”
暮绛雪回:“没有。”
是纯净无暇的透色。
长穗笑了。
弯弯笑眼像是橙净月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手指松力,她将香囊塞给了暮绛雪,“尽快寻回阿兄。”
暮绛雪攥紧香囊,回:“好。”.
长穗记得,当初她给自己的留信中提到,冰晶雪花体是恶念凝结,血意越重,恶念愈深,只有她将暮绛雪身上的恶魂彻底净化,吊坠才会化为无暇透色。
起初,长穗是有些疑虑的,直到在她的教导下,她看到暮绛雪变得越来越好,暗红的吊坠颜色越来越深,才彻底相信。
如此说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何她还在凡世?
长穗细细想着,当初信中所留太过简洁,很多都需要她斟酌解读,现在想来,恐怕吊坠变为透色是任务完成最关键的一环,后续还要继续守着他,一直守到这具不受恶念控制的躯体走完一生,才算任务终结。
还好。
长穗呼出口气,凡世百年不过弹指间,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余下的时间她守得起。
轻轻抚摸着腕上手链,长穗弯着唇角笑意不止,思考着任务完成后,如何带着桓凌的魂灵一起回家。
她高兴的太早了,忘了体内还封着神器居诸不息,只要封印不破,封印大阵便会一直以她的血肉精气作养料,直到将她掏空变作失去五感的傀儡。
之后没过多久,长穗的味觉丧失了。
起先,她只当咸宁阁换了厨子,喜好淡口,随后,越来越寡淡的味道让她食欲不佳,暮绛雪为了哄她吃饭,便做了梅花糕,可惜出了意外。
有莽撞的宫婢打翻了沙蜜罐,大半罐的沙蜜被灌到了馅料中,满室甜香。
红梅采摘不易,需要晨起采摘沾有花露的梅花,才能让长穗吸收到花植中的灵气。因太多的沙蜜沾染,这屉糕点原本作罢,是在长穗的坚持下,才有机会拿上桌。
“会很甜。”暮绛雪不太想让她吃。
长穗近来就想吃些重口,也好奇放这么多沙蜜究竟能多甜,然而一口下去,她只尝到浅淡的甜香,暮绛雪将杯盏递给她,“是不是很甜?”
长穗没有回答,也没有喝水。
在暮绛雪诧异的目光中,她将咬了小口的糕点囫囵塞入口中,缓慢咀嚼品尝。
“暮绛雪。”吞入腹中后,她拿起一块糕点想要往暮绛雪嘴里塞,“你尝尝……真的很甜吗?”
很甜。
已经是甜腻难以下咽的地步,暮绛雪浅试了一口,已经完全吃不出花香。
而长穗尝不出来,如此甜的糕点对她来说淡如清水,只有极力品尝,才能尝出那丝丝甜气,她的味觉……失灵了。
长穗陷入了恐慌之中。
如此速度下去,不等任务完成,她就成了五感尽失的傀儡,哪怕她意志坚定,余下时间也只能当个废人,
太可怕了,长穗难以接受。
那天,她的情绪失了控,恍恍惚惚丧失了对外界的反应,失去意识前,只听到暮绛雪一声声的呼喊,像是很着急。
当夜,她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中,在她变成五感丧失的废人后,被暮绛雪嫌弃当作累赘,丢到了大街上。她唯一坚强的目标便是回灵洲界,日日缩在阴暗角落苦熬,不知过了多久,她等来了暮绛雪被圣德女帝处死的结局。
大雪纷飞,灼热的血喷洒到她的脸上,长穗看不见,也感知不到,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体内的封印破裂,在皮肤上划下狰狞疤痕,神器居诸不息冲出了她的禁锢。
长穗以为,她要回家了。
视线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看到暮绛雪滚落的头颅,沾着鲜血狰狞与她对视。
啪——
缠绕在腕上的冰花手链,突然掉落在地。
长穗慌张地弯身去捡,却看到血污浸透无暇冰花,又化为血一般的暗红……
“啊!!”长穗被吓醒了。
她忽然意识到,冰花手链呈现透色后,还有浸染变红的可能。只要暮绛雪活着,只要他这一生没有走完,某一个瞬间某一个行为,都有可能使吊坠再次变红,她根本没有松懈的机会。
“师尊,你怎么了?”有人抱住了她。
她整夜的呓语不停,体温忽高忽低,医师毫无办法。暮绛雪守了她整夜,见她醒来状态更差,只能抱在怀中柔声轻哄,“别怕,我在这里。”
长穗大口喘着气。
呼吸到熟悉冷香,长穗陷入暮绛雪的怀抱,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暮绛雪……暮绛雪……”
暮绛雪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在。”
长穗陷在梦魇中,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小声呢喃着什么,无论暮绛雪回应她多少次,她还在叠声喊他。
“暮绛雪……暮绛雪……”
当长穗再一次唤他时,暮绛雪沉默了。
手指顺着她的发丝下落,暮绛雪单手扣住了她的后颈,略显强硬的抬起她的面容。看着这双湿润无神的双眸,暮绛雪低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近在迟尺。
“暮……”即将念出的名字被吞没在口齿中。
以吻封缄,暮绛雪轻轻含住长穗的唇瓣,缱绻交缠呼吸相融,一点点舔t舐掉她的惊惧梦魇。
像是被什么温柔又强势的东西蛊住,长穗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呼吸困难,软倒在暮绛雪的肩膀上。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低哑念着,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
“师尊,我在。”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在她身边。
第45章 温情攻略45.
乍暖还寒的早春,长穗的味觉彻底丧失。
自那之后,所有入口的食物都变得乏味寡淡,进食对她而言成了一种折磨。无论闻起来多香的食物,她都尝不出味道,长穗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有嗅觉。
过不了多久,她恐怕就连食物的香气都闻不到了,实该珍惜眼下的时光。
为了帮她恢复味觉,暮绛雪寻来了不少医师,宫中的医官看不好,他便张榜广招江湖野医,这段时间,咸宁阁来来往往的医师不下数十,至今瞧不出病门。
“怎么样?”
观星楼中,巨大的八卦盘板盖在厚实的绒毯下,高悬在房梁的素帐重重垂落,掩住内室景象。秀琴站在帐前,紧张看着探指把脉的老医师,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老医师摇了摇头。
他是北凉最有声望的医师,宫中不少医官都是他的徒弟,有医圣之称。
为了将这位告老还乡的老医师请来王宫,暮绛雪花了不少心思,可到头来依旧是场空。
同其他医师给出的诊断相同,长穗脉象虚浮气血亏空,瞧不出造成失明和丧失味觉的病因,哪怕要开方子调理,落笔前医师们都要纠结好一阵,因为他们实在不敢说实话。
怎么会有这般诡异的脉象呢?
想起民间有关咸宁阁的传闻,医师们多数都畏惧不敢多言,生怕一言不慎给自己遭来灾祸。
“国师大人。”看着帐后模糊的身影,老医师摸了摸胡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穗怔了下,乍听到“国师大人”四字,她还以为是在唤她。
暮绛雪坐在长穗身侧,每次医师会诊他都会在,一日比一日沉默。知道老医师是有话想同他单独交代,他摸了摸长穗的头发,弯身安抚,“我很快回来。”
长穗发出轻轻的鼻音,垂下手臂用衣袖遮掩。
不同于其他医师的畏缩,老医师说话很直接,一见到暮绛雪便问:“大人让老夫看诊的那位姑娘,可是人族?”
暮绛雪面色一寒,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老医师直言:“那位姑娘脉象有异于常人,已是病入膏肓之态,无药可医。”
隔着帐帘,老医师虽看不见诊患的相貌,但从声音判断是位很年轻的姑娘,语气虽恹恹无力,可口齿清晰思绪敏捷,指下触及的皮肤苍白温软,无论怎样瞧,都不是一副被掏空后的将死之象。
“若为我族,此乃奇病,老夫敢说只有天神下凡,才可救回,不如趁早准备棺材。若非我族类,吾等更是无解,大人与其寻人医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真是一番难听的实话。
暮绛雪闭了闭眼,强忍着暴戾情绪,命秀琴送老医师出去。
近来的天灰蒙潮冷,尽管已经过了最刺骨的寒冬,在外面站久了也会沾上一身寒凉。秀琴回来后,小心翼翼问:“公子,可要唤下一位医师过来?”
暮绛雪莫名笑了声,泠泠无波,“不用了。”
“让他们都走。”
折身返回房中,大门在秀琴眼前砰的闭阖,是佯装温和之人罕见的情绪露真。
长穗已不在内室。
她看不见,因失了味觉近日惊梦,精神郁郁不佳,暮绛雪为了哄她开心,搬来了一架古琴。
长穗哪会抚琴,在灵洲界她向来也不喜这种高雅之物,如今实在没了乐趣,这架古琴反倒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慰藉。先前她没碰过这架琴,今日是实在心烦,暮绛雪出去后,她便摸索着坐到了琴架前,试探着拨了拨弦。
砰——
琴弦微颤,震的指腹轻微发麻,发出的声音有些辱耳。
长穗想要放弃了。
正坐在琴前发呆,身后靠来温热身躯,暮绛雪自背后将她圈拢,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重新拨弦,“弹欲断弦,按欲入木……”
一手控在她的左手,右手教她摆出正确指法,只听铮的一声,琴弦发出悠韵凌厉的声色,一改先前的虚浮沉闷。
“师尊想学琴吗?”
暮绛雪的声音漫在她耳边,沾染着室外的寒凉,清越柔和,“徒儿可以教你。”
长穗挣了挣。
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何时学的琴?”
暮绛雪笑了声:“师尊忘了吗?”
他坐到她的身旁,与她衣衫摩擦肩并着肩,“还是你亲自送我入的太苍学宫。”
当年收他为徒后,长穗有将他带到身边教习过一段时间,她要求暮绛雪六艺八雅样样精通,偏偏她除了剑道术法样样不通,自己会的不能教,想教的又不会,最后只能将暮绛雪硬塞到太苍学宫,可以说,暮绛雪这一身温雅书卷气,都是从太苍学出来的。
他从未再长穗面前抚过琴,是以长穗有些记不得,她勉强露出笑容,“大概是近来经常梦魇的缘故,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暮绛雪脸上的笑容淡了。
自那日惊梦后,长穗开始经常性的梦魇,她有时会在梦中喊他的名字,有时又会喊赵元凌或者什么桓凌,一整晚睡得冷汗直冒精神紧绷,醒来总会握着腕上的手链发呆,一遍遍确认吊坠的颜色。
医师说,她是受到了某种巨大惊吓,郁结在心。
可她人一直在观星楼中,所去之地皆有他陪,如何会受到惊吓?难道就因失了味觉?
