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好在沈棠并不想要他的深情。

    交易夫妻,自然更注重交易,所以岑晏借此提到“条件”,还挺契合他们的关系的。

    沈棠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没处理好跟徐姑娘的事情,如果她再来找我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退亲!”就看岑晏能不能做到了。

    “好,不过解决的地点我看还是定在你那里。”

    沈棠:“……”

    岑晏解释:“看她的想法是死都要当面问清楚,但让我去徐家或是在别处与她见面,太容易引起误会,所以她选的地方挺合适,只要你不介意,”他语气微沉,“就算介意,我也向你保证,只这一回。”

    仔细想想,他没说错,沈棠道:“好,那我再加一个要求,希望你不要让她恨上我。”

    恨有时候比爱长久。

    扪心自问,徐元淑是让她有些生气,但她还是不想跟这姑娘成为仇人。

    如果经过此事,徐元淑恨上她了,那么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定会带来巨大的风险,毕竟她有个皇后姑姑,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个隐患。

    岑晏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方才道:“我明白。”

    “好了,你可以……”沈棠正要请他走的时候却想到章秋月,便道,“今日有位章姑娘来买马具,她的言行有些奇怪,不知你可认识。”

    “怎么个奇怪法?”

    沈棠便把她的发现告诉岑晏。

    真是心细如发,还能到注意到马蹄的磨损,岑晏心想,兄长在这方面都不如她敏锐:“没猜错的话,她可能是燕妃娘家章家的哪位姑娘。”

    “燕妃?”沈棠吓一跳,“怎么会冒出一位娘娘?”

    “燕妃是二皇子的生母,我想章家可能是想通过你来接近我们岑家。”

    听着就挺凶险,沈棠毕竟学过历史,马上就想到“夺嫡”,此事向来残酷,成为胜利一方就罢了,输了的一方下场都很凄惨,她当然是不想沾染的:“章姑娘已经定了马具,说过阵子来取,那我索性就不露面了,伙计问起,就说我待嫁之身不宜时常出门。”

    很多事都是双刃剑,有权势依靠虽好,但有权势的同时也会伴随着危机,但不管如何,她还是选择前者。

    在这个时代,无权无势,运气极好才能平安度过一生,然而大多数人运气都不会很好,沈棠忽然道:“我还是希望二公子你可以多抓点贪官。”

    岑晏:“……”

    她是怎么做到从燕妃的话头突然跳到贪官上的?不过他还是道:“当然,这是我分内之事。”

    虽然岑晏有讨人厌的缺点,但沈棠觉得他应该是属于有远大志向的那一类人,她起初跟他做交易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沈棠心想,如果真成亲了,她是会希望他做一名清官的。

    如果他哪日开始腐败了,她肯定会和离。

    是了,得把这一条也写在协议里。

    岑晏此时问:“徐姑娘约定在何时见面?”

    “未时。”

    “好,”他告辞,“我会准时赴约。”

    在屋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到外面,他的脸上却浮起一层阴郁。

    完全没想到徐元淑会来找沈棠。

    看来沈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她觉得徐元淑没有忘情,也曾建议他与她说清楚,但他一口拒绝了——自己确实不太了解女人吧。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他现在真的再不想听到“退亲”这个词,反反复复的总是没有尽头,他实在很希望可以顺利娶到沈棠。

    岑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后日,徐元淑提早来到了沈棠家。

    “你可请到二公子了?”

    “嗯,你稍等,他应该马上就到。”

    徐元淑心里又有些不快。

    她写信给岑晏,他拒绝见面,但沈棠去请,还真的就请来了,难道岑晏这么听沈棠的话吗?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沈棠当然不会老实交代:“我将你们过去的事与他说了一遍,他就来了。”

    那还是因为她,徐元淑舒服了些。

    果然岑晏准时到达。

    见沈棠将岑晏领到正房,然后关门出来,明嫂的眼睛瞪得好像铜铃:“姑娘为何单独留他二人在里面?孤男寡女啊!”她完全无法理解。

    沈棠道:“徐姑娘的姑姑是皇后,二公子是监察御史,他二人是有要事商谈。”

    “……”

    还是听不懂,明嫂问:“应该不会影响你做岑二少夫人吧?”她主要是关心这件事。

    那得看岑晏的能力。

    像今次这样“吹毛求疵”的好机会,后面应该很难再有,如果他解决了,多半就要成亲了,但如果解决不了,她可是要蹬鼻子上脸的,必须让岑晏退亲。

    正房内,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人相对无言。

    被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岑晏先开口道:“徐姑娘,我认为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知道,”徐元淑睫毛轻颤,“但我就是想问清楚……你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让我死心?我不信你真的可以忘了我,那封信,我不信你真的认不出,你是出于无奈,对不对?”

    “你说得是哪种无奈?”

    徐元淑一怔:“自是因为岑家欠沈家人情,你不得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还,再者,你怕退亲会影响岑家声誉,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同我仍会像从前一样。”

    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是那么天真吗?

    不止如此,也将他想得那么天真。

    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说难听些,已是面目全非。

    可如果将冰冷的真相告诉她,凭她来找沈棠的举动,真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脑中闪过沈棠的那句“不要让她恨上我”,那么,他想不想让徐元淑恨他?

    这么多年,一直不曾与她说话,他其实是不太想伤害徐元淑的,想她能够自己领会,但徐元淑显然没有做到……

    现在说,她会如何?会相信吗?看她的反应,她仍把他当成曾经那个单纯温和的少年,完全没把他往坏处想。

    他是否要破坏这一切?

    然而他们的过去是美好的,不是想抹除就抹除的,他说没喜欢过徐元淑,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仍会将这一切当成是他的借口。

    岑晏斟酌一会,做出了选择:“你说得没错,我都是因为无奈,你的字迹我也确实记得,但元淑,我岑家欠下沈家这么大的人情,根本不可能退亲,沈将军救了家父,我们岑家也当回报,所以你不要再记挂我了,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年少时候的情谊,始终是单薄的,等时日久了,她定会喜欢上她的丈夫,再等她生下孩子,定会更爱她的孩子,再想起他时,顶多只有一点点的遗憾。

    徐元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晏哥哥……”

    曾经,那个女孩总是这样甜甜地叫他,他不是不怀念的,但他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断得很干脆,但此刻眼里仍是浮现了几许柔色。

    这让他说的话显得更为真实。

    徐元淑哭得不能自已。

    岑晏将手帕递过去:“元淑,今日哭过后便莫再哭了,我如今已有未婚妻,明年便会成亲,所以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找个真心喜欢你,可以呵护你一生的丈夫,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她当年丢了猫也哭得很厉害,将手帕哭湿了,他也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然而造物弄人,徐元淑没接手帕,而是将脸贴在了他胸口:“宴哥哥,让我这么待一会,行吗?”

    他一僵,但并没有推掉。

    如果此后是永久的不见,也不是不可以。

    徐元淑低声道:“宴哥哥,我会听你的话,嫁个好夫婿,你不必担心,你也要过得如意……其实沈姑娘人不错,我知道你是为报恩才娶她,但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嗯。”岑晏答应,这样徐元淑就不会恨上沈棠了。

    少女身上的芳香侵入鼻尖,已经变得十分陌生。

    他垂眸看着她哭湿了的脸,却发现心里并无起伏。

    大概过去这么多年,他真的对徐元淑没有什么感情了吧?

    徐元淑依靠了会,直起身:“宴哥哥,我得走了。”

    她留恋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那桩事,他们本该是神仙眷侣,然而……也罢了,既然岑晏都说了是无奈,也确实无法退亲,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记得她就成,他们毕竟是人,人没有办法违抗天命。

    徐元淑释然了。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到沈棠时,她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帮忙,沈姑娘。”

    看起来,她似乎是解开了心结。

    沈棠目送她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

    岑晏的声音响起:“你以后不必担心她再来找你。”

    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应该不是很简单,沈棠笑一笑:“辛苦二公子。”

    觉得辛苦,那便给他回报早些嫁他,岑晏道:“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

    这么快?

    “我总得看看你的要求我是否能满足。”

    沈棠道:“那你得要等几天才行,我可不是靠说的,我会全部写下来……对了,到时你带上你的印章。”

    一双灵动的美眸中满是“你别想再反悔,我这回有办法治你的”狡黠。

    其实凭他的本事,真要反悔,一纸契约怎可能约束他?别说这还是私契,不是官契,所以岑晏有些好笑,唇角翘了翘道:“可以。”

    答应就好,沈棠马上送客:“二公子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搅了。”

    “……”

    他来都来了,不留他吃顿饭或者喝口茶?真没见过这样用完别人就扔的行径。

    岑晏心气不顺。

    沈棠正想着把他送走后去写自己的协议,谁料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她差点撞到他背上。

    “你干什么……”她刚开口,就被岑晏猛地拽入了怀里。

    柔软的身躯撞到胸膛,发丝温柔地拂过他鼻尖。

    他的心快跳起来,脸不由自主发烫。

    沈棠此时才反应过来,拳头在他身上一阵捶,但声音不大,怕惊动到其他人:“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说话间瞥见他俊脸通红,又一阵奇怪。

    做登徒子还害羞,他是什么情况?

    岑晏看着她:“这种事情是你先干的。”

    沈棠:“?”

    “重阳节,你好好想想。”他提醒。

    “我那是因为要摔跤了,不得已才抱你,你这算什么?”主动跟被动的区别可太大了!

    他当然也有理由。

    岑晏看着那张气得好像染了胭脂般的脸,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在想,我们之间除了交易之外,我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娶你。”

    “啊?”这跟抱她有什么关系,沈棠不明白,“那你现在觉得有理由了吗?”

    岑晏道:“有,”他说完松开手,“给你两天时间,后日我来给你的协议盖章。”

    沈棠:“……”

    第32章 032

    是不是有点急?

