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午后送驾离去,常清念心慵意懒,便回身去美人榻上斜倚着。
殿中偶有穿堂风拂过,牵来浮香绕翠,吹卷轻纱,零星珠玉清脆碰撞,更催得人昏昏欲眠。
常清念半阖着眼眸,状似在小憩,心中却思绪翻涌,煞是清明。
半晌,常清念掀起眼帘,朝门口侍立的小宫女招了招手。
方才被尚仪局女官们打搅,常清念未曾来得及多问那宫女几句。
小宫女见常清念仍记得自己,立刻扬起明快笑容,在脚踏旁蹲身行礼。
尚不等常清念开口询问,小宫女已然轻声报上名字:
“奴婢锦音,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常清念满意她的机灵,不由微微颔首,又柔声问道:
“你从前是侍奉哪位主子的?”
“回娘娘的话,”锦音笑盈盈地答道,“奴婢从前在凤仪宫中当差。”
常清念略一挑眉,沉吟道:“本宫竟没见过你。”
似是早便料到如此,锦音闻言,立马脆生生地答道:
“奴婢从前只在外头做些洒扫的活计,不曾进殿伺候主子们。奴婢也只是远远瞧见过娘娘几面,娘娘自然不会认得奴婢。”
常清念轻“嗯”一声,手指抚过软枕上的青鸾刺绣,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锦音。
这宫女口齿伶俐,面相讨喜,做事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若对她足够忠心,倒的确是个可用之人。
正斟酌派给锦音什么差事之际,却见门口处水晶帘动,承琴捧着本蓝封册子进来,福身禀道:
“各宫送来的贺礼皆已登记造册,还请娘娘过目。”
常清念顺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扫过承琴呈上来的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记录着各宫送来的贺礼品名。
常清念素手翻动,目光在最上面的“德妃”处停留了一瞬。
不曾在上头瞧见岑贵妃的名字,常清念语调微微上扬,笃定发问道:
“岑贵妃不曾送东西过来?”
承琴略一迟凝,随后点了点头道:
“晌午之前,都未曾见咸宜宫的人过来。”
“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承琴犹疑地补充道。
常清念掩起册子,轻哂道:“咸宜宫的差事也会耽搁?这倒是稀奇了。”
将册子随手丢在小几上,常清念语气淡然地吩咐道:
“这些东西,验过后就收进库房里罢。至于那些没送东西来的……”
常清念顿了顿,目光落在锦音身上,交代道:
“锦音,你去理清楚都是谁,回头禀给本宫。”
“是,娘娘。”锦音如愿得了差事,当即含笑应声。
常清念却没立刻放锦音离去,而是徐徐道:
“本宫暂且不留你贴身伺候——”
瞥见锦音困惑的眼神,常清念向前微微倾身,示意锦音附耳过来。
“你先去外头替本宫盯着,将永乐宫里怀有异心之人尽数揪出来。”
“是,奴婢明白。”
锦音听罢,心中顿时转喜,明白自己能不能受到常妃娘娘器重,全看她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常清念从茶盘里抓了几颗银锞子,塞到锦音手心里,说道:
“去罢,仔细着些。”
待锦音退下后,承琴上前替常清念打扇子,颦眉问道:
“娘娘是怀疑咱们宫里有岑贵妃内应?”
常清念轻笑一声,只道:
“岑贵妃虽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但她也不蠢。此番既没送东西来,想必是要从旁的地方下手,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常清念眯着眼,暗自享受日光落在身上的洋洋暖意,悠悠嘱咐道:
“回头将德妃送来的那块迦南木找出来,去宫外寻个手艺好的匠人,尽快替本宫雕个扇坠子。”
承琴微微一愣,旋即掩唇笑道:“娘娘这是要送给皇上?”
“夏月里使的扇坠子,用伽南、沉香皆为上佳,摇扇间便有暗香拂动,最是风流雅致,应当能入皇上的眼。”
常清念右手持着盖顶轻拂几下,撇去了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垂眼浅笑道:
“到时本宫亲手打个络子系上,也算是份心意。”
今日周玹握着把光秃秃的扇子,刻意在她眼前晃了几回。她总不至于这般迟钝,还瞧不出周玹是在暗示她什么。
承琴方欲应下,忽然间,笑容却有些勉强。瞥了眼四下无人,承琴凑过来禀道:
“娘娘,近来咱们上下打点、赏赐宫人,从府里带来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没成想银子花得这样快,常清念转眸瞧向承琴,思索片刻后,重又云淡风轻地说道:
“无妨,改日再向府里要些便是。”
“那咱们不用节省些?”承琴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清念摇头,神色渐冷道:“左右是常家的银子,咱们不使,难道留给常郑氏享受不成?”