暮绛雪直觉不是,他的师尊并非胆小懦弱之人,诛杀妖邪命悬一线时都不曾惧怕,莫名失明后哭了一场也很快适应,他想不通,究竟是怎样之事才能将人吓到日日梦魇,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累了。”长穗没什么兴致学琴,尤其是要暮绛雪教。
她没胃口吃东西,也提不起说话的力气,只要一想到会被封印大阵蚕食成废物,便郁郁烦闷,撑不起精神。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
不同于先前在梦中变成五感尽失、任务失败的废人,昨夜她梦到了暮绛雪,梦到他吻了自己。
那日她因味觉失灵太过恐慌,连连噩梦思绪不稳,有些记不清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等她意识清明时,正被暮绛雪死死抱在怀中,嘴皮不知因何麻疼不适,浑身无力喘得厉害,就连暮绛雪的气息都不稳当。
他们是正经师徒,长穗修的又是清心寡欲的无情道,根本想不到歪处。
但昨夜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胆寒膈应,其惊悚程度不亚于她五感丧失任务失败,实在有悖伦理纲常。
只要一想那个梦,长穗对暮绛雪的亲近只觉不适。
“师尊要小憩吗?”见她倦倦窝去了榻上,暮绛雪也不敢吵她,将燃了一半的香炉重新燃起。
为了医好长穗的梦魇之症,他们试尽了法子,起先长穗还配合喝药,后来味觉彻底丧失也懒得喝了,暮绛雪只能为她调香助眠。
看着窝在榻上的身影,暮绛雪将香炉轻巧放到榻头,为她拢了拢衾被。
他想起秀琴曾告诉他,在未收他为徒时,长穗便有梦魇之症,每到雪日定会梦魇,后来收他为徒后,症状才有所好转消失。
“睡罢。”坐在榻角,他用手轻轻抚拍着长穗的后背,压低的声线很是轻柔,“我在这守着你。”
长穗闻言动了下。
将面容又往衾被中埋了埋,她闷声赶他,“你还是去忙吧,我想静一静。”
轻拍的动作顿住。
盯着长穗露在被外的发旋看了瞬,他的神情没在一明一暗的光影中,轻轻说了声:“好。”
帐帘重重落下,房中很快传来关门声。
“……”
长穗又做了那个令她汗毛倒立的噩梦,极为真实。
之所以能清晰认知到是梦,是因为失明的她不可能视物,更不可能同暮绛雪做出如此放l浪荒唐的行径。
昏暗不透风的卧房中,床榻被褥凌乱成团,她被暮绛雪压在了凹凸不平的柔软衾被上。
她的后颈被暮绛雪的掌心托着,因距离的过分贴近,她能清晰看清暮绛雪鸦黑如羽的长睫,颤颤摇曳,那双原本漂亮清透的眼瞳,在羽睫的阴影下变得压郁黑沉,如同浓稠馥郁的墨汁,流滚着长穗读不懂也不敢看的瞳绪。
长穗被困在了他的怀中。
她听到他唤她师尊,又改为轻飘婉转的穗穗,很不庄重。
他控着她的后颈,将她整个压拢在怀中,俯面相贴时皮肤蹭着皮肤,像两只厮磨舔毛的兽类,长穗更觉得她像被单方面压制舔理毛发的兽崽。
从发丝蹭到额头,细致磨蹭着她额心幽碧的天生法印,再到一下下啄吻她的眼睫、脸颊。长穗受控在他手中,感受到唇角的湿漉,被轻轻含Y咬住下唇,有些疼。
如同温水煮蛙,等她反应过来时,过烫的沸水早已将她蒸熟煮透,她的口舌被缠严密堵实,只能任由暮绛雪将她一点点吞噬入口,就连呼吸都需由他掌控施予,宛如离了命水的鱼,狼狈窘迫。
“穗穗……师尊……”在梦中,在如此场景中,比起穗穗二字,师尊二字显得尤为扎眼不堪,让她脸臊。
一场梦,做的头晕目眩浑身是汗,像被困在了蒸炉中。
长穗从未做过这种梦,梦外也从未目睹、经历过这些,但并非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就是因为知晓,她才会觉得难以接受,尤其梦中之人还是她亲手养大的徒弟。
换做旁人,她还能心大当个春m梦……暮绛雪,不行。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长穗大口呼吸着,口干舌燥。
不仅在梦中她被蒸的汗湿,梦外的她同样燥热发虚,黏湿的碎发沾在额角,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这个时候的她,最是敏感惊栗,所以当她支着手臂缓息时,指间抓到一片冰凉不属于自己的衣料,吓得甩开连连后退。
“谁在这?!”长穗听到清浅的呼吸声,那人就坐在榻旁,距离她极近。
失明后,她有在枕下垫刀刃的习惯,下意识去拿。
那人看着她,瞑然无声,直到长穗将匕首抽出,他才轻轻回了句:“师尊,是我。”
一只泛凉的长手抓住她的手腕,暮绛雪温和问着:“吓到你了?”
长穗被他的体温冰到了,她被吓到又气又恼,挣着他的手打了他两下,气急败坏,“明知我看不见还不出声,你想干什么!”
身为国师不去做正事,一言不发坐在床前看她睡觉算怎么回事!是想吓死她吗?
暮绛雪的手背被她挠出红痕,痛了也没松手。知道长穗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倾身贴近,揽上她的肩膀让人靠在怀中,轻轻帮她顺着后背。
“是又梦魇了吗?”今日的他有些过分沉静。
长穗还沉浸在那场难以启齿的梦中,一时没发现他的异常。不提还好,一提长穗又开始不自在,往外推了推他,“是场很可怕的噩梦。”
“原来如此。”胸腔震颤,暮绛雪似很淡笑了声:“师尊在梦中一直喊不要,还唤了我的名字,看来是我在梦中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惹恼了师尊。”
长穗身形一僵,险些以为暮绛雪入了她的梦,看到了她那荒唐淫Y梦。
反应极大的将人推开,她往榻内挪了两步,转移话题,“你好端端坐我榻旁干什么。”
暮绛雪看着她,在昏暗的房间中,将她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平静道:“徒儿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何事?”
暮绛雪:“师尊为何如此笃定,无人能将你医好。”
若只是因伤病造成的失明,当时的长穗不该那般崩溃,如今的味觉丧失同样是这个道理。依她的性子,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恢复双目,绝不可能怠懒漠然,笃信无人可医。
如今仔细想来,她的失明和味觉丧失都来的突兀莫名,亏空的身体如同藏有贪婪怪物,无论暮绛雪如何填补灵气养分,都无济于事,长穗的态度也让他头疼。
就如同现在,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哪怕他已察觉蹊跷,她依旧选择敷衍,“我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当然自己最清楚。”
倒也不是她不想说,毕竟她也想好生生活着。可她总不能告诉暮绛雪,她身体里封印着一件神器吧?
就算暮绛雪不觊觎神器,可为了帮她恢复身体,难保他不会想法子将神器取出,一旦居诸不息现世,后果难以估量,长穗赌不起,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是吗?”暮绛雪固执追问:“万一呢?”
“万一,我能寻到法子救你呢?”
不试试,怎会知道结果。
长穗眼眶酸涩,咬字清晰道:“没有万一,也不需要万一。”
“所以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暮绛雪的情绪已经很淡了,长穗真的不该再刺激他。他压抑平复着那些恶戾风暴,钳抬长穗的下颌与自己贴面,每一个字都放得很轻,轻到发颤,“师尊,你忍心让我看你死吗?”
长穗怔了下,无法视物的眼瞳对不上暮绛雪的目光,她低低解释:“我……不会死。”
她不会死,只是会活的很难看,至于有多难看,她还不想告诉暮绛雪。
暮绛雪很凉笑了声,掌心覆上长穗的脸颊,他低头帮她整理碎发,“徒儿能相信你吗?”
一个至今对他藏着掖着的人,对他而言还有可信度吗?他究竟要多狠心不在意她,才能骗自己信了她连承诺都算不上的话。
事关长穗的安危,她不肯说,暮绛雪只能自己找答案。他试图将这些事一件件捋理清顺,于是他慢慢的捋、细致的想,追寻到导致这些怪象的发端,追到了最北雪山。
似乎在那场独行之后,在他将长穗从雪山之巅带回之后,长穗就开始反反复复的闭关休养,对此,她从未有任何解释。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暮绛雪将视线落在长穗的心口。
刚刚趁着她睡着,他已经用灵术探测了她的身体,阻碍重重,遍布他难以破解的封印阵术,怪异又熟悉。
长穗对暮绛雪的敏锐感到心惊,哪敢再说什么。
接踵而来的事情扰的她心乱,她现在正烦着,实在没精力和暮绛雪探讨她的死局,她很疲乏的解释:“我真的死不了,你不要听那些医师胡说,我与你们人族的脉象有异。”
她胡说的,纯粹是在安慰暮绛雪。
也不知他信了没有,长穗看不到暮绛雪的表情,只听他很平接了句:“人医治不好,那妖医呢?”
老医师的话提醒了他,再不济还有他们巫蛊族的蛊术,只要长穗点头,他总能找到法子治好她。
长穗被他的话惊到了,睁大眼睛斥了他一句:“你疯了吗!”
哪有什么所谓的妖医,只有妖魔邪术以命杀命,极端者行逆天之举。
她好不容易才将暮绛雪教好,千辛万苦才引他走上正途,怎可让他因她踏上邪门歪道。先前的噩梦时刻警醒着她,长穗摸索着去碰暮绛雪的脸颊,颤声安抚:“你不要在这里发疯了。”
“暮绛雪,只要你好好做人不生事,我真的不会死,就算死也会死在你后面,但你若敢为了帮我医病走上歪路,我饶不了你。”
“暮绛雪。”长穗是真的怕,发着狠恐吓他,“你要是敢违背师训犯下孽祸,我死时也要带走你!”
她从未忘过,他体内被她种了一道可以同归于尽的绝杀咒,那是她最后的保障。
暮绛雪大概将她的话听入心里,微微弯身抓住她的手,嗓音有些发哑,“那我就当这是师尊对我的承诺。”
这算哪门子丧煞承诺。
长穗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行了,你若正常了就出去吧,我要沐浴。”
她身上的汗湿还没下去,刚刚又被暮绛雪吓出一身冷汗,浑身难受的厉害。
这些事以往都是暮绛雪操办,她作势又要扶她,“我帮你……”
“不用了。”
长穗再次拂开他的手,疏离道:“让秀琴进来吧。”
第46章 温情攻略46
“……”
长穗还是国师时,观星楼算作她的第二寝居,楼中应有尽有。
楼中有一处热汤宽池,场地开阔,秀琴小心翼翼牵着长穗的手,引导她踏上池阶,在旁边的小榻几上燃了香炉,这些事原本都是暮绛雪在做。
想起刚刚她入楼时,自家公子阴冷的瞳眸,秀琴脖子发凉,有些抱怨长穗好生生的为何非要喊她伺候,平白遭了公子厌恶。
等她回身时,长穗已经褪衣没入水中,见她阖着眼眸没有其他吩咐,秀琴巴不得离开,“那奴婢……”
“我有话问你。”长穗打断了她。
秀琴身上的冷汗霎时就出来了,她下意识往门外看,结结巴巴道:“尊、尊座请问。”
长穗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起那日嘴唇的无端疼麻,又联想到平白无故做的荒唐梦,她试探着问:“我昏迷的那天……可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异常?”秀琴的脑子有些转不动,那都是好些天之前的事了。
长穗嗯了声,“大大小小随便什么事都好,就是你觉得异常,或者说看到的奇怪想不通的事。”
秀琴仔细回忆着。
那日长穗昏睡后,她跑上跑下又是请医师又是煎药,忙的厉害。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候在门外听命令,说起奇怪,那大概是长穗中途醒了一次,房中发出了不小动静,结果没过一会儿,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件事虽奇怪,但秀琴也没往心中记,如今随着长穗的追问,她恍惚想起点什么——
当日从房中出来时,绛雪公子的唇色格外红,昳丽的色泽像是被湿润蹂R躏过,下唇似有很浅很浅的咬痕。
秀琴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咬痕,因为她不敢一直盯着暮绛雪看,自从长穗失明后,他们这位掌权的新阁主面善心狠,已经不再受任何人牵制,失去锁链的恶鬼是个极其可怕的存在,谁又敢在他唇上咬伤口呢?
想到长穗突兀的探索,忆起那日房中奇怪的无声,秀琴隐约琢磨出点什么,心中起了骇浪。
该不会……
“秀琴?”久久听不到回应,长穗忍不住出声。
秀琴打了个激灵。
先是摆手又是摇头,她慌怕的险些跪下求饶,转念想到长穗看不见,她才吞吞吐吐回着:“没呢,奴婢没觉得哪里异常……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奴、奴婢也有些记不清了……”
长穗的眉头颦起,不再说话了。
她迟钝意识到,秀琴已经不再是她的亲信,失了权利与身份,她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可怕的囚徒,身为咸宁阁人,秀琴现在效忠的只有暮绛雪。
她在她口中,该是问不出什么了。
长穗疲惫阖着眼睛,“出去吧。”
秀琴头也不回的跑出汤池。
“呀!”才上走廊,秀琴就被廊上的阴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家主子,匆忙下跪,“公、公子。”
已经入夜,阁中灯火通明早已燃起灯笼,唯有观星楼中暗雾笼罩,没有丝毫光亮。
暮绛雪倚墙而立,大半身形拢在暗夜中,只余霜色衣摆探出一角,泛着凌凌凉意。“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秀琴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将对话重复,一字不落。
暮绛雪静静听着,浸溺在阴影中的面容模糊不明,仿佛就连情绪也被暗夜吞噬消逝,阒然幽窅。
说完后,暮绛雪不吭声,秀琴也不敢乱说话,就这么直直跪着,有种死到临头的危险感,冷汗淋漓,快不能呼吸了。
良久后,黑暗中的人才哂笑吐字,“蠢货。”
他怎么舍得说长穗,受骂的只能是秀琴。
秀琴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杀意,她怕的连连磕头求饶,换来的只有无动于衷,直到,浴房中传来轻微的响动——
“秀琴。”
长穗摸索了半天,都没摸到本该放置在身旁的新衣,无奈唤人。
秀琴僵硬跪着,丝毫不敢回应求救,她听到嘶嘶的响动,有什么阴暗邪物从角落冒头,又藏了回去。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漠戾凉的嗓音,“没听到她在唤你?”
