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旬看到了他的那张肖像画,“……这是我?”
蒋冬霓:“……”
“你是我的粉丝?”这是张旬的第一反应。
蒋冬霓:“……”
“不对,这个日期……是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从惊讶到惊喜再到疑惑,张旬看向蒋冬霓,他的眼睛清澈至极,令蒋冬霓看不出他在等她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出于被遗忘的一方,蒋冬霓不是很想摊牌两人之间的“渊源”,但眼下她不得不说,“……其实我们是高中同学。”
话已至此,张旬的表情仍是迷茫。
“然后这幅画,是美术课的课堂作业。”
张旬还是没有想起来。
蒋冬霓再豁达,被遗忘得这么彻底,不免也觉得有些丢脸,毕竟她可是实打实记了张旬多年。
张旬的神色忽而一动,蒋冬霓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了,却听到他说:“我去年拍戏受了点伤,导致我有部分记忆缺失……”
蒋冬霓:“……”
她再次感到自己被张旬当成了一个傻子,张旬似见她脸色不妙,连忙说:“真的,有新闻。”
“我知道。”蒋冬霓举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他的意图自证。
就他去年拍车祸戏结果意外真的撞车的事,她知道,大新闻,粉丝气得差点没把剧组端了,但后续新闻报道是未伤及要害,也全然没有提及失忆之类的后遗症,张旬对此的解释是:“因为不想让人担心,所以没有透露。”
蒋冬霓扯起一边嘴角:“丢失了哪部分的记忆?”
张旬说起来也有些苦恼似的:“没有规律,很零碎,有些近期的,有些以前的,以前的记忆丢失得比较多。”
蒋冬霓:“哦?恢复不了了?”
“有可能恢复,但医生也不能确定。”张旬说,“但有和之前的朋友见面,一开始也不记得,但聊了聊之后,能够想起来一些。”
蒋冬霓“呵呵”笑了一声,张旬也笑,却是轻松的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所以昨天晚上你会帮我……你为什么不说呢?”
这一问,蒋冬霓又失语了,“……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张旬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只是……”
蒋冬霓:“我们两个本来也不熟。”
张旬顿时没了话,若有所思。
蒋冬霓抽回活页册要塞回箱子,张旬拉住了她的手,意识到不妥立刻松了开。
“……我能再看下吗?”他问。
蒋冬霓看着他,高中时他与她说的那几句话,好像也是这样真诚的语气,但正经到看不出他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彼时三周面对面相处的尴尬、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背地里的流言蜚语,还有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往事或如烟,轻飘飘的,但烟凝成云、云积成雨,最后水滴石穿,一点一滴,烙下微小却深刻的痕迹。
蒋冬霓忽然想,即使张旬记得她,他还会记得她什么呢?
她的手背还残留着他指尖拂过的触感。
不过这幅画,没什么不能给他看的。
她向来很大度。
张旬重新翻开册子,看到右下角的分数和签名,问:“高二的美术课?”
“嗯。”
“为什么画的是我?”
这句话就有点张旬以前的风格了,蒋冬霓淡淡道:“当时老师选了你上台当模特。”
“……这样吗?”张旬似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有点害羞,蒋冬霓见鬼一样看着他。
张旬说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蒋冬霓说:“是吗?你还记得高中什么事情?”
“你这么问,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什么事情……”张旬回忆道,“我记得我高考的时候生病了。”
蒋冬霓:“……”
“人呢,你还记得谁?”
张旬报了几个高中老师的名字,还有几个蒋冬霓不认识的名字,“我们高中是不是每年都会换一次班级?我们是只有高二同班的吗?”
蒋冬霓真的有在努力观察张旬,但她也真的看不出来他在撒谎,“……嗯。”
她在心里劝自己算了,反正都已经答应让他住这里了,就这样吧,真失忆假失忆,何必再纠结。
而张旬忽然的失落,令蒋冬霓莫名其妙。
“你看到了我的那些新闻还愿意帮我,你刚才说我们是高中同学,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不错……但其实也不是。”张旬轻轻看了蒋冬霓一眼后垂下眼睫,勉强一笑,向蒋冬霓说了声“谢谢”,感激而略带歉意,还有一丝遗憾的意味。
这人情好像越来越大了,蒋冬霓有点害怕,“这幅画其实老师没有让你当模特,是随机两人一组,我和你一组,我画你,你画我。”
“哦……”张旬眼睛一亮,但没明白,“那你为什么……”
蒋冬霓忽略掉张旬的问题,把活页册放回箱子里,“别看了,继续整理吧。”
张旬还在想,“画的画最后都是还给我们了吗?那我画的……”
蒋冬霓:“你画的你肯定扔了。”
张旬有点想辩解,但底气不足,“我画画不太好。”
“扔了正常啊。”蒋冬霓说,“我留着只是我会把我画的画都留着。”
张旬明白了,他问:“你现在还有在画画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蒋冬霓:“……最近没怎么画了。”
张旬竟是个察言观色的,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想关心又担心冒犯的踌躇蒋冬霓全看在眼里,她是收留了他,但张旬这种小心翼翼……她实在不习惯,不过也说不上反感,反而有种新奇的体验。
他怎么一点也不像高中时那样高高在上呀?难不成真是虎落平阳?
不对……谁是犬……
比起让张旬探寻她的内心戏和私生活,蒋冬霓比较想先知道张旬的,她问他:“你之后还打算当演员吗?”
张旬没有犹豫地点头,“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想要放弃演戏的时候吗?”
