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篮球少年
果然,下午五点四十分,那个男生又出现在草坪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篮球架下那群少年逐球厮杀。池峋想起小爷爷曾经说过,当一个人专注于某件事物时,会生出一种迷人的气质。池峋感觉自己正见到这句话的具体呈现。那男生个子很高,却瘦弱俊朗,不说话和没有表情的时候清冷矜贵,像一朵应该侍奉在温室里的花朵。池峋实在无法将这张脸与篮球这种对抗型的运动联系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个打野球的少年被家长揪回家补作业。
比赛顿时少了一个人。
从来沉默的他走上前,语气大方:
“让我也玩会儿呗?反正你们缺个人。”
领头的野球少年盯着来人的脸,舔着唇上下打量,发出不屑的嗤笑:
“你?行吗?怕不是花架子?”
“废话这么多?试试不就知道了?”
“口气不小。得!”
篮球被向上抛起,他稳稳接住,在胯下运球奔向篮球架。
短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漂亮而紧实的肌肉,这副看似瘦弱的皮囊比上次在球鞋店见面时要健壮些许。
还有,这次他没有戴耳钉。
他躬着身,直视着曲臂防守的对方,双手却自如地交替运球。忽然他的身体闪电般向左一摆,引诱着对方也偏移脚步,他却倏然后退,原来是虚晃一枪。他一掌拍着球迅速翻转身体,借势绕过对方身侧,火箭般向前奔跑,最后三步飞身上篮。对方握紧拳头,发出一声叹息。
秦岭不知,自己也变成一个认真的人。
认真看球赛,准确地说,认真看他——一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
又是一个极具迷惑性的交替运球,对方将手臂张开成一条直线,完全挡住他的去路。原本很有节奏的脚步一个急停,双手把球举过头顶,用力仰跳,篮球沿着严谨的抛物线落入篮筐,一个完美的中距离投篮被完成。
他又像风一样,全场跑起来。大抵是领教了他的厉害,三个对方都集中围绕强攻他,让他无处可逃,堵死进篮的机会。他的目光转向人群之外的队友,向下扔球,身体猛地沉落,回转右侧抛举过头,这个假动作传球短暂将对方的注意力调离到队友身上。他瞄准时机,突破屏障,抢断篮板。
突然,他身体后倾,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粗糙的地面在他左额擦下一道鲜红的划痕。刺耳的哨声被吹响,而后有人大喊:
“打手推人,犯规了!”
按照规则,他可以罚一个球,他抱着球站定喘气,毫无疑问,一招击中。
比赛结束后,领头的少年主动走向他,一扬下巴,恣意笑道:
“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李鹤然。”他左手抓住T恤下摆,向上掀起擦了把脸上的汗,白皙的腹肌隐约露出来。
池峋不自觉地将目光挪移到别处,舌尖生出津液。
少年拍了一下他的肩。
“以后就跟我们打。”
他舌头顶腮笑了下,池峋莫名觉得这个笑容很纯情。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他提起草坪上的书包单肩挎着走向一片夕照。
他的背影很冷酷,像一块吸铁石,吸引着池峋亦步亦趋。
没多久,他停下来,右脚架在马路牙子上系鞋带。他脸颊的另一端是大片盛夏的树叶,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翻动发出悦耳的响声。树叶投落的阴影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勾画得愈发好看,鬓角垂落的汗珠发着亮光。
池峋看得出神,明明两人隔了十米远,他却觉得那人近在眼前。李鹤然系好鞋带继续向前去了。
一粒亮闪闪的东西隔在他们之间。待走近,才发现是一枚耳钉,正是那天球鞋店里他戴的那副,池峋拾起来。
“你跟着我干嘛?”清亮又冷淡的声音。
池峋立起身,与他近在咫尺。
“你的耳钉掉了。”池峋摊开掌心,上头黏着细汗。
指尖轻触,几乎要波动他的掌纹,那枚耳钉被拿回。
“你戴耳钉很好看。”池峋的语言冲在了思考前面。
李鹤然歪了下头,盯着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良久,笑容温润,开口道:
“谢谢。”
池峋泄了一口气,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看样子,李鹤然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他又凭什么希冀李鹤然记得自己。
池峋又摸出一枚创口贴,上面印着粉色的卡通猪猪,显得颇为幼稚。他有些羞赧地想将创口贴重新塞回口袋,却又担心眼前人的伤,于是创口贴被尴尬地顿在半空中。
“这个蛮可爱的。”李鹤然眼睛亮亮的像渡了一层清水。
池峋这才松了一口气,指了指他额头的伤口。
李鹤然接下创口贴,撕开,贴在伤口上。而后,敏锐的目光停在池峋青红的手臂上。
一般人是不会随身携带创口贴的。
池峋感受到了他探寻而炽热的目光,将手臂隐在背后,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跑了。这无异于从一片氧气中抽离,投向窒息的深渊。
池峋走入一片孤独的白玫瑰花园,那里有一座房子——继父官季霖的房子。
他站在大门口,拿着钥匙的手有些颤抖。
屋里头有动静。
这个时候屋里头不应该有人。
继父官季霖白天都在外工作,继兄官锦这时应该在上补习班。
他早就听说近期发生好几起持刀入室盗窃案。他不认为自己的命能硬过冰冷的凶器,但是想到万一丢失重要物品,等待他的必然是一场来自官锦的无妄之灾,而继父官季霖只会冷眼旁观。
官锦,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高中复读生,有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和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他轻轻转动钥匙,手握紧门把手,一鼓作气猛地推开门。
官锦那光滑的背脊冲击着他的瞳孔。
他只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头发湿的,一只手抵住墙,另一只手捏住身下男生的下巴,野蛮地渡过去一个吻,几近野兽的撕咬。
男生一把推开官锦,看了眼呆立在门口穿着A市三中校服的池峋,舔了口唇上的血沫子,嘲讽道:
“想不到你还找初中生?够花啊……”
男生拿起地上的外套,径直走掉,经过池峋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
官锦走上前,俯瞰着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继弟,露出熟悉的笑容,贴心地给出危险信号。
池峋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官锦一把揪住,拖拽着撞上茶几,碰碎一盘茶杯,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脸侧滑落。他抬起头,刺眼的阳光钻过大厅唯一的窗帘缝隙抵达他眩晕的眼底。
他忽然想起李鹤然,只要看到光,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人。一副硕长的躯壳挡住光亮,官锦的脸正对着自己。
“今天看到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如果被我发现传了出去,你知道我的手段。”
官锦直接跪坐在池峋身上,看清了身下人立体的五官。
池峋脸色一僵。
“你也是吧!”官锦捏住他的下巴,“既然你坏了我的好事,那就好好补偿我。”
“不!不!”池峋嘴唇发颤,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官锦一脚踢翻在地。
官锦坐在他大腿上。
客厅的摆钟敲了六下。
阳光落进他流泪的眼睛。
窗外有一树粉色的花,麻木地开着……
官锦把池峋的半边脸摁在地板上,腾出一只手握住池峋的腰。
身下人猛的一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响起。
官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了下随着敲门声而震动的铁门,瞬间了无兴致,身体蔫下去。
“谁?”他不耐烦地大喊。
“李鹤然。”
池峋迟钝地抬起头,绝望的眼睛里长出波荡的星光。
窗外那树粉色的花还在开着,只是看起来不再那么无情。
官锦起身,快速套上沙发上折叠整齐的干净衣物,又扔给池峋一条白毛巾。
池峋擦掉脸上的血迹,正了正衣冠,把毛巾丢在垃圾桶里。
官锦率先走过去开门,一张精致而无暇的脸照耀着他的双瞳。
他唇上起一抹温和的笑,与开门前判若两人,一只手搭在李鹤然肩上,伴随着轻柔又挑逗的揉捏,问道:
“找谁?”
“他。”李鹤然伸手指向池峋。
池峋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李鹤然。
李鹤然,他的存在,也许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吸引力的黑洞,一经靠近,便无法逃脱。
“不是约好去青空篮球场打球吗?你不会忘了吧?”李鹤然眉眼弯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噢……对。”池峋木讷道,觉得脑子转不过来。
“我们走吧!”
李鹤然先向花园外走了,池峋跟在后边。
走到分岔路口时,池峋往青空篮球场的方向走,被李鹤然一把拉住手臂。
体温传导的瞬间,池峋感觉有一股电流经过心脏引发高频的震颤。
“你还真以为我约你打球啊?天都快黑了。”李鹤然看向反方向,“那边有个台阶,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两人在一家“汽水味夏天”的奶茶店门口的石阶上并肩坐下。但是李鹤然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进去奶茶店点单,不一会儿他一手提着两杯莓莓奶香一手握着杯桂圆蜂蜜茶出来。
池峋正看着店门口的暑期临时工招聘的广告发呆。
“给你。”李鹤然递给他温热的桂圆蜂蜜茶,“你没发现你在发抖吗?这么热的天,身上却很冷。”
经李鹤然提醒,池峋才感受到满脸的冷汗,低头所见,胳膊上正汗毛倒立。他心悸起来,一片无边无际的后怕笼罩着他。他不敢想,假如李鹤然没有在那一刻出现把他带走,他将会遭受怎样的厄运,余生又将如何在黑暗的深渊里凿光自愈。
第2章 第二章、避雨屋檐
“谢谢。”他接过茶,声音微颤,暖意却沁入掌心。接茶时,他才看清李鹤然的手。李鹤然人虽长得高,手却纤细小巧,指甲修得很干净。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见池峋依旧一脸惊惧之色,李鹤然想逗他轻松一点。
“有一天呢,小明在河边钓到一条鱼。小明说,我要吃了你!”李鹤然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说话之间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
好像珍珠。
池峋盯着他的牙,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鱼说,不要啊可以放了我吗?”李鹤然又转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给鱼配了专有的黏糊糊的小奶音。
“小明说,那我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我就放了你。”李鹤然说这些时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小小的尖尖的。
他真的很像小猫,池峋想。一只小猫在讲一只鱼的故事。
“鱼说,你考我吧考我吧。然后!”李鹤然顿了一下,脸上渐渐化出一个一触即发的笑容,“它变成了烤鱼。”
池峋一遍又一遍想着李鹤然讲话时的小动作、小表情、小口音、小虎牙……
“怎么不笑啊?给点面子啊。”李鹤然有些着急。
池峋后知后觉,胸腔里逸出发自肺腑的笑声,手掩在额头上,笑弯了腰。他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李鹤然讲出来就很好笑。
“你也爱篮球吗?”等池峋笑够了,李鹤然才问道。
池峋知道李鹤然是指他也去看别人打野球的事。
“嗯。”池峋点点头,而后双目迷离看向远方,一些泣血的回忆牵动着他的神经,“不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打了。”
“为什么?”李鹤然想不通。
池峋脸色苍白,嘴角翕动了下,终究宴山亭无法坦然讲出那段过往。
“喜欢一件事,却不能做,想想就好痛苦。”李鹤然怜恤道,察觉到池峋不愿提及放弃篮球的原因,便找别的话掩过去。
“很痛苦吗?还好吧。”池峋声音淡如薄酒。
“如果是我的话,会非常痛苦。就像贝多芬,那么热爱音乐,却失聪了。”
池峋觉得他比喻得很形象,听得出神。
李鹤然却以为池峋没能理解他想表达的那种痛苦,于是继续说道:
“说得再残忍一点,这种痛苦就像你爱上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爱上你。就是……爱而不得的感觉。”
池峋心底一颤,对这种痛苦有了具象的理解。
他突然领悟到在球鞋店第一眼看到李鹤然时,为什么会被强烈吸引。那种无法言说的引力物质,不是他清俊的相貌,而是他的热烈、蓬勃的生命力、对自己内心高度的忠诚。李鹤然,是靠热爱活着的人。
李鹤然单手握着一杯莓莓奶香吸,另一杯搁在脚边。
“这杯奶茶给你家里人带的?”他紧张到手心冒汗,没话找话。
“我家人不喝奶茶。”李鹤然咕噜咕噜吸个不停,腮帮子鼓鼓的像一条金鱼,“我五行缺水,喝奶茶都两杯打底的。”
手机屏幕亮起来,闪烁着“我哥杨期尘”五个字。
“哥,我就在‘汽水味夏天’奶茶店前面的台阶上。”李鹤然挂断电话,投篮一般将喝完的奶茶杯子投进远处的垃圾桶。
“你跟你哥不同一个姓?”
“是我继父带的小孩,所以不同姓。”李鹤然语气平淡。
池峋预感向来很准,联想到李鹤然在球鞋店打寒假工,他心底凉下来。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李鹤然笑似清风,“我哥很喜欢我,我爸对我也特别好。我爸还是插画师,帮我在课本上画了很多海绵宝宝呢!”
池峋看着李鹤然“炫耀”的小孩样,心里暖暖的。他想,李鹤然这样的人就应该被很多很多的爱包围。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
“不跟你聊了。我哥来了。”
李鹤然向前跑去,淋着半肩橘黄的夕照。
“李鹤然,要一直做幸福的小孩啊!”
池峋看着他的背影许愿道。
十五岁的池峋还不知道,这个被他许愿“要一直幸福”的小孩将来会面对怎样残酷的命运,会令他心疼到半夜哭到呕吐,几近抑郁。
四年后,A市大学。
池峋考入A市大学一月有余,却从未在校园偶遇李鹤然,倒是在校园表白墙上多次看到李鹤然的名字。他从那一条条的表白里拼凑出关于李鹤然的信息——
就读于二年级运动训练专业,是A市大学篮球校队的一员。
池峋捏着篮球联赛替补招录的报名表走出学校大门,朝A市体育馆走去。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接近李鹤然的方式。
行至中途,晴空上忽然起来大片乌云,一阵电闪雷鸣后,急降暴雨。池峋顶着雨砸在脸上的痛楚,向前狂奔,终于寻到一处建筑物,他急忙躲到屋檐下。上衣吸收大半雨水,愈发沉坠。
对面的独栋高楼在雨幕中疏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所有楼层的窗口都紧闭着,唯独二楼的小窗开着。池峋想象着那窗口里面会是一个怎样温馨的家,一日三餐,承膝父母,总之,是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事物。
“嘿!”
这声音山泉叮咚般清亮,分明是李鹤然的声音。他环顾周遭,却没有一个人影。
已经思念到幻听的程度了吗?
池峋自嘲。
心底的渴望的确很强烈,他感觉自己像一株干涸的植物,只有李鹤然才能浇灌他。
“往上看,我在二楼!”
不是幻听!
池峋抬头,只见李鹤然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向他用力挥手。
“你在原地等我!”说完这句李鹤然就消失在窗口。
不一会儿,李鹤然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出现在楼下,他左右观望路况后,迅速穿过马路。
直到李鹤然撑着伞走到他面前,他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一切像绮丽的梦境。
“你衣服全湿了。”李鹤然从上往下打量他,“外面怪凉的,先去我出租房里坐会儿吧。”
他跟在李鹤然身边上了楼。
房门被推开。
李鹤然给他拿了双崭新的拖鞋,原本是备着给杨期尘用的。
“你是猪猪创口贴?”李鹤然不太自信地问道。
“嗯。”池峋点点头。那一刻,他才觉得猪猪创口贴确实蛮可爱的,至少让李鹤然记住了自己。
“真巧。我是在青空篮球场打篮球的,我们还一起喝过奶茶,你有印象吗?”
池峋又点了点头。
岂止是有印象?跟李鹤然待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他都细心珍藏,难以忘怀。
高中三年,他都把李鹤然当做自己的榜样和向标,追随着他考入A市大学。
走过玄关,池峋才开始观察这个出租屋。空间很狭小,床和书桌差不多占满整个房间,木地板光亮得一尘不染。洞开的小窗下靠着一把吉他。
李鹤然背对着他,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琴弦,一声动听的颤音,窗外嘈杂的雨声忽然便消弭了。
这个画面,莫名的孤寂又炽烈,矛盾又合理。
“朋友寄放在这的。我不会弹,但是总想碰一碰。”李鹤然回头笑着说。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
李鹤然拿了换洗衣物给他。
“都是新买的,还没穿过。”
“谢谢。”池峋接过衣物,触碰到李鹤然滚烫的指尖。
他将被雨水打皱的报名表放在书桌上,然后进了洗浴间。
洗浴间充满茉莉的清香,是李鹤然的味道。
洗漱台上直身玻璃洗漱杯、牙刷、牙膏、伸缩绳上挂着的一条格子毛巾,都是一些寻常物件,池峋却看得细致,那些颜色、花纹烙进他脑海。与李鹤然有关的一切,就像在他记忆里生根的花,拥有无限的花期。
池峋沐浴好出来后,发现李鹤然正拿着吹风机吹他的报名表。
吹风机发出负离子中和着的辐射电磁蓝光,照着李鹤然的侧脸,鼻尖像点了一抹流萤。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真像被星河照映着的璞玉,简洁,细腻。
池峋走过去,直接拔下插头,蓝光熄灭。
“不用了。”他说。
这样长期倾身的姿势一定很累。
“差不多干了。”李鹤然起身,放下手中的吹风机,“你要报联赛的替补吗?”
“嗯。”
“报名开始时间延后到下周一了,你没看到校队官博中午最新发的通知吗?”
“啊?”池峋不好意思地笑笑,“下午还没看过手机。”
“叮咚——”
悠长的门铃声打破安静。
李鹤然去开门。
门口的男生长相成熟而儒雅,双手提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哥!”
李鹤然跳起来,双手环住那人的脖颈拥上去。
“小屁孩。好了好了,我汤要洒了。”杨期尘无奈笑道。
池峋见状,走上前帮忙提袋子,杨期尘见屋里还有别人,先是一愣,旋即道声“谢谢”。
“这是我朋友,过来避会儿雨。”李鹤然向杨期尘介绍道。
“不会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给你创口贴的小孩吧?”杨期尘瞥过池峋太阳穴处隐约的疤痕。
“我叫池峋。池水的池,嶙峋的峋。”
他这才意识到,与李鹤然的每次偶遇,他都未曾自报家门。
“妈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李鹤然迫不及待地上手扒拉袋子,“体育馆的盒饭清汤寡水一点辣椒都没有,吃得我难受死了。”
“快二十岁的人了,别还跟个猴崽子似的。”杨期尘把李鹤然的手打下来。
等把饭食都转移到书桌上,杨期尘才允许李鹤然拆袋子。
“得亏学校离家近,不然你这娇贵的胃,妈还没法养。”
“我哪娇贵了?”李鹤然嘟嘟囔囔不服气。
第3章 第三章、引诱告白
“好啦,你和池峋趁热吃。”杨期尘进洗手间净过手后,便要回去。
“哥,你就回去啊?”李鹤然恋恋不舍。
“嗯。你也知道最近家里搞装修,我得回去帮忙。”
“哥,我暑假的时候在家做了个素风筝,就放在我房间的衣柜上。你跟爸说一声,帮我画画呗。”李鹤然先给池峋夹了块牛肉。
“这个月都是雨季,你这脑袋瓜还想着放风筝呢?”
“先让爸帮我画嘛。”李鹤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杨期尘。
这眼神……很难不让人败下阵来。
“好吧。你要画什么?”
“画个海绵宝宝吧。”
“行。”杨期尘不由得在心底摇了摇头,又是海绵宝宝。
房门被轻轻关上,杨期尘的背影消失了。
“池峋,你吃辣吗?”
池峋点点头。
“那你尝尝这个黄辣椒炒面,我妈的独门手艺,特别好吃,在外面吃不到这个味道。”李鹤然递给他一双筷子。
池峋手持竹筷,刚夹起炒面吃了第一口,豆大的泪就滚下来。
“是不是太辣了?”李鹤然取出一盒纯牛奶插好吸管推到池峋跟前。
池峋摇了摇头,眼眶微红,沉吟许久,才从嗓子眼吐出那句带着哭腔的话:
“从来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你们一家人都好好……”
“你也很好啊!”李鹤然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坚定、诚恳,“你还会给受伤的陌生人创口贴。”
那不一样……
你不是陌生人,你是那个在球鞋店保护我尊严的少年,你是那个让我一眼怦然、比太阳耀眼比月色温柔的我的心上人。
即便春色满地姹紫嫣红,我也丝毫爱不上这人间万物,不关心一只淋雨的流浪狗,也不同情任何人的苦难。
就这样毫无知觉地活着。
池峋只能将这些话封存于心底。
“我曾经看到过一首诗,觉得说得特别好。”李鹤然略微回味,“人心至简都是一颗善心,像含苞的花朵,只要触碰春风,一座花园便会被点燃。”
李鹤然说这话的语气稀松平常,池峋听了却幡然醒悟一般。
用完餐后,池峋主动申请收拾碗筷。李鹤然见他手脚麻利,好奇地问道:
“你经常做家务吗?”
“嗯。”
“那你……会做饭吗?”
“家常菜没问题。你呢?”池峋甩了甩手指上沾的水珠,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鹤然。
“不算会。我爸以前教过我炸小鱼仔,结果一半的小鱼仔都被热油弹到天上,跟喷彩带似的,搞得我对厨房都有阴影了。”李鹤然腼腆地笑笑。
池峋侧耳倾听,忍俊不禁,他很喜欢听李鹤然讲话。
“刚刚听你提到体育馆,你最近都去那边吗?”
“嗯。我们篮球队至少要在那训练半个月,联赛马上就到了,大家都想取得一个好成绩,为学校争光。我租这个房子也是为了离体育馆更近,方便练球。”李鹤然解释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以后为国争光!”
李鹤然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发光的星星,整个人似被点亮了一般。这个场景让池峋联想到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黎明时喷薄而出的太阳,鲜活、有力,令人遐想。
“你一定会成功的!”池峋祝福道。
“谢谢。”李鹤然目光中有无限憧憬,“你呢,毕业后想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池峋从没想过梦想这回事。
“那你就没有很热爱的事物吗?”李鹤然追问道。
“没有。”池峋感觉自己没有梦想是一件很丢脸的事,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小下去。
“没关系啦。”李鹤然拍拍他的肩,“你年纪还小,等你慢慢长大,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广阔,你就会清楚自己热爱什么了。有热爱有梦想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但是,如果依旧找不到自己热爱的东西也没关系,就快乐地活着。”
以后,我也会有自己的梦想吗?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池峋觉得,李鹤然说的话总有一种让自己畅想未来的魔力。
或许,我也可以拥有幸福的、灿烂的、张扬的人生。
那天傍晚,他们齐膝坐在床尾,聊了很多,关于篮球,关于电影、音乐、诗歌。
池峋沉默寡言,大部分时候是李鹤然在说。
讲到篮球大师科比。布莱恩特时,李鹤然评价他对待篮球有一种孩童般的偏执。
“只要他想掌握新的篮球技能,就会马上去做,非常投入地去练习。这种进取心和行动力真的很鼓舞人!”
李鹤然只要一说到篮球,整个人就会变得神采奕奕。
一直聊到口干舌燥,李鹤然才起身灌下一瓶矿泉水。
天色不早,池峋不好意思再做叨扰,准备提出离开时,他听到李鹤然说:
“外面雨好大,你今晚就住我这吧。”
池峋一愣,脖颈渐渐有些燥热。
“这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
“不,不会。”
他想,没人会拒绝李鹤然的邀约。
“那就这么说好了。你自己玩会儿,抽屉里有书和魔方,我先去洗漱。”
“好。”
李鹤然拿上睡衣进洗浴间,拉上毛玻璃门。
池峋随手拿了本书看,是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
他刚打开封面,耳边就传来淅淅沥沥的花洒淋浴声,与窗外缠绵不息的雨声混杂着,有一种难言的性感。
他用局促的手指翻开第二页,薄薄的纸张发出寂静的声音。
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脑海中却浮现映在毛玻璃上的潋滟的人影,这罪恶的想象令他深屏呼吸。
他干脆合上书,走到窗边,放空大脑。
“池峋,我好了,你可以去刷牙洗脸了。给你拿了新的毛巾和牙刷,在三脚架上。”
毛玻璃门被推开。
池峋转过身,只见李鹤然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睡衣套装,看起来很清爽,双手拿着一条干发巾用力揉搓圆圆的脑袋,然后任由干发巾搭在头上,从两颊侧垂落,将脸庞衬托得愈发小了。
等池峋洗漱好出来,李鹤然已经坐在床头。
“你一般几点睡?”