秀琴乱滚带爬跑了进去.
暮绛雪明了,长穗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并不确定。
她选择沉默应对,暮绛雪也乐意陪她继续演戏,可她对他的靠近排斥的太过突兀没有缓冲,丝毫没有照顾到他的情绪,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长穗退回安全距离。
这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早春的天气变幻莫测,就如同长穗对他的态度,见今日不算太冷,暮绛雪踏入楼中,撑臂对坐在窗前发呆的长穗压近,附耳轻问:“园中的花开了不少,师尊想出去走走吗?”
长穗正要推拒,闻言动作顿了下,下意识抬脸“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暮绛雪拂开散在她额前的发,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师尊想出去走走吗?”
长穗还以为,直到任务完成,她都没机会踏出观星楼了,没想到暮绛雪会主动开口。
在暮绛雪帮她披衣遮目时,她还有些担忧,“若是让陛下知道,恐怕会给你惹上麻烦。”
暮绛雪示意长穗靠近,俯身帮她系好缎带,懒洋洋笑道:“所以师尊要乖乖跟好我,不要乱走被旁人看到。”
长穗心想她一个瞎子,没人牵引还能跑哪去,迟缓点了下头。
她实在太久没有出楼,也想近距离闻一闻花香,便忍着近距离的贴近,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由暮绛雪牵着下了阁楼。
外面的风有些寒凉,是很清晰自然的气息,长穗想要摘下厚重严密的兜帽,贴肤感受凉风的扑面,却被暮绛雪按住了手。
“不可以哦。”帮她细致理了理大氅,暮绛雪提醒:“会被人看到。”
长穗讪讪将手放下,靠在暮绛雪身边任由他牵着,没再乱动。
他带她上了长廊,木质板底踩出细碎的脚步声,隐有花香扑来。长穗用力嗅了嗅,听到暮绛雪解释,“是金梅。”
嫩黄的花苞初沾,密密麻麻绽满枝桠,伸出细长枝干探到廊中,静美如画卷,可惜长穗看不到。
暮绛雪牵着她走到廊栏,拉着她的手引领她触摸花枝,看到她裹在薄纱下的长睫颤起,能够想象那双弯起的眼睛有多动人。
长穗露出浅浅笑容,很是满足,“好香啊。”
花瓣上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又凉又软小小一团,馋的她舔了舔唇瓣。
不知不觉前,两人超过了安全距离,长穗的后背贴在了暮绛雪怀中,暮绛雪自身后虚抱着她,看着她的笑颜瞳色起了墨意,压低了嗓音哄她,“要尝尝吗?”
长穗摇头,想说算了,她根本尝不出味道,结果不经意的侧脸,颊边被什么软软凉凉的东西蹭过,像极了她那好徒弟的薄唇,吓得她连连后退,险些撞到柱子上。
“不,不要靠我这么近。”粉白的脖颈泛起绯色,长穗忘不了那场梦。
暮绛雪的眼睛迅速失温,拉出安全距离,他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公子。”有人跑上了长廊,声音有些着急,但看到站在他身旁的人,不太敢上前。
长穗知道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方便告诉她,她识趣道:“不然先回去。”
“不用。”暮绛雪眯了眯眸,没再靠近长穗,嗓音冷清清的,“师尊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长穗怔了下,失明后,她还从未独自待在外边过。
暮绛雪走的有些急,并在留在只言片语,也没喊秀琴过来。长穗扶着柱子试探往前走了一步,细细听着周围的响动,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想来暮绛雪是把人都支走了。
没有想象中的惶恐担忧,随着暮绛雪的离开,长穗反而舒了口气。
毕竟在这里住了多年,长穗了解咸宁阁的一草一木,对她此刻所处的位置心里有数,便摸索着往前走。
她走的极慢,但兴致极好,差不多能描幻出长廊应有的模样,左侧是宽敞的大路以及亭台楼阁,右侧是栽满盛极的稀罕花草,偶尔会有枝叶冒到廊中,也不知是否有宫婢修剪,她需行走小心。
这是一条很深的长廊,四通八达,能够通往咸宁阁的各个殿宇。
长穗不知暮绛雪给她预留了多少场地,也不敢走的太过,心中暗暗计算着步数,方便及时折返。
就在她准备回身时,有脚步声迈上长廊,直冲她走来。
“暮绛雪,是你吗?”长穗侧了侧身,不太确定。
那人不答,端着东西闷头往前走,莽莽撞撞一头撞到长穗身上。
砰——
是玉碟摔落的声音,水果糕点滚了一地,那人慌慌张张道着歉,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姑娘。
长穗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跄踉扶住廊柱,僵着身体没有吭声,直至那人离开。
手指轻动,她感受着仓促中塞到她掌心的东西,薄薄细长该是一张字条,不由用指腹轻轻摩擦了几下。这算是怎么回事?
遮掩在兜帽中的面容变得模糊,长穗此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不知塞她纸条之人是谁又是因何缘由,只是好奇那位想给她传递消息之人,知不知道她已经失明。
“师尊手中拿的什么?”暮绛雪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
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掌心,试图抽走字条,长穗下意识收拢,连带着暮绛雪的手指也包裹攥紧,暮绛雪似有些诧异,“师尊?”
长穗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不想让暮绛雪看到字条,但眼下她能信任的人只有他,想要知道字条上的内容,也只能依靠他来复述。
慢吞吞将掌心松懈,长穗放开了暮绛雪的手指,任由他将字条拿走,传来轻微的展开声。
不如两指宽的字条,上面的内容该是寥寥,一眼望尽。不知为何暮绛雪迟迟不语,长穗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推测不出字条内容,只能出声问:“上面写了什么?”
暮绛雪发出类似气音的笑,过分浅薄蔑然又不像笑。
捏着薄薄一张纸,他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眸光晦冥不绝,暮绛雪望着远处摇曳的金梅,斟酌着什么。直到长穗又催了一遍,他才听到自己出声:“逢遭暗算,深陷牢狱,亟待营救。”
这是字条上的真实内容,这次,他没有骗她。
“……”
简短十六字,清晰明了又让人摸不到头脑,长穗并不知是何意。
是谁遭了暗算,谁陷入了牢狱要她这妖魔去救?送信时还不知她眼盲看不到内容?这张字条究竟是想让她看,还是想让她身旁的暮绛雪看呢?
一切都是谜团。
回去的路上,长穗心事重重,想到了某种可能,“阿兄……寻到了吗?”
依旧曾经的数次回答:“没有。”
暮绛雪说他们翻遍了北凉,遍寻不到长穗口中留有许愿红绳的寺庙,赵元凌像是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不应该啊。
长穗不再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之后几天,暮绛雪似乎格外忙碌,留在楼中守着她的只有秀琴,越发沉默。
长穗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然而让暮绛雪追查塞给她纸条的人,却也始终没有音信,她有些不解,那人用如此拙劣的方式传递信息,该是没想着再逃出咸宁阁,这么多天怎会找不到呢?
她心中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暮绛雪有事瞒了她,很可能事关阿兄。
“秀琴。”长穗沉不住气了,“去把暮绛雪找来!”
房外空荡荡的没有声息。
她忍不住又唤了两声,然而始终无人应答,就在她准备起身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尊座!”
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奴婢总算见到您了,尊座……您受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长穗试探喊了声:“清棋?”
“是,是奴婢!”清棋哽咽着回答。
不同于秀琴口中的被调去重职,清棋说她被暮绛雪软禁了起来,严加看管不准靠近观星楼。此次能逃出来见她,全是靠了太子的龙影军,她慌慌张张催着,“尊座快随我走吧,一会儿秀琴醒了就麻烦了。”
长穗坐着未动,“你要带我去哪儿?”
清棋愣了下,“您没看字条……”
对上长穗澄澈的金瞳,清棋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置信,“您、您真的看不见了?”
暮绛雪将消息封锁严密,他们只知她被藏到了观星楼,却不知更多的内情。
脸色白了几分,清棋失了主意,“这可怎么办好……他们将太子殿下的生路都压在了您这边……”
听到阿兄的消息,长穗打断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棋说出了和暮绛雪截然相反的内容,“新帝的人拿着您的香囊找到了殿下的藏身之处,将他押入了死牢,龙影军数次营救都没有成功,只能求助您的帮忙。”
尽管很多人都觉得,长穗背叛了太子,但太子依旧相信长穗,龙影军也只能冒险给长穗递消息,他们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
什么新帝?什么龙影军?一连串的消息朝着长穗砸来,她一时接受无能有些晕眩,不太确定的重复,“你说……阿兄被关入了死牢?”
还是通过她给的香囊线索被找到的?暮绛雪骗了她?!
清棋哽咽着应声:“殿下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了,现下生死不明,再不救就怕来不及了……”
长穗恨不能马上瞬移到死牢,可她不能冲动。
如今人人躲她畏惧她,秀琴的事已经让她看透咸宁阁的人心。清棋出现的实在突兀,说出的话也太过惊悚,与暮绛雪说的背道而驰,让她不得不防,“我凭何信你?”
清棋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塞到长穗手中,“这是龙影军让我交给您的。”
是一团软乎乎的毛球,长穗伸手一摸便知道这是何物,这是从她兽身脱落的毛羽,竟被阿兄收拢做成了小毛球。除了他和暮绛雪,无人能近距离摸到她的兽体。
“龙影军还让我转告您,殿下说早在雪山之巅,便知道您就是岁岁,就算您是妖,您也是他的妹妹。”
所有人都可能怕她,但她的阿兄不会。
长穗的眼眶酸疼的厉害,泪水险些冲了出来。握紧掌心的毛球,她哑声:“带我去死牢。”
“可您的眼睛……”
长穗轻轻阖上。
摸起桌边的绸带遮住双目,她起身冷厉道:“我想救的人,没人拦得住。”
她手中还有几张保命血符,全部豁出去,不信救不出阿兄。
第47章 温情攻略47
“……”
清棋在咸宁阁住了多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为了不惊动暮绛雪,她带领长穗和龙影军行密路穿出咸宁阁,虽称不上畅通无阻,但也算有惊无险,顺利到达了诏刑台。
长穗被清棋搀扶着,周围护着数十龙影军,因步伐太快,走的有些跄踉。
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一手捏着毛团,一手攥着符纸,长穗侧耳听着周围的声响,总觉得他们从咸宁阁逃出来的太容易,以暮绛雪的才智手段,纵使龙影军能以一挡十,也不该对他们一群人的出逃毫无所觉。
龙影军大概与她有相同的疑惑,为首的影主一路紧跟在她身侧,握刀的手毫不松懈。
就算看不见了,凭借熟悉的声音,长穗还是将这位影主认了出来,是曾随他们去雪山的公孙大将军,公孙翰闻。多年来,他一直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派,没想到还藏了这么层身份。
大抵是怕长穗误会什么,在他们去救赵元凌的路上,公孙翰闻简短解释了句:“宫变前,殿下并不知我身份。”
所以,并不是赵元凌瞒了长穗。
说来,公孙翰闻也并非真的龙影军传承人,而是由圣德女帝亲手培养出来的密卫。
上任龙影军影主为救女帝而死,至此龙影军凋零不复往日辉煌,圣德女帝心中有鲠,这才将自己培养的密卫唤为龙影军,早在雪山之行时,在赵元凌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支密卫便已归属赵元凌,也是因此,他才能在那场宫乱中脱身。
“你确定这条路能通诏刑台?”见清棋将他们领的路越来越偏,公孙翰闻疑心加重。
他并非不识得去往诏刑台的路,只是清棋说她知道一条荒僻无人的小路,他们才会由她带路。
清棋点着头,“穿过这处荒宫,咱们能直通诏刑台后门,那里通着乱葬岗,阴气重据说还经常闹鬼,埋了不少从诏刑台拖出来的死人,平时鲜少人过去,我也是无意得知。”
公孙翰闻还是有些疑虑,但为了救主子出来,眼下他们只能信她,不然的话……
余光扫向面覆绸缎的纤细身影,公孙翰闻眸光一暗,不知这位盲了眼的前任小国师,在她那诡计多端的徒儿面前,能值几斤几两。
“到了!”清棋松了口气。
正如她所说,诏刑台的后门是处荒凉坟场,无人看守。
眼下也顾不上其它了,公孙翰闻带着龙影军杀了进去,还不忘拽上两个姑娘。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一入诏刑台,他们便被大批铁甲卫包围,寸步难行。
这是帝王才能调动的高阶军卫。
“影主,我们中计了!”