    不过早些看也有好处,如果他不同意协议上的内容,就又可以回到退亲这一步了。

    “可以。”沈棠答应。

    岑晏便告辞走了。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闪过他说的“理由”。

    抱一抱为什么就能找到理由?她低头看看自己,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管他的呢,她也不在乎理由是什么,只要他能兑现承诺就行。

    沈棠马上回屋磨墨写协议。

    明嫂是不识字的,见她写了一天了忍不住问晚茶:“姑娘到底在写什么啊?”感觉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书案上堆的宣纸乱七八糟,还不准别人碰。

    晚茶道:“是成亲用的。”

    “成亲为何要写字?”明嫂震惊。

    别说明嫂了,晚茶也不清楚:“我最近要代替姑娘去店铺,也没注意,你就让姑娘自己折腾吧,反正你就只盼着她嫁入岑家,如何嫁怎么嫁的还能管得着?”

    也对,明嫂就不烦了。

    沈棠写了两天终于写完。

    内容其实不算多,就是需要时时补充修改。

    沈宁瞧着宣纸问:“这是要给二公子看的?”

    “是,”沈棠一笑,将协议上第一行字念给沈宁听,“夫妻在家庭中地位必须平等,你以后如果要成亲,也得记住这一条,懂吗?”

    可平等是什么意思啊?沈宁不太明白。

    “就是没有高低之分,”沈棠揉揉她的脑袋,“等你长大了我再教你。”

    岑晏是在戌时之前到达的。

    他带了印章还有红泥,就放在手边。

    沈棠把协议交给他看。

    虽说岑晏有心理准备,瞧见这么多张纸还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多内容的?他以为顶多两张纸,就迫不及待看起来。

    第一行字就让他侧头瞥了一眼沈棠。

    沈棠有些得意,暗道让他好好见识下后世的婚姻法。

    岑晏越看越吃惊,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她自己做了如此之多的保障,比如成亲后他若有强迫,对她欺凌,羞辱等行为,或者是他逛青楼,养外室,包括将来贪赃枉法等等事,她都可以得到南院一半的东西做补偿,比如他的收藏,手头的银子,地产,同时间必须和离,以及和离后他还得要保障她跟沈宁的一切。

    可以说,她预想了所有的坏事。

    岑晏放下协议,眼神幽深。

    “二公子是不同意吗?”她觉得他反对也是正常的。

    岑晏问:“你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会做出这些事?”

    原来他觉得他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沈棠笑了:“这都是假设,如果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不必担心……这份协议可以用在任何一对夫妻身上,不是专门针对二公子。”

    是只适合用在女子身上吧?毕竟女子是不可能做什么贪官,逛青楼,养外室的,不过沈棠是要寻找靠山,她自己一无所有,就算犯错,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剥夺,他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不过最后一条,他得仔细问问。

    岑晏清了清嗓子:“什么叫暂时不同房?”

    这个啊……

    沈棠眼眸一转:“我觉得我年纪还小,如果同房可能会怀上孩子,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岑晏不解,“你打算怎么准备?”

    谈和离容易,但一旦他们之间有孩子,这和离就不容易了,何况,他们是交易的关系,莫说现在她没信心要孩子,前世都不曾有信心过,沈棠道:“我怕疼,我听说有人生孩子都疼死了,我很怕,想以后再说,所以如果成亲后我自己没有意愿的话,而你非要孩子,我们就和离。”

    岑晏一阵沉默,过得会道:“我明白了。”

    很合理,她毕竟是个宁愿抱住他也不想摔跤的人。

    但沈棠自己对这借口并没有太大把握,试探道:“你可同意?”

    在他心里,女子没有不喜欢孩子的,也许过两年沈棠就算怕疼也会愿意生,他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娶回家,岑晏拿起印章:“是盖这里吗?”

    “先签字,再按手印,再盖章。”

    “……”

    真够严谨的!

    他问:“你找人做马具也是这样?”

    “当然!”

    那还好,至少是一视同仁,没有只把他当坏人,岑晏低头写字,盖章,按手印。

    沈棠笑眯眯看着。

    岑晏又说起嫁妆的事:“还是由我们岑家替你准备吧,你自己不用操心,”她手里想必没有多少钱,不然也不会如此贪财,“我会同祖母,母亲提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不要白不要!

    沈棠也不充大方了:“劳烦二公子。”

    定然在心里偷笑呢,岑晏将印章放回匣子:“协议我会遵守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同房的事不能被长辈被身边人发现,我们这桩亲事很多波折,再出一个这样荒唐的要求,只怕祖母会受不了,到时不知她老人家会如何。”

    确实,都答应嫁了还这样,太夫人跟岑夫人肯定不快,沈棠点点头:“刚才二公子如此爽快,那我就不讨价还价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

    那就行了。

    终于尘埃落定,岑晏脸上露出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你应该不会又有改动吧?是了,你好像忘了写你的名字,忘了按你的手印,还忘了写协议起始的日期!”

    沈棠一愣。

    他把签字的那张纸找出来,将毛笔塞给她:“快写。”

    沈棠哼道:“我又不会失信的。”

    那可难说,到时她忽然又说不嫁,将协议一撕……岑晏想着一僵:“你这协议只有一份,我的呢?”

    “……”她当然只准备了她的啊,沈棠一边签字一边道,“才两天,我怎么来得及写两份?我以后再给你写一份。”

    岑晏道:“不必,我现在就写。”

    他让沈棠按好手印后去取宣纸。

    已经那么晚了,他竟然要在这里抄写!

    疯了吧?沈棠劝说:“你会写到很晚的。”

    那又如何?岑晏估摸了一下,觉得凭他的速度可以一个时辰内写好,就道:“你自去歇息,写好了我会来叫你,等你签完字我就走。”

    沈棠“哇”地一声:“……你真的很怕我反悔啊!”

    这可能是他最近最怕的事。

    岑晏脸微热:“我办事不喜欢拖着。”

    看来他是真的等不得,沈棠取来纸在他面前一放:“那二公子好好写吧,我去歇息了,你写完可以先去东厢房找明嫂,让明嫂再喊我。”这样更合适点。

    “嗯。”

    岑晏就着油灯伏案抄写协议。

    吴钩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出来,忍不住敲了敲门。

    “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是。”

    他一个人关着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嫂十分好奇,但沈棠不说她也没办法,只好去歇息。

    岑晏一直写到子时。

    放下笔,感觉手腕微酸。

    门外夜沉沉,风亦凉,他走到院中,正要敲开南院的门时,忽然又缩回手。

    沈棠此刻必然睡得香甜,叫醒她,未免打搅她美梦,何况,在她心里,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人了,竟在协议中写了那么多他有可能做的坏事,要再添上半夜叫醒她这一桩,简直是不敢想。

    岑晏走回去在他写的那份协议上签下名字,盖章,按手印,然后将沈棠那份放入袖中。

    这样更好些。

    她写的,他收着。

    他写的,由她来收。

    岑晏将宣纸叠好,隔着窗将明嫂喊醒:“我走了,你栓好门。”

    居然待到这么晚?明嫂急忙起来,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但到门口时岑晏已经离开。

    她将门一关又回了去。

    已是宵禁时分,路上只有一些夜巡兵在行走,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中。

    骑着白马的岑晏格外显眼,马蹄声在夜里也格外响亮,好在这些兵都认识他,以为这位监察御史是忙公事才弄到很晚,自然没有拦着盘问。

    岑晏回到家后,清洗了一番,到卧房时已经是丑时。

    看到案上的协议,他想了想去了东次间。

    在檀木柜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长方匣子,他把协议放在匣子里,再上了锁。

    如果沈棠要反悔,必须得摧毁两份协议,这一份她是无论如何拿不到的……

    想着,又觉荒唐,不过是份私契,要打官司是不难的,为什么他还把这样一份协议当成救命稻草了?就算沈棠想反悔,难道他真就娶不到妻子了吗?

    他慢慢走回卧房。

    窗外繁星满天,一闪一闪,他侧头看去,想到了沈棠的眼睛。

    接着又想到抱住她时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在意她了,如今就算她要求再多,他也不想她反悔……

    他最终把钥匙放在了卧房的暗格里。

    第33章 033

    已经签好协议,准备娶沈棠,自然要告知长辈。

    两位长辈,母亲是知道情况的,祖母被蒙在鼓里,但好在祖母现在也不讨厌沈棠,顶多被她老人家骂几句,岑晏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归家。

    他先去德兴堂。

    “母亲,我已经说服沈大姑娘了,一会便去见祖母,您也随我同去吧,不过您最好装得一无所知,省得祖母生气。”

    两个人都被瞒着总好过单独一个人被瞒着。

    岑夫人明白,但忍不住瞪了次子一眼:“你要真替我着想,这次就该顺顺利利成亲,如果再有改动,别说你祖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肯定不会改,得看沈棠,岑晏道:“我也希望能顺利。”

    岑夫人闻言,伸手拍打了他一下:“还不是怪你?如果你早些对阿棠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

    人没有前后眼,如果都能“早知道”,谁还会犯错?不过沈棠也真是心细,换个姑娘来,只怕是不会想那么多的,早就嫁给他了,毕竟他的表现很正常,他相信很多男子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大抵也跟他一样,然而沈棠偏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想得那么长远。

    她写的协议也与她一样,细致到可怕。

    “平等”。

    岑晏想起协议上第一行字其中一个词。

    他当时并不知这具体是什么意思,隐约猜到一点,后来往下看的时候才明白,应是“无差别”,《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在家中,女子生来就与男子地位不同,但没想到沈棠竟说“无差别”。

    不过这一点他倒不反对,因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与父亲一样高,所以也就罢了。

    宁安堂内,太夫人正跟康嬷嬷闲聊。

    金露在给太夫人捶腿。

    见到母子俩,太夫人有些惊讶,关切地问:“晏儿,难得你那么早下衙……可是累了?”