“我跟你的时间。”池峋越过协调睡觉时间的桥段。
“我准备现在就睡,明天还要早起做体能训练。”
“好。”
池峋坐在床的另一边,将自己埋进被子,只露着一双眼睛。
突然,李鹤然俯下身体越过他。那副窄腰就悬在他眼睛上方,沐浴露的茉莉香气在暗夜浮动。池峋身体僵直,不敢动弹。
李鹤然掖好被子,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池峋,你压紧被子,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怕把你的被子抢了去。”
“啪!”
灯被按灭。
房间漆黑一片。
李鹤然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并没有“不老实”。
不知睡了多久,池峋一个翻身便醒了,眼睛正好对上也侧身睡着的李鹤然的脸。
窗外雨停了,一弯皎月高悬于天。
洁白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停驻在李鹤然的脸上。
池峋伸出手掌,靠向李鹤然的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手掌的阴影包裹着李鹤然的脸颊。
幸福的颗粒在心脏散落,危险又怦然。
李鹤然,我握住你的脸了。
李鹤然的睫毛很长,眉毛也浓,鼻翼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如果观察得仔细,还能发现他左眼下方还挨着颗痣。
用小爷爷的话说,是“泪痣”。
传说中,有泪痣的人上一世是死在爱人怀里的,爱人抱着他哭泣时,泪水滴在他眼下,便化作今生的泪痣,以作三生之后与前世爱人相遇的印记。有泪痣的人,一旦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便会一辈子不分离。
小时候池峋只把泪痣的传说当神话听,如今若放在李鹤然身上,这个传说好像是可信的。
这样想着想着,他又沉入梦乡,直到鱼肚白的天光照在他脸上。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的手昨晚有多不安分。他轻轻掀开被子,往里面觑着,看到自己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正轻轻捏着李鹤然右手的小拇指肚。
李鹤然的手指很细,很温暖。
池峋觉得自己应该将手放开,却又贪恋这种触感。正当他挣扎犹疑时,睡着的李鹤然忽然睁开双眼。
毫无预兆。
目光相撞。
池峋手指一颤,将手缩了回去。
“你醒了啊。”李鹤然问候了一声,便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进洗浴间换衣服和洗漱。
李鹤然准备出门的时候,池峋也收拾好了。
他跟在李鹤然身边,捏着手指,踯躅着。
李鹤然察觉到异常,主动问道:
“什么事?”
“我可以去体育馆看你们训练吗?今天没课,我也不太想回学校。”
“当然可以啊!我当什么事呢。”李鹤然笑道,塞给他一把伞,“走吧。”
才走出门口,池峋便壮着胆子道:
“李鹤然,我请你吃早餐吧。”
这是他第一次叫李鹤然的名字,那三个字在他的舌尖生涩、柔软,延绵成诗。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小店,你肯定没去吃过。”池峋继续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鹤然来了兴趣。自己也算觅食高手,这片还有他没去吃过的店吗?
“好啊。”他答应下来。
池峋雀跃,脚步轻快领着李鹤然进入一条深巷,两侧分明是住宅。天是阴的,树木很绿很深,一些老人在门口摆了竹桌下棋,间或有啾啾鸟鸣与落子声重叠。
池峋最终在一间瓦屋前停驻。木门大开,屋内陈放两张木桌。
“阿奶。”他朝里面唤一声。
一位梳着齐肩银发的老奶奶从里间走出来,笑吟吟道:
“峋儿,今天这么早啊?”
看到李鹤然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似一朵静谧的菊。
“还带了这么漂亮的朋友来呀!”
池峋与老奶奶全程讲着李鹤然闻所未闻的语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隐约感觉老奶奶谈论了自己,于是微笑点头作为回应。
“老样子,两份。”
老奶奶又返回里间。
池峋与李鹤然在靠近门口的木桌旁相对落座。
“你们刚才讲的是什么方言啊?”
“淮南话”
“你是安徽人吗?”李鹤然惊诧道。
“算半个吧。我妈是安徽人。”
“那你能不能教我说一句淮南话?”李鹤然对异地语言有着强烈的模仿欲。
“先教你一句简单的。听好哈……”池峋清清嗓子,目光虔诚,“吾乎思你(我喜欢你)。”
“什么意思啊?”
“就……‘你好’的意思。”
“噢。”李鹤然点点头,“吾……乎思你!我学得像不像?”
李鹤然双眸亮闪闪地望向池峋,像等待老师颁小红花的幼稚园学生。
“像。不过,神韵差点意思。表情、语气不到位。”
李鹤然端正身体,学着池峋说话时的表情,目光深情如水,气息辗转:
“吾乎思你。”
彼时檐上清风撩落一片花瓣歇在桌上。
池峋一怔。
我也喜欢你。
第4章 第四章、制造彩虹
远天的乌云裂开罅隙,一束光穿过冷泠泠的人间山色打在池峋潮红的脸上。
“你的脸怎么红了?紫外线过敏吗?要不我们坐里面那桌?”
“不……不用。”池峋结巴起来。
被李鹤然用刚才这副深情的模样说“吾乎思你”,实在是要命。
那一幕的李鹤然,很像纯爱电影的主角,有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都说雨转晴的时候容易出现彩虹,可是好难见到。”李鹤然伸手握住悬于空中的光束,语气充满遗憾。
池峋往菱形玻璃杯倒满凉白开,推到那光束下。
“你看这是什么?”
李鹤然低头,只见光束透过水杯,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投落一片好看的七彩光晕。
他摊开掌心,接住那琉璃般的光。
“池峋。”李鹤然忽然叫他的名字,慎重又庄严。
一朵温软的云在池峋胸腔化开,撞开暖气流。
“如果命运没有给你彩虹,你就为自己制造彩虹吧。”
池峋的眸色烁动着,隐了水泽。
从小到大,池峋见过太多同情的眼神,近乎上位者的凝视、高尚的施舍。只有在李鹤然这,他才感受到平等与尊重。
在李鹤然的逻辑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处于一个平面之上,也许这些事物形态各异,力量有别,但这都不能构成他们不被平视的缘由。
“来喽!”老奶奶用木托盘端着两碗汤粉条吆喝着从里间走出来,在池峋和李鹤然面前各摆一碗。
“好香啊!”李鹤然赞叹道。只见碗里汤色浓郁,杂糅着鲜美的牛肉、千张丝、粉丝,点缀着嫩绿葱花,他忍不住先啜了一口汤。
“好好喝啊!”李鹤然被汤的味道惊艳到,“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面汤。”
“这是我们那的特产,淮南牛肉汤。这汤是用牛大骨熬出来的,特别醇厚。”池峋如数家珍地介绍道,“阿奶是淮南本地人,做出来的味道很正宗。”
“这个粉条也很香。”李鹤然又吸一口粉丝,赞不绝口。
碗里升起的袅袅热雾弥漫着李鹤然的脸,光束经过他眉骨,大半张脸都明媚着,精致的鼻侧落着深深的影。
雾里看花,万千俱静,池峋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你很喜欢吃的话,以后……我们常来这吃,好吗?”池峋本能地说出这句话,来不及计算这类言辞的示好意味有多明显。
“好啊!”李鹤然笑着仰起脸,“下次把我那帮朋友也叫上,他们肯定都不知道这个宝藏早餐店。”
池峋的心情被抛到谷底。
李鹤然一点也没听懂自己的邀约。
等他们抵达体育馆时,篮球队的其他队员还没到。
偌大的场馆里摆着一些人形立牌,是专门用来训练避障能力的。
李鹤然戴上浅蓝色的止汗发带,开始热身运动。才一会儿,他整个身体就变得汗涔涔的。一颗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滚过脸侧,留下一条清澈的痕,又顺着他的脖颈慢慢下滑,消失在衣领处。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其他篮球队员一齐入了馆。
“早上好啊妹夫!”
其中最高大的一位男生飞奔向李鹤然,一把搂住李鹤然的肩。
妹夫?
妹夫?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把池峋的脑子劈得只剩空白。
“浑叫什么呢?”李鹤然一把推开男生,“他们大人乱开玩笑,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娃娃亲怎么就不算亲了。”男生弯起两根手指轻轻撩着李鹤然的下巴,“啧啧啧,这么好看的妹夫我可得好好看着,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不知道为什么,池峋总觉得男生的话是专说给自己听的。望着男生撩个不停的手指,他一阵抓心挠肝。
李鹤然一掌劈开男生的手指。
“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朋友池峋,过来看我们训练。”
“池峋,这是队长唐一飞,我们都叫他阿飞,这我亲戚葫芦娃,这位言川……”李鹤然一一介绍道。
“葫芦娃,是……真名吗?”
李鹤然看着池峋的震惊脸憋着笑。
“其实吧,按辈分我得管李鹤然叫爷爷,所以他就叫我葫芦娃了,大家也就跟着叫了。”葫芦娃解释道。
“啊……这样啊……”池峋被李鹤然古灵精怪的创意可爱到。
“那总不能喊你孙子,听起来像在骂人。”李鹤然有理有据。
“学长们好,请多关照!”池峋鞠躬。
“你也在A市大学,大一?”李鹤然猜测道。
“嗯。”池峋微笑点头,“你们先训练吧,我出去待会儿。”
他走到门外去。
一想到阿飞一口一个“妹夫”的画面,他就觉胸闷气短。
“不是说看我们训练吗?怎么出去了?”阿飞疑惑,“李鹤然,我怎么感觉你这个朋友看我不顺眼呢?”
“你别多想。他人可好了。可能有点怕生。”李鹤然辩白道。
池峋在馆外的长椅上坐着,仰望天空。方刚裂开的乌云又愈合了,金色光束被敛去。一片又一片的乌云奔走、聚集,轰隆一道雷光撕裂天幕,暴雨忽至,低洼处慢慢积了水,雨水被强风裹挟着落到鞋面上。他将双脚往里收,碰到一个柔软之物。
低头。
是一只丑陋的巴哥犬——从池峋的审美来看是这样的。
巴哥犬立在檐下,一只脚试探着踩进外边的雨水中,又快速地将脚收回,如此反复好几次。
“人心至简都是一颗善心,像含苞的花朵,只要触碰春风,一座花园便会被点燃。”
李鹤然对他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
似是受到某种驱动,池峋就近择了片大而软的叶子,盖在巴哥犬湿漉漉的脑袋上,像给它戴了一个斗笠。
有了“斗笠”的庇护,巴哥犬勇敢地冲入雨幕中。池峋知道,它要去找它的主人了。
但愿你的主人只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而不是不要你了。
他在心底为巴哥犬祈祷。
馆内激烈的训练声忽然停止了。
“池峋。”李鹤然走出来叫他,“可以帮我们拍一些训练照吗?篮球队招新做宣传用。”
“好。”池峋起身跟着李鹤然入馆。
一台照相机被塞进他手中。
池峋木然。他只用过手机拍照。
“我……不会用照相机。”
“这个很简单的,一教就会。”李鹤然靠近他,空气几乎要烧起来。
“这个ON/OFF就是开关按钮。”李鹤然轻轻拨动他的手指扶上机身,池峋不由得呼吸一滞。
“对焦在这里……”
池峋盯着李鹤然的嘴看,完全没听到李鹤然后面说了什么。
“……大概就是这样。你试下看。”
“怎样……?”池峋手足无措。
“你不认真,开小差噢。”李鹤然假装叹了口气,“我再讲一遍。”
这回,池峋再不敢四处神游了,很快掌握了照相机的用法。
高清的镜头下,是李鹤然那双雪白的小腿,蹬着灰白拼接的球鞋,白棉袜裹住细小的脚踝。在不断前进的稳健步伐中,篮球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从李鹤然的右手运到左手。他猛地转过身,面朝镜头,左右手配合默契,在胯下交替运球。镜头慢慢推上,是李鹤然凝脂般的脸,下巴上的汗珠欲滴未滴。
“皮肤真好。”
池峋一边观察一边感叹。
“池峋,别光对着我拍。”李鹤然遥遥叫他。
池峋心虚地手一抖,照相机差点摔在地上。他重新握稳,挪移步子,镜头终于框到整个篮球场的全景。
虽然此前在青空篮球场已经见识过李鹤然超乎寻常的速度,但是一番训练看下来,池峋发现其他篮球队员的速度丝毫不逊色,李鹤然行迹于其中,速度倒不太占优势。
在这样高手云集的情境下,李鹤然却还是进了最多的球。速度虽不出众,但灵敏度首屈一指,胜在反应快,决策果决,透着一股聪明劲。
李鹤然,就是天生的篮球运动员。
他向前奔跑着,目光坚定,宽松大白T因为奔跑而形成的自然褶皱也充满力量感,手臂前摆,篮球悬于他掌下的空中。
“咔嚓!”
池峋按下快门,拍下这热血青春的少年侧影。
三轮训练下来,各个队员汗流浃背,就地中场休息。他们脱去湿哒哒的上衣,赤胸袒背地从便携包里取出干燥的红色背心球衣换上,只有李鹤然提着便携包往换衣间走。
阿飞拦住他。
“大老远跑换衣间你累不累啊?都是大老爷们儿害羞个什么劲儿!”阿飞一脸坏笑摸上李鹤然的腹肌,“怎么,怕哥几个对你产生非分之想?”
“滚滚滚!”李鹤然一脸嫌弃,“老子还要换裤子。”
阿飞这才闭上嘴。
这时,阿飞感觉有一道冷冷的目光在背后鞭笞着自己,一回头,见池峋正低头摆弄照相机。
难道是我的错觉?
阿飞满腹狐疑地走开了。
李鹤然换上红色球服套装从换衣间出来,走向池峋。
池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向他。
李鹤然接过,一饮而尽,在池峋身边坐下。
“拍得怎么样?我看看。”
李鹤然拿起照相机一张张翻看,全程安静。
池峋见李鹤然一言不发开始紧张起来。
是不是拍得不好看?
他不满意?
“天啊池峋,你太有摄影天分了!构图好完美,对光线、明暗度抓得也很精准。”李鹤然发自内心、毫不吝啬地给予夸奖。
“真的吗?”池峋心花怒放。
“当然啦!”李鹤然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好爱这张,到时候单独洗出来放我书桌。”
画面停留在逐球少年侧影那张。
“看完你拍的我才发现之前言川拍的真不是玩意儿,拍个人都缺胳膊少腿,要不就像这样,表情特狰狞。”
画面上是阿飞每块肌肉都在用力的脸。
“额……这张也是我拍的。”池峋有些不好意思。
第5章 第五章、猫咪饼干
“啊?你拍的吗?”李鹤然确认了右下角的日期,的确是当天拍的,“千里马也有失蹄时嘛。除了这张,其他都很好。”
“葫芦娃。葫芦娃!”李鹤然招呼葫芦娃过来,“你看池峋好会拍啊!”
“哇!好棒!”葫芦娃也由衷赞叹,“终于把我的美貌百分百还原了。”
三人一阵哄笑。
“池峋,我觉得你拍照的风格好像那个……德国的Kilian Schnberger。”
“Kilian Schnberger是谁?”池峋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个很厉害的摄影师。”李鹤然回答道。
一直到上午的训练活动结束,池峋还沉浸在被李鹤然夸赞的喜悦之中。
回到宿舍后,他打开手机搜索Kilian Schnberger这个关键词。
一篇名为《全球最顶尖风光摄影师,谁能想到他居然是色盲》的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点开,满屏壮阔而唯美的摄影照涤荡着他早已失去心灵视觉的双眼。或是半隐迷雾的悬崖古堡,或是明月寂照的夕霞雪山,又或是幽碧森林间有着形状的光……那些明艳的、丰富的色彩,诡秘、有趣的光线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宁静谧的体验,氧气透进封闭的心口,他尽情呼吸。
“Kilian Schnberger在出生时就被剥夺了分辨颜色的能力,他分辨不出绿色和红色,洋红与灰色,或蓝色与紫色……”
“Kilian Schnberger曾问过爸爸,是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他的爸爸告诉他,人们看到的世界往往并不是眼前的风景而是内心的风景。”
先天的视觉障碍让Kilian Schnberger在摄影这条道路上需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耐心和细心。为了拍摄出完美的作品,他常常远离人群,在森林里待上个把月,在孤独中磨炼自己的观察力。也常常在黑夜中开车行驶三四个小时,只为在天亮前赶到山顶拍摄壮美的云海。
池峋一字不漏读完整篇文章,被Kilian Schnberger的故事深深打动。
“如果命运没有给你彩虹,你就为自己制造彩虹吧。”
星期一的凌晨,李鹤然拖着因高强度训练而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去了教室。近期忙于舞蹈大赛的唐依瞳与奔波于美术交流论坛的宋希清已经抵达教室。三人是约好来补电影鉴赏选修课的小组作业的,但是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李鹤然。
宋希清趴在桌上睡大觉,时不时眯起眼睛看一眼李鹤然和唐依瞳,唐依瞳则在活页本上摆满指甲油和酒精棉片,优哉游哉地涂指甲。
“哗啦”一声活页本稳当地落入李鹤然怀中。
“我都写好提纲了。”唐依瞳平伸出一双手晾在空气中,“组长,帮组员拓展拓展呗。”
李鹤然一脸不情愿。
“帮帮忙嘛。事后必有重谢!”
“怎么,你还能帮我搞到NBA签名球鞋不成?”
“以身相许。”
李鹤然吓得“哗啦”一声扔掉活页本:
“那还是算了吧。”
“要不要这么夸张?”唐依瞳踢了一脚李鹤然的凳子以示不满,“配我这个明日之星还委屈你了?”
“唐依瞳,你这样伸着手好像僵尸啊哈哈……”宋希清心直口快。
“宋希清!活腻了可以自我了断!”唐依瞳也顾不上晾指甲了,抓起活页本向宋希清挥去,却在挥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蹲,狼狈地钻到李鹤然桌子底下。
“喂,唐依瞳,你干嘛……”李鹤然俯瞰着他双膝下那双惊慌的大眼睛。
“嘘。”唐依瞳将食指放于唇上,示意李鹤然不要讲话。
只见一个陌生的男生立在教室门口朝唐依瞳的座位张望。
宋希清向李鹤然耳语:
“动物医学院的变态郑怀朝,一天到晚来纠缠唐依瞳。”
“同学,请问唐依瞳在吗?”男生温和有礼道。
“在不在你自己的眼睛不会看吗?”宋希清臭着一张脸。
男生立马卸掉友善的伪装,不爽地追问道:
“她去哪了?”
“她今天请假了。”李鹤然下了逐客令。
男生郁气积胸,却只得离开。
“好了。他走啦。”李鹤然低头对唐依瞳轻声道。
唐依瞳这才敢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神色仍旧慌张,像一只刚从猎人枪口下逃离的小猎物。
一个身影从窗外掠过。
唐依瞳一个闪电瞬移躲到李鹤然身后,两只手紧紧揪住李鹤然的校服外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宋希清苦笑,“不是他。”
看清窗外人的脸后,李鹤然向前迈了好几大步。后背的校服衣料从唐依瞳手中挣脱,留下两道抓痕。
“池峋!”李鹤然对着门外的人影打招呼道。
“李鹤然。”池峋停住脚步,面向李鹤然,紧抿双唇露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微笑,“好巧啊……”
“你怎么在这?你也有课在这栋楼上吗?”
“噢……我……我走错楼栋了。”池峋感觉嘴不听使唤,“我在对面楼上课。”
“前面有天桥可以通过去哦。”李鹤然指点道。
“我昨天回家了,烤了饼干,你要尝一些吗?”池峋七手八脚地从包里取出一个银色铁盒,打开盒盖,里面装满猫咪形状的曲奇饼。
李鹤然开心得像只被投喂的仓鼠,捏起其中一块饼干:
“好可爱的猫咪,都舍不得吃了。”
“没你可爱。”池峋偷偷在心底种下一句话。
“正好饿了。今天早上赶着来学校都来不及吃早餐。”李鹤然连吃三块饼,“池峋,谢谢你的及时饼。”
“怎么可以不吃早餐?不过,正好……”
正好,我还为你做了三明治。
“正好……我三明治做多了,分你一个。”池峋又从包里取出一个被手绘防油纸裹好的三明治,“还有热的芋泥牛奶。”
看着池峋笨拙地从不太大的包里掏出一样又一样食物,李鹤然笑容可掬:
“池峋,你好像叮当猫。”
经年之后每个漫长难捱的夜晚,池峋都会幻想自己是叮当猫,可以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送给李鹤然,可以带着李鹤然坐上时光机,回到一切苦难把李鹤然吞噬之前。
“每样都多做了一份吗?”李鹤然望进池峋的眼底。
“就……给我爸也做了一份,但是他没吃。”池峋感觉自己对李鹤然说的谎话比他之前的人生里说的谎话都要多。
“池峋,我们是朋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李鹤然郑重其事。
他如此轻易地看穿了自己的“有备而来”。
李鹤然远比池峋想象中的更加敏感,哪怕是这一点点自卑、紧张、懦弱之下偏生的孤勇,他都能共情到,接得住。
保持自身的清醒与独立,又与世界相连。
“还有这个……也给你。”
是一个原木相框,毛刺被剃得干净平整,还刷上清漆,李鹤然握着一点也不扎手。透明的玻璃罩面之下,是逐球少年的侧影。
“池峋,你好贴心。”李鹤然收下了这个礼物。
“这几天训练累吗?”想要与李鹤然长久地待在一起似乎成了一种瘾。
“好累呀……”李鹤然立刻撇撇嘴告状似的说起来,“有课每天也要训练六个小时。手都起茧子了。”
“可以不用这么拼命。”池峋心软软。
“可是,做一件事如果不努力去做,感觉在浪费时间,那还不如不做。”李鹤然反过来劝导池峋,“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要好好补充体力了。”池峋被说服,“尝尝这个三明治合不合胃口?”
李鹤然撕开防油纸,咬了一口三明治,舌尖缠绕全麦的芬香、黄瓜丝的清香、芝士的咸香以及煎蛋滑嫩的口感,比他以往吃过的三明治都好吃。
“池峋,你好厉害!会做这么多好吃的。”
“你喜欢吃便好。”池峋笑逐颜开。
“篮球老师说这次联赛定了在英国举办,到时会有很多知名教练列席。”李鹤然讲述这些时整张脸生动极了,“我还没出过国呢,也没坐过飞机。”
“坐在飞机上看云,一定很美。”池峋脑海中浮现粉色的云,金色的光。
“池峋,要是你能一起去就好了。”李鹤然将嘴巴抿成下弧线,“我想拍好多好多好看的照片。”
池峋从未想过,某一天自己也会出现在李鹤然微小的愿景里。
所以当可以实现李鹤然愿景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毫不迟疑地攥紧了。
虽然很多年没再碰过篮球,但是那长在身体里的肌肉记忆还是让他在招新考核赛上力压众将。
那个夜晚,他拿着替补队员名单在梦乡里奔向李鹤然。
“李鹤然!我可以陪你一起出国了!我要给你拍好多好多好看的照片!”
而李鹤然被困在充满迷雾的森林里,表情模糊,似乎并未听到池峋激动的喊叫。
小爷爷说,梦都是反的。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梦之外的池峋,在收到替补队员名单后,不像梦中那般热切于奔向李鹤然分享喜悦。
而梦之外的李鹤然,却应了梦的隐喻,从这场篮球联赛开始,不断被困于命运的森林。
此后经年,倘若不是李鹤然在命运亲手打造的漆黑森林里,寻一粒微末火种,池峋想自己便不会被照亮,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再抱期许。
“池峋,你拿到替补队员名额了!”班长纪宸向他奔来,兴奋难耐,“刚刚公布的篮球联赛参赛名单。”
池峋接过名单,替补队员信息栏里,第一个便是他的名字。但是那栏最后一个名字……
是李鹤然!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场队员信息栏里,有阿飞,有葫芦娃,有言川……有A市大学男子篮球队的每一个人,唯独李鹤然被除名!将李鹤然取而代之的是骆昭——副校长的独子。
第6章 第六章、云海吞鲸
李鹤然对篮球炽烈的爱、训练时跌倒的伤、流过的汗、手上的茧、熬过的夜……这一切的一切,在小小的私权面前,成为华丽的牺牲品。
学会默认,接受世人虚伪的歌颂。
或稍有反抗,倾听大众豁达的嘲讽。
“多大点事?有必要歇斯底里吗?”