公孙翰闻恶狠狠瞪向清棋,清棋脸色煞白,忙摇着头解释:“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是你们救我要我去寻尊座的,我若想害你们,你们根本出不了咸宁阁!”
眼下不是辩讨这些的时机,长穗悬着的心落地,至此才有了真实感,想救阿兄怎么可能容易。
“我拦住他们,你们去寻兄长。”长穗扬出一张符纸,将包围他们的铁甲卫击退,硬生生给公孙翰闻开出一条路。
“万事小心。”公孙翰闻行事果决,迅速带着人去搜牢房。
修为尽失前,长穗为了保命,给自己画下的都是威震杀符,灵力摄人。失明后,她日日数夜夜摸,数摸再多遍符纸也不会多一张,统共就只剩五张。
这是她的护身符,平日里就连暮绛雪也碰不得,长穗想过很多次,这些符纸她会用到何种危机时刻,唯独没想到,会拿来救阿兄。
长穗深记身为修者的道义,哪怕一次次用符纸震慑击退铁甲卫,也并未残杀生灵,这使符纸的作用发挥不出来,也让她挡的吃力不少。
“找到主子了,快往后门撤!”长穗听到了公孙翰闻的声音。
清棋护着她与龙影军汇合,齐齐往门口退去,这时,长穗手中只余两张符纸,掌心湿漉被汗水浸透。
她看不见,也听不到阿兄的声音,只能侧着脸问:“阿兄情况如何?”
公孙翰闻将人背着,“身上无伤看起来并未受刑,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长穗放了些心。
他们刚从后门退出,一直护在前方的龙影军突兀停了脚步,长穗听到树梢上的乌鸦哀叫,周围似乎陷入了过分安静。
“怎么了?”长穗攥紧了符纸,准备随时掷出。
龙影军未答,扶在长穗身旁的清棋颤声:“是、是绛雪公子……”
盛满杂草坟头的乱葬岗中,暮绛雪长身直立一袭绣纹白衫,撑伞站在雨幕中。
长穗这才察觉,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轻飘飘的触感落在脸颊很难察觉,似雨又似凉雪,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与坟地混合的阴怨寒气。
隔着不远,她听到暮绛雪唤了她一声:“师尊。”
声音说不出的柔和缥缈,“到我身边来。”
长穗莫名被晃了下神,她站在原地未动,同他一般没有惊怒没有质问,只是平静问了句:“你会放阿兄他们离开吗?”
暮绛雪似笑了。
隔着雨幕,那声轻轻凉凉的笑很快淹没在雨中,声线变得更加缥缈,不够真切,“身为臣子,我好像没这个权利。”
公孙翰闻挡在长穗身前,拔刀怒斥,“少在这假惺惺装忠臣!如今北凉的生杀予夺,难道不是你绛雪公子说了算?!”
如此刺耳的嘲讽,暮绛雪不喜不怒没有争辩解释,似没有听到。
自公孙翰闻将长穗的身影挡住,他便垂下眼睫望向地面荒坟,干净出尘的气质这片阴寒之地格格不入,看起来寂寥又沉敛。
“师尊。”暮绛雪还在固执的唤着长穗,“徒儿忽然有一事不明。”
他似有万般疑惑不解,温声询问:“当日师尊教我尽职守忠,徒儿听了,如今我在为帝王分忧、为北凉大业安稳谋划,师尊却……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要我为私叛君,这是何意呢?”
颤动的长睫重新抬起,隔着高壮的公孙翰闻,暮绛雪的目光似穿透肉骨落到了长穗脸上,近乎低喃:“师尊能为徒儿解惑吗?”
究竟是他愚笨做错了,还是他的师尊为师无德,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强逼他做良善君子,却做不到以身作则。
长穗张了张嘴,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兴许正如暮绛雪的指责,她终究当不了好师尊,也教不出好徒弟,才会让他们一次次走向难以估量的错误。
“是我错了。”长穗涩声承认。
她的茫然疑惑并不比暮绛雪少,甚至更为无助仓皇,她更甚至愚蠢到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又错了。
落雨打湿脸上的绸缎,沾湿沉重了睫毛,长穗强迫自己平静理智,轻轻开口:“放他们走吧,我会留下。”
“不可!”话音刚落,便被公孙翰闻急急打断,“你不能留在这里,暮绛雪心狠手辣,他不会放过你!”
……心狠手辣。
这还是长穗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个词按到她的徒弟身上。
有些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长穗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无论暮绛雪变成何种模样,她都不能离开,于是没理会公孙翰闻的劝阻,再次重复:“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对面似在斟酌考虑,片刻后,才传出平缓的回应,“我若说不呢?”
若他不准备放他们离开,也不放长穗离开,他们又要怎么做呢?
他的师尊很快给了他答案。
仅余的两张符纸,一张拍给了公孙翰闻,另一张直冲着暮绛雪的面门而去。
暮绛雪不退不避,静静看着那张符纸逼近,散出的耀光刺痛他的眼睛,却未使他眼睛眨动一下。那么强烈的光,应当是为了阻挡暮绛雪和他身后的术士,就算是高阶术士,也无法抵御强光侵袭的压迫感。
长穗冲着公孙翰闻大呵:“快走!”
公孙翰闻眸光复杂,没再劝说什么,扛着赵元凌咬牙,“我们走!”
长穗双手捏诀操控着符纸,距离暮绛雪不足半步距离,不退不近低哑开口:“让你的人不要动,我不想伤人,不想伤你。”
“等他们离开,我便随你们回去。”
对面静了片刻,溢出很突兀的笑。
这次因为距离过近,长穗将暮绛雪的笑听得清晰,如同雨滴砸入水潭的声音,沁凉幽沉。
胸腔中溢出的笑有些抑制不住,暮绛雪笑得险些握不住伞,若长穗没有盲眼,便会看到刚刚清雅宛如谪仙般的人,是如何转瞬癫狂癔症,一遍遍低笑着重复,“我的人……”
哪还有什么别人。
他只身前来只撑了一把伞,身后并无人。
金光强摄着他的眼睛,让他这惯于活在阴暗中的脏东西,双眸刺痛流下血痕。明明他可以后退亦或是闭眸,却偏要睁着眼睛不躲不遮,一眨不眨盯着金光后的容颜,任由符纸一点点化为灰烬,落入泥雨中湮灭无踪。
“这可是,你最后一张符了。”
长穗听到暮绛雪低低的叹,“可惜了。”
可惜什么?
长穗正想说,为了值得的人不可惜,后颈突兀传来剧痛,有人重重拍了她一掌。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清棋隐约的哭声……
“……”
“……”
长穗醒来时,人已经回了观星楼。
后颈依旧疼痛,可见当时下手人有多狠,长穗呆怔怔盯着虚空,心中有些猜测不敢证实,也不愿去想。
“师尊醒了?”房门被人推开,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动,暮绛雪走到了榻前。
宛如一切都未发生,他将人扶坐,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贴心询问:“师尊要喝水吗?”
长穗不语。
暮绛雪便自作主张倒来一盏热茶,塞到长穗手中,“师尊的手好凉,是身体不舒服吗?”
热度通过杯壁暖透长穗的指腹,微微泛出麻意。
她脸上的表情极淡,静静看着暮绛雪演戏,直到他坐到榻头倾身靠来,摸上长穗的额头,“师尊怎么不说话呢?当真病了吗?”
长穗排斥偏过面容,避开他的触碰,恶狠狠道:“别碰我!”
身旁的人顿住,似将目光在她身上凝了几瞬,诡谲风暴酝酿间,最终化为深深叹息,“师尊生气了?”
他从榻上起身,像是拿回了什么东西,耳边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奇怪响动,不是铃铛,倒像是铁物间的荡晃碰撞。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薄被,毫无征兆握上她的脚踝,长穗一惊,下意识挣扎踢动,反而使那只手圈箍的更紧,施力将她拽到榻沿。
“你干什么?!”长穗抓皱了被褥,又慌又怒。
暮绛雪将她的脚放到腿上,用指腹轻轻揉捏着她的踝骨。对比长穗的慌乱,他的声音很平静,“师尊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他想,长穗该是不记得了,“你说你会为了我,乖乖留在观星楼。”
“可你现在为了赵元凌,不仅私自逃出咸宁阁,还带着叛党闯宫劫诏刑台,放走了关在死牢的重犯。你做这些时,可想过我的感受?”
长穗紧绷着面容,没有出声。
暮绛雪大概也不需要她的解释,自顾自的说着,“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逼我重罚将你押送牢狱,可我怎么舍得呢?”
“所以……”
揉在脚踝的温度流失,随即被一片冷硬取代。长穗的脚腕一沉,轻动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她听到暮绛雪轻声道:“我只能先将师尊锁起来了。”
长穗终于知道,那些叮叮当当的响动,是锁链发出来的,如今这些锁链,扣在了她身上。
心中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长穗用挂了锁链的脚狠狠踹上暮绛雪,逼红了眼睛,“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她迟迟不开口,是对暮绛雪还抱有希望,想要他主动对自己解释那些千疮百孔的假象,换来的却只是变本加厉的谎言。
“你真把我当傻子哄骗吗!”情绪失控,长穗厉声质问:“你口中的陛下是谁!你现在又是在为谁效忠?!”
“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女帝想要寻回阿兄继位,转身却利用我给你的香囊抓捕阿兄,你明明知道阿兄被关在死牢,却骗我寻不到他!你安的什么心?!”
她困在观星楼太久了,被暮绛雪一叶障目,直到从咸宁阁逃出,才知早在她被关在笼中时,北凉王宫就已变天换主,如今的北凉新帝,正是害他们至此的赵元齐。
暮绛雪忠的主,竟是赵元齐。
这让他们之前的努力谋划成了笑话。
明明秀琴之前说漏嘴提醒过她了,她却因信任暮绛雪没有猜疑,现在想来,当时就只有她被蒙在鼓中,愚蠢的做那笼中乖兽。
长穗根本不敢想,在她失明后,她认为的良善好徒弟,背着她究竟还做了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长穗的声音发了颤。
暮绛雪安静听着她的质问,被踹了一脚也没生气。低眸看着长穗脚踝上的锁链,兴许是因为恼火用力,她的脚趾泛起绯潮,蜷缩在一起,无知无觉蹭在他的衣摆上。
真可爱。
暮绛雪抬手摸上那些圆润粉红的脚趾,结果又被长穗踹了一脚,很用力,牵动的锁链叮响乱颤不停,他被踹的胸口也有些发疼。
“暮绛雪!!”长穗怒气冲冲喊着他的名字,“回答我!!”
维持在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暮绛雪终于掀起眼皮看她,“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难道师尊不应该先同我解释一下,为何摘了我的面具又弃我不顾?为何收我为徒又处处提防?为何答应我不会嫁给赵元凌,转头又找千百理由嫁给他?又为何自雪山回来时时闭关,明明自知身体异象却宁死不说?你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不敢让我知晓?”
编织成蛛网的谎言终有破碎的一天,这一天暮绛雪已经等了太久,等的太疼,等到最后,终是由他来亲手毁掉。
伪装的假面撕裂,昔日巫蛊族红衣阴戾的少年,磨砺成伪善的白衣君子,若是长穗能看到,便会发现暮绛雪如今望着她的眼睛,同她刚将他带出海岛时一模一样,甚至更为狠戾。
他一字一句说道:“师尊不喜欢我的本性,我改;你满口仁义道德要我做君子,我忍着恶心做了;你处处提防厌恶我却还佯装在意我,我便当自己瞎了眼睛蒙了心,一遍遍欺骗自己你会爱我;你还告诉我会一直陪着我,发誓任何人都不会有我重要,可师尊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师尊……”暮绛雪倾身去捧长穗的面容,发轻的嗓音颤又癫狂,带着狠意质问:“你为什么要摘了我的面具,却要嫁给赵元凌?”