    岑晏示意丫鬟退下,而后向祖母行一礼道:“不,我是有件事想告诉您跟母亲,故而特意将母亲也请来。”

    “哦?何事?”

    “我不想退亲了,想娶沈大姑娘。”

    太夫人呆住。

    岑夫人听从儿子的建议,率先说话:“可是真的?怎么好端端地又改主意了?”说着瞧老太太脸色难看,灵机一动,怒骂儿子,“你祖母都说要替你重新择妻了,为你费了多少心思,就盼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结果你把亲事当儿戏,简直混账!你这样怎么能当好监察御史?也就老爷现在不在家,不然定然要对你实施家法……”

    “好了好了,”太夫人心里的话都被儿媳讲了,已经出了点气,打断道,“我看晏儿也不是故意的,说来听听,到底为何又要娶阿棠?”

    “最近两次走得近,越发了解她了,便觉得她很合适。”

    太夫人就想到重阳节两个孩子打双陆,还有烤鱼时坐在一起时的事,她本来就有先见之明让那二人别太亲密,看看,这就是后果!

    不过沈棠也同意吗?

    “阿棠她可知道?”

    “知道,她起先并不同意,是我说服她的。”

    “……”

    那还能怎么办?太夫人虽然头疼,但两个孩子都愿意成亲了,她反对有用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当初,可见这亲事就是注定退不成。

    太夫人长叹一声:“也罢,省了大家力气,反正阿棠这孩子也挺好的,不用再折腾了。”不然退亲的话,还得再去演一场戏,就这样吧。

    岑晏连忙向祖母道谢。

    岑夫人道:“既然老太太都原谅你了,那我也没必要反对,等稍后我写封信差人送给老爷,得向圣上求个假回来参加你的大婚。”

    “劳烦母亲,”岑晏又提起嫁妆的事,“您替她准备吧。”

    此前在京城众家族面前大肆宣扬,所以这回必定也是要让沈棠风光大嫁的。

    岑夫人明白。

    很快,岑劭夫妇也知道了此事,崔含芷欢天喜地开始准备礼物。

    到时候沈棠做了二少夫人,便是她妯娌,作为嫂嫂,当然要送见面礼。

    而此刻的沈棠倒是闲下来了。

    不用去店铺,就在家中只画画草图,要么教妹妹,或者跟妹妹玩游戏。

    有了新的鞍匠,做马具的速度一下提升,很快店里就多了几副样品,有日晚茶回来道:“大概是之前翊卫队兵士的马具都做好了,突然又有十来位公子定马具,还有谢公子的两位朋友,真是忙不过来,我觉得还得再请几位鞍匠才行。”

    “那你替我去跟甄家父子俩谈,他们俩的经验现在比你多,谈好了,我来签订契约。”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晚茶道,“有位章姑娘来找您,说想再买两副马具,我告诉她,您快出嫁了,不宜出门,她很失望的样子。”

    还好问过岑晏,不然她瞧那姑娘个性豪爽,就算觉得奇怪,指不定也会被她迷惑,交了朋友,所以以后当了岑家少夫人,更得谨慎些。

    谁料就在这件事之后的第五日,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明嫂赶紧换下门前的红灯笼,进门后与晚茶道:“幸好不是在明年二,三月,不然姑娘成不了亲了。”太子刚刚去世,民间都是禁嫁娶忌鼓乐的。

    沈棠听到了未免好笑。

    果然百姓们哪里真会关心谁得天下,只要能让自己吃饱的就是好天子,至于太子是死是活,他们是不在乎的,也确实,只有官员们在乎,比如拥护太子的党派此刻必然是焦头烂额。

    幸好岑晏不属于太子党。

    沈棠拿起一块香梨吃,心想,作为未来的官夫人,她也得要多关心下朝堂局势呢。

    她可不希望她依靠的大树哪一日倒掉。

    “大姑娘,这梨怎么样?觉得好的话,我明儿再拿些来,”三姑道,“我家那棵梨树今年可争气,长满了梨。”

    遇到出手如此阔绰,性格又和善的雇主,三姑当然要好好表现。

    “很甜,汁又多,”沈棠夸道,“你家要是吃不完再给我拿一点。”

    “好好好。”三姑很高兴。

    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

    明嫂一看,竟发现有辆平板车停在门口。

    “小的们遵岑夫人命令来送东西,劳烦你领着去一下库房。”

    几个小厮抬着东西进来。

    “这是什么啊?”明嫂问。

    “替沈大姑娘准备的嫁妆,这是小部分,还有嫁衣,首饰等物,”为首的小厮看见沈棠,行礼道,“夫人说,一起送过于显眼,会陆续送来。”就是没想到他们这车才出来,就听说太子殿下薨了。

    沈棠一笑:“辛苦你们了,不过我们没几间空房,只怕装不下太多,你回去与夫人说,不必太丰厚。”

    “可以放后院,用油布盖上,您就不必担心了。”

    “……”

    看起来非常多,沈棠心想,这都是她的婚前财产啊!

    不得不说,岑家还是很大方的。

    因太子去世,街道上也变得冷冷清清,临近过年,却并没有过年该有的喜庆,为此沈宁也不嚷嚷着要出去玩,加上后来天气又冷,雪花纷飞,这一个月就在安静中过去了。

    直到年后二月才逐渐恢复热闹。

    岑定方也是在月中方才赶到京城。

    数年没有回来,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水土不服,在路途竟感染了风寒,到京城时越发严重,但他身为臣子,还是要先去宫里,参见圣上并述职。

    失去了嫡长子,长庆帝这阵子也是颇为憔悴,知道岑定方已到宫内,心里倒生出几分欣喜,毕竟是自己倚重的肱股之臣,就想替他办个接风宴,谁料还没见到人,就听说岑定方晕倒了。

    他赶紧请太医去医治。

    已近半百,又在沙场征战过二十年的老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已是提早到了迟暮之年。

    太医回来禀告:“换做年轻人,吃几日药就能生龙活虎了,但岑将军这情况没个三四十天是痊愈不了的。”

    长庆帝未免唏嘘。

    当年四面楚歌,岑定方都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而今却被一场小病给击倒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看来以后得留他在京城了。

    听说儿子被宫里送出来,太夫人跟岑夫人还有崔含芷都赶到了门口。

    “是不是太医看错了,风寒也能晕倒?”太夫人不敢相信,“一会再请大夫看一看。”

    岑夫人道:“有哪个大夫能比得上太医?您别着急,许是路途劳累了才会如此,到时问问马沅就行。”

    马沅是儿子的长随,自十二岁就跟着儿子,太夫人点点头:“也罢。”

    不消一会,岑定方的马车就到了。

    几位随从扶着他下车。

    丈夫的容貌又苍老了几分,头发几乎全白,岑夫人忍不住眼圈一红,太夫人则掉下了眼泪,双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的脸,轻唤道:“定方啊,真是苦了你了!”

    崔含芷也跟着抹眼睛。

    “母亲,先让他们将老爷安置好吧。”岑夫人劝太夫人。

    太夫人只好缩回手。

    “马沅,把太医说的话告诉老太太。”

    马沅一五一十禀告。

    在外面这么多年吃尽苦头,甚至是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命,这身体怎么能保养好呢?太夫人心疼儿子,又哭了一会。

    岑劭兄弟俩被天子批准回来看望父亲,故而很快也到家了。

    几个人都在德兴堂等候。

    岑夫人不知丈夫何时醒,与次子道:“你父亲病倒了,恐怕吉日得重新选。”

    岑晏当然不可能反对。

    “但别急着去告诉阿棠,等老爷醒了,再问问老爷的意见。”

    岑晏这些天都没去找沈棠,一来是因为太子薨了,事情骤然变多,二来,他怕沈棠善变,又挑他毛病以此退亲,便觉得没空见面也好,省得被她逮到机会,是以就过年时见过一回,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岑劭此时道:“祖母,母亲,你们都先歇息去吧,我跟致美,阿芷守着父亲就行。”

    太夫人不肯:“我必须看到定方醒过来,不然岂能安心?”

    岑夫人也道:“这才等了多久,我们还不至于熬不住的。”

    但还是到天黑了岑定方才醒转。

    太夫人又哭了。

    岑定方声音弱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您就别给我招魂了。”

    “呸,就会胡说八道,”太夫人恼地打了他一下,“谁让你得个小病晕倒了,你还怪起我来?”

    “好好好,都是儿子的错,”岑定方目光移到妻子脸上,多了几分愧疚,“婉华,对不住,让你担心。”

    岑夫人眼角一热,心想,他如果是因为自己担心而道歉,那真的要道成千上万次歉,只是,谁让她嫁给一个将军呢,只能心甘情愿承受。

    小辈们这时上前请安。

    岑定方仔细打量:“都快认不出劭儿,晏儿了……这是阿芷?”

    长子成亲时他正在打仗,没办法赶回来,是以儿媳妇进门两年多了都没见过。

    “是,父亲,她是您儿媳妇,”岑劭很骄傲,“阿芷人见人夸!”

    崔含芷:“……”

    岑定方哈哈一笑,与母亲,妻子道:“看来你们眼光很好,”说着想起次子的婚姻,看向岑晏,“下个月你也要娶沈大姑娘了,”顿了顿,缓缓道,“为父当时是仓促了些,但不管如何,你既然娶她就要好好待她。”

    他尚不知沈棠是何样子,也不知她品行如何,但落子无悔。

    岑夫人明白丈夫的想法,笑着道:“阿棠很好,她跟晏儿两情相悦。”

    是吗?