进退维谷。
满盘皆输。
池峋将名单撕得粉碎,白蝴蝶落满天空。他只能不断地让自己奔跑,跑过通向对面楼栋的天桥,跑过李鹤然教室的窗口,跑过香樟掩映的篮球场……
没人知道李鹤然去了哪,只知道阿飞在办公室与副校长大吵了一顿,被轰了出来。
最后,他跑到体育馆。
阿飞、葫芦娃、言川等人坐在篮球架下,神情戚戚。
“我去跟副校长说,把我和阿然调换一下。”葫芦娃起身宣布道。
“别人让的东西,我不要。”
李鹤然单手抱球,逆着日光从馆外走进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看着李鹤然。
“你知不知道,成为替补队员,最后可能根本没机会上场……”
“葫芦娃。”李鹤然叫停,嗓音温柔下来,“没用了。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改不了了。”
他说得那般波澜不惊,双眼还未消退的红肿却透露出他内心巨大的遗憾。
在这个体育馆内,没有人比他更热爱篮球,没有人比他更为自己感到遗憾。
再爱他的人,也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李鹤然立在光中,还给所有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也说了,只是可能。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机会上场,我也不能放弃。”
所有人缄默不言。
“瞧你们一个个的衰样。马上就要比赛了,难道要让他们英国人看我们中国人的笑话?”李鹤然把球砸进阿飞怀里,中气十足道,“训练!”
“训练训练!”
在阿飞的命令中,这支队伍迅速站好了位。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池峋望着李鹤然笼罩着光晕的侧脸,眼眶湿润。
因为他是李鹤然啊……
启程去英国那天,碧空澄澈,万里无云,是漫长雨季里难遇的晴天。
机场人潮汹涌,池峋第一眼就看到李鹤然。他穿着随意舒适,里面一件纯白T恤,外面半敞着灰黑色外套。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装束,李鹤然也吸引不少路人频频回望,甚至有两位大叔肆无忌惮地举起手机拍照。
“李鹤然!”池峋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由于距离太远,李鹤然完全没有接收到池峋的讯号。他皱眉盯着手机,一根手指不断在屏幕上滑动,时而原地转半个圈。忽然,他抬起脚步,直上左边的手扶电梯。等池峋跑过来时,李鹤然已经消失不见。
池峋从一楼跑到二楼,又从二楼跑到一楼,在排座的过道间兜兜转转,依旧没寻到李鹤然的身影。
“池峋。”
一只纤细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回头是李鹤然清秀正气的眉眼。
大概是没睡够的缘故,他眼神懵懂,一副小孩样,正舔着一支草莓冰淇淋。
“找到了。”池峋笑容粲然,“你为什么在这?我们不是这个厅的哦。”
“我迷路了。等葫芦娃过来接我。”
“跟我走吧。”池峋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却又收回,假装赶走一只空气蚊子。
李鹤然摇摇头。
“葫芦娃在来的路上了。我现在走了他该找不到我了。”
“那我陪你一起等。”池峋在隔壁的空位落座。
“帅哥,请问你有二十元的现金吗?”一位长相明艳的少女走向李鹤然。
“有。”李鹤然用空着的那只手从包里拿出一张二十元纸币递给少女。
池峋冷眼旁观。
这机场哪里还非得用现金?分明是来搭讪的。
“我加你好友转给你吧。”
彼时,融化的奶油渍流入指间,最顶端的奶油没立住,一歪顷刻摔落。李鹤然怕弄脏地板,手疾眼快用手掌捞住奶油,糊了满手。
“池峋,我手好脏,你帮我拿下手机。”李鹤然请求道。
“转给我吧。”池峋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收款码。
“额……”
看到收款码少女瞬间没了笑脸,转完账后只得磨磨蹭蹭地离开。
池峋抽出纸巾帮李鹤然擦掉手上的奶油。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见李鹤然微张的粉嫩的唇,唇角沾着白色奶油。帮李鹤然擦嘴的冲动冲击着他的心脏,艰难博弈之后,他还是觉得这样太唐突了。
“谢谢。”李鹤然笑道。
他笑起来真好看。
“我加你好友,待会把钱转给你。”
“好。”
“李鹤然,池峋。”葫芦娃阔步走来。
“脏死了。”葫芦娃抓着团纸巾撇去李鹤然唇上的奶油,“你能不能稍微擦一擦?”
不知道为什么,池峋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葫芦娃长得比李鹤然还高大些,一路上李鹤然都用臂弯勾着葫芦娃的脖子半靠在他身上,像一个人形挂件。
那种家人般亲昵、依赖的氛围令池峋很羡慕。
一登机李鹤然就打下折叠小桌板靠在上面睡着了,池峋坐在旁边看着他。
他头发长得有些深了,看起来乌黑又柔软,散落在额头,衬得他格外的乖。池峋还发现他左耳的耳骨上有一颗微微的痣,像干净的欲望里混入一丝风情。
伴随着一阵欢声笑语,阿飞、言川和几位女生走进机舱。
池峋打着手势提醒他们李鹤然在休息,这一行人才息了声音。
其中一位女生走进李鹤然后面那个座位,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趴在靠背上伸手给李鹤然扎小揪揪,还对池峋嘘了一声。
李鹤然很快被她弄醒了,回头瞪她一眼以示警告,脸上却并无愠色。
“唐依瞳,你幼不幼稚?”
“玩玩嘛。真小气。”唐依瞳嘟囔道。
“你怎么也来了?”李鹤然问道。
“这免费出国的好事我当然要来了!”唐依瞳忽然凑近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骄傲,“我拿到女篮替补名额了。”
耳边的交谈声犹如隐在皮肉里的蚁,无形无状,池峋却真真切切有了被啮齿的感受。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要去爱一个人需要跨越怎样的天堑。
是这样了。可是能够怎么办呢?
他想他这辈子也无法消解这种情愫。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池峋,你抓我干嘛?”
直到李鹤然的问话响起,池峋才发现自己正握着李鹤然的手臂。
“飞机快起飞了。坐好。”池峋松开手。
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自私,霸道,嫉妒。
他找不到立场去拥有这些情绪。
“哦……”
李鹤然停止了与唐依瞳的交谈,回身坐正。
随着引擎的轰鸣,一阵强烈的推背感传来,耳膜短暂的刺痛,周围的声音像跌落另一个时空。不知过了多久,池峋才渐渐恢复听力。
“池峋,你看!”
池峋循声望去,窗外的景色让他彻底失了神。
上端的云霰破开一个缺口,似流金的钟鼎,垂直倾落橘色的光,像一层薄薄的纱,为中空那一团团雪绒花般轻盈漂浮的云絮渡上一层柔和的粉色。墨一般的云影在渺小的翠绿谷壑间着落,有着漫画般丰富细腻的笔触。
飞到更高处,那隐约显现的大地再也不可察了,池峋跌落另一个玲珑剔透的城堡。
一堆堆洁白无瑕的云犹如壮阔的冰川雪原无限地向虚空中延展。画面的另一半,是倒悬的透明的蓝,海神般纯粹而神圣。池峋感觉灵魂化作了一尾轻盈的鱼,在最深的蓝处栖居。
李鹤然脸趴在窗上,胶状的光束打在他脸廓上,通透又静谧。
一种默契的沉默在彼此间生长、流动,他们就这样一起看了很久很久的云。
池峋打开妈妈五年前买给他的随身听,这是妈妈被送入疗养院后他第一次打开这台尘封的机器。插上耳机,耳边传来陈绮贞轻灵又自由的声音。
“你累积了许多飞行
你用心挑选纪念品
你收集了地图上每一次的风和日丽
你拥抱热情的岛屿
你埋葬记忆的土耳其
你留恋电影里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你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分心
说不出旅行的意义……”
他望着李鹤然温软的发,折射着光线的微翘的睫毛,耳骨上的那颗痣……忍不住分了只耳机挂在李鹤然左耳上。
他在云端兵荒马乱,李鹤然却甚至没回头。
擅作主张的越界像一条鲸,就这样被李鹤然温柔的海吞没。
看同一朵云,听同一首歌,李鹤然就住在自己的目光里,这是池峋三年来最幸福的时刻。这种棉花糖般膨胀而没有实感却使人迷恋的幸福持续包裹着他,直到飞机落地的那一刻。
稀稀落落的人群拉着行李箱陆续走向服务台办理入住登记。
阿飞跑过来搂住李鹤然的肩,笑出一口大白牙:
“妹夫,咱俩住一间吧。”
李鹤然搡开他。
“我不要。你打呼。”
阿飞的眼睛立刻滴溜溜转向言川。
言川连连摆手,“你不要过来啊……”,旋即看向池峋,“我跟你吧。”
“我……”池峋欲言又止。
“葫芦娃,你不过来跟爷爷一间房吗?”
听到李鹤然的召唤,葫芦娃快步走到他身边。
“我想睡靠窗那边。”池峋只好说道。
“没问题。”言川取出身份证排在队伍后面。
办好入住手续后,一行人手执房卡拥入电梯。李鹤然是第一个进电梯的,他立在电梯门边长按开启键,直到所有人都进来。池峋站在他身后,挡住那些推推搡搡的人流。李鹤然按完楼层后转过身,两个人相对站着,温热的呼吸在狭窄的间隙间穿行,擦得池峋耳朵发烫。
不知是谁挪动了位置,一股力穿过人群推向池峋的后背,池峋没站稳,一个前倾唇角轻轻滑过李鹤然的左颊。
他的肌肤又柔又软,像光亮的水。
池峋站直身体,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整个电梯无人在意刚才那失误的一幕,李鹤然看起来也不在意,只平视着他。
在李鹤然眼里,这也许只是一次不经意的触碰,但是对池峋而言,这是他人生仅有一次的美丽初吻。
电梯的安静烘托着他狂乱的心跳。
他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不知应该对李鹤然说一句“对不起”,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沉默着。
“池峋。”李鹤然突然开口。
第7章 第七章、吃点甜的
池峋屏住呼吸,摸了摸自己热的脸颊,很怕李鹤然问出“你脸怎么红了”之类的话。
如果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长高了。”李鹤然说道,举起一只手比了比,“比我都高了。”
“就……高三那年暑假……个子窜得厉害……”池峋又开始犯口吃。
“说明还在长身体。待会晚饭多吃一点。”李鹤然浅浅笑道。
又是这个笑容。
明眸皓齿,干净简洁。
池峋想到这些字眼。
每次看到李鹤然的笑容,他心中那座冰川都会消失,化作温柔的春水。
“嗯。”池峋也微笑着应道。
“叮——”
电梯门开了。
人流四散。
池峋抵达房间放好行李后就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休息。
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池峋点开微信,发现带队的陈老师拉了一个篮球联赛群。他看到群成员中最后一个头像正是他拍摄的李鹤然打球的侧影,昵称是“可爱呐小然”。
他没想到李鹤然喜欢这张照片到拿来做头像的程度,心底升起小小的自喜。
他申请添加好友,对方很快通过了。
池峋脑海里编织、斟酌着字句,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行字,又一一删除只剩空白。
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对方发来消息。
“想听我唱歌吗?”
池峋当场愣住。
真的不是在释放暧昧信号吗……?
这种感觉奇怪又兴奋。
“好啊。”他回复道,又加了个“期待”的表情包。
一分钟后,对方发来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
他还从没听过李鹤然唱歌,也不敢想象李鹤然对着他唱歌的画面,一些隐秘的情绪会被戳破。
他戴上耳机,正准备点开时,语音却被撤回。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跟着一个笑哭的表情,“还以为你是唐依瞳。”
唐依瞳……
看着对方新发来的消息,池峋一头扎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混淆簌簌扑落的泪水。
李鹤然他……真的喜欢唐依瞳吗?
池峋又羞愧又难过,心脏隐隐作痛,无法遏制……
他瘫坐在地板上,脸埋进膝盖,压抑着声带痛哭,膝盖部分的裤子衣料沾染大片泪渍,颜色更深些。
原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会这么痛。
手机又响了一下。
池峋模糊着泪眼看着手机屏幕,通讯录显示有一条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他点进去,瞬间破涕为笑,在心底咒骂自己神经病。
头像是戴着工作帽、打着红领带、大笑到露出两颗门牙的海绵宝宝。
备注是:我是李鹤然。
五点三十分整。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池峋,六点我们一起去一楼自助餐厅吃饭吗?”
“好。”
池峋又开心起来。
但是误以为李鹤然喜欢唐依瞳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
李鹤然,请喜欢我吧!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想法,并只争朝夕地想要付出努力去实现。
那刚才那人是……
他带着疑问点开用李鹤然做头像的那人的对话框,才发现对方十分钟前还发了消息。
“刚才大家在飞机上玩游戏,输的人要唱歌。你跟唐依瞳的头像都是猫,我认混了。”
原来如此。
池峋翻了那人朋友圈,才发现是葫芦娃。
那些朋友圈十条里面有八条都会提到李鹤然,而且李鹤然与他的互动非常频繁。
池峋看得津津有味,读着李鹤然的那些评论,他甚至能想象出李鹤然说那些话时灵动的小表情和粘粘的小尾音。
眼看快六点了,池峋起身去行李箱拿了件新买的白衬衫换上。他照着洗浴间的壁镜,瞥到洗簌台上免费提供的两管芦荟胶,犹豫再三,还是挤了点抹在头发上抓了抓,直到发型好看又自然。
一推开洗浴间的门,池峋就看见言川立在外面,吓了一跳。
“你是要出门吗?”言川见池峋似乎打扮了一下,猜测问道。
“去……吃饭。”
“李鹤然也叫了你是吧?那正好,我们是一起的。”
原来李鹤然不止叫了他一个。
池峋开始反思自己的脑子一天到晚在幻想些什么。
出门与李鹤然汇合后,池峋看到阿飞、骆昭、唐依瞳也在。
“池峋,去吃饭你怎么还穿白衬衫,不怕弄脏喽。”阿飞扯起话题。
“对啊,又不是去约会。”旁人附和道。
“说不定人家就是为餐厅的艳遇做准备呢……”
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低笑着,池峋感觉不适,他讨厌成为话题的中心。
“行了行了。一个个吃多了盐闲的。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李鹤然打断那些人的讨论,然后看向池峋,真挚的笑意抵达眼底,“池峋,你穿白色很好看。”
心湖荡起一片滴水声,好像又有什么东西被李鹤然融化了。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池峋喜欢上白色。
各自挑选好食物后,池峋与李鹤然邻座而坐。不一会儿,阿飞、唐依瞳端着餐盘过来,在对面落座。
餐厅好像没开暖气,凉嗖嗖的。唐依瞳只穿了条短裙子,冻得直搓膝盖。
“这到底是什么翻脸不认人的鬼天气啊?一天八百个季节!”
“唐依瞳,你要不先回去加件外套,饭我们帮你看着。”李鹤然好心建议道。
“妹夫,这你可就不聪明了。我妹妹说冷,你作为男生就应该把外套脱下来给女生披上。”阿飞谆谆教诲道。
合着与李鹤然结娃娃亲的就是唐依瞳……
池峋心中五味杂陈。
“我里面没衣服了。”
李鹤然的这个回答不知道怎么就戳中了池峋的笑点,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幸好及时咽下去了。
池峋看到空调旁边放了个立牌,上面印着一行英文。
“The air conditioning is under repair, and our restaurant provides blankets(空调正在维修中,本餐厅提供毛毯)。”
“阿然,你冷不冷?”池峋侧身轻声问,他想叫得更亲密些。
“不冷。”李鹤然笑着摇摇头。
“Hello, waiter(你好,服务员)。”池峋叫住路过的一位服务员,“Could you please bring a blanket to the lady next to you(麻烦拿一条毛毯给您旁边这位女士)?”
“Okay, just a moment(好的,您稍等)。”服务员返身拿了条毛毯给唐依瞳。
“Thanks(谢谢)。”池峋微笑着表达感谢。
“池峋,你口语真好!”李鹤然赞赏道,“又懂摄影,如果不路痴,感觉出国旅游很适合带着你。”
“我方向感很强。”池峋急忙为自己辩解。
我可以当你的翻译,摄影师,导航仪,只要能够待在你身边。
池峋在心底哀求道。
过了一会儿,唐依瞳放下叉子,说道:
“我吃饱了。”
“你还这么多没吃呢。”李鹤然望着她盘子里剩的大半食物说道,“盘中餐,皆辛苦。”
“那你帮我吃喽!”唐依瞳赌气道,“没动过的。”
“妹债兄偿。”阿飞把唐依瞳剩的食物都倒进自己盘子里,“瞧你这臭脾气,说一句就冒火,人说错了嘛?”
唐依瞳不说话,青着脸直接走掉,弄得李鹤然很尴尬。
“我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李鹤然反省道,“待会跟她道个歉。”
“甭理她。”阿飞叉起一块牛排,“以后出了社会谁惯着她?就是要磨一磨她这一点就着的性子。”
池峋见李鹤然似乎吃不惯这家餐厅的食物,拿的量也很少,于是提议道:
“我看了地图,附近有一家中餐厅,待会去那边再吃点吗?”
“好。”李鹤然笑着回应。
两人吃过自助餐准备出发时,葫芦娃黏着李鹤然要一起去,最终成了三人行。
商业街很热闹。李鹤然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一会儿撅着嘴摇头晃脑逗宠物店的小猫玩,一会儿隔着玻璃鱼缸勾着手指逗海鱼,店主跑过来提醒他鱼会咬人。
由于李鹤然一路上太贪玩,三人花了半小时都没走到那家中餐厅。
“前面有卖棉花糖欸!”李鹤然又被前面一个甜品摊吸引,跑了过去。
转动的机器织出五颜六色的云朵。
“奶奶,这些颜色分别都是什么味的呀?”
“这个天蓝色的草莓味,黄的是香蕉味,紫的葡萄味。”
“那我要一个草莓味。”
“给我香蕉味的。”葫芦娃跟在李鹤然后面说道。
“池峋,你要什么味的,我请你们吃。”李鹤然看向一直沉默的池峋。
“我……就不用了。”池峋并没有太喜欢吃甜食,也不想花李鹤然的钱。
“哇,好快啊!我的好了。”葫芦娃拿过已成型的棉花糖咬了一口,“甜香甜香的。李鹤然你吃一口。”
葫芦娃直接把自己吃过的棉花糖塞李鹤然嘴里。
“挺好吃的。”李鹤然点了点头。
池峋看着葫芦娃贴在李鹤然身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们居然亲密到可以吃同一支棉花糖。
这几天观察着李鹤然和其他男生的相处,好像大部分都是这样没什么边界感。因为是直男,所以才从来不在意这些吗?
一想到这,秦岭的心脏就抽痛了一下,像突然被绳子打了个结。
“池峋,想心事啊?”李鹤然叫醒了发着愣的他,“吃点甜的就没烦恼了。”
一支温热的天蓝色棉花糖靠近他唇角。
他这是……要喂我吃……
池峋又欣喜,又害怕这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幻灭。
“池峋,赏个光,尝一口嘛!手都举累了。”李鹤然又把那支棉花糖往他嘴边凑了凑。
池峋低下头,犹疑着咬了一口。
棉花糖在舌尖化成一片糖水,甜蜜流淌。
好像真的没有烦恼了。
第8章 第八章、异样感觉
“是不是很好吃?”李鹤然弯眉浅笑。
“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棉花糖了。”池峋产生一种正在跟李鹤然约会的错觉。
看着李鹤然将剩下的棉花糖一点点舔干净,池峋的脸颊憋出一片粉色。
三人刚走到中餐厅门口,李鹤然的电话就响了,是母亲周绮寒打来的。
“小然,你在哪呢?这么吵?”
“和朋友们一起逛夜市。”
“你第一次出国,我和你爸你哥都不放心,所以打个电话来问问。”
“有陈老师带队,你们放心吧。我在这很好。”
“嗯,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包记得背身前,不然容易被扒手盯上。”
“噢。”李鹤然听话地把包挪到胸前,却发现拉链开了。伸手一探,钱包、证件通通不见了!
池峋看到前面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子低着头,朝李鹤然望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向前走,立刻察觉到什么。
他向着夹克男的方向,冲出人群,大喊:
“站住!”
夹克男听到喊叫声,回头看到健步如飞的池峋,瞳孔震动得放大。他“哗”的一下推开面前的人群,沿着商业街向大路上逃窜,引发一阵骚动。
池峋避开一路上被夹克男推倒的商品展示架,扼住喘不过气的心口,加快速度追击。
夹克男跑到大马路中间,连逼停好几辆小汽车,一大片鸣喇声在夜空中交错。
池峋艰难地穿过车流后,跟着夹克男跑进一条贫民窟的长巷里,七拐八弯后,他离夹克男越来越近。
突然,夹克男停住脚步,转过身,凶着一双眼睛盯着池峋。
后面是一堵高墙,夹克男已没有退路。
“Come with me to the police station(随我去警察局吧)!”池峋大喊道。
“Shit(狗屎)!”夹克男往地上淬了一口,正面朝池峋袭击。
一番扭打后,池峋体力不支,夹克男趁机甩手往回跑路,却迎面撞上跟着赶过来的李鹤然。
李鹤然一把抱住夹克男的腰,让他完全脱不了身。
情急之下,夹克男从袖口推出一把水果刀,高高扬起,对着李鹤然的后背。李鹤然还全然不知。
“阿然!”池峋的声音在夜色中撕裂。
他几乎是飞过去,截住了夹克男持刀的手腕。
争执之下,刀刃挺进池峋的肌肤,手背上一阵热烫,还有丝丝的血腥味。
这时,葫芦娃带着两个警察跑过来了,共同将夹克男制服,捉拿归案。
李鹤然回过头,看到池峋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睛里全是泪,着实吓了一跳。
“池峋,你……”李鹤然话还没问出口,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勾紧。
在鼻尖碰到池峋肩膀上的衣料时,他听到了池峋的哭声。
李鹤然以为池峋是被歹徒吓到了,正想安慰他,却听到池峋哑着声音道:
“下次别跟过来干这么危险的事了!他手里有刀,刚才我快吓死了,你差点就受伤知不知道?!”
李鹤然瞬间冻在池峋的怀中。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脏流经。
是他生命中很少拥有的,被人坚定着在乎的感觉。
焦急害怕的情绪过头后,池峋才意识到自己紧拥着李鹤然的动作有多么没分寸。
他松开手,窘迫地低下头,又忍不住去查看李鹤然的全身。
“你……你没受伤吧?”
“没有。”李鹤然张开双臂上下晃了晃,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多亏池峋你了。”
“快看一下,东西有没有少?”池峋把赃物袋拿到李鹤然跟前。
李鹤然一眼看到池峋手背上的刀痕。
“池峋,你的手!”李鹤然握住池峋的手,眼眶发红。
病房里,池峋一手缠着纱布,一手吊着点滴。
“这几天注意按时换药,伤口不要碰水。”护士嘱咐道,然后用下巴随机点了下身旁的葫芦娃,“你跟我过去取药吧。”
葫芦娃面露怯色。他英语口语不是很好,怕离了李鹤然和池峋就没办法应对一群外国人。
“葫芦娃,我跟你一起去吧。”李鹤然察觉到葫芦娃的焦虑。
“那最好了。”葫芦娃轻松地笑了。
池峋却在他们的目光外皱了下眉。
就拿个药的功夫,两人都要腻在一起,啧……
“你还哪里不舒服吗?”护士捕捉到池峋的表情。
“噢……没。我就是……”池峋看向李鹤然,盘算着要怎样把他和葫芦娃分开,“刚抓贼体力消耗太大,有点饿。阿然,你能帮我去买点吃的吗?”
“忌辛辣口哈,建议喝粥。出外门左转,有粥铺。”还没等李鹤然回答,护士先给出医嘱。
“池峋,你看喝粥可以吗?”
“可以。”池峋心情舒畅许多。
“嗯。”李鹤然笑着点了下头,跟着护士和葫芦娃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李鹤然先提着粥回病房了。
“阿然,谢谢你。”
“这话应该我说,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肯定在焦头烂额应对补证件的事。”李鹤然打开塑料袋,拿出那碗粥,“买的淮山瘦肉粥,还有点烫。”
李鹤然双掌环着粥碗的外壁,去探温度。
“现在可以吃了。”李鹤然把粥端起来。
池峋伸手去接,带着吊瓶下的输液管摇摇晃晃。
“欸,池峋,你别动。”李鹤然舀起一小勺粥,递到池峋唇边,“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吧。”
哈?还有这种好事?
