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聿白被提至皇城司接受审讯。

    “齐少卿可识得此物?”萧云铮掂量着掌中打磨光滑的长杆,交给副官递至齐聿白面前。

    “在下并不认识。”齐聿白道。

    “哦?”萧云铮抬起眼帘,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既不认识,方才我在侯府取出紫竹,少卿见之为何神情有异?”

    齐聿白勾了勾唇角,从容道:“皇城使大人一早带着圣旨突然出现在承恩侯府,开口便是奉旨拿人,任谁府上突然出现这般阵仗,只怕都会惊慌失措。齐某以为,若是置身情景仍能处变不惊,那才更为奇怪罢。”

    圆得合情合理。

    滴水不漏。

    萧云铮微微颔首,来了兴致。

    “敢问世子殿下,此物与我承恩侯府有何干系。”齐聿白声音平静。

    “没关系么?”萧云铮扬起下颌,“这是在筵席现场发现的,由紫竹制就的竹筒。”

    “濯缨一宴,天子亲临,禁军为护天子安危驻守四方,将濯缨阁围得密不透风。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那些刺客是如何瞒过禁军的眼,神不知鬼不觉混入筵席现场进行行刺。”

    审视的目光定定落在齐聿白身上。

    齐聿白了然一笑,眸底清明,道:“世子殿下怀疑在下?”

    “起初皇城司在调查时推测,刺客以假身份作掩护,混入在座受邀宾客之中。光禄寺卿告病休假后,濯缨一宴便由齐少卿全权负责。”

    萧云铮双手撑桌,俯视着他。

    “因而,对于齐某来说,想在宾客名单上做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齐聿白笑了笑,仰起脸对上萧云铮深邃沉冷的目光。

    “可是世子殿下,在下为何要与刺客同谋设计行刺天子与公主呢?在下官任光禄寺少卿,备受陛下青睐,仕途一片大好。陛下又将他最为宠爱的昭懿公主许与在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齐某乃至承恩侯府都没有一个立得住的缘由去伙同来路不明的刺客行谋逆之举。”

    “因此一开始我便否定了皇城司众人提出的这种可能。”萧云铮眉目冷峻,“以齐少卿晋升之路来看,少卿并非蠢笨之人,决计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世子殿下这话说的,是在夸在下呢,还是贬低在下呢。”齐聿白垂眸一笑。

    “那要看少卿如何理解了。”萧云铮意有所指。

    皇城司副官得到指令,当着齐聿白的面举起那杆竹筒,扣动玄关。

    竹筒一面霍然露出个缺口,副官握住另一端鼓足气一吹——

    “咻!”

    一枚银针自缝隙间射出,擦过齐聿白鬓边,截断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落下。

    齐聿白面上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泰然自若,不失礼度。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要对齐某用私刑么?”他语调镇定。

    “昭懿公主倒是交待了可对少卿用刑,不过,只要进了皇城司的大门,我不动用极刑也能撬开任何一张嘴。”萧云铮道。

    “啊,在下的未婚妻被娇纵惯了,言行轻浮,随心所欲,让殿下见笑了。”齐聿白状若无意地叹了声,望向萧云铮的那双眼晕开浅淡的笑意。

    他本不必答这么一句,可开口的瞬间,男人的直觉悄然压制住理智一瞬,激起了齐聿白心底某种隐秘的锋芒。

    齐聿白看不上这个未婚妻,但既然两人定下了婚约,殷灵栖便是他齐聿白的所有物,自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心里总是不大舒服的。

    “见笑?我并不认同齐少卿的见解。”萧云铮眼底一片冰冷,“似乎只有齐少卿——公主名义上的未婚夫认为她见识浅薄、碌碌无能。”

    “世子殿下这话,听起来倒比我这个同公主定了婚约的夫君还要了解她。”

    齐聿白感受到了威胁,面上仍维持着平和,言语却不经意间露了锋芒。

    “是又如何。”

    萧云铮勾了勾唇,出其不意反问:“有何不可?”