    岑定方的内心微微一松。

    不是对次子没有愧意的,只是答应了沈参元便没有反悔的余地,好在结果不错。

    “我记得全堂有两个女儿,等晏儿成亲后,也将沈二姑娘接来岑家,我们得把她抚养大才行。”

    “当然,不过老爷你此时染病,恐怕要推迟晏儿的……”

    “不必推迟,我在晏儿拜堂时露个脸又不难,其实得病也有好处,省得应酬这些人。”他说着咳了几声。

    怕儿子累,太夫人忙道:“别说太多话了,先把药吃了。”

    岑夫人见状也就吩咐小辈们回去:“等明儿再来吧,让老爷好好休息。”

    那三人行礼告退。

    因快成亲了,沈棠在家中做鞋。

    不得不说,岑晏这家伙也是够现实的,签好协议之后立刻就消失无踪了,果然只是为了娶妻而娶妻……然而,她还得亲手为他做双鞋子,实在麻烦!

    恨不得去买一双。

    但这鞋子应会被长辈们看到,买的话万一被识破,就不好了,毕竟她答应过岑晏得做好本分。

    明嫂忽然进来:“姑娘,原来岑老爷回京了呢,我听说好似病倒了。”

    “啊?”沈棠一愣,“真的假的?你快去岑家打探打探,如果是的话,我得去探望吧?”

    明嫂立刻就去了。

    岑夫人得知后,将明嫂请来,说道:“就这几日要成亲了,阿棠不便再来这里,你让她放心,只是风寒,没什么大碍,要探望等到成亲后也一样的,让她安心待嫁。”

    明嫂如实禀告。

    沈棠就继续做鞋子。

    在月底,岑家送来了聘礼。

    整整三十六抬,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有珍馐佳肴,名贵药材,也有瓷器木器,箱子上都缠着红绸,鲜艳夺目,小厮们浩浩荡荡抬着走在大街上,引得众人相看。

    二进宅院瞬间被装得满满的,去后院拿个东西都费劲。

    明嫂感慨:“要是老爷夫人还在世就好了,不知得多高兴!”

    这话是毫无逻辑的,沈棠心想,如果父亲还在世,她就不可能嫁入岑家,大抵是在安州挑个夫婿的。

    “再过几日姑娘就嫁了,”明嫂已经开始幻想未来的富贵生活,“真好啊!”

    晚上她就来教沈棠一些必备的“知识”。

    她不知道沈棠在这方面不是“新生”,见沈棠翻开她专程弄来的嫁妆画时脸不红心不跳,简直震惊:“您难道……”不可能,姑娘不可能自己先看过,“您是怎么……”

    语无伦次。

    沈棠谈过好几次恋爱,可说在这方面经验丰富,这些小儿科的东西算什么?不过此画画功十分精湛,她欣赏了一遍道:“我看完了,你可以安心去睡了。”

    明嫂:“……”

    同时间,岑劭为了弟弟也把自己曾看过的春宫图贡献出来。

    “致美,你虽然是状元,但不是什么都精通的,”他把图扬了一扬,“我把这东西放这儿了,你一会自己多看看,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岑晏:“……”

    他没那么单纯!

    没看过难道没听过吗?不过等岑劭走之后,还是忍不住翻了翻。

    看到第三页时已经气血上涌,心猿意马,连忙扔在了一边。

    不应该看的!

    根本就用不到好不好?

    第34章 034

    可那画面已经深刻在脑中,挥之不去,甚至还浮现出了沈棠的模样。

    他不得不起身走去外面。

    已是三月,但夜里仍有些凉,风吹到脸颊上带去些许热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这么定定站着,直到心跳平缓,恢复如常方才回屋。

    那图书被扔掉的时候,自行翻到了别的页数,明目张胆向他展示,画面更加刺眼,他忙弯腰合上,心里想是不是拿去还给兄长,但又觉得现在用不着,或许哪日沈棠想生孩子就用得着了,还是收了起来。

    大婚如期举行。

    岑家父子三人都当朝为官,故而长庆帝在太极殿特赐贺礼,文武百官也纷纷恭贺。

    吉日前一天,沈家将嫁妆送入岑家。

    京城权贵圈都知两家为何结亲,本是门不当户不对,然而看到那十里红妆,竟不输于岑家的聘礼,一时都很吃惊,议论不止。

    沈棠明日就要出嫁,除了沈宁外,明嫂跟晚茶夜里都睡不着,辗转反侧。

    早上看到二人顶着一对熊猫眼,沈棠噗嗤发笑:“又不是你们出嫁,干什么呢?”

    她是一觉睡到天亮。

    晚茶叹息:“习惯跟大姑娘,二姑娘住一起了,如今要分开,真是舍不得。”

    沈宁也不太舍得,但姐姐说晚茶是掌柜了,自然不好带去岑家。

    明嫂是要继续当沈家姐妹的厨子的,所以她睡不着都是因为兴奋,笑道:“晚茶,岑家离这里不远,你要见两位姑娘还不容易?太夫人跟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断不可能不让你进门。”

    “我知道,就是感慨几句,”晚茶收敛起情绪,大姑娘看好她,培养她做掌柜,她不可以辜负,“姑娘放心吧,店铺尽管交给我。”

    沈棠拍拍她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好,不过也不要累着了,若是觉得三姑不够用,你再雇两个妇人。”

    “好。”

    岑家那里此时派来了两名丫鬟,一叫献春,一叫花月,她们带来了嫁衣,说以后就由她们服侍沈棠,照顾起居。

    与晚茶分开后,沈棠确实少个梳头发的人,自然是很高兴,不过她与岑晏有协议,不同房,如果让两名丫鬟近身伺候早晚暴露,就提前说她喜欢亲自动手,以后她们只需早上来梳头上妆就行。

    丫鬟们觉得这是个勤劳和善的主子,暗地欣喜,连声答应。

    到傍晚时分,岑家替沈棠请的全福夫人,御史大夫严文通的夫人严夫人来陪同沈棠,昨日她也被请入岑家,参与扫床,铺鸳鸯被,撒帐等礼仪。

    沈棠听严夫人循循教导,时时点头。

    等她穿上嫁衣后,岑晏也骑马来迎亲了。

    沈棠以红纱罩头遮面,由两名丫鬟扶着去坐花轿,而沈宁则跟着明嫂稍后再坐车去岑府。

    也是沈家除了姐妹俩没有旁人了,不然岑晏的迎亲是没那么简单的,最少也得有与沈棠同辈的兄弟们拦着让他当场做催妆诗才能放行。

    袁翠岩不由羡慕:“你可真轻松啊,我娶妻时可被折腾惨了!”

    岑劭深有同感:“就是,我那时差点命都没了,让我作诗不如让我死,后来还是阿芷发话,他们才让我进门的。”

    岑晏:“……”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作诗算什么?要不要给他们看看沈棠写的协议啊?

    岑晏一句话都不想讲。

    岑劭见他脸色暗沉:“致美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这可是你……”他压低声音,“你不是喜欢她才娶她的?不然这个时候都退成亲了。”

    周遭好些人相看,岑晏又露出笑:“没机会展现才华,有点遗憾。”

    岑劭:“……”

    袁翠岩:“……”

    不带这么显摆的!

    谢庆麟则默默想,看来得多念点书了,不然以后得被人看笑话。

    就在迎亲队接新娘回去的途中,英国公府众人也正准备去岑家恭贺,参加酒筵。

    听说长女刚刚取下了那幅画,徐夫人既欣慰又心疼女儿,与徐元淑道:“不如你就别去了,这种场合,许多姑娘家都不去的。”由长辈出面就行。

    徐元淑道:“您放心,我此去是真心祝福他,不会再伤心的……我都与刘大公子定亲了,您怕什么呢?”她就算能见到岑晏,也只能远观。

    而过两个月,就轮到她成亲了。

    刘大公子是前年的探花郎,才貌俱全,也很喜欢她,只今年被调任江州历练,她之后也只能离开京城,但她已经接受现实,她所求不过是希望岑晏不要忘掉他们的曾经。

    好在他确实是记得的,她也会带着这段美好记忆走向新的人生。

    所以就最后看他一眼了。

    徐元淑坐入马车。

    到岑家门口时,迎亲队也正好到了。

    透过车窗,她看到一身喜袍的男子坐在马背上,俊脸被那红色染出几分艳丽,便觉心一阵摇曳,暗道他少年时便生得好,长大后更上一层楼,可惜自己与他无缘,只希望……

    正想着,见那轿帘被撩起,从中伸出一只欺霜赛雪,宛如用美玉雕刻成的手。

    徐元淑愣住,而后就想到这是沈棠。

    她将目光又挪到了岑晏身上,发现了他的眉眼渐渐染了笑意,分外动人。

    她缓缓侧过头,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沈棠长得那么好,大概时日久了,岑晏大抵还是会喜欢上她的吧?

    眼角有些湿,胸口有些闷,但想起上回她与刘大公子见面,男子如芝兰玉树般俊雅,她也一样会动摇……所以,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徐元淑忽然有些明白了。

    耳旁都是宾客们的恭贺声。

    隔着红纱,隐约可见人影憧憧。

    不愧是武威郡王府,大概文武百官都来了?沈棠心想,好在不是她去应酬,不然真够累的,说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古代,成亲都是桩麻烦事啊,所以只要岑晏不违反协议,她也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接下来的拜堂礼仪,沈棠全程听从全福夫人安排,说怎么叩拜就怎么叩拜,一切顺利,不过中途她注意到岑定方的声音,是不如想象中的洪亮有力,大概是还在病中没有痊愈。

    拜完堂后,沈棠就被送入了洞房。

    听到几声笑,她立刻认出是崔含芷,还有谢夫人,周菡。

    都是熟人,沈棠没有丝毫拘谨,坐下来时为了舒服调整了好几个坐姿,倒是岑晏有点莫名的紧张,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交易的关系,竟有种越来越郑重的感觉。

    他慢慢走近,挑起了红纱。

    那张脸比平时还要明艳,有种刺目的光芒,一双美眸仿佛秋水,让他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但转瞬间他发现沈棠没有丝毫娇羞,甚至还对他眨了眨眼,好像在提醒他,“记得协议”,顿时心又凉了。

    接下来的合卺酒,结发礼仪,他都有些麻木。

    然而旁边的女眷们却一直在夸赞,在打趣,他越发觉得讽刺,等全福夫人还有女眷们离开之后,岑晏起身道:“我出去应酬……要不你先睡?”