“阿然,那……麻烦你了。”池峋百般克制,生怕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过于幸福。
他几乎没尝出粥的味道,只顾直愣愣地盯着李鹤然手持汤匙舀粥的样子。
李鹤然有一双漂亮得没有攻击性的眼睛,净透清澈,垂下目光时显得温柔极了,像春风拂柳。嘴唇不厚也不薄,水嫩的,透着粉,看起来……很好亲……
靠!我好变态!
池峋赶紧别过目光,保全自己所剩无几的道德底线。
隔壁病床上是一个正盘着腿折纸星星的小女孩。
“妈妈,我都生病了,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看我?”小女孩脸哭得红红的,“我好怕打针,要爸爸抱。”
“乖小妞,爸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陪床的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你忘记爸爸跟你说的话了吗?”
“要认真吃饭,吃药,打针,睡觉,还有,折够一百颗星星,爸爸就会回来。”小女孩止住哭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鹤然拿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再回过身来时,眼底隐藏了灰色的情绪。
“阿然,你怎么了?”池峋看出了此时此刻的李鹤然骨血里不轻易揭开的脆弱。
“没怎么……”李鹤然一副轻拿轻放的口吻,脸上也是笑,“就是想起来我五岁时也折过一百颗星星,但是后来……被人踩碎了。”
“好可惜啊……”池峋唏嘘,“阿然,你那时一定很伤心吧。”
“你难道不觉得我现在还记着这件小事,挺可笑的。”
“不会呀!”池峋斩钉截铁地回复道,“一个小孩子辛苦积攒的心意被毁掉,怎么会可笑呢?换作是我,当时肯定就跟踩星星的人干起来了!”
“那如果,踩星星的……是你爱的人呢?”
“那我觉得,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去爱。”池峋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说得……好像也对!”李鹤然淡然一笑,心底某个地方忽的通透了。
回到酒店后,池峋与李鹤然被一楼的“陈年片羽”主题摄影展吸引。
葫芦娃觉得看展没意思,便先回房间。
通向展厅的长廊灯光很昏暗,周围的景象一片模糊,池峋却偏偏把李鹤然的背影看得格外清晰分明。眼前这个带着轻灵笑语掂着步子的少年映着前方出口透进来的强光,像一枚月亮,闯进他封闭的窗口。
池峋忘记这是他第几次对着这个少年动心,因为千遍万遍,所以不可点数。
展厅的入口是一个小拱门,整个展厅呈现螺旋圆形布局。池峋和李鹤然被两旁的摄影展板带着往圆心处走。
大概是他们去得太迟,展厅里没有其他人。展览的摄影作品都是契合主题的老照片,甚至有灰白色的,在柔和的镁光灯下构筑出温暖安静的氛围。
“哇……”李鹤然在一幅人物摄影作品前驻足。
摄影作品的背景是纯黑色,人物的着装也是黑色的,一张鲜明的人脸在暗色中突出。
“这个皮肤质感的细节拍得也太细腻了吧!”李鹤然赞叹道,“怎么拍出这个效果的?”
“在这个色彩环境下,对比色部分……”池峋指了指人脸,“会过曝。降低曝光补偿,大概能达到这种效果。”
“哇……弟弟,去体育馆之前你连照相机都没碰过,这才过去多久,这些摄影专业知识就信手拈来了!”
“我也是书上瞎看的。”池峋被夸得脸一阵笑一阵红的,“你上次不是提到Kilian Schnberger吗?因为他的故事我对摄影有点好奇,就找了相关的书看。”
“弟弟,你有摄影天赋,而且学习能力强。可以考虑往摄影领域发展,将来也办一个展,我第一个捧场!”
“我……行吗?”池峋觉得李鹤然描述的这一切都离他太遥远,不太会像他能过上的人生。
他从小跟着母亲在各个屋檐下辗转,看够了亲戚的白眼。
没有欲望,也没有爱。
他连一份安稳的生活都无法获得,遑论奢望滚烫的理想。
“你怎么不行了?你这么有才华。”李鹤然夸得直白却完全不像客套话。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池峋兴奋又害羞。
“那说明我慧眼识珠。”李鹤然明媚一笑,露出瓷白的小牙。
糟糕!又心动了!
第9章 第九章、球场黑马
赛前突击集训让整支篮球队伍陷入忙碌状态。池峋虽然每天能在训练馆看到李鹤然,却一直没说上话。
转眼到了比赛前夕。
池峋洗漱完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李鹤然的身影却在他脑海跑来跑去。
明明才在训练馆见过,却有了思念的感觉。
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去找李鹤然的理由。
他一翻身,看到床头柜的钱夹,记起自己留的一招。
翻身下床后,池峋从钱夹抽了张二十元纸币出门。
当他预备按下李鹤然房间的门铃时,门却开了,李鹤然的脸倒映在他眼波。
他瞬间解了渴。
“你找我?”李鹤然微微讶异。
“嗯。”池峋递给他二十元纸币,“差点忘了。”
李鹤然顿了会儿才收下,似乎费了点精力才想起机场借钱给陌生人的事。
“池峋,你进来。”李鹤然拽着他的袖子,那神秘的表情似乎要把他拉入一个秘密花园。
葫芦娃不在。
池峋被安排坐在床尾。
李鹤然刚洗过头,发梢的水还没干,散发着酒店洗发露特有的鼠尾草香气。这气味池峋本闻不惯,此时却觉得沁人心脾,香甜中带着悠悠的茴香。李鹤然身上穿的也是酒店的丝棉浴袍,未系紧的绑带从半腰处滑落。他背对着池峋,正在包里翻什么东西。
腰好细。
好想从背后抱住他啊……
池峋立刻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巴掌。
禽兽啊……
“铛铛铛——”李鹤然配上夸张的音效,拿出一台照相机塞到池峋怀中,“从今天起,保管权和使用权就归你啦!”
“我?!”池峋伸出手指指了下自己,不敢确信。
他忘记是何时开始对照相机有了渴望,也许是在李鹤然倾力夸奖他时,在那些他想拼命保存的瞬间借着胶片永恒抵御岁月时,在那些光线、色彩、形状构成他从前从未发现过的世界时,又或许是在Kilian Schnberger的故事中决定制造自己的彩虹时。
“我给刘老师看了你的作品,他大加表扬了呢!说以后就由你负责校队的拍摄和官博宣传经营工作。”
“真的吗?!”池峋用手抚摸着照相机的机身,感受它每个部位的凹槽和纹理,又把它举起来看了又看。
池峋看向李鹤然,居然在李鹤然的眸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眼神燃着光的、不再麻木的少年。
“阿然,谢谢你!”想要拥抱李鹤然的念头被压制成一个界线分明的微笑。
无人在意的照片,却成了李鹤然口中的作品。
那角落里草籽般还未冒尖的热爱,就这样被李鹤然细心呵护着,第一次有了萌芽的冲动、追逐春天的妄想。
“池峋,明天就比赛了。你一定要把我们校队拍帅一点!”
池峋低下头,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席卷了他。
明天有那么多专业球队的教练在场,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能直接被哪位教练挑中。
明明李鹤然才是那个本该驰骋球场的人,明明他有那么好的机会离梦想更近一点,却失之交臂。
“阿然,明天我们去海边吗?我也想给你拍照。”池峋站起身,目光融化成暖月,“就我和你。”
“啪——”
门突然开了。
“池峋,这么晚你还不回去啊?陈老师在查寝,快到你那层了。”葫芦娃提着两杯莓莓奶香进来。
“噢……那阿然,我先回去了。”第三人的打断让池峋当晚没听到李鹤然的回答。
身后传来葫芦娃与李鹤然的打闹声。
“奶茶给你带了啊,作为报答,今晚给我洗袜子。”
“不洗!再霍霍我给你洗臭袜子,我就把你穿豹纹内裤的事说出去。”
“李鹤然!”
葫芦娃和李鹤然的笑声犹然在耳,池峋却失了眠。
阿然答应了我的邀请吗?
翌日清晨,篮球队很早就去了赛场。替补队员被安排坐在观众席,池峋与唐依瞳邻座,离李鹤然的座位却很远。
中英男篮之间激烈的角逐展开序幕。
但是这激烈……好像只是单方面的。
一位叫连程的英国队队员表现异常亮眼,短短几分钟就拿下六分的好成绩。相反,中国队的骆昭屡屡犯规,整支球队士气大减,发挥水平急速下降。一番比拼下来,英国队遥遥领先,中国队却一分未得。
场上为英国队欢呼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解说员对连程的球技进行了分析并大加赞赏,同时鼓励中国队稳住心态。
第一轮比赛英国队以绝对优势取胜,队员们在后台稍作休息。
女篮组上场对决。
忽然,一个身影从观众席的过道上窜过去。
唐依瞳抓着爆米花的手停住,她转头看向池峋,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那是李鹤然吗?”
池峋没回答她,而是跟着李鹤然跑出观众席,一直跑到中国队的休息间他们才停下。
队员们都站着,表情严肃,看到李鹤然和池峋进来才稍微有点笑容。只有骆昭隐在人群后,刻意回避了李鹤然的目光。
“你们回防了就找准自己的位置。”李鹤然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分析上一轮比赛失败的原因,“骆昭,你太心急了!要放平心态,专注打球,不要想结果。”
池峋看着李鹤然挥斥方遒的背影,对他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李鹤然讲了很多可实操的建议,有些话说得直白、不留情面,一般人听了恐怕都会感到不舒服。池峋却明白,李鹤然对事不对人,他只是纯粹地希望队员们能改进不足,在下一轮比赛取得胜利。
随行教练从外面走进来,手搭在李鹤然肩上,欣慰道:
“小孩分析得对。现在大家最应该做的就是调整心态。欲速则不达。”
李鹤然是校队里面年纪最小的,又是教练最得意的弟子,所以总被喊“小孩”。
“教练,让李鹤然上场吧。”骆昭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李鹤然的眼睛,“我说真的。我们中国队赌不起了。”
全场静默。
没人想到骆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中英第二轮比赛开战。
“考虑到体力消耗的原因,双方都启用了替补队员。新鲜血液的注入,能否让两支队伍擦出不一样的火花呢?”主持人说了一段开场白。
“英国队把实力最弱的那个换了。也不知道连程跟李鹤然哪个更厉害一点。”唐依瞳一副看戏模样。
池峋举起照相机,对准李鹤然的脸。
唐依瞳冷漠地看了池峋一眼,不再说话。
这人怎么跟个哑巴似的?也不搭我话。李鹤然是怎么跟他玩到一起的?
“这一场连程表现依旧强劲,一个飞身上篮……哎呀……很可惜,一位中国队员及时盖帽,进行了关键性断球!这个男生就是来自中国队的李鹤然!”
不到一分钟,李鹤然直接单手上篮。
全场中国人都站起来欢呼。
“恭喜我们的中国队,率先拿分!”
“英国队员包围了李鹤然,李鹤然强攻内线,中距离跳投命中!”
“李鹤然带球突破一攻三进球并成功造犯规,追加罚球,一投即中!漂亮!”
……
在第二轮比赛中,中国队取得首胜。
中场休息时,李鹤然去洗手间换上干燥的球服,出了隔间迎面遇上连程。
连程对他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李鹤然点头回应。
“你的左腕受过伤?”连程突然问道,并且说的是标准的中文。
李鹤然很惊讶,不光是因为连程会说中文,还因为他能看出来自己左腕的旧伤。
那个叫李雁回的男人很久没出现在他的回忆里了。
“小然,爸爸再问你最后一遍,跟她,还是跟我?”李雁回蹲着身,直盯着五岁的李鹤然,手抚摸着李鹤然的后脑,脸上却带了威胁的表情,语气也早已失掉耐心,“你想清楚,你要是选了她,就再也别认我这个爸了!”
李鹤然抱着周绮寒的腰,哭到颤抖。
“好,我明白了。”李雁回咬着牙叹气,站起身快步走出大门。
“爸爸!爸爸……”李鹤然满脸泪花追上去,抱住李雁回的胳膊,“爸爸,你别走……你说想爸爸的时候就去折星星,我折了一百颗呢……”
李鹤然把装满星星的玻璃瓶捧到李雁回面前。
“李鹤然,你记住,从现在起,我不是你爸了!”李雁回把玻璃瓶摔在地上,一片星星散落四处,被一双继续前行的皮鞋碾压成薄薄的纸屑。
“爸爸!爸爸!”李鹤然大哭大叫地跟着跑过去,整个人被门槛绊翻,左腕磕在水泥台阶上,血流不止。
“小然,小然!”周绮寒把他抱起来,看着他的伤口哭肿了眼,“小然,疼不疼啊,妈妈送你去医院。”
“妈妈,我好疼啊,好疼……”李鹤然根本没感觉到左腕上快要折断的腕骨,只捂着绞痛的心脏,看着李雁回的背影。
男人没有回头。
他也再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那段日子,他左腕的伤严重到无法端碗。周绮寒辗转了六家医院,才把他的左腕治好,只是在打球时偶尔会露出破绽。
“你的腕骨不是很灵活,还能把球打得这么好。其实,我之前在训练馆就注意到你了。”连程伸出一只手,“我奶奶是中国人,说来我也流着中国人的血。”
李鹤然握上去,以示友好。
“阿然。”池峋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跑过来问道,“在聊什么呢?”
“聊他左腕的秘密。”连程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到池峋完全不知情的表情,他起了几分骄傲,“我是第一个发现你左腕秘密的人吗?”
“嗯。”李鹤然如实承认。
“池峋,过来帮忙搬下矿泉水。”阿飞在门外喊道。
“来了!”池峋有点不乐意地应道,转头笑着对李鹤然说,“我先走了。你也尽早回休息室喝点淡盐水补充体力。”
“好。”
池峋又警惕地看一眼连程才掉头走出去。
“你这位朋友似乎对我有意见。”连程看着池峋的背影笑了笑,已揣摩到几分对方的心思。
李鹤然一脸纳闷。阿飞、连程……怎么一个个的都说池峋看他们不顺眼,池峋多好的人啊!
连程回到休息间,跟队教练正在与队员商讨比赛策略。
第三轮比赛打响。
第10章 第十章、公园戏水
英国队按照战术紧防李鹤然。
“现在李鹤然的状况不容乐观,这场面让我想到一个中国成语,四面楚歌。”
“李惊喆三分远投帮助李鹤然赢得主导权,李鹤然突然变向,突袭空切扣篮!我发现这位中国队员十分灵活,总能带给观众意想不到的惊喜。”
“连程终于扳回一分。现在双方的分数十分接近,你追我赶,难解难分。”
“李鹤然快速渗透传球,现在球到了中国队员唐一飞手中。两人配合非常默契,唐一飞跳投成功!”
“连程造中国队员言川防守犯规。连程罚球成功!英国队通过罚球追平比分得以让比赛继续。这是目前唯一进入加时赛的比拼。”
“这个人哪个学校的,才大二吗?”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C市队教练孙泽研指着李鹤然问身边的助理。
“是的。A市大学男子篮球队的队员。”助理回复道。
“这个人的肌肉记忆比其他人都强,没有高强度的训练达不到这么快的反应。跳投流畅,下快攻敏捷,身体对抗力卓绝,最大的优势是知道用脑子打球,干脆果决,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孙泽研评价道。
助理也早就注意到李鹤然,他的表现无法不让他成为全场的焦点。
“回国后你拟个邀请书给这小孩,看他愿不愿意来我们C市队。”
“您的球队名扬在外,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愿意来。”
“不一定,说不定其他教练跟我打着同样的算盘。先下手为强,你今晚就拟好。”孙泽研吩咐道。
“现在双方平分,还剩最后四十秒!”讲解员紧张地宣布道。
全场观众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有一些观众还站起来向前探头观望战况。
李鹤然在最后三十秒军刀般深入英方顺利夺球,迎着人体屏障飞快向前运球。
最后二十秒!
胜负立见分晓!
突然,在左前方防守的连程脚底一滑,身体后倾,李鹤然下意识地腾出双手扶住他的肩。但是因为速度非常快,向下的冲力很大,两人栽倒在地。
连程抱着膝盖,痛苦地叫了一声。
“医生!”李鹤然高声唤道。
场外跑过来一位医务人员,低头查看连程的伤势,并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他的膝盖。
“啊——”连程咬着牙,叫得更痛苦了。
“很有可能骨折了。担架!”医务人员向场外招手。
连程被两名护士抬上担架。他忍住剧痛,对李鹤然挤出一个微笑。
“谢谢。”
他从李鹤然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同类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恭喜英国队获胜!”
直到广播响起,李鹤然才知道他弃球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么本次比赛得分最高的队员又是谁呢?现在我们宣布MVP获得者,他就是——来自中国队的李鹤然!”
欢呼声瞬间引爆全场,仿佛连赛场之上的天空都在喧嚣尖叫。
颁奖嘉宾递给他一座沉甸甸的奖杯,他只言未语,双手托举奖杯过头顶,脸上挂着一抹浓烈的笑。
有两位观众跑上来送上鲜花。
校队的队员都冲过来用力拥抱李鹤然以示庆祝。
池峋站在人群之外,有了怯意。
“池峋。”李鹤然走向他。
“阿然,祝贺你。”池峋绞着双手,终于还是给了李鹤然一个短暂而轻盈的拥抱,那束满天星隔在两人之间,散发淡淡的香。池峋再一次感受到幸福,为李鹤然实现MVP梦而产生的深刻的幸福。
后来的池峋常常想,是不是有多圆满有多灿烂,就有多缺憾多寂然。
李鹤然却告诉他,所有刺向我的荆棘都将开出花。
那会是什么花呢?
也许是一朵醉心花吧,历遍烈日、冷夜、孤星,也不会被流沙淹没。
而二十岁的李鹤然在池峋眼中又是一朵什么花呢?
是他镜头里的凌霄花。
明亮又蛊惑。
那天下午,池峋头枕着双臂躺在床上,手机就放在身边,过了整整一小时,没有任何声音提示有人来消息。
他实在憋不住了,拿起手机打开与李鹤然的对话框。
阿然,昨晚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输入。删除。
这样问会不会显得这个邀约太正式?反而暴露了自己不太纯的动机。
“就我和你。”
池峋回想起昨晚对李鹤然说的话,脸上泛起红晕。他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对李鹤然说一些暧昧的话,事后又会非常后悔,常常给予李鹤然一些暗示,又害怕对方理解了自己的隐喻。
总之,会变得神经质且矛盾。
一声水滴音效打断了他的纠结。
李鹤然发来消息。
“你上床照片吗?”
上床?
上床?
上床?
这……什么意思?
池峋阵脚大乱。
要我的床照?
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吧!
池峋很想一头钻进冰桶让自己冷静一下。
十秒后,消息被撤回。
“你上传照片了吗?”
呃……原来是打错字。
仅这十秒,池峋的心情就像坐了一圈过山车。
“马上,我调个色就放校队官博。”
池峋一下午都在想昨晚单独邀请李鹤然的事,早把上传照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试了很多版调色做对比,最终挑了个自己满意的版本发到校队官博。
文案:挥汗如雨打一场球,拧开瓶盖递一瓶水,漫长岁月并肩走,我们的浪漫与热爱永不谢幕。
校队官博只有三千多粉丝,近期几篇微博的阅读量都少得可怜,评论几乎没有,三条已破历史记录。因此,池峋对照片发出后所能收获的反馈并没有抱什么期望。
当评论源源不断涌现在评论区时,池峋还是吃了一惊。
大部分是夸赞的话。
“这次居然带文案,有心了,加鸡腿。”
“是不是换小编了?”
“今天的照片好看到离谱!”
“李鹤然的照片最多诶,还是在C位,偏心小编我爱了!”
“文案像告白情诗嘿嘿嘿!”
“家人们谁懂啊终于有人拍出了李鹤然的美貌/大哭,拍照的人好懂啊!!!”
等等!
池峋滑动评论区的手顿住。
这人的ID是:李鹤然我要娶你。
池峋点进那人的微博主页,才发现对方是个女生。
“池峋,你昨晚说去海边我们几点出发啊?”
看到李鹤然新发来的消息,池峋开心得鲤鱼打挺般坐起身来。
“五点怎么样?”
李鹤然回复了个OK的手势。
快五点时,池峋挎着照相机出了门,一抬头,李鹤然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穿得很素净,里面一件米杏色宽松针织背心打底,外面罩着件纯白衬衫。
“阿然,我们先去海滨公园,晚点再去海边怎么样?”池峋柔声询问。
“都听你的。”李鹤然很信任池峋的安排。
“现在外面紫外线还很强,暴晒会伤皮肤。海滨公园到处都是树,有绿荫挡着。”池峋解释了一通安排变化的原因。
“嗯。”李鹤然点点头,“连程也说附近海滨公园是最值得去的。”
又是连程……怎么哪里都是他?
“连程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刚刚。我想着多玩一点地方,就问他有没有推荐的。”
这个连程真是住院了都不闲着。
池峋一边腹诽一边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徐徐打开,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对情侣,正抱着彼此啃得难舍难分,根本没发现电梯门已经开了。这场面对于女生手都没牵过的二十岁纯情男大生李鹤然来说着实有点壮观。池峋虽然托花花公子官锦的福见过些世面,但也遭不住这么近距离的观看。两人就这样傻站在电梯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眼看电梯门要关了,池峋只好大声咳嗽两声。那对情侣听到响动才触电般推开彼此,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出来。
两人缄默着走进电梯,电梯门一经关闭,空气就变得更加沉默了。李鹤然垂身立着看显示屏上不断变小的楼层数字。池峋盯着李鹤然的侧脸,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乘坐这电梯时,自己曾在拥挤人潮中错身吻过他的脸。
李鹤然脸上浮着淡淡的粉色,表情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坦荡了。
池峋看到光滑的电梯壁上映着自己的影子,才恍然意识到李鹤然即便不对着自己,也能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立马收回眼神,转过身去。
电梯门终于开了,李鹤然快步走了出去,池峋跟在他身旁。
外面的太阳亮得晃眼。
一位服务员拿着一粉一蓝两把晴雨伞跑过来,贴心地提示他们外面紫外线很强烈,酒店提供遮阳伞。
池峋看着伞柄上的吊牌,才发现这两把伞是情侣款。
“谢谢。我不用。”李鹤然开口婉拒。
见李鹤然不用伞,池峋也没要。
两人顶着烈日出门,路途很短,六七分钟就走到了海滨公园。
眼下姿态优美的绿树相映成趣,繁花似锦,景致好不清幽。
李鹤然趴在一个鲜花喷泉池边,把手伸进泉水中,怡然道:
“池峋,这水好凉快。”
池峋笑着走过去,在李鹤然旁边趴下,手掌拨动着那些在水波之上荡漾的鲜花。
忽然,一捧水泼在了池峋的脸上。池峋凛着凉意睁开了双眼,看见恶作剧成功的李鹤然笑得正甜。
“池峋,你的睫毛好长。”李鹤然忽然凑近来,一双小猫眼睛看得很认真,“还能挂小水珠。”
池峋被他弄得心神荡漾,但是头脑尚算清醒,鞠起一捧泉水朝李鹤然泼回过去,李鹤然却灵活地躲开了。泼了个空气的池峋不甘心,又鞠起一捧泉水追上去,等追上李鹤然时,泉水已经漏得一滴不剩。
“泼不到我。”李鹤然吐了下舌头,洋洋得意。
池峋只好作罢。
跑累了,两人便在一棵大榕树下的长椅上坐着稍作休息。
第11章 第十一章、海边月色
不远处一个华裔白发老爷爷在卖冰糖葫芦。
李鹤然看着那一串串红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舌尖不禁分泌软液。
老爷爷看着李鹤然巴巴的眼神,立刻锁定潜在客户,招呼李鹤然道:
“小哥,买串糖葫芦吃啊,新做的甜着嘞!”
李鹤然被成功诱惑到了。
“池峋,你要吃吗?”