“你口中独一无二的誓言,就是这么哄骗我的吗?”
长穗整个人已经愣住。
她从未察觉,暮绛雪对她竟积攒了如此大的怨恨。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长穗的嘴巴张合,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里似吞了千金铁,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呼吸急促了一些,她缓了片刻才找回声音,“或许最开始,我对你的确不好,可我后来对你都是认真的,我有在用心教你,有将你放在心上没有违背誓言,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好!”
“为我好?”暮绛雪笑出声来。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却有种发狠的戾气,“为我好,你就不该嫁给赵元凌。”
若不是长穗执意要嫁给赵元凌,他或许还能陪她继续扮演尊师乖徒的无聊戏码,也不会舍得折断她的傲骨将她困在一方天地。
长穗的心脏开始跳动的发疼。
她摇了摇头,只感觉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当时她明明与暮绛雪解释的那么清楚,暮绛雪也明明说可以理解她,可是为何,为何他对这件事还是抱有这么大的恨意,如同重现了灵洲界惨剧。
“你明明,明明说可以理解我……”长穗的眼眶红了。
暮绛雪用指腹轻轻蹭过她殷红的眼角,笑得难以抑制,“我在哄你呀。”
那时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那个时候他说他不理解,她就不会嫁了吗?
“你当时为了得到我的谅解,又是夜谈又是陪我看日出,甜言蜜语花了好多心思,我怎么舍得再让你为难。”暮绛雪的嗓音变得轻飘飘的,“我知师尊为难,也不是真的情愿嫁给赵元凌,我不怪你。”
“那我为师尊解忧,师尊是不是也不该责问我?”
想起那场未完成的大婚,赵元齐出其不意的陷害打的他们猝不及防,一些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长穗抓住暮绛雪的手腕,压不住音量高声:“你做了什么?!”
暮绛雪又是一声笑,没有回应。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长穗迫切的想要寻求真相,“是、是你?”
“赵元齐背后的人,是你?”
暮绛雪冷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长穗,薄唇轻吐,“是我。”
是他帮赵元齐更改了原本的弱智计划,是他与赵元齐里应外合摆了他们一道,也是他想出的阴毒招数,让长穗失了高贵身份,沦为人人喊打的妖孽。
天知道他为了帮长穗解忧,废了多少心力才想出了这个完美计策。只要将赵元凌这个祸害拔出,既能毁了大婚,又能稳定国本阻止暴B乱发生,还能帮北凉选出了新的帝王,消除他与长穗之间的横隔。
多好。
他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在为这个计划善后,是为了让北凉安定避免战乱,所以长穗有什么立场来责问他?
长穗确实没有再责问他。
她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
心中的怒怨难以发泄,长穗气的直接将杯盏中的水泼到了他脸上。滚烫的热水浇湿他的面容,留下湿漉漉的水痕,长穗不解气又给了他一巴掌,却因看不见失了方向,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而过,虽未打疼他,但长长的指甲刮痛了他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你太让我失望了!”长穗气的浑身打颤。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净化他的恶魂,而是让他学会了隐藏。
暮绛雪攫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帮她擦干手背的热水,垂着打湿的眼睫淡声:“你能有我失望吗?”
“发了毒誓说把我当成眼珠子疼的师尊,为了她心爱的阿兄,再一次抛弃了我。”
像是看不出长穗的发抖,他啊了声去碰长穗的眼睛,用温和的声线说着恶意满满的嘲讽,“差点忘了,师尊的眼睛已经瞎了,失去眼睛的师尊,心中自然也没了我。”
面对满嘴歪理邪说的暮绛雪,长穗根本争辩不过,气的激出兽类本能,一口咬上他摸过来的手腕,锋利的齿尖扎入他的皮肤,尝到了血味也不肯松手。
她真恨不得咬死他!
蜿蜒的血痕顺着腕骨滑落,滴在衣袖上绽出点点血花,长穗口中溢出难过的呜咽,强撑着不肯哭。
暮绛雪任由她咬,看出长穗的崩溃,还有心情用闲暇的左手帮她理顺乱发,问:“心痛吗?”
他明明在笑,然而黑沉的眸中堆聚阴霾,毫无笑意。
暮绛雪倾身贴在长穗的耳畔,用气音诉说,“我比你还要痛。”
痛的已经感受不到心跳,“那赵元凌究竟哪里好,让你为了他一次次抛弃我?”
“我可以永远选择你信任你,无条件站在你身边,而你总有千百万般不得已的借口将我抛弃,师尊,你告诉我,这对我公平吗?”
她当真以为,那张字条能避过他的耳目送到她手中吗?当真以为他对龙影军的入侵毫不知情?这不过是他给长穗的机会,换来的却是长穗对他又一次的凌迟。
他真的给了她太多的机会,可换来的只有万般理由的抛弃。
“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些都是叛军欺你的谎言,你的出逃将会把你我置于何种险境。”
若女帝没有死,若他当真良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若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长穗如今做下的事,足以让他们死千百次。
长穗受够了他的诡辩,大吼道:“是你先骗了我!”
若女帝还活着,若当真是她不信任赵元凌将他关了起来,长穗不会冲动救人。她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得知暮绛雪骗了她利用了她、背着她与不配为帝的赵元齐沆瀣一气,她如何能不管?
“你总有你的道理。”暮绛雪声音凉下,“一群来历不明的蝼蚁,三言两语就能获得你的信任,怎么我陪了你十数年都得不到?”
长穗不知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你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你让我怎么信你?!就算我眼睛瞎了心也不瞎,我有分辨能力有感知!你就算伪装的再谨慎,但畜生终究是畜生,装的再像也不是人!早晚有一天会被拆穿!”
暮绛雪的眼瞳瞬间失温,“你是不是忘了,那张字条的内容是我念给你的。”
倘若他还想装下去,多的是法子让长穗继续当观星楼的笼中鸟,这辈子也逃不出去。
到底还是他仁慈了。
耐着性子和长穗讲了半天道理,最后却换来畜生二字,暮绛雪用力钳起她的下颌,决定让她认清现实,冷笑着道:“好一个眼瞎心不瞎。”
“我倒要问问师尊,你有什么分辨能力?”
长穗唔唔着说不出话,下颌被暮绛雪抓的用力。
暮绛雪阴冷道:“依我看,你的能力就是一次次刺伤我、折磨我,让我被你逼疯露出狰狞丑态。你敞亮的心只会一次次向你证明,我有多舍不得你,你又有多不爱我忽视我,可是师尊,你就是被骗了啊。”
“秀琴为了权势早早就背叛了你,女帝因为惧怕要将你处以火刑,你真当公孙翰闻是想救你吗?他是知道我有多在意你,想用你当挡箭牌救出赵元凌,还有你那好哥哥,明知你不通情爱,却为了江山不顾你的意愿娶你,就连你信任的清棋,都为了活命亲手将你送回我手中……”
长穗摇着头,不想将暮绛雪的话听入耳中,“闭嘴!不要说了!”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暮绛雪将她搂入怀中,强迫她将这些声音灌入心里去,放柔声音:“只有我啊。”
“只有我在坚定不移选择你,只有我在从始至终对你好。”
“师尊,你当真眼盲心不盲吗?那你为何看不出,我究竟有多爱你……”
“闭嘴——”长穗尖叫出声。
最可怕的梦魇成真,怒火攻心她痛到难以呼吸,张口呕出大滩鲜血。
第48章 温情攻略48.
长穗被气病了。
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她有好些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尤其是当她听到暮绛雪的声音时,她甚至希望自己这辈子不再清醒。
为什么。
长穗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为什么重来一世,为什么她费劲心力,换来的仍是灵洲界的困局。这一次,她又做错了吗?
“师尊,起来喝药了。”暮绛雪端着药碗坐到榻旁。
长穗被他扶起,唇边抵上了玉勺,鼻息间蔓延着苦涩药气,可惜她失去了味觉尝不出味道。
“滚。”偏转面容,长穗推开暮绛雪的手臂,温热的药汁溅洒在两人衣服上,苍白的面容是难以遮掩的厌恶,拒绝着他的示好。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了。
“师尊不要赌气。”暮绛雪轻轻叹息,维持着柔和温顺的假象,好脾气哄着她,“不喝药身体怎么能好呢,难道你想一直躺在榻上吗?”
受教了他的诡辩无耻,如今无论暮绛雪说什么,长穗都觉得字字带刺是在嘲讽她,她忍不住呛声:“你对我存着那么大的怨恨,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她死了,也就没有人能管教逼他发所谓的疯了。
啪——
是玉勺摔入碗中的声音,长穗猜暮绛雪该是装不下去了。
气氛开始凝结,长穗麻木等着他再一次的发癫,然而只是几息之间,压抑的空气涌入清风,暮绛雪笑着将她抱入怀中,用哄孩子的语气哄她,“胡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让师尊死呢?”
暮绛雪与她贴面厮磨,放肆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徒儿疼你都来不及。”
长穗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小孽障刚刚做了什么。
“滚,你给我滚!!”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感受到暮绛雪的妄为孟m浪,想来她先前做的淫y乱梦魇,并非无缘无故。
在她不知情无意识的情况下,暮绛雪不止一次轻薄过她。
“孽障!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长穗推拒着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他怎么敢做。
长穗开始用力揉蹭唇瓣,如同被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激得苍白的皮肤泛出潮红,像是蒸在了滚烫的热水中。就在她快把嘴唇揉搓破皮时,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拽箍,紧接着她被用力扯回怀抱中,不等她张嘴骂出声,唇瓣被再次堵住。
“唔呜……”长穗使出全身力气捶打,却推不开暮绛雪分毫。
不同于刚刚的浅尝辄止,也不同于长穗意识不清时的轻柔引y诱,暮绛雪如同一条吃人的阴蟒,将怀中猎物圈圈缠绕,挤占空气,逼得长穗不得不张口,接受无止境的掠夺侵占。
太过分了。
长穗被欺负红了眼眶。
她一向清心寡欲,先前的淫Y梦已经触及她的底线,如何能招架暮绛雪不留余地的凶狠攻势。长穗只感觉唇舌发麻,每一次的喘息都需暮绛雪来施舍,纠缠到最后,她已经脱力失去反抗能力,出了一身湿汗。
等一吻结束,长穗趴在暮绛雪身上大口呼吸,吸入了他衣襟上的馥郁冷香,好不狼狈。
“还要擦吗?”上方传来的嗓音微哑,暮绛雪玩味抹去她唇角湿漉的水痕。
长穗被他的动作刺激的打出寒颤,想要推他又没有力气,她喘不均气就想骂他,“你……逆徒……你……”
暮绛雪俯身搂着她,贴心帮她拍着后背顺气,语气很是无辜不解,“我怎么了?”
“难道是徒儿刚刚表现的不够好吗,师尊不满意?”
徒儿二字,在这种情况下吐出,绝对是对她的侮辱嘲讽,长穗被他亲的大脑空白失了言语,最后气急又咬上他的手腕。暮绛雪眸色渐深,忽然凑到她耳边说:“师尊的小牙齿是真的很尖利。”
刚刚他有扫到几次,被刮的又疼又麻。
长穗没听出他的暗示,又或者说对于他这种混账话,她暂时转不过来弯来。以为暮绛雪是在讽刺她下嘴没劲咬不疼他,长穗张大嘴巴更加用力,尖齿深陷皮p肉,终于听到暮绛雪嘶了一声。
她是真舍得咬他,半分都不想让他好过。
暮绛雪知道她被欺负狠了,心中不畅,疼了也没挣扎,而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咬够了咱们就喝药。”
像是重重一拳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长穗失去了战斗力气,抬起脸恶狠狠凶道:“我不要喝!你给我滚!”