    反正都是假的,她等不等他也没关系。

    沈棠睨他一眼:“胡说八道,我要真睡了,指不定下一刻消息就传到母亲耳中,马上就要怀疑起我们了,”她颦眉,“你不是说要装得像一点?”

    岑晏:“……”

    他提不起劲,沈棠却一心一意装假夫妻,甚至还挺有兴头。

    “也罢,那你就等我回来。”

    “嗯,不要太晚……你应该不会喝醉吧?”

    岑晏道:“不会。”说完打开门出去。

    沈棠让丫鬟去打水,她自己卸妆脱下嫁衣,准备清洗一番。

    明嫂此时带着沈宁过来。

    “阿姐,姐夫去喝酒了,我来陪陪你,”沈宁四处看,忽然叫道,“哎呀,这床上怎么撒那么多东西,”她跑过去看,“是枣子呢,哦,还有桂圆。”

    “这叫早生贵子,”明嫂解释,“是让大姑娘早些生个大胖儿子。”

    沈宁瞪圆眼睛:“那我岂不是要有……嗯,是叫什么?”

    “外甥。”

    “对,外甥!”小姑娘好奇,问沈棠,“阿姐何时生呀?”

    沈棠:“……”

    这真的回答不出。

    “不是想有就有的,好了,你年纪还小,不准再问,”沈棠让明嫂把沈宁带走,“我要去洗澡了,阿宁,明儿你再过来吧?”沈宁住在南院另外一处院子里,岑家也给她安排了两个丫鬟。

    今日可是洞房夜,是不合适再继续打搅的,明嫂将两样东西交给沈棠,便哄着沈宁走了。

    一样是她亲手做的鞋子,要交给岑晏,明儿穿去给长辈敬茶,另一样是元帕,要铺在床上的,证明她的贞洁。

    沈棠鄙夷地看了眼后者,随意往床上一扔,而后便去清洗了。

    随后闲着就在房内溜达。

    很显然,这里新置放了好些家具,比如镜台,衣柜,都是专门给她用的,而原来的家具看着是有一些年头了,应都是岑晏自小就用着的东西。

    旧归旧,却很古朴别致,低头闻一闻还有清淡的香味。

    她坐下来,又翻看案上的书。

    都是些枯燥的书,能让人轻易睡着,沈棠心想,不愧是状元郎的喜好!

    因穿了里衣不合适出去,她在卧房走了一圈便躺床上。

    好在岑晏没有很晚回来。

    他推开门就瞧见侧卧着的沈棠。

    先入眼帘的是一头散开的秀发,而后是洗干净一张粉白的脸,再是高低起伏的线条,叫他一阵口干舌燥,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你回了?”沈棠也没下床,笑道,“还真快。”

    她表情轻松,反而有种风情万种。

    岑晏转过身:“我去清理一下。”快步去了侧间。

    沈棠慢慢有点困了。

    成亲真是个体力活,不过现在还是不能睡的吧?她瞄了一眼元帕,等待岑晏。

    穿了红色里衣的男子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沈棠瞧见他进来,心想,身材还真的挺好呢,比之前更明显了,所以如果光看外貌的话,她嫁给岑晏真的不亏。

    那道目光上下扫射,岑晏又有了那种自己好似器物的感觉,只他现在知道如何对付,便也盯着沈棠看。

    只是,女子的身体诱惑力太强,每看一处地方对他都是极大的挑战,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是不是该歇息了?”

    沈棠手一伸,将窗前木几上的鞋子递给他:“明儿你记得穿,我做的。”

    这女红……

    岑晏挑眉:“康嬷嬷没教过你吗?”

    “教了,但后来不是要退亲吗,我就没练,二公子将就穿穿吧,反正也不穿多久。”

    那是当然,不然他的脚怕是要肿了!

    岑晏把鞋子放好。

    沈棠也困了,但还有事情没做,她指指元帕:“这个得解决,”相信岑晏肯定知道是什么,“你来吧。”

    岑晏一愣:“嗯?”

    “难道要我割自己的手滴血吗?”沈棠肯定不干。

    滴血?

    他定定看向元帕,而后脑中轰的一声,脸变得滚烫。

    真不知沈棠是怎么做到的,他是男子,都觉得难以启齿,她居然……不过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见识她的直爽,岑晏下床找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看起来就很锋利,沈棠往后挪了挪。

    他忍不住哼笑了声。

    让她放点血出来,只怕是要她的命。

    岑晏挽起衣袖,在手臂上割了道口子,挤出一点血。

    应该够了吧?他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要挤多少。

    沈棠却道:“行了。”

    这东西就是封建糟粕,明明有些女人在同房时根本就不会出血,但这道理她跟谁说去?这又是极隐私的东西,没有办法说出口。

    岑晏放下匕首,跟沈棠道:“你帮我包扎一下。”

    伤口小,但还是有可能会继续流血。

    沈棠就找了条手帕来。

    她靠近过来,浑身散发着女子特有的香,岑晏感受着她指尖的轻触,有种说不出的酥麻之感。

    很奇怪,像喝了酒,有些晕乎乎的。

    但时间很短,因为她很快就包扎好了。

    “应该可以歇息了吧?我让两个丫鬟明早再来,所以也不用再装什么,”沈棠钻入被子,忽然又道,“为什么只有一床被子呢?”

    “这天气谁会盖两床被子?只能将就下,等明日再找借口要一床吧。”岑晏回答。

    “好吧。”沈棠看他一眼,发现他的脸已经不红了。

    刚才提到滴血,他好像很是震惊,觉得她口无遮拦,不过他肯定没有经历过人事,所以才容易脸红,如此,她跟他睡在一起应该很安全。

    如果是经验老到的男人……

    不,他们之前就有协议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违反协议,她马上就可以提出和离。

    她躺下来:“我可能睡姿不太好,还请二公子见谅。”

    这是她改不了的毛病,几任男友都经历过,但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个提出分手,毕竟她前世条件很好,最终分手都是因为她不想结婚。

    岑晏:“……”

    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也跟着躺下。

    一阵安静。

    渐渐的,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岑晏却睡不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而他不可能起来,更不可能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熬。

    结果在熬的途中,他发现沈棠会卷被子,突然就把他的被子全都卷走了。

    他哭笑不得。

    伸手去拉,却见被子大多都压在她身下,她自己也仅仅只盖了一点,用力的话,肯定会把她弄醒。

    岑晏坐了起来。

    也许是有了些许动静,让她翻了个身,被子瞬间都滑落了。

    烛光下,她里衣微微松散,隐约露出一点香肩,白如雪。

    岑晏闭起眼睛,长叹口气。

    明日必须要加一床被子了,不然他只怕一天都别想睡好。

    他慢慢躺下来。

    不知是不是这动作又影响到她,沈棠的一只手忽然搭到他胸膛上。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扣住她的手。

    她没有醒。

    指尖的感觉分外滑腻,岑晏深吸口气,抓着她的手慢慢放到一边,谁料她嘴里忽然嘟囔道:“景澄,我好冷,被子呢……你给我找被子……”

    他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难道沈棠跟男人睡过?

    不不,这“景澄”定是个丫鬟。

    第35章 035

    沈棠穿越前刚刚跟季景澄分手。

    他是她谈得最久的一任男友,双方父母都觉得该领证了,季景澄也是一样的想法,然而沈棠却没有同意,她跟季景澄说,“你知道我不想结婚的”。

    两人和平分手。

    但后来季景澄又后悔,想跟她复合。

    他与她各方面都很匹配,沈棠也有犹豫,然而没多久就出意外穿越了。

    她此时就梦到了季景澄。

    男人睡在她边上,抓住她的手,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居然回到了前世吗?她在梦里想。

    十分欢喜。

    清晨,沈棠睁开眼。

    头顶上方红色的帐慢让她一阵恍惚。

    原来还在古代啊……

    失望之余,太阳穴传来一阵胀痛,大概做了太长的梦,也有可能是很久没有跟谁同床共眠了,一时不太适应,睡得不好。

    耳边传来丫鬟的声音:“少夫人,时辰不早了!”

    是了,要给长辈请安呢。

    沈棠急忙起来。

    “二公子呢?”她没看到岑晏。

    “在外面,二公子好似很早就起了。”

    上班的人跟不上班的人到底不一样。

    沈棠下床走去镜台前。

    献春替她梳头发,花月整理床铺,将元帕收起。

    打扮好后,她在正堂看到岑晏,不由吃了一惊。

    他看起来完全像是熬夜后的样子!

    可这没道理,昨日他们俩睡得挺早,难道……

    沈棠走到他身边,小声问:“该不会是我打搅到你睡眠了?”但她感觉应该都是小问题,无非是会挤人,或者卷被子,这些不足以导致岑晏熬夜。

    当然是她造成的,抢被子不说,还讲出这样一句话。

    他后来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反复思量,渐渐怀疑“景澄”不是丫鬟。

    也许那是沈棠的意中人。

    她那时退亲的计划里便说要请母亲帮她寻找一位公子,或许那公子就是“景澄”,他们有过露水之缘,故而沈棠没有什么男女之防。

    也难怪她一直要退亲了。

    可如此,她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瞒着?如果一早说,他根本不可能反悔。

    难道那男子抛弃沈棠了,所以她无路可去,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他?