池峋摇摇头。他从小就不爱吃这些。
“那我就只买我自己的喽。”
李鹤然跑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刚咬了一颗山楂,就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龇着牙深吸一口气,囫囵吞下去。
“骗人。一点都不甜,酸死了。”李鹤然皱眉抱怨道,看起来委屈死了。
他又不想浪费,硬着头皮准备咬第二颗,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表情,看得池峋又心疼又好笑。
“剩下的给我吃吧,我还挺喜欢吃酸的。”池峋“舍身取义”,夺下李鹤然手中那串糖葫芦。
“等一下……”
没等李鹤然话说完,池峋就咬了最上面那颗,面部肌肉瞬间不听使唤地扭曲了,牙齿酸到快没知觉。他低下头,卖力地平复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抬头看向李鹤然。
“挺好吃的。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本来想说最上面那颗就让我吃,刚才我嘴巴碰到那颗了。”李鹤然望着竹签光秃秃的顶端说道。
“哦……我爱吃,就都让我吃吧。”池峋又下去一口,眼泪差点出来。经过漫长而艰苦的斗争,他最终成功“歼灭”那串糖葫芦。
池峋看到对面有一墙凌霄花,偶有海风刮过,落花铺了满地,像凤凰浴火的残羽。
“阿然,那墙花很好看,你站在下面我帮你拍照吧。”池峋提议道。
“好啊。”李鹤然很配合地跑到凌霄花墙下。
池峋举起照相机,又放下,走向李鹤然。
“怎么了?”李鹤然困惑地问道。
“总感觉缺个道具。”池峋左右环看,伸手接住一朵下坠的凌霄花,“就它了。”
他跑回原处,重新举起照相机。
镜头里,李鹤然眼神慵懒惬意,纤长双指夹起那朵凌霄花半遮眉睫。
他好会!
池峋差点要把这心里话喊出口。
很多人面对镜头都会怯场,表情也会变得僵硬、不自然,但是李鹤然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相反,他很大方、自信,很懂得在镜头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点。
摆完这个动作,李鹤然向池峋走去,在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充沛的光线把李鹤然的脸打得又通透又雪白,他眼神纯真,看向镜头,对着镜头举起那朵凌霄花。非常强烈的镜头交流语言让这画面变得生动极了,那持花少年仿佛在对着镜头外的人说“我的花很漂亮,我也是”。
他又蹲身鞠一捧落花,对着镜头向上抛洒,而后转身,透过落花的空隙不经意回眸……
池峋很意外,李鹤然居然能够设计出那么多自然的拍照动作。每一个画面都极致的清纯,美得动人心魄。
他好像没做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只消看一眼,池峋便觉得自己被勾引。
“池峋,我帮你也拍几张吧!好不容易出来玩,留念一下。”李鹤然跑到池峋身边。
“不用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拍照技术?”
“不是。”池峋摇摇头,“我不太习惯一个人拍照。”
“哦……”李鹤然似乎很难理解这个习惯。
“叔叔。”李鹤然喊住一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路人,“可以帮我和我朋友拍张照片吗?”
男人很和善地答应了李鹤然的请求。
“池峋,你不习惯一个人拍,那就和我一起拍吧。”李鹤然转头笑着看池峋,从池峋脖子上取下照相机递给那位大叔。
“走吧!”
池峋被李鹤然拉到凌霄花墙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摇曳的花影在两张青春的面庞上滑落。
“看镜头。”大叔按下快门。
就在那一瞬间,池峋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鹤然。
“拍好了。”大叔放下照相机。
李鹤然与池峋又跑回去查看成片。
“这张好像不太行,都没拍到你的正脸。”李鹤然看向大叔,“您能再帮我们拍一张吗?”
“当然可以。”大叔很乐于助人。
“这张就删了吧。”李鹤然正准备按删除键,被池峋制止。
“这张就可以,我很喜欢。”池峋拿回照相机,“叔叔,谢谢您了。”
大叔笑着和他们告别,继续赶路了。
池峋看李鹤然似乎还在为这张照片感到缺憾,便逗趣道:
“你不觉得我侧脸更帅一点吗?”
“你正脸侧脸都很帅啊!”李鹤然说得那么“义正言辞”,池峋听着又心动又害羞。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欢快的音乐,听着像儿歌。池峋扭头一看,原来是附近的木马游戏营业了。一群小朋友蜂拥而上,骑上自己最心爱的那匹木马,在流光溢彩的灯色里缓慢旋转。
“阿然,你玩过木马吗?”
“小时候经常玩。”
“我还从来没玩过。”眼前的木马勾起池峋的幼时记忆,“记得有一次,爸爸带我和官锦去公园散步,那里有木马,爸爸只让官锦玩。我当时想,以后有钱了我也要去玩一回。可是后面长大了,有钱也不好意思上去跟一群小朋友玩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规定木马只能小朋友玩了?”李鹤然拉住池峋,往木马那边飞奔,“池峋,我请你玩啊。”
海风微咸,鸥鸣起伏,远天彩霞四散,沉日温柔。池峋望着李鹤然的背影,希望这个美好的傍晚永远延伸下去。
两人霸占了最后两匹木马。
一个没抢到木马的小男孩站在栏杆外哇哇大哭。
“宝宝不哭了。我们等下一班好不好?”小男孩的母亲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池峋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要不我还是不玩了吧。”
“不行。”李鹤然几乎是命令道,“我都说了请你玩就得说到做到。”
然后,他看向小男孩的母亲,笑着道:
“姐姐,您看小朋友哭得这么难过,就让我抱着他一起坐木马玩吧。”
小男孩听到李鹤然的话,停止了哭泣,向李鹤然伸出两只手。
“哥哥抱。”
小男孩的母亲只好抱着他放到李鹤然怀中。
“谢谢哥哥。”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道,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
“不客气。”李鹤然像撸小狗狗一样撸了一把小男孩软软的头发。
木马随着音乐转动起来,小男孩开心得挥舞起两只小爪爪。李鹤然担心他摔下去,将他搂得更紧些。
池峋坐在木马上上上下下,晃晃悠悠,觉得有趣极了,心情像云一样轻快。
“池峋,开心吗?”李鹤然问道。
“开心!”池峋大喊。
坐完木马,天还微微亮,两人走出海滨公园,浸泡在橘黄的暮色里。海滨公园离海滩不足一公里,但太阳落得很快。他们抵达海滩时,一轮明月正从深海中跃起,为海面蒙上一层诗意的素纱,海滩被照成银白色,裸露在沙滩上的紫色贝壳闪闪发光。
海滩上有不少卖小吃的流动摊贩,池峋被石锅拌饭吸引,李鹤然则去了卖盒装炒年糕那里。
他在辣炒年糕和芝士年糕之间纠结了许久,最后问道:
“阿姨,能不能卖我半份辣炒年糕、半份芝士年糕?”
摊主笑着摇摇头:“都是分装好的”,然后建议道,“你可以两份都买。”
“可是我一个人吃不完。那就给我拿一份辣炒年糕吧。”
“我要一份芝士的。”池峋从李鹤然身后冒出来,对他笑了笑,“那边石锅拌饭的煎蛋都是半生不熟的,所以我还是和你一起吃年糕吧。”
“嗯。”
两人拿上各自的炒年糕和附赠的酸梅汁在海滩上随意找了张长椅坐着吃。
池峋打开自己那份,用牙签串起的第一个年糕递向李鹤然。
“阿然,尝尝我这个芝士味的。”
“谢谢。”李鹤然咬了一口直点头称赞,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还能再吃一个吗?”
池峋直接把整份年糕端到李鹤然面前,笑着说:
“随便吃。”
傻瓜,就是你想吃我才买的。
李鹤然又连吃了两个芝士味年糕,嘴角沾着白色的芝士酱,像吃花脸的小猫。
“池峋,你也尝尝我的。”
李鹤然给池峋喂了好几个辣味年糕,最后两人干脆把年糕都摆在中间混着吃。
李鹤然喝了一口酸梅汁,眺望远方。
月亮很圆满,洒落清晖,凝结在天海交界处,似一座沉默的白色岛屿,下面的海浪却在黑夜中汹涌、奔流,在海岸拍出一堆堆高耸又融化的雪。
池峋望着李鹤然。
海风很凉,很大,刮起了李鹤然的头发,茉莉花的香气随着同样汹涌的气流侵袭了池峋的鼻翼。海滩上明明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却好像不存在了,李鹤然成为他眼睛里的唯一。
李鹤然唇角轻启,哼起了歌,歌声像夏日傍晚的风,温柔又清澈。
这是池峋第一次听李鹤然唱歌,他沉醉其中,不敢打扰。
“沉默的银河系
因为你有意义
你要是落泪滴
世界都要下雨
雨降落在大地
我安静倾听
却无法领悟你为何放弃
带走回荡的回忆
你像流浪的流星
把我丢在黑夜
想着你……”
“阿然,你唱歌真好听,没有雕饰感,很自然。”池峋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我以前天天对着我同桌唱,我同桌都听烦了。”李鹤然害羞地用手指捏了下耳朵。
“很好听。”池峋说得更笃定了,像在反驳什么。
“阿然,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没听过。”
李鹤然望着远天隐灭的星子,目光沉静道:
“恒星的恒心。”
阿然,我会永远做你一个人的恒星。
池峋看着李鹤然好看的侧脸,在心底做无声的承诺。
第12章 第十二章、爱情法则
“阿然,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向你告白,你会怎么办?”池峋鼓起勇气试探,心脏几乎要跳出身体。
“我的朋友向我告白?”李鹤然歪着头望天,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他问道,“你指男生还是女生?”
池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李鹤然,他完全没想到李鹤然会这样追问。
所以……男生他也是接受的吗?
“不限。”池峋带着侥幸心回答道。
“不限?”李鹤然笑出声,不可置信的表情让池峋的侥幸心顷刻稀碎。
“很难设想,这种情况预计不会发生,我的朋友几乎都是男生。”
“万一呢?”池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万一?”李鹤然又展露出思考问题时才会出现的严肃表情,然后脱口而出,“喜欢就在一起呗。”
喜欢就在一起呗!
多么简单的法则!
从小到大,池峋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性取向,哪怕嚣张如官锦这般的人物也会戴上假面,躲过世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他突然接纳了自己。
喜欢就在一起呗。
我是无罪的。
我只不过在遵守人类都会遵守的法则而已。
那你……会喜欢我吗?
不一会儿,年糕就被吃光了。池峋收拾起剩下的包装盒,扔到附近的垃圾桶。等他返回时,李鹤然却不在座位上了。他心中一阵悬空感,正准备呼喊李鹤然的名字时,却看到李鹤然背对着他蹲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捡贝壳。李鹤然个子高,蹲下来却小小一团,影子也小小的。大概是挑到了满意的贝壳,李鹤然立起身,颀长的背影拓在黑夜里似一幅泼墨的画。风很大,吹得他衬衫衣角飞起来。
池峋举起照相机。
“阿然!”他喊道。
李鹤然笑着回头,背靠明月,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夜色的描摹下像水灵灵的黑葡萄,纯净又温存。长风啸起,吹落他左肩的衬衫,露出光洁的肩膀。
“咔嚓——”
这一幕定格成温暖的胶片。
“池峋!”李鹤然兴高采烈地跑向池峋,递给他一枚紫色贝壳,“这个送给你。我挑了很久呢。”
“这个黄色的给葫芦娃,这个蓝色的给我自己。”李鹤然为手中剩下的两枚贝壳分配了主人。
他将池峋握着贝壳的手扶上耳畔:
“你听!”
池峋听到了海风的怒吼,听到了一个自由又辽阔的世界,心突然安静下来。
“阿然,谢谢你。”池峋细心收藏起那枚贝壳。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幸福美好的回忆,谢谢你带来的光明填满每一个冷夜的缝隙。
回到酒店后,池峋躺在床上,那枚留有李鹤然体温的紫贝壳就贴在耳边,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李鹤然映着满天粉色彩霞的背影,唇角的芝士酱,温柔的葡萄眼,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笑容……
“你们下午出去玩了啊?”
刚冲完凉的言川从洗浴间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拿着手机在刷。
看到李鹤然新发的朋友圈池峋才意识到言川在问什么。
文案:今天很开心,吃到了好吃的炒年糕,去海边看了很美的月色。谢谢池峋帮我拍了这么多好看的照片!
配图是他为李鹤然拍的凌霄花树下和海边的照片,还有路人大叔帮忙拍的合照,被放在正中央。
连程是第一个点赞的。
真是断腿了都不耽误他点赞啊!
葫芦娃:出去玩怎么不叫我?我长得很碍事吗?
阿飞:中间这张照片咋回事?你脸上有字?
唐依瞳:哇好看!有点杂志封面的feel!这是哪啊我也想去拍!
李鹤然只回复了唐依瞳:海滨公园。你没有池峋帮忙拍很难拍出这个feel,吐舌头表情包。
宋希清评论唐依瞳:也没有这个颜值。
唐依瞳回复宋希清:颜值和涵养都是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杨期尘:快去睡觉。
池峋看着热闹的评论区,向李鹤然编辑私发了一条信息。
“阿然,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李鹤然却没有回复他。
是我表达得太直白吓到他了吗?还是……就睡了?
阳光洒进房间的时候,池峋醒了。一睁开眼,他就看到那枚紫色贝壳。他将贝壳握在掌心,感受冰凉和坚硬的触感。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坚信昨日的幸福。
言川不在,许是出门吃早餐了。
手机显示九点半。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他从未像昨晚那样睡得深。
他点进微信,看到李鹤然早上七点半给自己回的消息,脸上泛起微笑。
“我也是。”
随着“嘀”的一声刷门卡声,言川提着一个纸袋子进来。
“你醒了?”言川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候道,“本来想叫你一起下去吃早餐的,李鹤然说就让你多睡会儿,让我把早餐带上来给你。”
“谢谢。”
他贪恋这种被李鹤然在意和关心的时刻,但是也同样拥有清醒而痛苦的认知——李鹤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能给予自己的东西与给予别人的并无差别,也许这一辈子他也很难在李鹤然的世界中成为那个稍微与众不同的人。
但是荒僻的月球只要曾被太阳照耀,就想献给太阳唯一的轨迹。
池峋拉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口赶团体大巴时,李鹤然和葫芦娃正走在前面,共撑一把伞。
但是李鹤然一点阴凉也没分到。
“葫芦娃,你每次都搞错太阳的方向,我脸上好晒。”
经李鹤然提醒,粗心的葫芦娃才倾斜了伞的角度。
池峋正准备喊李鹤然时,另一个声音比他先发出。
“李鹤然!李鹤然!”
池峋一回头,看见连程撑着肘杖在一位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跑”过来。
呃……怎么说呢,从连程焦急的面部表情来看,他是配得上这个“跑”字的。
真是断腿了都不耽误他送别!
李鹤然听到喊声回过头,见是连程赶紧上前扶住他。
“幸好你还没走。”连程喘了口气,笑着从工作人员手中拿过一个便当袋递给李鹤然,“我妈做的寿司,你路上吃。”
“谢谢。”
连程这么大老远带伤“跑”过来,李鹤然也不忍心拒绝,只能收下,却总觉得欠他一份人情,想回报些什么。
李鹤然思前想后,最后忍痛割爱把昨晚留给自己的那枚蓝贝壳送给连程作为回礼。
连程开心得晃了晃手中的贝壳:
“以后看到这个我就会想起你。”
瞧着连程的嘚瑟样,池峋顿时感觉血压上来了。
“这个便当盒是我挑的,你以后看到这个便当盒也要想起我哦!”
池峋只觉得连程聒噪。
“昨天发给你的电话记得保存噢。以后有机会来英国就打电话找我,我们一起打球,我还可以给你做向导。”
“谢谢。不过以后大概率没什么机会来。”李鹤然实话实说。
“那我去中国找你也行。你记得把电话发我。”
这大巴怎么还不开走。
池峋忍不住在心底嘀咕。
“大家尽快上车,我们马上要出发去机场了。”陈老师立在大巴前门边上喊道。
池峋第一次觉得陈老师是如此的和蔼可亲。
听到陈老师的催促,李鹤然才匆匆与连程告别,同葫芦娃上了大巴。
李鹤然选了前面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葫芦娃刚在旁边落座,就被斜后方的唐依瞳叫住。
“葫芦娃,坐这。”唐依瞳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昨晚那几把我还没打够呢!”
“你太菜了,不想跟你打。”葫芦娃懒得动身。
池峋立在大巴最前方,盯着李鹤然。
“池峋,怎么不找座位坐?”陈老师拍拍他的肩膀。
“哦。”他只好象征性地向前移了几步。
“上次游戏输了你还没接受惩罚呢!我惩罚你过来陪我打十把。”唐依瞳得理不饶人。
葫芦娃叹了口气,只好坐过去。
池峋看着李鹤然旁边多出来的空位,三步并作两步走,坐了下去。
“阿然,上午好!”池峋先打了招呼。
“池峋,上午好!”李鹤然积极回应。
池峋卸下背包,打开,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贝壳,其中以淡蓝色的小扇贝居多。
“阿然,挑你喜欢的。”
“哇!”李鹤然惊呼,“你什么时候捡了这么多?”
“就上午。”
“背着很重吧?”
“还好。”
李鹤然掂了个最沉的蓝色海螺,想着帮池峋减负。
“谢谢!”
“不客气。”
“池峋,你要吃点吗?”李鹤然打开连程送的寿司便当。
池峋笑着摇摇头,却拿过来便当盒。
“你吃吧。我帮你端着。”
“那我现在吃完吧,待会拿着上飞机不太方便。”
李鹤然用叉子叉着吃。
“嗯嗯好吃。”李鹤然食欲很好。
池峋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鹤然吃。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李鹤然的脖子起了红痕,脸上也渐渐泛起一小片一小片的红色。
“阿然,你怎么了?”池峋不安地问道。
李鹤然放下叉子,用手指抓着皮肤。
斜后方的葫芦娃见状跑过来,叉起一个寿司尝了一口,脸色隐忧。
“好像加了花生酱。”
“发生什么事了?”陈老师走过来问道。
“李鹤然可能花生过敏了。”葫芦娃解释道。
陈老师蹲下身查看李鹤然的脸,关切道:
“老师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用。”李鹤然连忙摆手,“小毛病,我去旁边药店买点过敏药吃就好。”
他不想因为自己延误大家登机。
大巴缓缓泊停。
“我去吧。”
池峋冲下大巴。
他去附近的药店咨询店员买了一款口碑不错的过敏药,到收银台结账,一位提着满袋子菜的老婆婆排在他后面。突然,他感觉有什么重物甩在自己脚上,低头一看是一条新鲜宰杀垂死挣扎的大鱼,带着腥味的鱼血将他的白球鞋弄得面目全非。
老婆婆大惊失色,将鱼捡起来放进购物袋,不断地向池峋鞠躬道歉。
池峋没功夫管这些,点头回应后就提着药跑回大巴。
李鹤然吃完药后脸色好了大半。
“阿然,你睡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到了目的地我喊你。”
“嗯。”李鹤然沉沉睡去。
池峋抬起一只手拨转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以免冷风正对着李鹤然吹。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脱下外套盖在李鹤然身上。路途遥远,不知不觉,池峋也睡着了。等醒过来时,池峋发现外套盖在自己身上,李鹤然正俯身用湿纸巾帮他擦鞋上的鱼血。
他的回忆如雪飞舞,停落在初见李鹤然的那天……
第13章 第十三章、初识心动
那是个下雨天。
池峋望着沾满泥浆水渍的球鞋发愁叹息,一抬脚,鞋底就张开“血盆大口”,那片单薄的鞋底在风中摇晃,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眼前是一家品牌鞋店,门口“全场大促”的标识让他萌发了进去看一看的想法。
他透过橱窗,看到柜台上坐着一位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正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原因,他并未看清男孩的长相,但是那灯光照耀下完美而流畅的侧脸线条还是好看得夺人心魄。
等他走进店里,男孩却不见了。柜台上只留着男孩的“画作”,画技笨拙得宛如幼稚园小朋友的涂鸦。字写得方方正正,可爱又天真,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即便如此,池峋还是看出来男孩画的是篮球。
一位女店员从里间走出来,向池峋推荐了一款最热销的球鞋。
“这一款学生是买得最多的,质量好又舒适,折后只要两百。”
“还有便宜点的吗?”
“还要便宜啊?那只能去隔壁农贸市场买了,一百出头能拿两双呢,但是质量就很难说了。”女店员无可奈何。
这时,一群学生走进店里,对着池峋的鞋指指点点。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池峋却听得分明。
女店员转头去招呼新顾客,把池峋晾在原地。
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无法继续在这个空间待下去,他抬起脚来想逃。
“啪”的一声鞋底彻底从鞋身上脱落,随之而来的是对面那群学生堂而皇之的嘲笑声。
那扑面而来的玩味而审视的目光把他打成一只刺猬,脆弱的,防卫的。
“同学,你是要买鞋吗?”
一个好听的声音让他忘却了自己面临的窘境。
他转过身,瞬间失了神。
眼前人好看到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光芒,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有着骄阳般的热烈天真,也有着春水般的干净温柔。
只要看向那温煦的眼底,便觉再糟糕的生活也会遗落宝石。
男孩搬过来一张椅子,让池峋坐下。池峋松了一口气,再走一步对他来说都是羞辱。
“这个是我们的店长推荐产品,广受好评,你要不要试一下?”男孩拿着女店员刚才推荐的那款球鞋介绍道。
“这款我刚才推荐给他了,他嫌贵。”女店员朝他们看了一眼,“这已经是我们店里最便宜的了。”
池峋简直无地自容。
“我只带了……一百五十元。”
“你的鞋子都湿透了,先脱下来吧,闷着不舒服。”男孩说着就要上手帮他脱鞋。
“我自己来。”池峋用手背隔开男孩的手,脱下鞋放在一旁。
“袜子也脱了吧,没关系的。”
池峋照做了,露出一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脚。
男孩拿起池峋的鞋子看了眼鞋码。
“店里还有三款断码鞋,店长允许我们最低五折出售,实际需要支付一百五十元,你看有兴趣试试吗?”
池峋点点头。
“不过这样的话,这单你拿不到提成吧?”
“嗯……”男孩尴尬地笑笑,“但如果成功的话这就是我的第一单,我很有成就感。你稍等一下。”
男孩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三个鞋盒过来,排在池峋面前,依次打开。
女店员经过他们时夸赞道:
“哟,你现在学得有模有样的!”
她顺手提起池峋那双破烂不堪的旧鞋扔进垃圾桶。
池峋原不打算扔的,想着用胶水粘一粘晴天还能穿,却又不好意思再捡回来。
谁料男孩很快将那双旧鞋捞了出来,用湿纸巾细心擦拭干净,放回池峋脚边。
“你再等我一下下。”
男孩又跑开了,跟女店员小声说了什么。女店员看了眼池峋,一脸难为情,但最终似乎被说服,展露笑容。
男孩消失在鞋架后,没过多久,他拿着一双纯灰色新袜子出来。
“今天店里前十位的顾客,都附送一双袜子。”男孩说明道,将袜子拆封。
“谢谢。”
“中间这双我买过蓝色款,穿起来很轻盈,质量也好,穿了大半年一点脱胶的迹象都没有。”男孩客观地反馈自己的穿着感受,“你要不要先试试这双。”
“好。”
男孩手法娴熟地帮池峋穿好鞋袜系紧鞋带。
池峋站起来走了几步,当即决定就买这双。
看着李鹤然过敏已经消退的脸,池峋闪回结束。
“池峋,你这双鞋我有同款,是天蓝色的。”李鹤然闲聊道。
“是吗?”池峋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穿。”
这样可以算……情侣鞋吗?
只是,池峋永远也不会知道李鹤然跟女店员说了什么。
“姐,那个小弟弟的袜子都湿透了。我想拿双新袜子给他换。待会他走了,我来付袜子的钱,好吗?”
日出跳跃到玻璃窗的一角,柔软的金色光芒铺满书桌,池峋伏案而眠。
房门被悄然打开。
官锦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直接走向池峋的书包,翻出钱夹取走池峋昨天下午新结算的勤工俭学的四百元工资。当他将盗窃现场恢复成原样预备离开时,池峋手中抓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笔筒,主体由蓝色的小扇贝组成,底座装饰着洁净的白色螺贝。颜色布置很考究,笔筒主体越往上扇贝的蓝色越浅,呈现出渐变的效果,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美轮美奂。
书桌上堆满了胶水瓶、雕琢针之类的手工工具,官锦猜到这个贝壳笔筒是池峋昨夜通宵赶制出来的。
他费了好些巧劲才将贝壳笔筒从池峋的手中抠出来。
“有两下子嘛。”官锦将贝壳笔筒对着太阳光线举起来仔细观摩,决定一并带走,送给最新的恋爱对象。
“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池峋突然苏醒,站起身夺回贝壳笔筒。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池峋气愤不已。
“这是我家,我想进哪间房就进哪间房。”官锦理直气壮,“再说你也没锁门,怪得了谁?”