湿漉晶莹的水痕,已经被血色覆盖,如同在她唇上涂了口脂,配上刮蹭在唇角的血痕,妖魅又无辜。
暮绛雪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从容将药碗端起,“看来,师尊更喜欢我亲口喂你。”
话音落,暮绛雪便含着大口苦涩的药汁,再次堵上长穗沾染他血迹的唇瓣……
“……”
长穗觉得,她快被暮绛雪折磨疯了。
那日之后,她不再敢抵触那些汤水补药,体力恢复的同时,她对暮绛雪的反抗也增多,然而无论她怎样谩骂挣打,换来的只有暮绛雪愈发的肆意妄为,不过几天,她的唇瓣便充血红肿,像是擦涂了胭脂。
若是——
长穗忽然明白,暮绛雪为何会说出可惜二字了。
他可惜的不是符纸的浪费,也不是可惜最后一张符用在了他身上,而是可惜长穗为了救赵元凌用出了所有符纸,至此,她没了保命符,再无与他对抗之力。
若是,若是那些符纸还在,暮绛雪大概不敢这么放肆对她,每一道杀符都能让他吃够教训,不死也不会再有力气作孽。
真可怕啊。
只有在这种困境下,长穗才意识到她这逆徒的可怕凶残。
“怎么不披衣服?”房门被人推开,暮绛雪拿着披衣罩在她的身上,自身后搂住她。
长穗僵直立在窗前,这些天吃的教训足以让她麻木冷静,不再激烈反抗暮绛雪的触碰。
脚踝上的锁链已经绷直,长穗能走到窗前是她最大的活动限度,冷硬的锁扣箍在她的脚腕,时刻提醒她,她正在经受怎样的侮辱。
见她久久不吭声,暮绛雪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师尊在想什么?”
长穗颤了颤眼睫,微微沙哑的声音平缓无波,“在想你。”
“嗯?”
“在想我究竟将你养歪到了什么地步。”仅余的时间里,她还有没有希望净化恶魂。
暮绛雪笑了声。
兴许是不需要在伪装,这几日他的心情总是很好,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柔软。他蹭了蹭长穗的脸颊,吐出来的气息有些发烫,“那师尊想到了吗?”
长穗的身体更加僵硬,克制着自己不挣扎,不答反问:“你把清棋怎么了?”
暮绛雪头也不抬,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杀了。”
“你——”不等长穗变脸,他便出声安抚,“她背叛了你,还在背后偷袭伤了你,难道不该杀吗?”
说来,清棋倒是有几分骨气胆量,明明亲眼目睹了长穗“妖化”,却在暮绛雪将她接回观星楼后,还想着表忠心来伺候长穗。
早在他拜师时,清棋便处处监视防备他,应是受了长穗的指令。暮绛雪早已不满,怎可能再让她出现挑拨他们师徒的关系,便将人毒哑关入刑房,生生剔了她那一身骨气。
到了后来,暮绛雪用剜刀抵着她的眼睛,问她是选长穗还是选他,清棋爬到了他的脚边,沾着满身鲜血对他匍匐叩拜,就这么轻易放弃了长穗。
长穗想要发笑,暮绛雪到底还是违背了师训,沾染了血腥杀孽,难以再冲洗干净,她丧气的回怼,“那秀琴就不该杀吗?她也背叛了我。”
秀琴的背叛更早于清棋,早在长穗还是国师时,秀琴就已选择归顺暮绛雪,她心中对长穗有怨,怨长穗对她不如清棋重视,企图在暮绛雪这里得到重用。
暮绛雪微微思索,出声:“师尊说的对。”
长穗心中一惊,听到他淡淡道:“徒儿这就去杀了她。”
“你敢!”长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暮绛雪的残忍嗜杀有了新的了解,她还以为,他对秀琴有些感情。
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长穗不敢放他离开,只能继续刚刚的话题,“所以,清棋引我去救阿兄,是你设的局,早在那张字条塞入我手中时,我便已经身处陷阱。”
暮绛雪动了动手臂,发现长穗扯在他衣袖上的手未松,反而攥的更紧了一些,他心情极好道:“怎么能说是陷阱呢?徒儿只是想知道,我同赵元凌在你心中,究竟谁更重要。”
“答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长穗冷声将他拆穿,“你早就知道我会去救阿兄,故意引我废掉五张符,再也奈何不了你!暮绛雪,你真是好算计。”
暮绛雪挑了下,真心夸赞,“师尊也很聪明。”
他算计了她不假,可是心痛也是真的,比起使手段废掉她的保命符纸,暮绛雪更希望长穗可以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种种猜测都得已证实,长穗脸色苍白,快要站不住了。
随着埋藏的陷阱暴露,她心中有了更胆寒的猜测,但是不敢证实。疲惫闭上眼睛,长穗恹恹问着,“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
她真的不敢去想了。
暮绛雪没来得及回答,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公子,人已经抓回来了。”
长穗怔了下,想到什么即将发作,话到嘴边又被暮绛雪安抚住,“别慌,我没有派人去抓公孙翰闻,只是抓回了几个阁中叛徒。”
长穗没有被安抚到,反而心中更为发凉,“你为何不去抓他们?”
凭暮绛雪的性子,若真让公孙翰闻他们逃了,怎么可能不去抓?除非——
“他们带走的不是赵元凌。”
暮绛雪开口:“是我用幻术捏出的傀儡人,但足够折腾他们好些日了。”
若是那群龙影军足够废物,说不定会被傀儡人玩死,不需要他再动手清理。
心中的猜测再次被证实,长穗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她被暮绛雪扶靠在怀中,已经不想知道他是如何修来的术法,拼着最后的理智问他,“阿兄……他还活着吗?”
暮绛雪微微斟酌,回:“大概还能再撑些时日。”
“你对他动了刑?!”
他倒是想。
暮绛雪笑道:“怕你怨我,徒儿不敢动他,折腾他的都是赵元齐。”
那赵元齐的手段,可不比他仁慈,是她害了阿兄。
长穗心中漫上绝望,已经不知该如何补救这摇摇欲坠的败局,她快……撑不下去了。用力推开暮绛雪,她无力道:“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怨你吗?”
暮绛雪顿了下,“只有怨,没有爱吗?”
长穗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她冷冰冰笑出声:“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
她怎么可能会爱他呢?她凭何会爱上他这样的人?!
就算有一天她学会了爱,她谁都可以爱,唯独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徒弟。
这句话太伤了,伤的暮绛雪眉头轻颦,呼吸变得艰难。他似乎还不肯死心,疑惑又追问了句:“为什么?”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长穗也想问为什么,想问问他究竟何时对她起了心思,又为何非她不可。若真如暮绛雪所言,这些年她厌恶他待他不好,那这样不好的她,他又在爱什么?
“没有为什么。”长穗试图断了他的妄念,“我为师你为徒,情爱二字于我们本就无缘,行大逆不道之举,你不畏惧流言蜚语,难道不惧天谴吗?”
暮绛雪像是没将她的话听入心里,瞑然出声:“倘若为师不师无德,徒弟不义无善呢?”
“暮绛雪!”长穗厉斥,这究竟是在骂她还是在诋毁他自己。
暮绛雪明白了,无所谓笑出声:“你当初真不该摘我的面具,更不该将我从巫蛊族带出。”
这样他就不会被长穗逼疯,又反过来伤害折腾她,引她说出这般让他心痛难忍的狠话。
只是,宿命已经让他们纠缠在一起,他们这辈子只能不死不休了。心跳已经停止,暮绛雪一步步朝着长穗走近,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很突兀问了句:“师尊,想见赵元凌吗?”
第49章 温情攻略49
长穗当然想见赵元凌。
但暮绛雪话中的蛊惑性太强,还是在他们争吵时突兀提出,明显心怀鬼胎。
她冷着脸不敢表态,生怕被小孽障拿捏住命门,暮绛雪也没有勉强,只是惋惜说着:“原本还想讨师尊欢心的,看来师尊不喜欢,那就算了。”
他越是这样说,长穗越是提防,忍不住刺了句:“你能有这么好心?”
暮绛雪忧郁道:“我只是想让师尊爱我。”
“闭嘴!”长穗真是听不得他说这种话。
长穗不喜欢听,暮绛雪便不说了,连带她去见赵元凌的话也不提了,偏偏这句话已经在长穗心中埋了种子,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暗暗在心里将小孽障鞭挞了数百遍。
他一定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入睡,长穗梦见了赵元凌。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痛苦的唤着她的名字:“穗穗,救我……”
这一幕与灵洲界的记忆融合,桓凌呼吸微弱的躺在榻上,无论长穗怎样呼喊哭求,疼爱她的阿兄都不肯睁眸看她一眼,那时所有人都告诉她,阿兄救不回来了。
“不……不要……”噩梦与灵洲界的记忆混乱循环,长穗深陷救不了桓凌的无力感中,呼吸逐渐急促。
梦中的鲜血割裂黑暗,直接泼面撞入她的视线中,长穗惊叫了一声,猛地从梦中醒来。
“乖,不怕。”还未彻底从梦境中脱身,长穗便被搂入温暖的怀抱中,那人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我在这呢。”
空气中弥漫出浅浅的熏香,应当是刚点燃不久。
长穗趴伏在暮绛雪的肩头,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心跳砰砰跳动剧烈,她听到暮绛雪低柔的询问:“师尊是又做噩梦了吗?”
可不就拜他所赐!
长穗掐住他的手臂就要发作,刺人的话已经冲到嘴边,然而想起噩梦中的一幕幕,尖利的指甲无意识松懈,她有些不自在的喊出他的名字:“暮绛雪。”
“嗯?”听声音情绪处在稳定阶段,很是温柔,“师尊是有什么吩咐吗?”
长穗的脸色几变,要不是认清了他的真性情,听声音她还真当这是什么温顺好脾气的乖徒。再不会被他迷惑,长穗硬邦邦问着,“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她还是想要见一见赵元凌,至少要摸清楚他被藏在什么地方,才好为日后做打算。这些日她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再尝试一次,总不能深陷囹圄绝路,就摆烂等死什么都不再做。
这不是她长穗的性格。
暮绛雪似有不解,“什么话?”
长穗咬了咬唇,感觉小孽障就是在故意戏弄她。忍耐着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将话重复了一遍:“你说,你可以带我去见阿兄。”
“原来是这个啊。”暮绛雪似恍然大悟,“还以为师尊不想去了。”
本以为他会借机刁难提什么条件,然而出乎长穗的意料,他很轻易的松口:“自然作数。”
“徒儿随时都可以带师尊去见他。”
长穗还有些不敢置信,“那我们现在……”
“不行。”暮绛雪忽然打断她的话。
长穗被他弄的心情起伏,“什么又不行?不是你说随时可以去吗?!”
“现在天还未亮,更深露重诏刑台又是阴寒之地,师尊的身体还未痊愈,等天亮去也不迟。”
长穗心想她又不是纸糊的,先前去劫狱也没出什么事,之所以现在病恹恹的全是被暮绛雪气的。她一个瞎子,白天黑夜有区别吗?不都是看不见。
不过这些话到底没说。
暮绛雪现在的心思阴晴不定,又对赵元凌抱有很强的敌意,长穗也不想表现的太过急切。尽管心里已经担心的睡不着,但她面上很平淡嗯了声,又躺回了榻上。
很是煎熬的一夜,暮绛雪竟坐在她榻旁再也没走。
担心小孽障趁她睡着再行什么越轨之事,长穗僵直躺着也没敢真睡,这导致天亮暮绛雪带她出楼时,她脚步虚浮精神不济,太阳穴突突跳疼的厉害。
看来这具身体真的废了。
长穗郁郁烦心。
照例是用绸缎遮目,因近来天气转暖,暮绛雪只为她披了一件轻薄斗篷,竹碧烂漫,如同病弱稚气的官家大小姐,不染尘埃,任谁也认不出这是那位老气冷傲的小国师。
考虑到路程原因,暮绛雪找来了一辆马车。
长穗一声未吭,心知他敢在宫内肆意御车,看来当真如公孙翰闻所言,暮绛雪已在王宫权势滔天,就连赵元齐也不放在眼中。
她还真是养出了一个好徒弟,才能聪慧皆未用到正途,奸佞权臣那套倒是耍的得心应手,说来她这个当人师尊的也算变相有些“好本事”了。
当初跟着清棋去救人时,长穗太过焦灼,并未察觉路程距离,如今与暮绛雪身处同一马车,两人肩膀贴着肩膀,似乎微微一动就能触碰到对方的手背,导致长穗煎熬异常,不敢轻易挪动。
暮绛雪像是察觉不出长穗的痛苦,还有闲心在马车里烹茶焚香,任由车夫慢悠悠赶路,速度慢如散步。
鼻间传来一股浓郁茶香,像是甜腻的花茶。一只持有茶盏的手毫无边界递到她唇前,“师尊喝茶吗?”