    岑晏很想直接问沈棠,然而现在不是时候。

    他淡淡道:“大概是不习惯。”

    不习惯也不至于熬夜吧,沈棠奇怪:“是不是还有少条被子的缘故?我也睡得不太好。”

    他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沈棠是直接把这张床当成她的了,睡得很霸道。

    明嫂此时带着沈宁来了。

    小姑娘甜甜叫道:“阿姐,姐夫!”

    发生这样的事,岑晏没心情搭理这孩子,但又觉得沈宁像她姐姐,也是会容易多想的性子,就笑一笑:“阿宁搬来这里住,可习惯?”

    “习惯,房子更大呢。”

    “那就好,”岑晏看向沈棠,“该去宁安堂了。”

    沈棠点点头。

    在宁安堂门口,他们遇到岑劭夫妇俩。

    看见弟弟面色青白,岑劭不免想歪,同时间也有点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弟弟在这方面是不太热衷的,结果居然比他还夸张,一晚没睡。

    崔含芷已经上来拉住沈棠的手:“阿棠,昨儿也没与你说几句话,等会上我那里……”说着看一眼岑晏,“算了,你们新婚燕尔,还是等致美以后上衙了再说。”

    大梁成亲有九日假期。

    沈棠“嗯”了一声:“好,到时我一定要教会你骑马。”

    太子薨了之后那段时间,她们也没怎么见面。

    崔含芷又揉揉沈宁的脑袋:“阿宁也常来东院玩哦。”

    沈棠问起岑定方的病情:“父亲现在身体如何?”

    “比之前好一些了,可以下床走动,再养阵子就行。”

    因是小辈,他们在侧间等了会才进去给太夫人,岑定方夫妇请安。

    乍一眼看到满头白发,沈棠颇为惊心,立时想到那句诗,“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看来自己的这位公公已经是英雄迟暮了。

    许是古人寿命短,一过四十便已逐渐苍老。

    她与岑晏一同跪下,向长辈们敬茶。

    岑定方对沈家两位姑娘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自己遭遇危险,沈参元也不会英年早逝,他说道:“阿棠,往后这里就是你跟阿宁的家,如果谁敢欺负你们,过来告诉我。”

    沈棠一下对他生出好感:“多谢父亲,不过自我们入京后,祖母,母亲还有阿兄嫂嫂,二公子都是对我们有求必应,哪里会被欺负。”

    已经嫁入岑家了,她当然不会说任何一句坏话。

    岑定方很欣慰,点点头:“也该当如此。”

    太夫人,岑夫人则马上送了见面礼,前者是一对金簪一对玉镯,后者送了自己制的香,名“芳音”,沈棠非常喜欢。

    轮到岑劭夫妇,崔含芷别有新意,送了一副和田玉棋盘:“可以时常使用,也就时常记起我了。”

    岑夫人好笑,打趣道:“都是妯娌了,日日相见的,还怕记不起?你们啊,真是好过亲姐妹呢!”

    岑劭却关心弟弟的身体,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致美,凡事不可过度,你有九日休息,不必急于一时……都怪我给你看那些图,总之,你收着点吧,也多照顾弟妹,不然你早晚得后悔。”

    他就是太放纵自己,惹怒妻子了,到现在还在弥补中。

    “……”

    一听就是误会了,岑晏道:“我只是没睡好。”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洞房没有哪个男子能睡好。”

    真是越描越黑,岑晏闭嘴不言。

    这一切都是拜沈棠所赐。

    所以用过早膳,他同沈棠回到南院后,便将她拉到屋内,把门一关。

    “景澄是谁?”他再也忍不住。

    沈棠心头一惊。

    岑晏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见鬼了!

    但很快她就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梦话,而且这梦话很过分,所以岑晏才会熬夜,她决定装傻,于是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二公子在说什么?什么景,什么成?”

    “还想骗我?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沈棠反问,“我何时说的?”

    “睡着之后。”

    沈棠“噗嗤”一笑:“梦话居然也能当真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不是你认识的人,何故能说出名字?”岑晏紧紧盯着沈棠,不放过她任何一点变化的表情,“你跟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人是她前世的男友,在这里绝没有一丝踪迹可寻,沈棠面不改色:“我说过,我不认识他,如果岑大人怀疑的话,那么请你现在就去审问明嫂,或者问问阿宁,我不会阻拦,甚至岑大人也可以去审问晚茶,只要能找出任何一点我撒谎的证据,我就会……”差点想说净身出户,“我不要分文地离开岑家,从此再不打搅你岑大人。”

    这番话完全把岑晏镇住。

    他面色缓和下来:“所以,你真不认识这个人?”

    “嗯,我昨晚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或许梦里有这个人,但我不记得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过的书里有这个名字,我喜欢看话本小说。”

    她太坦然了,岑晏没有理由不信,只是……

    “你有些反应真的不得不令人怀疑。”

    “比如?”

    “比如你过于平静,我是说,你几乎没有羞涩的时候。”

    不羞涩也是错吗?沈棠一阵沉默,过得会道:“我们彼此都不喜欢,为什么要羞涩呢?女子只有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才会羞涩啊。”

    岑晏:“……”

    有点伤人。

    毕竟他在她面前脸红过,但此时疑虑全消,他最大的感受是欢喜。

    原来沈棠没有意中人。

    这是他十分在乎的事!

    岑晏的态度变得很好,道歉道:“是我误会你,还请你见谅。”

    这还真不是误会,沈棠马上借此给自己找条后路:“我也有错,说梦话打搅到二公子了,希望我以后梦里又说出谁的名字,二公子都不要介意。”

    这回是季景澄,下回就不知道了。

    不过早前的男友们,因为分手时间过长,可能也不会梦到了吧?

    其实季景澄也不该梦到的,可为什么竟如此真实,她感觉梦里,他就是抓住了她的手……

    “二公子昨日可碰过我?”她忽然问。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岑晏道:“你把手放我身上,我碰一下不为过吧?”

    不止如此,他还好心地替她盖了被子。

    既然是因为自己睡相不好,沈棠自不多提,转而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合适?”说着念头一动,“不如二公子带我去看看你的藏品?”

    “……”

    这么早就觊觎了吗?他们才成亲,她就想到和离不成?

    见岑晏似乎有些不快,沈棠就道:“二公子不想去就算了,或者我们就各做各的事情。”

    新婚第一天就这样,显得有些疏远。

    “等我换一双鞋。”他同意去,但这鞋子实在不能再穿了。

    沈棠最讨厌做女红,这双鞋已经是她的极限:“我的手艺是差了点,但世上应该就这一双了,也是孤品,我以后可不会再做的。”

    说实话,他穿了这么一会真想丢了,但听到这句就觉得还是可以留一留。

    但沈棠也是大言不惭。

    “孤品”?她这鞋能算“孤品”?有什么独特珍贵之处吗?

    岑晏气笑了。

    沈棠哼道:“你笑什么?我为做这个还被扎破手了呢!”

    他抬起头:“是吗?”

    “嗯,”她把手指给他看,“现在还有个红点。”

    小的几乎看不清。

    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提的,可见她嘴唇微微嘟起,娇里娇气的样子,岑晏又实在讨厌不起来,便道:“嗯,算你是孤品,我会好好收藏。”

    他站起身,打开门:“走吧。”

    沈棠随他出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握住了手指。

    “这样更像夫妻。”他道。

    丫鬟们就在附近,沈棠不便挣扎。

    想想也算了,又不是

    第1回 被他抓着手,她就任由他去了。

    岑晏唇角翘了翘,有些欣喜,但走了会看沈棠,她仍是神色自若,毫无娇羞之态,他脑中就闪过她说的,“女子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才会羞涩”。

    是真的吗?

    他目光挪到她的唇上。

    如果他亲她,她也不会有一丝羞涩吗?

    第36章 036

    这想法好像林中的一点星火,转瞬间就燃遍大地。

    他脚步猛的一停。

    沈棠问:“怎么了?”

    那张红唇微微张开,极具诱惑力,简直像在邀请,但岑晏心里明白,沈棠肯定不会同意,是他自己看待沈棠与以往不同了,夹杂了欲念——大抵是因为看了兄长送的图画。

    不然就算他在意沈棠,也不至于就想到要亲她吧?

    当然,他还是好奇的,好奇沈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真的无动于衷吗,还是会表现出娇羞的一面?

    其实不应该想,但却控制不住想得更深。

    牵着她手的公子,脸庞又染了一层薄红,沈棠有些好笑,此前她真看不出岑晏是个容易脸红的人,她去年还觉得他不像少年人呢,结果……

    难道他喜欢自己不成?

    沈棠目光闪了闪。

    四目相对,彼此很快又转过头。

    岑晏慢慢冷静下来,问:“先看兵器还是看字画?”

    “哪处离得近就先去哪处。”

    兵器凶煞,尤其是那些名刀名剑,都饮过不少人血,不合适放在正院,故而岑晏带沈棠走去西厢房,一边解释:“兵器在东跨院。”

    沈棠对南院的了解还不如岑劭的东院多,毕竟那里她去过几次:“你家地方是真大。”

    岑晏纠正道:“什么‘你家’,刚才父亲不是说过,此后也是你姐妹的家。”

    沈棠睨他一眼,心想,如果岑晏当初有他父亲一样的态度就好了,也不至于搞得要两个人写协议,但既然都这样了,他为什么突然又喜欢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猜错,只她猜错的概率很低。

    不过,就算是喜欢,岑晏这种性子又能指望他什么呢?他的喜欢多半就是那种“我喜欢你,是你荣幸”的高高在上。

    沈棠马上抛开不想了。

    厢房内的书画也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居然有这么多,”她看着两口大箱子问,“是哪些名家的字画啊?”都是卷起来封好放入竹筒保存的,为防潮防虫,外面有简单的标记。

    岑晏微微扬眉:“你都认识谁?”