池峋跨步上前揪住官锦的衣领一气拖拽着顶到衣柜门上撞出巨响:
“官锦,我不会再怕你了,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你欺辱的小白兔。你要是识相点,马上滚出我的房间,以后不许踏进我房间半步!我不放弃以武力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哟!”官锦似笑非笑,扯开池峋青筋暴起的手,“缺少哥哥的调教,现在都学会吓唬人了。”
他蜘蛛丝般细长的目光在池峋身上流转缠绕,池峋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官锦,你要是真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我不介意抽空跟爸爸好好讲一讲你的精彩事迹。”
官锦没想到这个一向弱懦的继弟会拿他在外面玩男人的事做威胁,这着实打了他的七寸。
“哼。懒得跟你计较。”官锦依旧维持着嚣张的姿态,摔门而出。
池峋拿出酒精棉里里外外将贝壳笔筒擦拭一新,他不想送给李鹤然的礼物被别人碰脏。
看着外面的天光,池峋推测时间不早了,纳闷闹钟怎么还没响。他抓起书桌上的闹钟一看,早就过了七点半。
他拆开闹钟,里面的电池果然不见了。对于官锦拆西墙补东墙的骚操作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为了不迟到,池峋不打算做早餐。匆匆洗漱后,他打开冰箱,拿走官锦昨晚买的三明治狠狠咬上一大口。
“以牙还牙!”池峋继续在冰箱里扫荡,拿走官锦最后的两罐旺仔牛奶和一个沙琪玛。
虽然能够预想到官锦回来打开冰箱后会发怎样的疯,但是这回池峋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点爽。
他背上书包往学校赶。因为害怕书包里的贝壳笔筒受颠簸,他并未跑起来。快走到校门口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起。
突然,他的左肩被拍了下,池峋扭过头去没看到半个人影。等他回转目光,却看到李鹤然出现在右边,正面对着自己,眉眼弯弯,笑意从清澈的眼尾潋滟开去,露出一排净玉般的上齿,腮边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阳光从李鹤然背后打下来,映着他临风的身姿,池峋想他真像一朵白色山栀。
“池峋,早上好!”
听到李鹤然的声音,池峋才从刚才那电影般唯美的场景里跳脱出来。
“阿然,早上好!”
他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早晨。
不管李鹤然出现多少次,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动。
“池峋,跟我走。”李鹤然压低声音,拽着池峋歪歪斜斜地跑开了。
面前是一座钢铁筑成的围墙。
“这边走离教学楼更近点。”
“我们从这……翻过去?”
“嗯。”李鹤然点头道,双手攀上围栏。
“阿然,等一下。”池峋将李鹤然拉下来,“我先来,到那边接应你。”
他踩着一格格的隔离杠先翻了过去。
池峋定在原地,目光一直跟随着李鹤然,双臂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
李鹤然翻墙的动作很生疏,看起来像是
第一回干这种事,每走一步都要扭头往下看下一格隔离杠的位置。
“马上就到了。”池峋在下面鼓励道。
嗯,最后一个隔离杠了!
李鹤然也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将右脚放心地挪到最后一个隔离杠,忽然他感到一阵脆响。
糟了!
这根隔离杠受到经年雨水的侵蚀,早就生锈腐朽,轻易可折,只不过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表象。
等李鹤然意识到危险时,一切已来不及。他脚底一空,整个人失去重心跌了下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暧昧邀约
再次睁开眼时,李鹤然发现自己正趴在池峋身上。池峋的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一言不发,只用深潭一般寂静的双眼看着他。
“池峋,我弄疼你了吗?”
“没……你疼不疼?”
“我也不疼。”李鹤然笑道,然后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池峋,你为什么还不松开我?”
“哦……哦!”池峋慌慌张张放下双手。
“刚才什么声音?去那边再看看。”不远处传来纪律部部长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别又是送外卖的翻墙。”
一阵脚步声贴着小路传过来,渐渐逼近。
池峋慌不择路地伸出一只手护住李鹤然的后脑勺,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口。
他的头发好软,像在摸初春的嫩草。他的脸又滑又凉,像浸在冷水里剥了壳的鸡蛋。他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带着茉莉的清香,像撩人的小火苗……
啊!我在干什么!
池峋忍不住在心底狂锤自己一拳。
可是,好近,近到可以感受他的温度,闻到他的气味,真想一直这样抱着……
心跳像飓风之下的海,轰然而巨大。
“张主任,这边没有人。”头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再去前面巡一巡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李鹤然爬起身来,大喘了一口气。
“差点被抓包。”
池峋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杂草,故作镇静地东张西望。
“池峋,你很紧张吗?”
池峋懵在原地,不知道李鹤然具体指哪件事情。
“刚才你心跳好快。其实纪律部部长也没那么可怕的。”
“倒也不是因为纪律部部长。”池峋小声道。
“你说什么?”李鹤然没太听清。
“哦……没什么。”池峋急忙将话题带过去。
“池峋,你晚上有空吗?”
这是……在约我?
“有……很多空。”池峋喜不自禁。
“那晚上来我家一起吃蛋糕吗?今天我生日。”李鹤然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差点忘了,你周一晚上是不是有计算机二级的课?”
“我可以请假!”池峋立刻说道,仿佛晚一秒李鹤然就会把生日邀请收回。
“那我等你。”李鹤然笑着轻舔了下舌尖,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我晚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重要的事……是什么?
该不会是……
池峋在脑海紧急刹车,杀掉自己不靠谱的想象。
“我要赶去上课了,你也是。”李鹤然挥手作别。
“阿然,等一下。”池峋叫住他,从书包拿出那两罐旺仔牛奶和沙琪玛塞到李鹤然怀里,“你肯定没好好吃早饭吧,饿了就吃这些垫垫肚子。”
说完池峋就跑开了。
李鹤然溜回教室,将那两罐旺仔牛奶和沙琪玛放在桌边。
“李鹤然,你带了两罐旺仔牛奶啊。可不可以给我一罐?好渴,想喝点甜的。”唐依瞳用笔往他身上戳了戳。
“不可以。”李鹤然鲜明地拒绝。
“我拿我的纯牛奶跟你换?”唐依瞳递过来一盒纯牛奶。
李鹤然没接。
“不行。这是朋友送的,不能拿给别人。”
“女同学送的?”唐依瞳双眼一眯笑起来,一脸八卦样。
“谁送的也不能拿给别人。”李鹤然把其中一罐旺仔牛奶藏进包里,不再理她。
一下课,池峋就跑去办公楼向计算机老师请假。
“杨老师,家里有点事,我晚上的课想请假,回去一趟。”
杨老师眉头深锁。
“哲学系老挂科的官锦是你哥吧?”
“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池峋还是点头了。
“刚刚他也来这跟我请假了,说家里有点事。问他什么事他说不方便讲。”
请假谈恋爱确实不方便讲。
池峋在心底回复道。
不过……这跟我要请假有什么关系?
“池峋啊……”杨老师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有事就跟你们辅导员说,不方便讲的话学校可以跟你们爸爸沟通了解情况。”
什么?找家长!那不就露馅了!
“没……没什么困难。”池峋急忙否认,咬着下唇努力在脑海搜寻借口,“就是吧……官……我哥屁股上长了个痔疮,又痛又痒的,想晚上去医院看看。我爸上夜班没空,我这个做弟弟的就想着陪他一起去。毕竟人在生病的时候是非常脆弱的,需要家人的陪伴。”
靠!我在说什么!
“你们这个年纪脸皮都薄,长在那地方确实不方便讲。那你去吧。”杨老师面色柔和。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说完的效果好像还不错。
“谢谢杨老师。”
池峋开心地跑开了。
杨老师望着池峋的背影欣慰道:
“虽然是重组家庭,但是兄友弟恭,挺好,挺好……”
池峋回到宿舍后,先用手机搜索“第一次去喜欢的人的家里需要注意什么”。
“注意她家大人在不在,是不是武术爱好者……这什么啊……”池峋划走这位网友的建议。
“穿戴整齐,面带微笑,说话得体,注意礼节,带点礼物……对了,要买点东西去,买点水果吧。”
池峋特意刷了牙洗了脸,还洗了头冲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才出门。
快走到李鹤然家时,池峋去附近的水果摊挑了些应季鲜果,付钱时才发现钱夹空无一文。
官!锦!
池峋咬牙切齿,恨不得徒手把面前的西瓜劈个稀烂。
正在楼顶天台跟恋爱对象你侬我侬的官锦猛打了个喷嚏,喷了对面人满脸口水。
最终,池峋只好两手空空敲响李鹤然家的门。
开门的是李鹤然。
一看到李鹤然的笑容,池峋心底就长出一片晴朗的天。
进了门,他才发现屋里没其他人。
“我爸妈出去买菜了。我哥帮我去拿定制的蛋糕了。葫芦娃要晚点到。”李鹤然解释道,“你想喝点什么?有橙汁、柠檬水、绿茶、白开水。”
突然,一只大蜘蛛吊着根蛛丝在半空中垂着。李鹤然看着天灵盖一激灵,吓得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转起跳,双手搂着池峋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池峋背上。
“蜘……蜘蛛。”
天!他把我搂得好紧!
池峋能直观地感受到李鹤然的前胸紧贴着自己的后背,甚至能感受到人体与人体之间微小的摩擦。
这亲密的接触让他通体发烫,也让他生发无法抑制的快感。
“有我在,别怕。”池峋沉稳道,从口袋摸出一张纸巾裹住那只蜘蛛。
“你别弄死它,扔出去就可以了。”李鹤然把头埋得很下。
池峋遵照李鹤然的要求,打开门把蜘蛛甩了出去。
直到池峋把门关上,李鹤然才安心地松开手让自己落地。
“原来你怕蜘蛛。”池峋轻轻笑道。
“你别笑话我啊!”李鹤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我就怕这一样,什么老鼠蟑螂虫子啊我都不怕。”
“我没笑话你。我只是觉得自己更了解你了。”池峋看着李鹤然的眼睛认真道,“其实,我也有怕的东西,我怕打雷。”
“是吗?”李鹤然半信半疑。
“嗯。”池峋做出肯定的表情。
李鹤然清了清嗓子:
“你……你还没说你要喝什么呢?”
“橙汁。”池峋的目光无法从李鹤然的脸上挪开。
李鹤然倒了杯橙汁给池峋,池峋一口就喝完了。
他放下玻璃杯,看到对面客厅墙壁上挂了一幅很漂亮的静物油画。
“这是你爸画的吗?”池峋问道。
“嗯。是不是很生动?”李鹤然的语气里充满骄傲。
“画得栩栩如生。”
“你要参观一下我爸的画室吗?”李鹤然发出热情的邀请。
“好啊。”
池峋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前。
“这里原本是储物间,后来被我妈收拾出来给我爸做画室了。别看这地方小,这里的光线是最好的。冬天的时候我就喜欢待在这,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我爸画画。”
池峋在脑海中构想着这个画面——李鹤然抱着蓬松的枕头趴在画室的木地板上,细碎的阳光将他的头发照成美丽的金色。他拿着青苹果咬了一口,空气中满是甜腻而青涩的香。
窗外起了一阵风,白色的纱帘飘起,房间像起了一片雾。画板靠墙支着,未完成的画泛着深蓝的烟绿的色彩,在光线中旖旎,地板上散落着丙烯颜料盘和脏掉的笔刷。
池峋还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架不起眼的木钢琴,不同于电影里和课本上出现的钢琴的优雅,高贵,它是如此朴素的,简陋的,甚至是破败的。
“这架钢琴很老了吧?”
“历史很悠久了,是我外公留下来的。”
“你会弹吗?”池峋走到那架钢琴前。
“不是很会。”李鹤然露出半是遗憾半是羞涩的笑容,“七八岁的时候学过几个月,我有多动症坐不住,老师就打我手掌心。老师越凶我就越不想学,哭着赖着求我妈退了课。现在只看得懂五线谱了。”
小哭包,老师怎么舍得打你呢?
池峋不理解,很想抱抱七八岁哭鼻子的李鹤然。
李鹤然也走到钢琴前,双手轻轻搭在琴键上,短暂出神,顿了片刻后,他的手指相互配合按下去,清越的琴音流水般淌出来,是五月天的《拥抱》。他弹得很缓慢却不失流畅,中间偶尔弹错了一两个音符便会用他微小的虎牙顶着舌尖不好意思地笑笑,表情很像做错事撒娇求原谅的小孩。
池峋心血来潮忽然很想捉弄一下他。
等李鹤然快弹到末尾时,池峋的臂弯绕过李鹤然,伸出食指在琴键上乱按一通,旋律变得欢快而混乱。李鹤然被“戏弄”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指尖像跳圆舞曲般在琴键上暴走,两人相对傻笑着,没有规则,却很快乐。
“池峋,你现在学会捣乱了。”尽兴之后,李鹤然垂下手。
“你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池峋挑眉道。
李鹤然被气笑了,不再说话。
他望向窗外,一只陌生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飞得很高很高。
“阿然。”
听到池峋的声音,他转过头。
第15章 第十五章、生日快乐
一个精巧的渐变蓝贝壳笔筒像海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咸了李鹤然的眼睛。
“生日快乐。”池峋正色庄容,“你的礼物。”
“原来,你带这么多贝壳回来是要做这个。”李鹤然看着池峋手指上被雕琢针划到的红痕,“你早就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了?”
“篮球联赛队员名单上有个人信息,我当时就看了一下。”池峋低下头笑着。
“阿然,还有这个。”池峋继续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塞盖子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纸星星,“被踩碎的一百颗星星,帮你捡回来了。”
随口倾诉的一件小事,他居然都记下来了。
李鹤然怔忡着,水一样肆虐的情绪在流淌……
“池峋,谢谢你。我很喜欢。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朋友亲手做的礼物。”李鹤然将贝壳笔筒和那瓶纸星星拥入掌中。
很高兴,占有你的第一次。
“池峋,你跟我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李鹤然拉着池峋的袖子跑出画室,去到隔壁卧房。
一进门脚边就是篮球,墙上贴着两张科比的海报,旁边挂着一只风筝,上面画着海绵宝宝的卡通形象。
书桌上摆着他上次送给李鹤然的逐球少年的照片,清晰的玻璃罩面反射着逐渐暗下来的暮光。李鹤然把笔筒放在照片旁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知名的生活类杂志《小生活》。
“池峋,你看这是什么?”李鹤然翻到最中间的一页。
池峋凑上去看,书面上是一则主题为“生命”的摄影类比赛的征稿,由《小生活》和另一本文学类杂志《星文学》联合主办。获奖者不仅有丰厚的奖金,摄影作品还能成为《星文学》“逆旅人生”栏目的插画。
这则征稿启事看得池峋蠢蠢欲动。
“池峋,你有兴趣参加吗?这还是第一届,关注度肯定很高。”
“这样说虽然有点自不量力,但是我很想参加。”
“与其说自不量力,不如说事在人为。”李鹤然撕下征稿信息的这一页,折好放在池峋掌心,向他递去鼓励的眼神。
很多年后,池峋成为首位二度摘夺“超焦距”影像奖的摄影师,被各大媒体称作摄影新生代的奇才。
在一次直播采访中,主持人提问:
“您现在被很多媒体称作摄影界的‘千里马’,那在您成长的过程中有遇到过自己的伯乐吗?”
“当然。”池峋肯定道,“于我而言,每一位支持我摄影作品的恩师、粉丝及信任我的品牌方,都是我的伯乐。在此,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伯乐,他曾经告诉我,人站对自己的位置,就是一种天赋。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发现自己的摄影兴趣,也完全没有信心面临追梦路上的种种打击与迷茫。”
“池峋老师情真意切,我能感受到您对您生命中的第一位伯乐充满感恩之心,方便透露一下他/她是谁吗?”
“我想正在观看直播的朋友都认识他,他就是青年演员李鹤然。”池峋说得字字清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网络上也炸开了锅。只不过所有媒体都对李鹤然的任何新闻噤若寒蝉,对于这次直播“事故”也未进行报道。李鹤然早已成为阳光下秘而不宣的名姓。看似风平浪静的舆论之下,却暗流涌动。
主持人几乎是舌头打结般说了一句结束语,直播间紧急下播,可这亡羊补牢的做法并没有堵住网友的嘴。
时隔两年,“李鹤然”三个字依旧自带流量。
“是把人逼到自杀的那个李鹤然吗?”
“我草!他怎么敢提的啊!”
“李鹤然演的谢宴秋啊,我永远的白月光!好不容易有个有演技的帅哥,唉……”
“虽然但是,想看李鹤然演戏。”
“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吗……无语……三观跟着五官跑。”
“到处洗白的脑残粉早日死绝好吧!”
“之前不是有个瓜传他俩结梁子了吗?”
……
当你成为不被触碰的禁忌,也依然是永悬于我头顶的星光,谁也不能剥夺你闪耀的权利。
池峋永远都记得这年李鹤然的生日夜,他和李鹤然、葫芦娃盘腿坐在床上,一边下飞行棋一边闲聊。葫芦娃问他们有什么梦想,李鹤然信誓旦旦地说想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池峋说想成为一名摄影师。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池峋反问葫芦娃。
“谈不上梦想,我这个人从小跟朋友混惯了,我就希望我以后上班的时候也能跟李鹤然一块混,下班了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打球、旅游、吃喝。”
“那我们岂不是要做同事了?”李鹤然转动手中的骰子。
“我还可以给你打工啊。”葫芦娃捏着棋子走了三步。
“我又不当老板。”
“我不管,反正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一块处一块玩。最起码要离你很近,能随时见面。”
长大后,池峋的梦想实现了,甚至连葫芦娃那谈不上梦想的梦想也实现了,唯独李鹤然的梦想没有实现。
梦想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童言无忌,抑或是无法说出口的野心,是一个太轻易被现实碾碎的符号。所以当一个梦想未完成时,并不显得悲壮,你我终归要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生活。
只有池峋知道,梦想未完成对于高度忠于自我的李鹤然来说,是何等残忍。
池峋亲眼目睹他的痛苦、挣扎,看着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与内心和解,爬出深渊,而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个悬崖。
三局飞行棋结束后,葫芦娃从随身斜挎包里拿出一瓶青梅绿茶,下蛊般的目光在李鹤然和池峋脸上扫过:
“米酒,喝吗?”
“刚吃饭的时候我爸都不让喝酒。”李鹤然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你都二十了,能不能有点斗争精神?你就说你想不想喝?”
“想尝一下。”李鹤然破功笑了,然后看向池峋,“池峋,你想不想试一下?”
“嗯。”
“这可是我用尽聪明才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我妈眼皮子底下偷出来的。”葫芦娃“张牙舞爪”地比划道,仿佛那过程有多艰辛,“阿然,你去拿杯子来。”
彼时葫芦娃的爸刚上完夜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喝了一口昨天新买的米酒,整张脸都皱起来。
“这酒怎么这么淡啊?是不是兑水了?无良商家!”
李鹤然把房门扒拉开一个缝,朝客厅张望,灯亮着,但空无一人。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拿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
“小然。”
听到杨期尘凌空出现的声音,李鹤然吓得手中的杯子又跌回茶几,他僵硬地转过身,露出一个假笑:
“哥……”
“你怎么这副表情?做亏心事了?”杨期尘双手抱胸,目光犀利。
“没……没啊,就葫芦娃和池峋渴了,我给他们倒杯水。”李鹤然慌忙把茶几上散落的纸杯放正,倒满水,端起来就往房间跑。
正当他腾不出手准备用脚“敲门”时,杨期尘出现在他背后,手握在门把手上,为他开了门。
“别玩太晚了,早点睡觉,不然不长个子。”杨期尘唠叨道。
“知道了,哥。”
李鹤然一溜烟钻进房间,用背关了门。
李鹤然只喝了一杯米酒,双颊便开始泛起潮红,微醺的醉意让他有些犯困。池峋给他拿了只枕头,他一头闷进枕头里,很快睡着,还咂了咂嘴,像在吃什么东西。
“吃什么好吃的呢?”池峋看着李鹤然红苹果一般的脸蛋,忍不住用小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睫毛。
但是池峋很快就后悔了。
这样很像趁人之危。
如果不是身后的葫芦娃也已喝得烂醉,他是决计没有胆量如此恣意妄为的。
“外公烤的鸡腿。”李鹤然又咂咂嘴,翻了个身,不再说梦话。
“池……池峋。”
一只宽大的手扭过他的肩,葫芦娃醉得双眼泛红,像是哭过了一般。
“李鹤然的好兄弟里,我排第一,你撑死……第二……”葫芦娃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池峋,还拍拍他的肩,像是给他安慰。
“我没办法跟他做兄弟。”池峋推开葫芦娃的手。
“不做兄弟?”葫芦娃嘟起嘴,眯着眼睛神游片刻,大笑起来,“那也不影响我排第一。”
李鹤然看起来朋友很多,池峋原本以为他生日会邀请整个篮球队的人,没料到只邀请了自己和葫芦娃。
也许李鹤然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善于交际、开朗外放。他乐于对你伸出援手,却从不轻易袒露心扉,只有感受到偏爱,才偶尔暴露脆弱、撒娇的一面。
“你跟李鹤然认识很久了吗?”池峋想趁着葫芦娃宿醉多盘问一点与李鹤然有关的信息。
“嗯。”葫芦娃傲娇得下巴几乎要顶到天上,“我们五岁就认识了。”
“怎么认识的?”池峋追问道。
“周阿姨刚离婚那会儿,没房子住,带着李鹤然在我家阳台打了半个月地铺。后来周阿姨开了花店,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葫芦娃说得慢悠悠的,池峋听着却感觉有一团火在炙烤着他的心脏。
“李鹤然这么丁点大的时候……”葫芦娃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身高,觉得比划得不准确又将手往下压了一截,“可粘我了。不过……刚认识那会儿,他好高冷,不理我,给他小火车也不跟我玩儿。”
葫芦娃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
“那后来怎么理你了?”池峋不想冷葫芦娃的场。
第16章 第十六章、意外之吻
“李鹤然那会儿左腕还不灵活,端不稳碗。幼稚园有两个大朋友老是欺负他,说他是没爹的残废,还往他笔袋里放捕鸟蛛,李鹤然被咬到送急诊。他说疼,我就给他一颗糖,粉色包装袋草莓味的那款软糖你知道吧,吃完他就说不疼了。从那以后,他就粘着我了。”
原来李鹤然怕蜘蛛是因为这个。
有液体滴在葫芦娃的手背上,他抬头望了眼天花板:
“呀!下雨了。”
池峋坐在他对面,眼眶湿润。
“我……我要回家了……不然会淋湿……”葫芦娃掀开被子,倒头睡在了李鹤然旁边。
池峋收起床上的杯子、瓶子和飞行棋,关了灯,在李鹤然的另一旁躺下来。
薄薄的月光从窗纱透进来,外头一片春虫声。
突然“啪”的一声一条大腿从半空中砸下来,压在李鹤然肚子上。大约是感觉到有重物压在身上闷得难受,李鹤然虽没醒,双手却本能地推了推葫芦娃的大腿,推了一会儿没推动便放弃了,继续安睡着。
池峋见状坐起身,却全身无力,酒精渐渐起了作用。
他双手并用试图掰走葫芦娃的大腿,那腿却像铅球似的重,一动也不动。
葫芦娃又抬起一只手,一把揽住李鹤然的后脑勺,像抱抱枕那样塞进自己怀里。李鹤然被憋得喘不过气,一巴掌呼过去,把葫芦娃的脸打得偏转了方向,还蹭下一个红手印。
池峋忍不住笑出声。
“都睡着了,力气还这么大。”
池峋决定还是自己睡中间,不然李鹤然这个晚上可能都睡不好。
为了更好地发力,池峋双腿跪着跨在李鹤然下半身上方,终于用双臂撬开了葫芦娃的大腿。
正当他准备起身在中间躺下时,葫芦娃又忽然挥起他的大腿,甩在池峋背上。池峋没稳住身体,整个人向前扑了下去。
月光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了。等纱幔般的白月光再度洒落房间时,池峋看清楚了李鹤然的脸。
李鹤然已经醒了,一双眸子映着淡淡的夜色,像宝石一样漂亮。
再然后,池峋才恢复触觉。
他的鼻尖正靠着李鹤然的鼻尖。
他的双唇含着李鹤然的上唇,舌尖抵着身下人温热的齿。
那片唇有疏疏的凉意,像早春里开的第一朵洇染露水的花,柔软缱绻。
池峋几乎丧失全部意识。
鬼使神差般,他居然吮吸了一下,短短一瞬,似饮露的蝴蝶。
他骤然痛苦起来。
他越界了。
甚至丢开道德的枷锁。
口液交融的瞬间,李鹤然感受到了池峋的欲望。
在一个异时空,一座城市在倾倒。
李鹤然猛地推开眼前人,坐起身,身体僵成一块冰。
沉默在两人之间堆砌。
池峋瘫坐在床上,不敢看李鹤然的眼睛。
良久,李鹤然抱起枕头,下了床,走向房门。
“这床三个人睡太挤了。我去我哥房间。”李鹤然没有回头,开了房门走出去。
池峋听着闭门声,心里一阵空荡荡。
李鹤然敲开杨期尘的房门。
“哥,我今晚能睡你这吗?”他声音很轻。
“臭小子,偷偷喝酒了。”杨期尘嗅到一丝酒香,无奈地揉了揉李鹤然的发顶,“脑袋晕不晕?”