长穗往后仰了仰头,吐字冷淡,“不喝。”
暮绛雪笑了笑,没有强求,挽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唇齿留香,馥郁浓甜的花香并非他喜,可惜喜好它的主人不肯享用。
随手将空茶盏掷到案几,长穗只听到清脆的撞击音,暮绛雪温和如玩笑般的话随之传来,“师尊可真像过河拆桥的坏人。”
达成所愿便将他一脚踢开,连敷衍都懒得施舍。
长穗的身体紧绷,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之所以说听起来像玩笑,便是暮绛雪将尾音的“坏人”二字念的狎昵宠溺,像在对待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然而长穗还是被他的话惊出冷汗,生怕暮绛雪一个不高兴,就让车夫掉头回咸宁阁。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长穗高傲的脊背已经开始弯折,她听到自己弱下的声音,故作茫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暮绛雪歪头看了看她,忽然倾身压近。
长穗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感觉面前的呼吸变得薄弱,脸颊蹭到了暮绛雪的手背。暮绛雪将她困在车壁与自己之间,低头凝视着她,在距离极近的位置贴着她说话,“师尊觉得自己是小坏人吗?”
长穗后知后觉是被他困在了怀中,后背已经紧紧贴在车壁,她偏过面容躲开他的呼吸,不太想出声。
暮绛雪耐心极好,就这么困着长穗盯着她的脸看,大有她不回答他就一直抱着的架势,长穗只能服软,“我,不,是。”
从牙缝挤出来的几字,蓬勃的怒气反而被模糊软化,听起来真如小孩子哭闹后的赌气。
暮绛雪在心里默默认同,他的师尊的确不是坏人,只是独独对他坏罢了。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特殊呢?暮绛雪从心里抚慰着自己。
“那——”有些贪恋这样柔软蜷在他怀中的师尊,暮绛雪垂了垂眼睫,语气不明又问了句:“师尊觉得我是坏人吗?”
长穗又是沉默。
这也是她无声的默认。
暮绛雪读懂了她,或者说,他总是轻易能将长穗读懂,所以他笑了。
向来低悦散漫的笑声,这次听入长穗耳中,莫名让她想起鬼邪的幽幽血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恍似在哪里听到过。然而不等她细追,耳垂被人含住,甚至厮磨咬了一下,在她疼痛推开身前人时,听到暮绛雪覆在她耳边,毫无情绪起伏喃了句:“师尊可要受苦了……”
他对她,只会越来越坏。
“……”
“……”
长穗不知暮绛雪将她带去了哪里,因为他在马车上的突然发癫,一路上她并未寻到什么有用信息,只是在下马车时,听到了飞鸟扑腾翅膀的回音,周围似有一片林子。
是之前她来过的诏刑台。
长穗随着暮绛雪走进去,不知走了多久,又听到石门缓缓开合的声音,暮绛雪牵着她往台阶下走。
一,二,十二……二十二……
长穗在心里默默数着台阶数,在走到第五十阶时,阴风扑面而来,混杂着霉血腥气,她听到深处有人凄惨的嚎叫,源源不断自四面八方传来,不止一人。
“小心。”脚下一跄踉,长穗被暮绛雪稳稳扶住,安抚着,“师尊别慌,就快到了。”
长穗却忽然希望,这段路可以再长一些,长到没有尽头,长到她永远触摸不到真相,就那么懦弱走下去。
啪啪——
下完台阶后,长穗感觉暮绛雪牵着她又走了两折宅路,突兀停在了某处转墙角落,清晰的鞭打声传入耳中。
“嘘——”暮绛雪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按入了怀中禁锢,她听到他贴耳叹息,“看来我们来的不巧。”
长穗有些茫然不安,没懂他这番操作又是在演什么,这时,鞭打声停了,有人小心翼翼说着:“陛下,他昏过去了。”
茶盏重重落到桌上,一道沙哑阴戾的声音斥道:“昏过去就把他泼醒,这还用孤教?!”
水声溅洒,像是一桶水泼洒在地面的声音,敲出沉闷声响。长穗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水声重重砸入了心里,暮绛雪感觉到长穗身体的绷直,无声弯起唇角。
狱房中,赵元凌被绑在刑架上,面容在血污与乱发的遮挡下模糊不明,身上横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衣衫已被血染透。
赵元齐今日本就目痛,平白来这暗污之内更是戾气横生,他冷冷看着赵元凌的惨状,见他微弱动了动,嘲讽出声:“你倒是命硬。”
余光觑到门外,他接过狱卫手中的长鞭,起身抽向刑架上的人。赵元齐出手极重,不过几鞭,迸出来的血渍便溅到他明黄的龙袍上,发出嫌弃的啧声。
“倒是孤先前说错了。”赵元齐愈发不耐烦,阴森森道:“你的嘴比命还硬。”
这么久的虐打折磨,硬是一声不吭,不过,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叫出声。
丢掉手中的鞭子,赵元齐命人去烧一盆沸水,躲在角落的长穗快要站不稳了,她不知赵元齐要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再任赵元齐再折磨下去,她必须要阻止他。
“穗穗,不要冲动。”她的腰身被暮绛雪紧紧箍住,移动不了分毫。
“唔唔……”像是溺水的人着急抓住浮木,长穗扯下捂在口鼻的大手,慌乱拽住暮绛雪的衣襟,白着脸重复:“救救他……救救阿兄……暮绛雪,算我求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人如此示弱。
哪怕暮绛雪将她欺辱至此,她跌入尘埃也从未说出“求”这个字眼,如今却为了赵元齐轻易弯下了脊梁,求字叠声不断。
挂在暮绛雪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
如水珠滴入深潭,久久泛不起涟漪,暮绛雪抬起长穗的下颌,摘下她遮住双目的绸带面无表情确认,“你为了他,求我?”
长穗看不到暮绛雪的表情,脑海中一会儿是少年桓凌以单薄身躯将兽态的她护在身后,坚定承诺她是妹妹,一会儿是桓凌重伤被抬回神剑宗的场景,当时他满身的血刺目又死气沉沉,无论她怎样唤都无法回应她,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惧怕是什么滋味。
原来,致命的弱点因为太过致命,总会因为太在乎而掩藏不住。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再失去哥哥了。
“对。”长穗睁着空荡的眼睛,麻木回着:“我求你,暮绛雪,求求你……救救他……”
她就只有这一个哥哥。
她好不容易寻回他,不敢赌枉死在尘世的哥哥还能不能回灵洲界,现在毫无修为的她根本挽救不了什么。
“暮绛雪,求你了,救救我哥哥……”她真的不能失去他。
暮绛雪笑了。
他其实笑不出来了,但又觉得就这么无声无息任长穗一声声求着,太过冷漠狠心,总该给她做出些什么回应。
视线从长穗脸上移开,暮绛雪看向狱房中狼狈又肮脏的赵元凌,已经是很克制的温和,吐出的字却仍如碎冰,尖锐无情,“罚他的是陛下,是北凉的帝王,作为小小臣子,我如何救呢?”
长穗教过他,要忠君守礼,为臣守本,而今也在一次次推翻这些话。
似乎她总有她的理由,为国,为民,为亲,为私,惟独不为他;刻薄又宽容,寡情又多情。
狱卫抬着滚烫的沸水进了牢房,滚烫的热气像是喷到了长穗的脸上,蒸出疼痛的眼泪。当水渍砸到暮绛雪的手背时,他宛如被灼痛,怔愣间缓缓垂眸,撞入长穗湿漉破碎的眼瞳中。
“够了……”抬手落在长穗的眼尾,暮绛雪用指腹捻了捻,泪水浸透他的手指,还在源源不断扩散湿润,让他有些无措。
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他忍不住又喃了声:“够了。”
这话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无力又狼狈,是一败涂地的认输。
当赵元齐撩起袖子舀出沸水,正要往赵元凌伤口上浇时,门外传来寒戾低哑的警告:“我说,够了。”
动作一顿,赵元齐有些可惜的啧了声,将灌有沸水的汤舀大力丢回锅中,溅起的沸水沾在就近的狱卫身上,发出呲呲声响,引来凄厉惨叫。
长穗脸色煞白,推开暮绛雪跌跌撞撞跑入狱房,撞到了赵元齐身上。
赵元齐险些被她撞到沸水锅中,脸色极为难看,他张口就要骂,却注意到长穗湿红的眼尾,整张脸苍白脆弱被泪水覆盖,简直与往日的孤高判若两人。
看来他没杀她,盲了双眼的小妖师在暮绛雪手底下,也没有太好过。
赵元齐眯了眯眸,由血丹化为的妖瞳泛起血色涟漪,堆积在心头的忿恨郁燥莫名消了些,弯起血红的唇角。
他只看到了长穗的狼狈,却忽视了自己难与血丹融合、目痛蔓延到全身导致日日撕裂痛感的病态,他的身体并不比长穗强多少,甚至要比她忍受更多的痛苦。
慢悠悠转回目光,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暮绛雪。
暗牢无窗更无光,只有翻滚灼热的火焰在燃烧。暮绛雪身上的白衣霜白似雪,就陷在暗冷与火亮的界限中,光影在他身上忽明忽暗,他欲随时可以迈入温暖火光,又欲即将被阴影吞噬。
哦。
看来他们都没有太好过。
难以抑制的,赵元齐笑得更愉悦了。
第50章 温情攻略50
“……”
长穗从暗牢中出来时,脚下几次发软跄踉,最后是被失去耐心的暮绛雪抱回马车的。
从见到赵元凌后,她便如失了魂魄,整个人都怔怔无神,睁着空洞洞的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好在不哭了。
一上马车,暮绛雪先用湿帕帮长穗擦脸净手,尤其是她触摸过赵元凌的手指,根根擦拭仔细,擦完一遍不满意再擦一遍,直到擦到长穗的指腹泛红,才勉强压下继续擦拭的念头。
“暗牢太脏,徒儿回去再帮师尊好好清洗。”暮绛雪自言自语喃着。
像是料到了长穗不会挣扎,他又将人捞抱到腿上,用手臂圈抱紧紧搂入怀中。暮绛雪享受着她难得的温驯,轻轻吐出一口气,等那些暴戾毁坏的念头平复,才温柔理了理长穗颊上的碎发,明知顾问:“怎么了?”
指背顺着她的脸颊下落,暮绛雪慢悠悠抬起她的下颌,语气是无辜不解,“带你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哥哥,师尊怎么还是不开心呢?”
他拿长穗没了办法,轻轻叹息着很是忧愁,又披回了温润如玉的人R皮。
一直到回了观星楼,长穗都未说一句话,暮绛雪好似看不出她的反常,命秀琴来为她梳洗更衣,临走前他俯身亲了下长穗的唇角,笑眯眯哄着:“师尊好好休息哦,等我忙完再来看你。”
长穗依旧不语不动,神魂好像还留在那间阴暗封闭的暗牢。
刑房中潮湿刺鼻,脏污的血水铺盖了一层又一层,踩在地面是种怪异的黏腻感。
长穗摸不到赵元凌的方位,几次险些撞到沸水锅,直到一只冰凉的大掌攥住她的手腕,拉扯着她往前走,将她的手按在了某个湿滑的木桩上。
手指触摸到一些破破烂烂的布料,指腹瞬间被血水沾染。长穗看不到赵元凌身上的伤,每次试探的触碰都会摸到深浅不一的伤痕,它们都还在流血,好像永远也无法凝止,如同赵元凌源源不断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长穗有尝试唤赵元凌的名字,可他没有回应,无论长穗怎样唤说什么,被挂在邢具上奄奄一息的赵元凌都无法给她回应,长穗需要很小心去听,才能听到赵元凌轻微的呼吸。
暮绛雪告诉她,赵元凌快死了。
“他被赵元齐折磨了太久,如今活着每日都是痛苦。”
“这可如何是好呢?”长穗耳边是暮绛雪清浅含笑的叹,是阴冷吐出猩红信子的毒蛇,“他若死了,师尊会很伤心吧。”
“你会为了他,再哭着求我一次吗?”
会吗?
她会吗?
她还……有的选吗?