承琴也琢磨过味儿来,笑道:“娘娘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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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从常府索得银子出来,常清念倒是先收着了周玹赐下的金银。
见皇上下旨赏赐,显然是有意给常清念做脸,岑贵妃没法儿再继续装糊涂,隔日便只得派人补上贺礼。
承琴从咸宜宫奴才手中接过礼匣,便回身到殿中呈给常清念看,眉眼俱笑地说道:
“娘娘您瞧瞧,岑贵妃本来是想下您的面子,哪承望皇上先给了她没脸。”
常清念放下手中书卷,指尖触上匣扣,掀开扫了一眼,便命宫人拿下去收着。
“送什么倒不打紧,但教阖宫都知道您更得圣心,岑贵妃怕是都要怄死了。”
承琴一面为常清念添茶,一面喜气洋洋地说道。
常清念压下唇角,心底转过几个来回后,波澜不惊地开口道:
“许是凑巧罢。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会后宫这些琐事。”
哪知话音刚落,便听殿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常清念抬眸,只见崔福躬身立于殿门处,手中拂尘搭在臂弯,脸上堆满了恭敬笑容:
“奴才见过常妃娘娘。”
“崔总管不必多礼。”
常清念示意承琴上前扶起崔福,温声问道:
“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崔福站直身子,笑呵呵地答道:
“回常妃娘娘,皇上说今日批阅奏折有些乏了,便想着请娘娘过去,陪着用个晚膳,也好解解乏。”
本以为周玹说时常传自己去用膳,只是随口安抚,没成想这么快便成真了。
趁着常清念微怔之际,承琴已先掩着嘴儿,悄悄朝常清念挤眉弄眼:
还说皇上没空理会后宫呢?这不就来了。
常清念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掩去面上那抹不自在,应道:
“有劳崔总管跑这一趟,本宫换身衣裳便过去。”
“承琴,请崔总管下去歇歇。”常清念偏头吩咐,朝承琴使了个眼色。
“奴婢遵命。”
承琴立马心领神会,悄悄从袖中取出荷包,上前递到崔福手里。
崔福上手一摸,便觉分量不轻,忙躬身笑道:
“娘娘客气了,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常清念回身去往内室,对镜细细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在承琴的搀扶下,随崔福来到皇极宫。
皓月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将常清念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只见她步履轻盈,裙裾摇曳,虽是惯常的清冷出尘,却忽然透着些难以言喻的妩媚。
周玹早已在暖阁等候,听得动静抬眸望去,倒是眼前一亮。
从前见常清念时,常清念皆着道袍或是孝服,这还是周玹头一回见她作宫妃打扮。
常清念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周玹面前,欠身道:
“妾身参见皇上。”
“免礼。”
周玹抬手将常清念扶起,眸色渐深。他从前只觉常清念穿什么都好看,如今方知,那些素衣还是将人掩去了霞姿。
“谢皇上。”
常清念侧过脸颊,手足无措地扶了扶鬓间芙蓉玉钗,仿佛被周玹瞧得有些羞怯。
周玹也觉出不妥,暗自收回目光,命道:
“坐下一同用膳罢。”
按规矩宫妃应当为皇帝侍膳,但瞧周玹明显没这个意思,常清念也不推辞,谢恩后依言落座。
御前的菜色自然精致非常,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尚佳的缘故,常清念难得有些胃口。
席间,周玹见常清念只顾着用眼前那几样,便主动添菜到她碗中,温声道:
“尝尝这个。”
常清念一怔,抬眸正巧对上周玹含笑的双眼。
常清念顿时赧然,心道自己是不是没顾得上周玹。忙取来干净的银箸,也夹了一块藕片放到周玹面前,轻声讨好道:
“皇上也用些。”
周玹垂眸瞧了眼碗中的藕片,却道:“安心吃你的便是。”
“你太瘦了。”周玹抬眼望向常清念,悠然叹道。
常清念攥着银箸,眼睫抖颤个不停。她本以为自己是来陪周玹的,现下却莫名觉得,是周玹在盯着自己用膳。
谁知常清念的直觉并未出错,咽下常清念夹来的那片藕后,周玹便停箸不再多食,却不许常清念也就此作罢。
在周玹的注视下小口吞咽,常清念只觉自己好似是什么不听话的稚童,要被人督促着用膳
如此念头浮上心间,常清念登时羞臊得耳根发热。
从旁瞧见常清念仿佛对那些辛辣的菜肴情有独钟,倒是与她平素清淡的模样不甚相符,周玹忍不住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