“不晕。”李鹤然抱着枕头的手垂了下来。
“进来。”杨期尘拿过李鹤然的枕头。
“有心事?”杨期尘双手叉着抱头躺着。
“没有。”李鹤然背对着他睡,头埋在枕头底下。
“哥……”过了半晌李鹤然终于开口道,声音却涩在喉咙里。
“嗯。”杨期尘温和地应道。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听到李鹤然的提问,杨期尘翻了个身看着李鹤然的背影。
“你喜欢上别人了?”
李鹤然用食指扣着下唇,沉吟道:
“没有。”
“那就是别人喜欢上你了?”
“可能……也不算。”李鹤然说得慢吞吞。
“也不算……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小心亲上的,就像上次电梯里的那次意外。只不过,上次亲的是脸,这次亲的是嘴。
但是……
那被吮吸的柔软而湿润、充满爱与欲的触感还挥之不去。
可是,他喝酒了,也许只是醉了。
这样毫无头绪地猜疑让李鹤然感觉头疼。
“哥,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就一个劲地问我问题。”李鹤然不想让杨期尘再深究下去,便先发制人。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嘛……当然就是在意她的一切,不管看到什么总是会想起她。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
“那和朋友的感觉一样吗?”
“那哪能一样?”杨期尘笑起来,没想到李鹤然这么不开窍,“你会想和朋友接吻吗?会想和朋友……”
一听到“接吻”两个字,李鹤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上唇。
“别说了……我要睡了。”他打断杨期尘的话。
“臭小子,还害羞了?”杨期尘调侃道。
李鹤然不回应,闭上眼睛装睡,捱过这个漫长而纠结的夜晚。
直到月光变换成日光铺满整张床,李鹤然还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装睡,他害怕一出门就撞见池峋。
杨期尘来回进出叫了他三回。
“小然!起床!”杨期尘直接掀开他的被子,不带商量的余地,“要迟到了。葫芦娃和池峋都吃完早餐出门了。”
出门了?那应该不会撞见了吧。
李鹤然快速跳下床,换好衣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洗漱间,打开水龙头“乒乒乓乓”地洗漱起来。
“现在知道急了。”杨期尘立在他身后,“给你磨了豆浆,做了饭团,让葫芦娃带着了。待会他载你去学校,到了教室记得趁热吃。”
“谢谢哥!”李鹤然冲掉嘴里的泡沫,随意搓了把脸便挎着书包飞奔出门。
他的视线里是斑驳的青石台阶和自己匆匆向下蹬的脚步,视线再往上抬,是葫芦娃那辆单车,车龙头上挂着用透明塑料袋装好的热气腾腾的早餐,葫芦娃就立在车边上等他。
跑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脚底一滑,打了个趔趄,一双手紧紧扶住他。
“小心。”
是池峋的声音!
他怎么还没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鹤然与池峋视线相交,脸颊涨得通红,还挂着没擦掉的水珠,水灵灵的,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池峋松开手,转过身,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先向前走了。
李鹤然跟上去。
“葫芦娃,你……载我们两个吗?”李鹤然吞了口唾沫。
“不然呢?”葫芦娃不以为意。
“两个人会不会太挤了。”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挤一挤怎么了?”葫芦娃有些不耐烦,“别啰嗦了,快点上来,要迟到了。”
“你们一起去吧。我走路。”池峋看出了李鹤然的不自在,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李鹤然,你也忒不会说话了。我们俩撇下他一个,算怎么回事?人家可等你大半天,不然早走了。”葫芦娃把脚搁在踏板上絮絮叨叨。
李鹤然跨身坐上后座,望着前方池峋可怜的背影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昨晚葫芦娃撺掇着偷酒喝,三个人的头脑也不会那么不清醒。如果不是葫芦娃那一脚,他和池峋也不会亲上,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尴尬的事情发生。
他怎么想都觉得葫芦娃才是罪魁祸首,并且越想越气,忍不住攥紧拳头朝葫芦娃背上给了一下。
葫芦娃被这莫名其妙的袭击搞得上半身猛地向前一倒,肋骨像要碎了,咳嗽也被锤出来。
“李鹤然!”葫芦娃转过身,目露凶光,“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发酒疯。”李鹤然脸上毫无歉意,“你去前面把池峋接上。”
葫芦娃眼睛一皱,满脸打着问号。
呵。善变的男人!
葫芦娃骑着单车经过池峋时按了按铃铛,在前方缓缓停下。
“池峋,上来。”葫芦娃回头喊道,“李鹤然说的。”
李鹤然眼睛一瞪,上来就上来,什么叫我说的,废话真多。
他配合地往前挪了挪,给池峋留了位置。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顶在自己胯上,敏感地缩了缩身体。池峋又往后退了退,拉开距离。
“池峋,你坐这么后做什么?也不怕摔了。”葫芦娃又疑惑地打量了李鹤然一眼,“你俩闹别扭了?”
“没……没。”李鹤然的声音快要打颤,“池峋……你坐上来一点。”
李鹤然感觉池峋的膝盖又顶了上来。
他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只想快点到学校。
池峋坐在后面也备受煎熬。
昨晚都对他做那种事了,好像没办法再装作朋友了。要不找个机会跟他表白?可是……万一他因此这辈子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
骑到教学大楼前时,葫芦娃停下车。池峋刚从座位上下来,李鹤然就急慌慌地跳下车,招呼都不打一声箭一般飞向教学大楼,没了影踪。
“喂……早!”葫芦娃把“餐”字咽了回去,“李鹤然今天怎么这么怪?特别像初中被熟人表白那阵子。”
表白?那李鹤然……知道了吧?
毕竟……亲都亲了。
“为什么这么说?”池峋对李鹤然被表白这件事很在意。
“就初三的时候,我们班转来一小姑娘,跟李鹤然同桌。人挺活泼的,放学也跟我们顺路走,那时关系挺好的,外人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妹呢!结果快毕业的时候,那姑娘跟李鹤然表白,李鹤然尴尬地连毕业照都没来拍。”
“那他……喜欢那姑娘吗?”无论是哪个答案,好像都无法让池峋满意。
“都吓成那样了,怎么可能喜欢。反正后面他们就断绝联系了。”
所以……他是在躲我吗?
也是,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呢?
池峋的心情黯淡下来。
“池峋,你把早餐带上去给李鹤然,我先去车棚停个车。”
“好。”池峋接过早餐。
走过李鹤然上课教室的窗口时,池峋一眼就跟李鹤然对视上了。李鹤然立马竖起一本书挡住自己的脸,装作没看到。
第17章 第十七章、拥抱虚幻
过了一会儿,一支笔戳在李鹤然胳膊上。
“你的早餐。”后桌的同学把早餐放在他桌上。
李鹤然放下书,望向窗外,池峋已经走了。
他感到轻松又失落。
下午刚下课,他就收到池峋的信息。
池峋:阿然,我在教学大楼楼梯口等你。
池峋在楼梯口等了半小时,看着簇拥的人流逐渐幻化成一片空荡,也没等来李鹤然。
消息也未被回复。
前方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官锦高大的身影堵在面前。
池峋冷着脸,没有言语。
“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搞得我欠你钱似的。”官锦向前走了一步。
“难道你不欠吗?”池峋抬眉,目光充满穿透力,“有屁快放。”
“你陪我去趟医院。”官锦用通知的语气说道。
“你自己没脚去吗?”
“我一个人不敢去。”官锦露出少有的示弱姿态,“我……屁股上长了个疮。”
我靠!
我这是什么金乌鸦嘴!
池峋不信诅咒,但是心底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背后响起一阵慌乱的足音。
池峋转过身,看到李鹤然的衣角消失在楼梯道转角处。
他……还在躲着我。
李鹤然终于给了回复。
阿然:刚刚才看到消息。我已经在家了,你不要等我了。
为了躲一个人,甚至可以撒谎。
池峋只希望李鹤然是悬崖的树,独立而坚定,不为任何栖息的鸟雀旁逸斜出,是盛夏长野的风,浩荡又自由,不滞步于任何一座山川。
池峋:好。我回去了。
“让我陪你去医院也可以,但先把欠我的钱还上。”池峋伸出手掌等着。
官锦只好把身上剩的三百块钱上交。
“四百!”池峋大声强调道。
“还有一百花掉了。”
“你!……”池峋气得不想说话,眼前这张脸多看一眼都会让他产生暴力倾向。
为官锦看诊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询问基本病情后,命令官锦在诊疗台上趴着。
“把他裤子扒下来。”医生拉上挡帘,打开一支笔灯,对池峋发出指令。
池峋心底一百个不愿意,翻了个白眼,手拉住官锦的裤腰,别过脸去,用力往下一拉。
“啧……”官锦发出呻吟,“你就不能温柔点?都刮到我的疮了!”
医生手执笔灯对着官锦的光屁股查看好一阵,表情深重:
“不应该啊!怎么会长在这地方?除非那……”
“是不是上火了?”官锦问道。
“上火肯定是上火,但是也不应该长这地方啊……”医生用手撸着额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不再继续说话,坐下来开了药方。
他把池峋拉出隔间,递去取药单,低声道:
“回头劝劝你哥,气血方刚的也经不起这样燕山停搞啊!那方面,控制一点。”
“哪方面?”池峋刚问出口就悟出了答案。
“总之,不管吃什么,都……清淡点。”医生言尽于此。
“药你让他自己取吧。”池峋丢下取药单,快步离开诊室,走出诊断大楼门口时,迎面撞上一个低头看手机的中年男人。
“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男人笑着抱歉。
这眉眼……
“李来家属请过护士站领一下床单。”广播传来声音。
“来了!”
池峋还来不及深想,男人便向前跑去了。
六点一刻了。
他本能地向李鹤然发送消息。
“阿然,你安全到家了吗?”
这句问候存活不到三秒便被撤回。
差点露馅。
李鹤然看着这条消息出现又消失。
他还是知道我撒谎了。
母亲周绮寒打来电话。
“小然,你在哪?还不回家?”
“在教室看书。”
“晚饭快好了。正好你爸马上下班回来,我让他去校门口接你。”
李鹤然抵达校门口时,父亲杨诀已经在那候着。
“儿子,学习辛苦了。”杨诀伸手握了一把李鹤然的脸,“瘦的。”
在李鹤然五岁那年的一个暴雨天,葫芦娃的爸爸来幼稚园接葫芦娃回家,临走时递给李鹤然一把伞:
“小然,你再等等,你妈妈忙完了就来接你。”
那个时候,幼稚园只剩他一个小朋友。
那时,他就特别渴望有一个爸爸。
李鹤然第一次见到杨诀是在母亲开的花店里。
当时,六岁的他端坐在矮桌前写拼音作业。杨诀是来店里买花的客人,等周绮寒包花的间隙,杨诀主动逗小李鹤然玩,后面花都不急着拿了,陪他做了一下午游戏。
后来,杨诀来花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与李鹤然的关系也越来越亲。
杨诀会塞给他草莓小蛋糕,送他海绵宝宝的小画像,抓着他的手练字。
当然,也会偷偷看低头包花的周绮寒。
李鹤然坐在了后排座位。他摇下车窗,暮春的风透进来,渡来一朵飘落的樱花花瓣。李鹤然望着掌心的花瓣出神。
风明明很轻,这么好看的花怎么就那么容易凋零了呢?
杨诀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着后视镜里的李鹤然。
今天的李鹤然有些不一样,有些沉默,有些忧郁,很像他第一面见的那个小李鹤然。
那时,他就在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不会笑呢。
养了这么多年,才把李鹤然养得稍微活泼些。
“儿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李鹤然从不主动讲自己的心事,杨诀不打算直接问。
“挺好的。”李鹤然情绪不高。
“待会爸爸要顺道去医院看个朋友,你要一起吗?”
“嗯。我就在病房外等着。”李鹤然不想一个人待在车上,也不想靠近陌生的人群。
到了医院,杨诀叮嘱李鹤然不要走远,便提着慰问品进了病房。
李鹤然转过身,准备寻一张椅子坐着等,却在看到那个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时顿住了身体。
男人也看到了李鹤然,但是他并没有太在意,也未作哪怕一秒钟的停留,握着一支冰淇淋与李鹤然擦肩而过。
十五年了,十五年间,这个男人没来看过他一次。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亲生父亲的模样,却仍旧在重逢时第一眼就认出他。
“爸爸,你怎么这么慢!”坐在医疗椅上的小男孩生气地抱怨道,抢过男人手中的冰淇淋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别凉到牙齿。”男人取出纸巾帮男孩擦嘴。
一个女人走了过去。
那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原来,他作为父亲,是可以这么温柔的。
但他吝啬于把这份温柔分给他的第一个儿子,哪怕是一丝一毫。
“老李,那个是鹤然吗?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女人推了推男人的肩膀,低声说着。
“不必。”男人声音很冷。
李鹤然听不下去了,就近找了个出口离开。
面前是一个失物招领台。桌上摆着一个黑色钱夹,破了个角,分明是池峋的。
池峋的东西怎么会丢在这?他来过?是生病了吗?
李鹤然担忧起来。
“你好,这个钱夹是我一个朋友的,我能拿走吗?”
“不好意思,我们要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志愿者微笑道。
“他叫池峋,我看到过他在里面放学生卡,和一枚金色的钥匙。”
“对得上。”志愿者将钱夹打开递给李鹤然,“您再确认下,然后在这张表上登记下认领信息。”
钱夹左边的透明夹层里放着池峋的学生卡,右边的透明夹层里则插着张照片,已经泛白,一定是被拿出来看过很多遍。
照片里是一个与池峋年纪相仿的女孩,长得很漂亮。
这是谁……他喜欢的女孩吗?
李鹤然心中忽然酸涩,却并不浓烈,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是常态,才是理所应当。
每一分涌向他的爱,他都不敢轻易确认。
他合上钱夹,填好认领信息,走出住院部大门。
门口的景色很有趣。
那是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一树青绿,一树枯黄,映着四月末澄静的天很好看。
李鹤然留意了一下,默默记在心里。
“儿子,你在这啊。”杨诀从后面揽住他的肩。
“嗯。里面太闷了。”
“走,跟爸爸回家。”杨诀先向前去了。
“爸。”李鹤然并不跟随,而是站在原地喊了杨诀一声。
“嗯。儿子,怎么了?”杨诀停下来,转身看他。
李鹤然并不回答,而是走向杨诀,伸开双手拥抱了他。
杨诀感到意外,李鹤然十岁以后就没再这样抱过他。
他常常觉得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高的儿子还像个未被驯化过的小孩,一旦确认对方对于自己的爱,李鹤然便从不会羞于表达。
李鹤然抱着杨诀的时候感觉不真实,像踩在云端,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又会回到那个只有自己和妈妈的家。
杨诀也拥抱了李鹤然。
他们就这样在日落下拥抱了很久,感到温暖,直到李鹤然先把手松开。
上车后,李鹤然问:
“爸,你会永远爱妈妈吗?你和哥哥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吗?”
杨诀感到一阵心疼。
这是小李鹤然经常会问他的问题,直到他把李鹤然养亲了,李鹤然才没有再这样问过。
他转过身,看着李鹤然的眼睛,像十四年前那样坚定、认真。
“当然。你永远是爸爸的儿子。”
“嗯。”李鹤然又露出小孩子的笑容。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第18章 第十八章、厨房杀手
“儿子,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昨天你生日爸爸都没帮你实现什么愿望。”杨诀在等绿灯的间隙问道。
李鹤然想了一会儿,提高声线说道:
“我想要一支草莓味冰淇淋。”
杨诀笑了笑。
李鹤然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爱草莓。水果要吃草莓,蛋糕要吃草莓蛋糕,牛奶要喝草莓牛奶,冰淇淋也要吃草莓味的。
十三年前,他轻轻捏了捏小李鹤然的脸蛋,问道:
“我们小然为什么那么爱吃草莓啊?”
小李鹤然笑着露出一排被草莓汁液染成粉色的小牙:
“因为我很甜。”
绿灯亮起,汽车重新启动向前。
每个行人带着自己的故事与喜乐在街道匆匆掠过,为这片夜幕下的水泥森林增添了一点生动的色彩。
杨诀在路边缓缓泊车。
“儿子,在车里等一会儿,爸爸很快回来。”
杨诀打开车门,大步离开,背影融化在广场亮起的霓虹灯影里。很快,他一手握着草莓冰淇淋一手抱着束绣球花跑回来。
他把草莓冰淇淋从车窗递给李鹤然。
“爸,谢谢你。”
杨诀害羞地向李鹤然举起绣球花问道:
“儿子,你看这花好看吗?也不知道老周同志会不会喜欢。”
“很好看。妈妈会喜欢的。”
杨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把花束轻放在副驾驶位。
晚上七点半,李鹤然给池峋打了电话。
短暂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叫了彼此。
“你先说。”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我先说。”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这没有默契的默契让对话的开头僵持了很久。
池峋不再说话。
“你生病了吗?”
“没。为什么这么问?”话刚出口,池峋就意识到李鹤然下午可能在医院看到过自己,立刻紧张地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去医院了?”
“下午陪我爸去医院看他的一个朋友。”
“哦。”池峋舒了一口气,“我下午是陪官锦去看病。”
“那就好。”李鹤然回道,又觉得这句话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补充解释道,“我不是说官锦生病这件事很好……”
“我懂。”池峋笑道。
“我在医院的失物招领台认领了你的钱包。你急着用吗?不急的话周一到学校我再给你。”
“急着用。我明天来你家拿可以吗?”池峋急着想见李鹤然。
“可以……吧。”李鹤然应了下来,“我在家。”
“阿然……”手机传来池峋的吞咽声,“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是有点醉了……”
“没关系。”李鹤然的分贝大了起来,打断他的话,“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醉了。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啊!是吧?”
李鹤然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漫不经心,把池峋的表白扼杀在喉咙里。
我是有点醉了,但我吻你的时候是清醒的。我是不想故意,但我情不自禁。
李鹤然在给他台阶下。
“嗯。”池峋怂了。
啊啊啊啊啊!池峋快要抓狂。准备了一大段话,怎么一句都不记得了!
“那就这样?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池峋喊道。
“什么?”
“你晚饭吃的什么?”
靠!我又在说什么!
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这么难嘛!
“炒青菜,红烧鱼,西红柿鸡蛋汤。”李鹤然严谨得像在读菜单。
“你觉得哪个菜最好吃?”
啊啊啊啊啊!这天非得这样聊吗?
池峋举起拳头往额头上梆了好几下。
“红烧鱼吧。毕竟我是肉食动物。”李鹤然笑了一下,“你呢?吃的什么?”
“醋溜白菜,青椒土豆丝,焖豆腐。”
“所以你是素食动物喽?”李鹤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白天的敏感、不安渐渐褪去。
“嗯。听你的。”池峋的语气也欢快起来,“那我们正好凑一对。”
靠!我!在!说!什!么!
池峋此时此刻只想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奉劝自己脑子清醒点。
“我就是觉得肉食动物跟素食动物挺配的。”池峋干笑了一声。
不是!为什么越解释越奇怪!
“池峋,你现在开玩笑的本领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哼……”
池峋听到李鹤然那边传来一个男生的气音,有人躺下床的声音。
“我好累。小然,你跟我一起做啊。”
是杨期尘的声音。
“好。”李鹤然的声音离手机远了点。
杨期尘:你准备好了吗?
李鹤然:嗯。
杨期尘:我插进去了啊。
一阵两人哼哼的气音和喘息声。
李鹤然:太短了,不够深。
杨期尘:你把这个戴上,安全点。
李鹤然:好。
杨期尘使劲时伴发的气息传来。
杨期尘:别调皮,信不信待会儿让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然后是李鹤然精灵般的笑语。
李鹤然:哥,你行不行啊?
池峋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期尘:喷不出来。
李鹤然:都脏了,待会我要去冲冲。
“阿然……你们……在干嘛啊……”池峋不禁发出疑问。
“哦!电话忘挂了!”听到池峋的声音,李鹤然才如梦初醒,“跟我哥组装椅子。那……明天见。”
“明天见。”
李鹤然挂断电话,脱掉橡胶手套,从杨期尘手里拿过那瓶喷漆看了看。
“这个喷头要转一下才能喷,难怪按不下去。”
“等爸爸回来喷吧,我们肯定喷不均匀。”
“好吧。”李鹤然把喷漆放下。
“这根木棍长点,应该就是插刚才那个洞里的。”杨期尘拣了根最长的圆棍,刚好插到底。
次日,池峋起了个大清早,做了草莓蛋糕带着去李鹤然家。
到了李鹤然家门口,池峋拉了拉自己的上衣,确保平整,才敲了三下门。
门“吱”的一声开了,门后的李鹤然抬起头,对池峋平静地wink了一下。
“阿然,你眼睛怎么了?”
李鹤然左眼保持微闭的状态,懊恼地说道:
“进灰了。”
“是池峋啊。”杨期尘走到李鹤然身后向池峋打了声招呼,然后扳过李鹤然的肩让他面对自己。
“我就说这风扇要拆掉扇叶洗洗再吹,进灰了吧。”
杨期尘伸手扶住李鹤然的脑袋。
“我帮你吹吹。”他凑过去连吹好几口气,“出来没?”
“我感觉越吹越进去了。”李鹤然伸手想去揉眼睛,被杨期尘一手打下来。
“脏。有细菌。”
“池峋,你帮他吹吹看。”
“我……”池峋看了眼李鹤然,不敢动嘴。
“不用!”李鹤然大喊,然后音量又低下来,“我……我去拿湿毛巾擦下就好。”
他跑向洗漱间,用湿毛巾把眼睛揉到泛红。等他出来时,池峋与杨期尘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切好的草莓蛋糕。
“池峋带了好吃的,尝尝。”杨期尘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递给李鹤然。
“池峋,你这蛋糕哪买的,还挺好吃的,下次我也去买点。”杨期尘咬了一口蛋糕,口感绵软香甜。
“我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蛋糕啊?!”杨期尘有点惊讶,而后向池峋投去欣赏的目光。
“他还会做三明治、饼干。”李鹤然如数家珍道。
“那以后嫁给你的姑娘可有口福喽!我要是有你这技能,也不至于大学四年都单着。”杨期尘看向李鹤然,寻求认同,“你说是吧,小然?”
李鹤然突然被cue,有点懵懵的,不是很想接话,缓缓道: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那也是参加工作以后找的。”杨期尘觉得李鹤然接话没接到点子上。
“池峋,约个时间你教我做蛋糕呗。下个月我女朋友生日,我想亲手给她做一个蛋糕。”杨期尘突发奇想,“等我备好食材,烤箱我家有。”
“好啊。”池峋欣然答应,有机会见李鹤然在他看来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小然,到时候你也学着点,你这炸厨房的本领是该收一收了。”杨期尘笑着看向李鹤然。
“我哪有!”李鹤然肉眼可见的不服气。
“我给你看他上次做的煎春卷。”杨期尘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池峋。
李鹤然伸手要去截手机,杨期尘伸出双手把李鹤然紧紧箍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今天是我生日,我那可爱的弟弟说要亲手为我做一顿早餐,让我来记录这历史性的时刻!”