    沈棠:“……”

    这个时代是个与她认知中的历史有所不同的平行世界,而沈家是军户,家中也没有什么名画名字,她是真不了解。

    “我见识浅薄,让二公子见笑了。”她承认自己的不足。

    岑晏也不意外:“既然不知,便没必要说,你只用知道很值钱……你也最看重这个,是吗?”他拿起其中一卷,估摸道,“这幅字大抵值一百两银子。”

    没有想象的多,在沈棠记忆里,后世拍卖字画,很多都是上百上千万甚至是上亿的,大概物以稀为贵,古代的字画能完整保存到现代极其罕见。

    见她有些失望,岑晏又拿起另一幅画:“这个大概值一千金。”

    “哇!”沈棠眼睛睁大,“这个好!”

    岑晏就笑了。

    眸中星光闪烁,竟显得很是开朗。

    但沈棠觉得他肯定在笑她贪财,就指着这幅画道:“要是和离了,这副字画必须是我的,”说着走上来翻看竹筒,“王,七,好,我记住了。”

    她又蹲下来翻别的:“这个呢?”

    “可能一百两银子。”

    “这个?”

    “三百两。”

    当然不可能全部都估算下的,沈棠又问了几幅就停了,说道:“还是挺值钱的,刚才这些字画加起来有一万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果剩下的字画跟这些差不多的话,加起来得有五万多两银子。”

    一辈子都花不完。

    岑晏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诧异道:“你会内算?”

    对沈棠来说,当然是很简单的加减乘除了,只对古人不一样,他们习惯用工具,心算还得专门学,她就找了一个借口:“家里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什么都得我拿主意,省吃俭用习惯了,算术就越学越好。”

    “……”

    她这番话算是解释了她为何贪财。

    岑晏想到她六年前就得独自支撑沈家,倒生出几分惭愧:他早前确实不该这么对沈棠,哪怕多两分耐心去了解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结果。

    “如果我们和离了,这些我都会给你。”他道。

    沈棠微怔。

    他又道:“当然,我们不可能和离。”

    沈棠:“……”

    这是什么废话艺术大赏?

    两人接着又去看兵器。

    相比起字画,兵器房真是大相径庭了。

    兵器不用装在竹筒里,每一件都看得见,整整齐齐摆放在兵器架上。

    有刀,有剑,有弓,还有枪。

    沈棠问:“这些你都会?”

    “嗯,不过最近几年练得比较少。”人的精力有限,他一心参加科举,自然会影响练武。

    如果跟岑晏很熟的话,她可能这会就让岑晏耍一下大刀给她看了,接着再舞个剑,然后再抽个鞭……嗯,感觉像卖艺的,他愿意表演才怪!

    沈棠收回思绪:“还是字画合适我,这些兵器我一看就拿不动。”

    不管刀剑枪鞭都挺长的,而且很锋利很重的样子,她站在这屋里有种莫名的冷飕飕。

    岑晏也觉得不合适。

    “那走吧。”

    二人沿着青石路回去。

    冬日里艳丽的南天烛到了春天又变成了深绿色,一丛丛生得十分茂密。

    沈棠提起被子的事:“怎么讲要两床被子呢?”

    “就说你怕冷。”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跟沈棠盖一条被子。

    今晚上他决不能再失眠。

    “这种天气说怕冷还是有点奇怪。”

    “那你说找什么借口?”这方面他确实不太擅长。

    沈棠想一想道:“就说榻上用吧,白天偶尔会在榻上休息,等晚上丫鬟们都走了,我们就把被子拿到床上,这样一年四季要两床的借口都找到了。”

    他听完,只记得“我们”两个字。

    太平常的字了,可此时从她口里这样说出来,竟意外的动听。

    他喉结滚动了下:“好。”

    回去的途中,沈棠感觉他的手好像握得特别紧。

    此时也到午时了。

    每个院都有自己的厨房。

    沈棠正跟岑晏坐下时,却见德兴堂跟宁安堂同时派丫鬟来了,送的东西一模一样——两碗补汤。

    两位长辈关心的话也是一样,都是“注意身体,来日方长”的意思。

    原来她们都觉得岑晏昨晚纵欲过度。

    沈棠忍不住笑。

    岑晏看了“罪魁祸首”一眼:“你以后还是少说梦话。”

    之前被他质问的时候,她有点心虚,都没问到底说了什么,此时忍不住有些好奇,说道:“我自然会注意,不过,我只是说了一个名字吗?如果是名字,你也不至于……到底说了什么?”

    并不是多露骨的话,但因为太平常,才会让他睡不着。

    好似沈棠与那个人在一起很久了,才会如此自然地让他盖被子。

    岑晏淡淡道:“我没听清。”

    莫名的不想说。

    沈棠:“……”

    没听清,他就因为一个名字审问她?

    神金!

    第37章 037

    说实话,那个梦很长,又在床上,她真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夸张的话才让岑晏反应如此之大,结果他居然就只听清“景澄”两个字。

    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吧?

    总不至于是她叫这名字叫得很动情?

    不过在梦里,她发现回到了现代,是挺高兴的……

    那倒也怪不得他多想了——男人没有不怕戴绿帽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成为事实夫妻,可凭岑晏的性格绝容不得她有别的男人。

    她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她真有,岑晏定会说“那你去寻求他的保护吧”。

    他必然不会再兑现承诺。

    彼此都算得很清楚,所以沈棠也不再继续问这件事了。

    岑晏开始吃饭。

    他从头到尾没碰那个汤。

    但沈棠觉得补补身没什么不好,先取了一碗喝。

    过得会儿,她忽然问岑晏:“太子殿下去世了,只怕圣上很快又要立储吧?二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她好歹上过历史课,一个太子没了,皇帝肯定要再立一位太子,所以其他几位皇子如果实力相当的话,定是斗得死去活来,而如果一枝独秀又得宠的话,那就容易多了。

    如此敏感的话题,岑晏没法轻易讨论,说道:“我没看法。”

    “……”

    “这种事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也不是你该考虑的。”

    不知道他是谨慎,还是单纯不想跟她说,沈棠道:“我其实也不感兴趣,如果你可以保证自己将来位极人臣的话,我以后一句话都不会问。”

    她乐得什么事都不想呢。

    岑晏哑然失笑。

    原来她又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沈棠颦眉:“你又在笑什么?”

    这么严肃的事情。

    岑晏道:“没什么,我会尽量位极人臣的,”要说保证一定做到,那很抱歉,他还没有那么强的自信,尤其在遇到沈棠之后,他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世事难料”,同时又向她解释不讨论的理由,“朝堂上的事不便与你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自有主张。”

    如此也可以了,沈棠还算满意:“快些喝汤吧,都有点凉了,虽然不是祖母跟母亲想得那样,但你这幅样子确实得补一补。”

    熬夜会严重损伤颜值。

    岑晏:“……”

    等吃完饭,沈棠吩咐献春去取一床被子放在榻上,说她有白日里在榻上午睡的习惯。

    献春不疑有他,马上便去取了。

    “你们平时不必过来,我若有事会唤你们。”沈棠又将两个丫鬟打发走。

    好在她入京后身边就只有明嫂,晚茶两个,那二人主要还是负责烧饭,照顾沈宁的,所以她不常用丫鬟的事也不会引起太夫人跟岑夫人的怀疑。

    丫鬟走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沈棠道:“祖母跟母亲都误会你了,如此,倒是分开各忙各的好,二公子觉得呢?”

    省得长辈们又怕他们伤到身体。

    岑晏同意。

    只不过在同意背后又有些不快。

    他在意沈棠了,但沈棠显然并没有,她看重的东西仍然跟以前一样,无非是财物,保障……不过他也是凭借这些说服沈棠的,似乎也不能怪她。

    如果沈棠什么都不要,反而他一筹莫展。

    岑晏站起身:“那我便努力去抓贪官了。”

    故意说给沈棠听。

    这也是她的期望不是?

    果然这话引起了沈棠的注意,她莞尔一笑:“好,二公子,”差点说“加油”,改成,“有志者事竟成,不讳之朝就靠二公子创造了!”

    肩头骤然一沉,岑晏心想,她未免太看得起他,就算是将来位极人臣,要大梁成为不讳之朝,还得看天子的决策,身为臣子能做的其实不多,除非真能只手遮天。

    他摇摇头:“你啊……”

    “我什么?”

    岑晏没回答,只道:“如果这次又抓到一个贪官,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何事?”

    “不能直接答应吗?你就当为百姓造福。”

    狡猾!