张旬听懂了蒋冬霓的问题,甚至她的假设极具主观色彩,不是“有没有,而是“没有吗”,于是他如蒋冬霓所愿地编织了她想听到的回答:“有,我以前没有想过我能当演员,因为我觉得我的性格蛮无聊的,但演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有趣很有挑战的事情。”
张旬说自己性格无聊?蒋冬霓嘴角差点抽搐。
“但去年开始,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觉得自己怎么演都一样,没什么进步就让我很挫败,有点陷入瓶颈的感觉。”张旬说,“但也是去年那场车祸之后,因祸得福,心态转变了很多,演起戏来不再有那么多自寻烦恼的负担了。”
“……你那次车祸,挺严重的?”蒋冬霓问。
张旬淡淡笑了笑,低下脑袋,拨开浓密的黑发,露出左边额头一道发白的拇指长短的伤疤。
“运气好,伤口不深,平时还能被遮住。”张旬说,“现在回想,觉得‘瓶颈’这个词很有意思。”
蒋冬霓深有同感,“一个身体胖胖的、脖子细细长长的瓶子,如果一直待在瓶底,就很安逸,但想要爬出去就很难,不过一旦爬出去,就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张旭眼睛弯弯的,“你描述得很有画面感,不愧是会画画的。”
蒋冬霓多看了张旬几眼,以前怎么没觉得张旬这么会夸人呢?但还是觉得他话里有话在嘲讽她似的。
蒋冬霓把箱子重新封上,推回到张旬打扫干净了的床底。
“其实我觉得‘放弃’完全是一个主观词,希望这次不要被迫放弃,”张旬说,忽然喊蒋冬霓的名字,认真地又一次道谢,“还是要说声谢谢你,真的。”
蒋冬霓被张旬的郑重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你不说,我真想不到……额,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撒谎。”
“我知道。”张旬很善解人意。
蒋冬霓问:“还有你最近那些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因为没证据?”
“没证据,现在说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所以你要等你的经纪人回国?”蒋冬霓想起张旬之前提到他现在能联系的人都不在国内。
“嗯,也让热度冷却些吧。”
蒋冬霓细想了下,沈子杰和阮知意虽然一个是名导一个是影后,但张旬人气声势也很高,一夜之间跌落神坛,就算沈子杰和阮知意的团队再厉害,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能量,她问张旬:“你是不是被整了?”
张旬但笑不语,把衣柜里的被子枕头拿到客厅的阳台去晒,蒋冬霓也不问了,跟着拿了一套三件套。
五月的南方是春天还是夏天呢?
尚未近黄昏的阳光依然明媚,楼下的老樱花树开了,粉白粉白的一簇簇云,被比丝绸还要柔软的风一吹,花瓣就似梦一般散了开。
阳台上仅拉了两条对蒋冬霓来说略高了些的晾衣绳,她把被单被套甩上绳子,微微踮脚整理时,对面的人已轻松将布料扯平铺开,然后掀开垂下的被单的一角,钻了过来。
张旬身后飞舞的樱花在闪闪发亮。
次卧终于打扫得差不多后,蒋冬霓问张旬需不需要一台备用机,书桌抽屉里有一台她的旧手机可以暂时借给他用。
他坏了的手机她还得找时间专门去趟手机维修门店。
张旬应声,但没在抽屉里找到手机。
抽屉里只有一本画册和一张某动漫节的入围证书,画册的作者名字叫“冬晓”,奖状上的名字是“蒋冬霓”。
蒋冬霓看到,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把从张旬手中夺回东西塞回抽屉,但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旧手机,蒋冬霓后背一凉,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从放在书柜上的收纳盒里找到。
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没有丢失一笔财产。
张旬没放过她,“原来你的画都出版了,‘冬晓’是你的笔名?”
蒋冬霓倒也不怕掉马,“没有出版,印着玩的,我现在已经不用那个笔名了。”
“为什么?”张旬问,“我本来还在想,今天周一你怎么没上班,所以是你在家工作吗?”
“不是,我今天休息。”
蒋冬霓告诉张旬她现在在一家蛋糕店工作,并不像他以为的在从事和绘画相关的工作。
张旬有些惊讶且担忧地看着她。
对此,蒋冬霓不想多说,那些关于她其实的确试图吃画画这碗饭但失败的血泪史。
演戏和绘画,都算艺术,蒋冬霓有点不想承认,从结果论出发,张旬在演戏上的天赋和运气或许都比她强得多。
即使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就算他就此被摁死在坑底了,至少他成功过。
而她从大学毕业后初生牛犊不怕死地进入广告公司然后被压榨起,就梦想当一名自由画师,最后也的确辞职了,但收入比她的心电图还曲折。
不得不再次找工作——入职——再次辞职。
半年前她回到家乡,再次试图当一名自由插画师,也不知道想报复谁似的没日没夜地接稿,一不小心,把自己搞宕机了。
画不出东西来了。
灵感一旦消失,就是无影无踪。空抓空气,只会变成疯子。
蒋冬霓不知道她要花多久才能度过这个瓶颈期,不过最好能安全点度过。
手机充上电能开机后,蒋冬霓检查了下,没什么问题,毕竟手机本来就是好的,只是当初她从回了老家之后就想斩断一切重新开始,才特地办了张新卡还大出血地换了台手机。
之前的微信账号都还登录着,红彤彤一大堆未读消息,蒋冬霓一个都没点开直接退出登录,微博的未读消息同样没处理,蒋冬霓将旧手机上所有还登录着的账号一一退出后,把手机递给张旬。
她问张旬要不要把他的手机卡取出来,张旬说不用,正好他可以安静几天,他犹豫了下,问蒋冬霓:“消息,不用回吗?”
蒋冬霓笑睨了张旬一眼,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像你一样会有很多人找?”
张旬放松下来,也笑:“很多人找我,但都不是什么好事。”
蒋冬霓:“我也是,都是催我还钱的。”
张旬一愣,随即认真问她:“你还欠多少钱?”
蒋冬霓:“……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