画面一转,是正站在煎锅前的李鹤然。
“滚。别侵犯我的肖像权。”视频中的李鹤然憋着笑,脸涨得通红。
“别害羞嘛。”杨期尘的画外音响起,一束手电筒的光斜照着李鹤然,“灯光都给你准备好了。”
画面中李鹤然用筷子夹了一个个冻春卷铺在煎锅上,等了一会儿再逐个翻面煎。画面一切换,是一盘焦黑的春卷,画外音是杨期尘笑到破音的笑声。
池峋想了半天问题到底出在哪,才恍然发现李鹤然压根没放油。
“哥哥,吃一口,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李鹤然端着那盘煎春卷凑近镜头。
“也请你尊重一下你哥的生命好吗?”
“哈哈哈……”杨期尘听着视频里的声音笑得东倒西歪,把李鹤然整个人压倒在沙发上,“主要你当时全程表情好认真,我都没发现你没放油。”
李鹤然从杨期尘身下爬出来,拿掉池峋手中的手机,关掉视频。
“我是想着春卷上面本来就有油,再放吃起来容易油腻,所以才没放的。”李鹤然努力为自己辩解道。
一阵清歌响起,杨期尘的死党打来电话。
死党:尘哥,出来一起爬山吗?
杨期尘:不了,我今天约了颜胭。
死党:你约她干嘛?
杨期尘:还能干嘛?大周末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谈恋爱?
死党:什么!你俩!尘哥你没在梦游吧?
杨期尘:我俩谈恋爱怎么了,伤害地球了还是毁灭宇宙了啊?
死党:不是!你俩之前不是最不对付的吗?
杨期尘:这叫不打不相识。不对呀,我脱单第一天就发朋友圈了啊,你没看到吗?
死党:尘哥,你真的睡醒了吗?你已经一个月零六天没发朋友圈了。
杨期尘:哦……想起来了,上个月我把你屏蔽了,现在放你出来。
死党:我靠!
杨期尘:注意文明用语啊,边上还俩小朋友呢,别给我带坏了。
死党:那你把颜胭姐带过来,咱仨一起爬呗,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杨期尘:这谈恋爱呢,就是要二人世界,谁还带个电灯泡啊?况且我跟颜胭约好看电影了。马上到时间了,先挂了。
杨期尘不顾死党悲愤交加的咆哮,挂断电话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整个房子就只剩下池峋和李鹤然,气氛突然微妙起来。
“我……我去拿钱包给你。”李鹤然率先逃离,进了自己房间。
他在房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破了角的钱夹。
李鹤然转过身,顷刻间温热潮湿的薄荷气味涌上脸颊,池峋靠得很近,正对着他。
李鹤然开始变得心神不宁,僵立了一会儿。
“吓到你了吗?”池峋往后退了一步,忧惧道,“门开的,你很久没出来,所以我急着进来看看,忘敲门了。”
“没事。”李鹤然回过神来,把钱夹递过去,“完璧归赵。”
第19章 第十九章、绮丽交替
“阿然,谢谢你!”池峋收下钱夹。
话音落地,一片寂然,两人尴站着对视。
“不客气。”李鹤然受不了这份安静,勉强吐出几个字音。
池峋捏了捏手中的钱夹,来李鹤然家的表面目的已达成,他却还不想走。
他只想待在李鹤然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要回去了吗?”因为身高差的原因,李鹤然说这句话时眼眸是微抬地看着池峋,莫名的媚。
池峋居然觉得这目光带着眷恋,虽然他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这错觉也给了他勇气。
“我不要回去。”池峋眼神坚定,带着无可阻挠的气场。
李鹤然没料到池峋会这么说,看向他的目光更深了。池峋觉得那来自李鹤然的目光是缠绵的水,他心甘情愿地溺亡。
“你想要我留下来吗?”池峋的声音很低,像阴天的云,仿佛山雨欲来,引诱着人发疯,失控。
“你……自己决定。”李鹤然无意识地偏转了视线,躲过池峋眸中的那朵风雨。
“那我留下来。”池峋说得干脆利落。
听到这个回答,李鹤然才又微微抬眸与池峋对视。
这眼神……真勾人……
“我想要……”池峋被勾得向前进了一步。
李鹤然没有后退。
这在池峋看来是一种怂恿,怂恿着他把话说完。
“我想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好吗?”
“好。”
跟池峋在一起的时候李鹤然觉得很踏实,甚至可以不问目的地,就陪他行很多路。
两人拿上背包就出了门。
行道树几乎遮蔽了天空,绿荫覆盖了整片马路。车很少,只有偶尔路过的稀疏行人,蹦跳着觅食叫不出名字的小鸟雀。一阵阵的风穿过,动荡了路边二楼探出窗口的月季,牵起一缕幽香,枝叶翻覆起伏发出动听的歌声。
夏天快来了。
这个夏天依旧可以待在李鹤然身边,真好。
池峋和李鹤然一前一后地走着,碎裂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池峋放慢脚步,等着与李鹤然并肩。李鹤然却像是故意隔开距离,不跟上来。
池峋无法再忍受李鹤然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到李鹤然慌张地拢起双手,握紧手机。
“阿然,你刚才在拍我?”池峋试探道。
“没。”李鹤然嘴硬得很。
“我都看到了。”池峋跑过去要抢他的手机,“阿然,给我看看嘛!把我拍成什么样了?”
“不给。”李鹤然笑着要逃,左手将手机高高举起。
池峋绕到他背后,手一扬快把手机截住时,李鹤然又“唰”的一下把手机移到身前。为应付李鹤然灵巧的动作,池峋双手并用从李鹤然身后包抄过去,终于抓住那只手机。
“藏得这么严,拍我黑照了?”池峋开玩笑道,伸出手指划开相册。
李鹤然没搭话,发出浅浅的喘息,云烟一样迷离。
这时,池峋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李鹤然背后,双手从李鹤然的两腰侧绕过握着手机,这个动作刚好把李鹤然圈在自己怀里。稍一侧目,他就能看到李鹤然发红的耳根。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下,垂下手,给李鹤然解禁,故作镇定继续看手机。
第一张画面的主体是李鹤然自己的手,那只手正拿着一朵小花向下垂,花朵下面就是池峋的背影。因为远近对比的关系,那朵花比池峋的头还大,衬得他小小的。
再下一张是很平常的背影照,但是周围空白处加满了粉色的猪猪贴纸特效,让他想起之前买的猪猪创口贴。
“太可爱了,我想要帅气的。”
“不,我就要可爱的。”李鹤然无视池峋的诉求,又趁他不注意把手机抢了回来。
“公平起见,我也要给你拍可爱的。”说着池峋便从挎包侧兜拿出手机。
“我不要……”李鹤然一溜烟向前逃了。
池峋在后面追。
李鹤然跑步很快,池峋费了好半天才把李鹤然捉住。
看到池峋微微俯身,双手搭在双膝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鹤然觉得自己又逮到机会逗他了,鼓了鼓嘴,“嘲笑”道:
“就这点体力,还追我?”
刚说完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劲,这下轮到李鹤然吃瘪了,闭上嘴不再造次。
池峋无声笑着,舍不得反驳他。
“我们到了。”池峋直起身,面前就是医院大门。
李鹤然有一种直觉,池峋也看到了住院部大楼前的那两棵树。
果然,池峋领着他去到住院部大楼门前那两棵树下。
“阿然,你看这两棵树是不是很好的摄影征稿题材?”
“嗯。”
李鹤然盯着那一树金灿,一树青碧,感慨自然与生命的巧妙。一个像秋冬,一个写春夏,这是暮春这个不寒不热的时节才有的奇观,他们彼此矛盾,又互为依靠。他昨天看到这两棵树时,也想过就此物取材,没想到池峋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昨晚计算过了,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太阳高度角是最合适的。这时候的光线很充沛,但是又不会过曝,在清晰的基础上能够拍出梦幻的感觉。”池峋打开手机照相机功能,把镜头对准那两棵树观察了一番。
李鹤然凑过去看,拍摄效果与池峋预料的一样理想。但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具体缺什么李鹤然也说不上来。
“如果有专业的摄影设备就更完美了。”李鹤然为池峋可惜道。
“总有一天,我会买一台属于自己的照相机。”池峋满目憧憬。
“会的。到时候带上我,我负责砍价。”
“阿然,想不到你还会砍价啊?”池峋放下手机,挑逗地看着他。
“那当然,我可是很会勤俭持家的。”李鹤然有点小傲娇,只是话刚出口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老师说,我说话别人听了耳根子容易软。上次采购体育器材他带着我,省下好几百块经费呢。”为证明自己的砍价实力,李鹤然陈述起自己的光辉历史。
听帅哥说话,谁不耳根子软?
池峋笑了笑。
“池峋,再有半小时就过十一点了,你还不拍吗?”
“我想再等等。”池峋拉着李鹤然在长椅上坐下,“这个画面太静太死了,我想多一点流动的活的感觉。”
李鹤然茅塞顿开,正是缺这种感觉。
薄薄的日光从湛蓝穹顶倾泻而下,被湿润的云层散射出一圈七彩的光芒,琉璃一般。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扶着一位穿病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经过那光彩,在那两棵树下坐下。
因为阳光的照耀,老人的病容也显得很有生气。
李鹤然看着这个画面,想到在史铁生《我与地坛》里读到过的一段话。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段歌舞凝练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名字,大可以忽略不计。”
等李鹤然停止思绪时,池峋已经跑到树下与老人、男孩交谈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池峋跑回来,脸上挂着很深的笑容。
“阿然,这就是我想要的流动的感觉。他们同意我拍照了!”
池峋举起手机,蹲下身,缓缓向后靠,最后干脆整个人半躺在草坪上,斜着上半身拍。这个怪异的姿势引来不少过路人侧目,但是池峋不在意,李鹤然也不在意。
“阿然,我拍好了!”池峋站起身,将手机屏幕转向李鹤然。
李鹤然被池峋的镜头掌控力折服。他没想到这个场景可以拍出这么宏大的时间感和空间感。
虽然周围都被高楼围闭,但是拍摄角度选得很广阔,毫无局促感。画面主体重点凸显了那两棵树,树下爷孙两人的互动又让庄严的画面活泼起来。老人编了一个草环正帮小男孩戴上,两人脸上浮着自然动人的笑。
“池峋,你好厉害!”李鹤然还轻轻鼓了三下掌。
得到李鹤然的夸奖好像比拍出一张好看的照片更令他有成就感。
“阿然,你为这张照片取一个名字吧。”池峋想在自己拍摄的照片里留下李鹤然的痕迹。
“绮丽交替。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以不用。”李鹤然不太自信地回道。
“很好!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池峋由衷道。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小孩的奔跑嬉笑声。
李鹤然感觉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狠狠撞上自己的腰。伴随着一阵疼痛,他被撞得脚步凌乱,幸而池峋扶上来他才站稳。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呼喊。
“阿来!”
他们转过身,看到一个小男孩正瘫倒在地上。
原本安安静静的男孩一看到男人就发出刺耳的哭喊声,泪水汩汩而出。
男人一把将男孩抱起来,为他轻拭泪水。
“爸爸,我额头好痛。”
“乖。爸爸帮你摸摸就不痛了。”男人将另一只大手覆上男孩的额头轻揉着。
“你撞的他?”男人的目光自动过滤掉池峋,只不满地盯着李鹤然。
看到这个男人,李鹤然本能地手脚冰凉麻木,几乎无法做出反应。他没想到,亲生父亲跨过那空白苍凉的十五年主动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句质问。
“我没撞他。”李鹤然压抑着内心的委屈与哽咽,脸色却还是冷静的看不出破绽。
“是不是他撞的你?”男人又去问男孩。
“撞我额头。”男孩撅起嘴,把下巴放在男人肩膀上。
“小朋友,你怎么可以乱说话?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还差点撞倒我朋友。”池峋快步走到李鹤然前面,与男人对峙道。
走近来看清男人的眉眼,池峋才想起来他正是昨天走路看手机撞到自己的那个人。
“你家是有什么走路不长眼的基因吗?”见对方态度这么差,池峋也不想再跟他们客气。
“阿来,我们走。”男人无意与池峋纠缠,转过身正要离去。
“慢着!”池峋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轻轻松松就掰紧了男人的肩膀。
“你们撞到我朋友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倒打一耙,必须道歉。”
男人几乎是用轻蔑的目光看向李鹤然,冷笑了一声:
“向他?”
那冷漠的目光像刀割在李鹤然身上,十五年的光阴也没能增加刀的钝感。他感觉自己又快被困住了。
“算了。”李鹤然拉住池峋的胳膊,逃走了。
“阿然,他们欺人太甚。不能就这么算了……”池峋还不想放弃讨回公道。
“他不会道歉的。”李鹤然停下脚步,努力克制情绪,面色苍白地面向池峋。
“阿然,你怎么了……”看到李鹤然毫无血色的脸,池峋的心蓦地颠簸了一下。他从未看见李鹤然这般伤心的神情,仿佛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眸子便会流出月光一般的泪。
但是,他没有,只继续向前去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秘密领地
“那个人,是我血缘上的……”李鹤然还是无法将“父亲”两个字诉诸于口。
但是池峋听懂了。
如果不是李鹤然亲口提及,他根本不敢相信那个男人是李鹤然的父亲。那种击穿骨髓的陌生甚至冷漠,都不及官季霖与他的父子关系。
“小时候我总是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想不通就再也不想了,庸人自扰。”李鹤然自嘲道。
池峋很想抱紧李鹤然,告诉他他什么也没做错,也不欠任何人。
但是他不能。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用手轻轻握住李鹤然的胳膊,宽柔道:
“阿然,别不开心了。”
马路边的树荫下聚集着一些用三轮自行车拉客的老大妈,多数是乡下人,专门从城里拉客去乡下。
池峋听到她们的拉客声,想到一个逗李鹤然开心的法子。
“阿然,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肯定喜欢。”
没等李鹤然回答,池峋就拉着他去到一个头戴草帽的拉客老大妈那里。
“大姐,三塔湖村走不走?多少钱?”
“走啊。”草帽姐伸出五个指头晃了两下,“一人十块,共二十。”
池峋正要打开钱夹,被李鹤然一手拉住。
“我们两个一起十五,行不行?”
“行行行。”草帽姐一脸无奈。
李鹤然向池峋弹了下舌,伸手比出一个胜利“V”。
池峋用唇语回了句“名不虚传”。
两人上车后,草帽姐唠叨了一路。
“我收你们十五真的是掉老本了,我都是十块一个人,今天又这么晒,我就靠这二十块挣钱。不是看你俩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十五根本不可能……”
“池峋,大姐夸你帅呢。”李鹤然逗他。
“你帅。”池峋真心实意地说道。
“你帅。”李鹤然很坚持。
“你帅。”
“你——帅!”
……
两人开启复读机模式。
“你漂亮。”池峋换了个词。
“你好看。”李鹤然在脑海搜刮词汇。
“你玉树临风。”
“你一表人才。”
“你清新俊逸。”
“你仪表!堂堂!”
……
草帽姐笑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感叹道:
“年轻真好!”
青色的山峦怀抱着这片大地,云堆在山谷里,山顶的风车缓缓转动。山脚下是连片延绵的绿油油的禾苗,业已茂盛,在风的吹拂下涌动好看的波澜。
狭窄的乡间小道上,一位着粗布衣衫的老者牵着一头老黄牛迎面走来,眼看就要与他们擦肩而过。
李鹤然不由得往池峋身边靠了靠。
“你还怕牛?”池峋想“欺负”他一下。
等老黄牛走过去了,李鹤然才回到原位。
“我……没。”李鹤然死鸭子嘴硬。
“豁!又来一头!”池峋故意搞出大动静,向前探了探头。
“哪!哪呢……”李鹤然“噌”的一下又缩回池峋脚边,直至看到前方空无一物才反应过来池峋在骗他。
他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池峋。
池峋看着他的头发丝都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这也太不经“欺负”了。
池峋有点慌,顺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用草穗敲了敲李鹤然的头。
“阿然——”
李鹤然不为所动。
“李鹤然——李祖宗——”池峋把尾音越拉越长,“待会请你吃冰西瓜。”
“你说的?我要用勺子挖着吃。”一听到冰西瓜,李鹤然立马乐了,回转身来。
这就哄好了?
“嗯。我说的。”池峋把草穗搁在李鹤然下巴上。
骑到一棵大榕树底下,草帽姐就把他们放下来了。
“池峋,这上面挂的什么啊?”李鹤然看到树上挂满了坠着流苏的长形木牌。
“许愿牌。”
“岁月长欢愉,万事皆胜意。”李鹤然手扶着一枚许愿牌读上面的寄语,“池峋,这些里面有你挂的吗?”
“没。我不信这个。”池峋笑道,“而且在这挂许愿牌特讲究,挂之前还要对着这树嗑三个响头,特傻。”
“哈,你一句话把全部许愿牌的主人都得罪了。”
“反正他们听不到。”池峋撇了撇嘴,无所畏惧。
榕树后面就是一道铁闸门,旁边还有个警卫室。这就是三塔湖村的入口。
池峋带着李鹤然从警卫室边上已经打开的小门走。
“岭哥儿,好久没回来了。”警卫室的窗口忽然探出一张脸来,把两人吓一跳,“你小子说的话我可听着了,村口还没进就骂你刘叔傻呢。”
“刘叔好……”池峋一脸窘态,“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个。”
“这树灵着呢!三十年前村里大旱,眼看禾苗就要晒死了,村长挂了个求雨的许愿牌,当天夜里就天降甘霖,庄稼又活了。”刘叔追忆往昔,充满对老榕树的感激之情。
进到村里后,李鹤然好奇地问道:
“这树真这么灵吗?”
“瞎猫碰上死耗子,概率学罢了。”池峋揶揄道。
“第一次看到村口还有警卫室的。”
“这里是旅游景点,进来要收费四十,所以设了关卡。”池峋解答道。
“那那个人为什么没收你费?”
“因为我小时候就住这,本村人不收费。”
“哦……那又为什么没收我费呢?”
池峋觉得李鹤然小嘴叭叭不停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真像什么也不懂的小宝宝,好想捏捏他的脸。
“因为你帅啊。帅哥刷脸就能进。”
“池峋,你真记仇。”李鹤然听出来池峋在胡说八道。
两人来到一座小山的山脚下,一条石头铺就的台阶向山顶蜿蜒。漫山遍野都是花叶摇坠的油桐树,白色的花瓣如雪纷扬,覆满石阶。
“阿然,你先上去。”
“哦。”
李鹤然拾级而上,时不时回头看向池峋,终于问道:
“池峋,你不在我前面带路吗?”
“就这一条路。台阶有点滑,你要是走不稳我还能在后面捞你一下。”
最后一级台阶离山顶的平地有点高,李鹤然走到那就停下来了。
“这里能上去吗?”李鹤然有点怀疑地问道。
“这有点陡,我先上去。”池峋走到李鹤然前面,扶住一旁的灌木向上蹬。
“池峋,你小心点。”
李鹤然话音刚落,池峋就已经站到山顶的平地了。
池峋俯身向李鹤然伸出一只手,用眼神示意他上来。
李鹤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池峋的手中。他能感觉池峋燥热的手指将他的手指完全缠绕、包裹,掌心坚硬的茧紧贴在他指肚上。
池峋用力将李鹤然往上一拉,另一只手臂扬起护在李鹤然身后形成屏障,确定李鹤然站稳后他才松手。
李鹤然走到开阔地带,眺望远方,山脚下的景色让他沉醉不已。
“好美啊!”
“喜欢吧?这里是我的秘密领地,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在这待一会儿,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嗯。”
一个烟波浩渺、水光粼粼的湖泊镶嵌在翡翠般的原野上,湖边矗立着三座灰色的高塔。更远处的山岗下是稀稀落落的平房,炊烟自青色的瓦片上袅袅升起,绘在蓝天的画纸上。
山顶只有一株巨大的油桐树,像油纸伞一样平撑开来,绿荫匝地。
两人站累了,就在树底下并排躺着乘凉。山顶的风很急,很大,大朵大朵的油桐花下雨似的坠得很快,时不时要拂一下脸上的花瓣。
“这花好香!”一朵油桐花刚好歇在李鹤然挺秀的鼻尖上。
没有你香。
池峋侧过身去看李鹤然,只闻到馥郁的茉莉香。
他注意到李鹤然白净的耳垂上若隐若现的耳洞,才恍然记起很久没看到李鹤然戴耳钉了。
“阿然,你的耳洞快长实了。”
“长期不戴就会这样。”李鹤然摸了摸耳垂。
“为什么不戴了?”
“高三有次晚自习戴耳钉被班主任逮到了,他直接搜抽屉把我整盘耳钉都没收了。”李鹤然叹了口气,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那天就不戴了。”
“别叹气,叹气会带走好!运!气!”池峋笑着劝慰道。
他盯着李鹤然的耳洞入了迷,幻想如果李鹤然戴的不是耳钉,而是摇曳生姿的耳环,会是怎样的风情。
李鹤然的肚子很不解风情地叫了一下。
“饿了?”
“嗯……”
“走,我带你去吃一种特别好吃的野果子。”
池峋把李鹤然拉起来闯进一片密林。
一条山涧穿林而过,溪水清澈可见石头布满的溪底。一旁的树枝绿藤温柔垂水,随着波动的清水曼妙飘摆。
“漂过来了。”池峋发出喜悦的笑声,蹲在溪畔,双手鞠着放进水里。
李鹤然循着池峋的目光望向上游,只见一个个黄橙橙的野果子顺着水流漂下来。
两人“守株待兔”捞了好些个野果子。
“前面的泉眼旁边有一株野杏树,果子熟透了就会自己掉下来。”
“好甜啊!”李鹤然一口咬了半个,“比街上卖的水果甜多了!”
没你甜。
池峋一脸痴笑。
李鹤然一边吃着杏子一边跟着池峋下了山,来到一个老瓦屋前。
门没上锁,池峋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哪啊?”
“我小爷爷家,十一岁之前我都住这。老头年纪大了跟着我叔住,不过每个月底他都会回来住几天。”
“这房子,平常都不锁着吗?”李鹤然发出疑问。
“老头说没有值钱玩意儿,懒得锁。”
“去看看老头种了什么宝贝。”池峋拿起房梁挂钩上挂着的一个竹篮,领着李鹤然穿过后门进了屋后的菜园。
小小的园子种满黄辣椒,扁豆,秋葵,黄瓜,西红柿,西瓜等。池峋摘了两个西红柿,一个小西瓜,一把黄辣椒,一把扁豆,把篮子装得满满的。
“原来秋葵是长这么高的。”李鹤然觉得这些植物很新奇。
“老头种得好,一般也长不了这么高。”
池峋回到厨房后,把黄辣椒和扁豆拿出来,只提着一篮瓜果去到屋檐下古井旁。李鹤然先他一步跑过去,正要往井沿上趴,被池峋一把揪住卫衣帽子。
“别掉进去了。”
池峋摇动辘轳,把瓜果放进吊水木桶里,又把木桶放下去搁井水里浸着。
“阿然,你去屋里坐着吧。我在外面劈点柴拿厨房。”
“哦。”
等池峋抱着柴火去到厨房,却被满屋的青烟熏得睁不开眼。只见李鹤然坐在板凳上,把枯枝往灶肚内塞,嘴往灶肚内吹气。
“阿然。”池峋唤他。
他转过身来,一副灰头土脸可怜样。
“我想帮忙生火,但好像……没帮上。”
“我来吧。”池峋放下柴火,走过去把李鹤然拉起来,“看你眼睛都熏出泪了,去外头缓缓。”
李鹤然帮不上忙,只好在外面候着。
池峋做了个炒腊鸭、干煸扁豆,很快端出来放客厅餐桌。
李鹤然争着去清碗,帮池峋盛好饭。
“池峋辛苦了!”李鹤然双手捧着那碗饭端放到池峋面前。
池峋知道李鹤然讲礼节,便自己先动筷子,夹了块腊鸭,大喊道:
“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