身体僵硬到疼痛,直到暮绛雪离开很久很久,久到夜幕降临她沐浴后的发尾干透,她才发出破碎的呜咽,用双手捂住脸颊蜷缩成一团。
她总算知道,暮绛雪为何会那般轻易带她去见赵元凌了。
他在报复她。
是她那日的无情拒绝刺激到了他,他想要长穗自断傲骨丢下自尊,主动向他臣服求饶。他想要告诉长穗,哪怕他不强求不逾矩,也能让长穗主动打破那通信誓旦旦的拒绝。
如同她之前对他每一次的教导告诫,都在被不断的推翻重建。
这一次,他又赢了。
“师尊?”
房门被悄无声息推开,入夜的顶楼没有一丝光亮,整个观星楼是咸宁阁最黑暗之地。
暮绛雪一进来,便看到长穗蜷成一团呜咽着,那样子就像失去大兽庇佑的可怜小幼崽,悲痛绝望濒临死亡,等着好心人把它捡回家。
真让人心疼。
暮绛雪坐到榻旁,单手环抱住还在颤抖的小兽,轻轻的嗓音像是怕吓到她,“师尊怎么了?”
他一下下拍打长穗的后背,微微歪头看着她哄,“怎么自己躲在榻上哭鼻子呢?”
长穗真是恨极了他的惺惺作态,蜷在他怀中的身体叫嚣着杀伐,牵动着体内的封印也起了反应,于是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别怕,别怕,我在呢……”暮绛雪圈她更紧了些,在这月夜下他温柔的嗓音如同勾魂鬼魅,贴在她耳边劝着,“师尊有什么困难不如说给我听,没准徒儿能帮你想到法子。”
“……是吗?”隔了好久,沙哑的声音从臂弯传出。
暮绛雪弯唇笑着回应,“是呢。”
长穗花了好大的勇气,才缓缓从臂弯抬头,露出那张被泪水打湿潮红的面容。唇瓣已经被她咬的软烂流血,她垂着湿漉漉的眼睫低问:“那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阿兄活下去。”
暮绛雪不说话了。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缠着长穗的衣带,玩腻了他才随手松落,将清浅的呼吸洒到长穗耳边,“如果师尊是在为这件事哭的话,徒儿大抵是……无能为力。”
最后四字缥缈模糊,如同醉酒后的呓语。
长穗心中一片冰凉,感受到魂灵在缓缓朝着深渊坠去,眼眶滚下大颗眼泪。在泪水滴落的同时,她将手臂勾上了暮绛雪的脖颈,倾身朝着他的脸颊贴近。
染血的唇蹭到了他的鼻梁,暮绛雪一动未动,任由长穗摸索着蹭到他的唇角,在僵持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轻轻亲上他的薄唇,像兽与兽之间的碰鼻。
长穗不知该如何亲吻,所有的了解全都来源暮绛雪,见暮绛雪没什么反应,忍着不适回忆两人的先前,颤巍巍启唇咬上暮绛雪的下唇,然而还未触到,暮绛雪忽然偏头躲开了长穗的亲吻。
“师尊这是何意?”长穗听到衣摆的摩擦声,暮绛雪似抬手擦了擦唇。
他摆出正直纯良的姿态,温柔的嗓音覆染冰霜利刺,很是冷漠的质问:“师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羞耻感直冲上头,长穗只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灵洲界的伦理教导让她下意识退缩,却又被暮绛雪一把扯住手腕,他的嗓音更为淡薄,“师尊是想引y诱我,让我帮你救赵元凌?”
理智回归,长穗艰难点了点头,眼眶刺痛已经感受不到眼泪,“可……以吗?”
这不就是暮绛雪想要看到的吗?
暮绛雪噗嗤笑出声来。
他抬起长穗的下颌,触摸到她下巴上的湿漉泪水,将她之前的话又还给她,“如此离经叛道之举,师尊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说完,他抬手将长穗推开,明明没用多少力气,长穗却顺着他的力道轻飘飘扑在了榻上,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长穗的极限,她不知道还要怎样做才能换来阿兄的活命,将面容埋入被褥中,心灰意冷。
若阿兄真的救不回来了……
若败局已定灵洲界终将覆灭……
那她不如……
耳边忽然又传来暮绛雪的声音,冷冰冰没什么温度,“师尊当真想救赵元凌吗?”
长穗晃了下神,仿佛听见灵洲界的暮绛雪那声:“师尊当真要嫁给桓凌吗?”
她的回答永远不便,“是。”
“好。”好得很。
暮绛雪笑了声:“那师尊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了。”
双手被一只大掌圈住,重新环抱在脖颈上,长穗陷入暮绛雪的怀抱中,被他轻轻搓了搓留有咬痕的唇瓣,“只有师尊足够诚心,徒儿才愿想法子救你阿兄。”
“师尊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呢?”
长穗听懂了。
她将暮绛雪的手指,含入了口中。
“……”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巨大的圆月悬在观星楼上空,倾洒下银白月光,照亮方寸天地。
已是寅时,秀琴熬了一整夜没睡,剧烈跳动的心跳至今没有平复,如同房内久久不绝的响动,臊的她的脸发烫发红,忍不住又往门边贴了贴,企图将什么听得更清楚一些。
又隔了许久,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散出浓郁混合的熏香气息。
秀琴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到一向端庄雅致的公子,只披了一件宽袍出来,墨缎般的发稍显凌乱的披在身后,他修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顺着衣襟往里是殷红的抓咬痕迹,锁骨处还有些微微渗血。
“准备好了?”秀琴听到暮绛雪嗓音有些低哑,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挠人的蛊惑。
秀琴连忙应声:“已经备好衣服,熏香也已点好,公子随时可以过去。”
暮绛雪没再回应,折身回了内室,顺着未关的阁门,秀琴大着胆子往里觑了一眼,只见黑漆漆的房中帘帐重重垂落,深处似有散落成团的衣物,不等她看仔细,暮绛雪抱着长穗从屋内出来了。
秀琴赶紧收回目光。
不同于黑暗无光的阁顶,浴房中每隔几步就燃有烛火,滚烫的汤池漫出雾气,与熏香的白烟混合扩散,好像无论逃到哪里,长穗都会陷入那片雪海香中。
等秀琴将浴房的门阖好,暮绛雪才将包裹严实的长穗放入水中,他褪去衣衫随之而下,又将人抱入怀中厮磨缠绵。
长穗已经昏睡过去。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觉得太过羞耻难以接受,选择用昏睡逃避问题,无论是何种,长穗如今都落入了他的怀中,他终于可以认真清洗打理自己的所有物,听到几声难耐的细哼,大概是被他弄痛了。
“师尊……穗穗……”不管长穗能不能听到,暮绛雪一遍遍在耳边轻唤着,像是荡漾的水波,泛起的层层涟漪圈圈扩散,搅动一池春水。
指尖的疼痛将长穗唤醒,她疲惫抬动眼睫,是暮绛雪正在亲吻她的手指。
“不要……”意识还有些不清,长穗软绵绵趴在他的怀里,重复着之前数次的示弱,“暮绛雪,够了。”
她真的很累,身体累心也累,累到有些不愿清醒。偏偏暮绛雪宛如贪婪无止境的恶鬼,无论怎样也无法填饱。
见她醒了,暮绛雪端起茶盏含了一口,喂入她的嘴中。长穗确实口渴,多次的含喂也早就麻木,吸饮时吞咽的太急,呛咳出声。
她这一咳,混沌的意识总算恢复清明,暮绛雪帮她顺了顺后背,亲上她的耳朵,问:“师尊想什么时候成婚?”
长穗以为自己听错了。
暮绛雪还在帮她抚顺着后背,温柔同她商量,“师尊的身体还是太差了,要先帮你养养。”
他差不多想到了帮她稳定身体的法子,暗暗掐算日子,“我与师尊是在冬日初识,那时岛上还在下雪,师尊好霸道摘了我的面具……”
依旧能清晰记得他们初见面的场景,暮绛雪弯唇笑道:“不如我们就在冬日成婚?我着红衣戴上巫蛊族的面具,师尊再为我摘一次好不好?”
温热的汤池像是坠入了幽潭,长穗被冻得浑身发凉血色尽失,已经被暮绛雪的话吓傻。
他们犯了禁J忌伦法还不够,暮绛雪竟然还想娶她?!
见她久久不说话,暮绛雪还以为她又睡过去了,低眸,他轻轻抬起长穗的面容,却发现她睁着朦胧的双眸是清醒的,动作倏地一滞。
泼墨的瞳底有了凝固,暮绛雪轻轻挠上长穗的下巴,语调慢了些,“师尊,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长穗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自己快些丧失听觉。
这时,宫中的钟楼发出闷响,传到咸宁阁声音已经微弱,只能模糊判断大概是卯时。
天,快亮了。
长穗心系赵元凌,垂着眼睫提醒:“你答应了我,要救他。”
她在提醒他,她的示弱并非妥协,她的主动认败也终不是他希望的情爱。哪怕破了纲常伦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谓的温情缠绵不过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交接结束,怎还能妄图索取更多呢?
“好。”
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暮绛雪轻轻回着:“我知道了。”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暮绛雪从暗牢出来时,天已大亮。
本该晴朗明媚的天色,不知为何突变下起了雨,暗沉沉的乌云压低盘在楼阁上空,发出轰隆隆的闷雷。
秀琴帮暮绛雪撑着伞,裙摆已经被雨水打湿,她有些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雨了?”
暮绛雪遥视远方,隐约可见观星楼高高的塔尖,上面凝聚着成团的乌云,淡声回问:“很奇怪吗?”
忽然,闪电划破天空,像是将天幕撕成两半,天气比刚刚更为阴沉,像是堕入夜晚。秀琴被吓了一跳,摇着头道:“倒也不是奇怪,就是这雨下的太大了,让人心慌难安,就好像……”
“好像什么?”
难得暮绛雪愿意同她说话,秀琴心中一喜,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这还是奴婢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呢。”
确实是第一次见。
倾盆大雨砸到地面迅速聚成水洼,顺着长长的宫道蜿蜒流淌,秀琴吃力抓紧伞柄,猛烈的雨珠碰撞砸的伞面砰砰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下冰雹。
轰轰——
雷声滚滚不绝,闪电一次次撕裂天空,远处有古树轰然倒塌。
这在她看来,已经算是异象了。
暮绛雪立在阶前,听到身后诏刑台中有狱卫讨论着,“嘿老子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雨。”
“这雨也太大了吧,我怎么觉得有点不正常呢?”
“哪里不正常?”
那人烦道:“我怎么知道,就是觉得心里发慌!我估摸着南边又要发洪涝咯!”
“少他娘的瞎操心。”另一人大咧咧打趣:“你是不是昨夜又闯了你家妹子的房间?脖子上的挠痕还挺新鲜!我倒觉得,这雨是你妹子作法求老天来劈你的,她不是天天骂你毁廉蔑耻会被雷劈吗哈哈哈……”
里面传来一群人的打闹起哄,这些话自然也传入秀琴的耳中。
走神间,她突然听到暮绛雪又问了一遍:“好像什么?”
秀琴懵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是什么问题,张嘴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昨晚观星楼发生的事。
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攀爬而上,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暮绛雪的脸色,将刚才未吐出的下半句“天降异象罚罪人”这些话吞回去,结结巴巴道:“就、就好像有仙人得道,即将飞升成神。”
暮绛雪笑了。
大概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他凝着观星楼方位弯起唇角,含笑的嗓音低悦轻飘,“仙人早已被我拉下神坛,如何还能飞升为神呢?”
他缓缓偏转面容,将目光落在身侧的少女身上,唤出的名字温柔亲昵,“秀琴,你说对吗?”
砰——
几个狱卫正喝酒打闹着,忽然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破开大门,直冲他们而来,滚了几滚砸在桌面上。
滴滴答答的血水铺开,蜿蜒的长发垂落到桌角地面,众人定睛,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吓了一跳,这时,头颅动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条缠绕着黑气的魔蛇——
“啊!!救命啊!”
牢门再次缓缓关阖,阻挡住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也隔住了站在阶檐的那袭胜雪白衣。
描绘着红梅白兽的纸伞掉在地,暮绛雪任由自己浸在雨水,抬手接起一捧雨水。
“要洗干净……”手腕微翻,清澈的雨水已经染了颜色,绯色雨帘被倾倒泄洒,暮绛雪任由雨水冲刷着染血手指,低低喃着:“不然师尊又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