    齐聿白面上忽然绷不住了,伪装出的得体温和裂开了一丝缝隙。

    这是来自另一个男人对他的直白露骨的挑衅。

    亦是他的未婚妻对于夫权的挑衅。

    “殿下不是一向同公主不对付么,怎么,今时今日竟也变了。”

    他尽力维持着平和的模样,言语却不由自主生出了刺,扎进他的自尊里,鲜血淋漓。

    “公堂之上只论公事,至于私事……”萧云铮居高临下望着他,冷笑,“以齐少卿的地位,远不配过问我的事。”

    不配……好个不配……

    齐聿白气得无奈一笑,只觉昨夜咳血咳得厉害,如今胸腔又在隐隐作痛。

    “言归正传,齐少卿也看到了,方才雾刃演示了一遍,这竹筒才是濯缨一宴行刺案的关键证物。”

    萧云铮取过竹筒,扣动另一处机关,竹筒敞开另一处豁口。

    “特制的竹筒,可供刺客潜伏于水下通气呼吸,亦可放出暗箭。”

    他放下竹筒,盯着齐聿白:“若刺客埋伏于水下,待到筵席开始后利用飞针暗算守卫,之后再浮出水面行刺,一切便可解释得通了。”

    “这同在下又有何干系。”齐聿白经历了方才的刺激,温润的外表亦藏不住他呼之欲出的敌意。

    “这凶器的材质可不一般,紫竹剥皮制成,轻巧坚韧,富有弹性。皇城司派出的人手查证了整座盛京城陈年紫竹的买卖,发觉其中一笔辗转几路,恰好入了齐氏旁支的账上。”

    齐聿白无声一笑:“说到底,在下还是摆脱不了嫌疑。”

    “不然我用圣旨请你齐少卿来皇城司做什么呢,”萧云铮眉峰一挑,“少卿以为,只是为了给昭懿公主出口气?”

    “既是公事审判,不必再提及在下的未婚妻。”齐聿白语气不善。

    “她有她自己的封号与名字,她不叫‘齐聿白的未婚妻。’”萧云铮正色厉声,审视着堂下之人。

    “据我所知,这笔紫竹交易之后,承恩侯府以及旁支府上并未用得上紫竹,那么大一笔交易流向了何处,齐少卿可否如实道来?”

    “植于周遭观赏罢了。”

    “哪块地,城内还是京郊,方圆几里,所用紫竹几何。”萧云铮不给齐聿白分辩的机会,接连追问。

    他顿了顿,沉声道:“若不愿如实交代也可,令尊似乎比少卿更为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皇城司。”

    听到父亲的名讳,齐聿白只觉眼前一黑。

    承恩侯什么臭德行,他这个做儿子的心知肚明。

    “我说。”

    齐聿白闭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父亲旧友过府时见窗前紫竹长势极好,甚是喜欢。听闻齐氏远房常年经商,同做花木生意的商人认识,便委托他采购了一批,因此紫竹运入城后不在齐氏府上。”

    “齐少卿口中所谓的这位友人是谁。”

    齐聿白缓慢睁开眼:“是慎宁郡主的夫婿,段大人。”

    “父亲只是托人代为购买,可紫竹究竟被用于何处,在下不得而知,世子殿下若想知晓,便只能去提审慎宁郡主夫妇了。”

    话音一落,堂内陷入一片寂静。

    齐聿白勾唇一笑,慎宁郡主乃是皇帝之妹,皇城司敢欺他承恩侯府,却未必敢直接提审天潢贵胄。首要一事便是皇帝不会同意,慎宁郡主若下狱受审,便是在踩皇家的脸面。

    线索查到慎宁郡主处,这桩案子便成了块烫手山芋。

    萧徵作为皇城司最高长官,既不能继续查下去挖出皇室丑闻,也不能不查就此罢手,事关皇帝与昭懿公主的安危,若是交不出满意的答复,他这个皇城司使便要被参上一本无能渎职!

    齐聿白静静地笑了,今日所受之辱,他定要千百倍自萧徵身上讨回。

    “齐少卿是不是以为,搬出了慎宁郡主,我便会陷入两难境地?”

    萧云铮唇间嗤出一声冷笑,游刃有余。

    “少卿有所不知,慎宁郡主府那边,由昭懿公主解决了。”

    他俯下身,欣赏着齐聿白神情一瞬惊变,幽幽道:

    “少卿以为,郡主能拦得住昭懿公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