    但她不接受道德绑架:“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答应。”

    岑晏就道:“算了。”

    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沈棠倒有些好奇他想她答应什么。

    有点吊胃口,但沈棠也没有太在意,马上就去隔壁院子找妹妹。

    晚上,也是相安无事。

    两床被子,一人盖一条,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起初岑晏仍有些睡不着,大概是被沈棠气的,因为她又很快进入梦乡了,完全把他视若无物,或者说,就没把他看成男人。

    好在他昨日一整晚没睡,到底最后还是因为过于疲累没抗住。

    次日倒是比沈棠先醒。

    她这次竟是乖乖的,整个身体都在被子里面,只露出满头秀发跟一张脸。

    不知是不是热,嘴唇微微张着。

    他看了眼,鬼使神差俯下身。

    兀自沉睡的女子有种不同于平日里的娇憨,大概是眼睛闭着的缘故,显得年龄都好像小了两岁,脸蛋红扑扑的,像汁液饱满的果子。

    他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眼看就要碰到她鼻尖时,他猛地顿住。

    就这么静止了片刻,而后直起身匆匆离去。

    沈棠这一日就中午晚上吃饭时看到他,但她挺满意的:男人就要事业心重嘛,这样才能官途顺畅。

    她这几日就同妹妹跟崔含芷玩在一起,差不多都教会崔含芷骑术了。

    晚上,岑定方请次子过去说话。

    “晏儿,我让你好好对待阿棠,你竟时常出门……这等时候还忙公事吗?”他觉得次子冷落了儿媳,颇为不满,要敲打下这个孩子。

    岑晏当然有自己的原因:“父亲,您与阿棠才认识,不了解她,如果孩儿成日陪着她,她反而不高兴。”

    “哦?”岑定方很意外,“听你娘亲说,你们感情很好。”

    “正因为与我感情好,阿棠才愿意当贤内助,支持我,不信您请她来问一问。”

    看来这儿媳妇与他妻子是一样的,只这些年来,他给予妻子的只有无尽的寂寞,岑定方暗地一叹道:“晏儿,你万不可辜负阿棠,还是要尽量多陪陪她。”

    “孩儿明白,不过最近的情况……等上衙后,恐怕抽不出太多时间。”

    与长子不同,次子是监察御史,这段时间因立储一事朝堂暗流涌动,他要注意的地方自然更多,岑定方也清楚:“你自己小心些,为父是粗人,只会打仗,怕是帮不了你。”

    岑晏一愣,忙道:“父亲……”

    岑定方摆摆手:“为父有自知之明,人也贵在有自知之明,故而此趟回来,我也打算致仕了,到时可以在你祖母面前尽尽孝,也让你娘亲少受点委屈。”

    到这个年纪,他已经不能为国效力,自然要为家人多多着想。

    岑晏心头一松,觉得父亲的决定很正确。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父亲又哪里只是一介粗人呢?

    他出来后看到母亲就在外面,便说道:“您想必也知道父亲要致仕的事。”

    昨晚临睡时丈夫提起的,岑夫人高兴了一整天了。

    “以后得辛苦你跟劭儿,”她也说起沈棠的事,“你爹想自己问你,不要我插手,我说,你跟阿棠必然无事,为娘没猜错吧?都折腾多少回了还能成亲,自是有缘。”

    本是有缘,奈何他曾斩断过,而今又强行续上。

    这几天,他总想亲沈棠。

    那种强烈的渴望让他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也让他惊讶,原来在意一个人会如此想要身体上的接触,只是沈棠恐怕不会愿意,他也并不想强迫她。

    好在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会只关注沈棠。

    他回答母亲:“您说的对,我跟阿棠没什么问题。”

    岑夫人就很欣慰:“快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岑晏点点头告退。

    南院里,沈棠刚刚送走妹妹,正歪在榻上想马具的事。

    应该再画些别的图样了。

    任何商品都不能固守不变,就得不停地生出新花样才能留住顾客。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一笑:“你今儿回来得还算早。”

    岑晏道:“刚才去过宁安堂。”

    沈棠露出关切的表情:“你觉得父亲大概多久才能痊愈?”

    “不知,但父亲精神不错……”有关致仕的事,不知父亲有没有跟兄长说,所以他也先不提,反正很快都会知道的,他问,“要不要打双陆?”

    “啊?”

    “不想玩?那你想玩什么?”

    沈棠朝院外看一眼:“这么晚没人看见,不用装吧?再说,你这几天时常外出,也没必要这会儿打双陆。”

    “……”

    她是一点看不出自己的想法吗?

    岑晏欲言又止。

    但他没有选择说清楚。

    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挡在他嘴边一样。

    还是先缓一缓。

    “不玩就算了,歇息吧。”他去侧间清洗。

    过得四日,九日的假期结束了。

    若是正常的夫妻,新婚后丈夫第一日上衙,怎么也得起来送一送,结果岑晏早上穿好官服后,沈棠也是一动不动,像朵六月里的睡莲。

    还说要做好本分的,这就是本分?

    岑晏走到床边,俯下身看她。

    沈棠呼吸清浅,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舒展,指甲是淡淡的粉色。

    头发很蓬松,铺在枕头上,很有光泽。

    他忽然就有些手痒,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几根发丝。

    她毫无动静。

    他得寸进尺,握住了她一缕头发。

    接着,又握得更多,甚至低头嗅了一下她头发上的香味。

    就在这时,沈棠突然醒了。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坐起。

    岑晏的手指没有来得及松开。

    头发在他指尖缠绕,用力扯了下沈棠的头皮。

    她“啊”的一声叫道:“你为什么抓我头发?好痛啊!”

    “……”

    猝不及防间,有点慌乱,岑晏尽力保持冷静:“协议里没说不准摸头发吧?”

    沈棠:?

    岑晏直起身:“已经很晚了,我得去察院了。”

    他快步离去。

    沈棠:“……”

    第38章 038

    有空摸头发,没空回答问题?

    是不是心虚?

    也对,趁着她睡觉偷偷摸摸弄她头发,不心虚才怪,沈棠真没想到岑晏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都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早上都摸她头发,只是她之前没有发现。

    沈棠气呼呼揉了揉发痛的头皮。

    等他回来,一定得审问下!

    她起身穿衣下床。

    在院中打扫的粗使丫鬟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就忙告诉献春跟花月。

    两人进来给沈棠梳头,整理床铺。

    吃完早饭后,沈棠去找崔含芷,妯娌俩一起去给长辈请安。

    崔含芷平常总带着丫鬟淡墨,今儿这姑娘看起来特别高兴,沈棠瞄了她一眼问:“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因为沈棠常去东院的关系,院内的奴仆与沈棠就没有不熟悉的,淡墨道:“多半是喜事,但不知我们少夫人允不允许奴婢讲呢。”

    “喜事还能不允许?”沈棠看向崔含芷,“嫂嫂,你真这样叮嘱淡墨的?”

    崔含芷跟沈棠无话不谈,悄声道:“我最近月事不准,不晓得是不是有喜……今儿也还没来,就犹豫要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但又怕不是,让她们失望。”

    原来如此。

    沈棠笑道:“同母亲商量就是,祖母么,我觉得还是先别透露,她老人家是真会失望的。”

    相比起太夫人,岑夫人和善多了。

    崔含芷其实也这么想:“好,一会跟母亲说。”

    二人就先去宁安堂,而后再去德兴堂。

    岑夫人听说后,忙派人去请大夫,又打趣长媳:“阿芷你个傻孩子,就怕我们失望一直瞒着?还要等几天?十几天吗?幸好来告诉我,指不定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还过来请安呢!”

    崔含芷道:“走几步路算什么,母亲,我没那么娇弱的!”

    “可不能这么说,怀了孩子的身体就是娇弱,不得大意,”岑夫人告诉她们如何养胎,“阿棠你也认真听一听。”

    沈棠:“……”

    她都没跟岑晏同房,生什么孩子,她完全没有这种心思。

    大夫很快就到了府里。

    因拖了一阵了,喜脉十分明显,已经有一个月。

    岑夫人马上将好消息告诉太夫人与岑定方,前者笑得合不拢嘴,后者也是老怀安慰,觉得致仕后可以享天伦之乐,安逸弄孙了,而崔含芷则被马上搀扶回东院,太夫人耳提面命,让她好生休息,别动了胎气。

    崔含芷叹息:“看来我连南院都不能去了,别说骑马……之前我还想着与你去城外策马游玩呢,这下得等到明年。”

    “明年就明年嘛,我又不会走的,你也不用担心无事可做,我会跟阿宁常来陪你。”

    崔含芷笑了,握住她的手:“幸好认识你跟阿宁!”

    当日沈棠姐妹俩就在东院待到傍晚才走。

    而此时的岑劭也得了消息,他回家的途中先去了一趟察院。

    察院内只剩下岑劭跟袁翠岩还没有走。

    见到岑劭,袁翠岩就笑:“致美真会装模作样,新婚燕尔,居然还不准时回去,我正劝他呢,说婚后第一日上衙,怎么舍得跟妻子分开那么久。”

    他刚成亲时,与妻子分开两个时辰都觉难熬。

    岑劭可是知道内情的,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立功了,劝成了弟弟,所以后来弟弟才没有沉迷于床榻之事,不过也不能矫枉过正:“公务要紧,不过致美你今日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

    袁翠岩好笑:“敬伦,你现在真是修身养性了啊,下衙后就直奔家里……不过今儿来察院是有何事?总不至于专为来找致美回家?”

    “内子有喜了,我是来告诉致美的。”

    岑晏一听,连忙道喜。

    袁翠岩笑着拍一下岑劭的肩膀:“若是儿子,将来与犬子结成兄弟,如果是女儿,就嫁给犬子。”

    岑劭可不答应:“儿子就罢了,如果是女儿,我不得先看看令郎配不配得上?”

    “哎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袁翠岩不满,“你要较真,那我可就说了,我家犬儿将来必定是才貌双全,年轻有为,不信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我家若是女儿,必定门槛被求亲之人踏破。”

    岑晏:“……”

    一个才两岁,一个还没生,竟然就争论起来了。

    “阿兄,快回去吧。”他提醒。

    “对对对,是该走了!”

    三人一同出去。

    岑劭在马背上畅想未来:“要是明年你也有孩子了,我们家可就热闹了,祖母不知得多高兴。”

    岑晏:“……”

    他的孩子一点影子都没有。

    “致美,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帮他取个名,你书念得多。”

    “还是让父亲取吧,让我取不妥。”

    “……也是。”

    兄弟俩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

    岑劭直奔东院。

    见到妻子,冲上去就要抱她。

    淡墨吓得连忙阻拦:“公子,千万小心,别伤到胎儿。”

    “抱一下怎么会伤到?”岑劭不解,“我又不是打她……难道碰都不能碰吗?”他看向崔含芷,“阿芷,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你动作不要太猛就行,”崔含芷无奈道,“祖母怕我动了胎气,这不准那不准的,所以得格外小心些。”

    岑劭没办法,只好极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抱一下都要束手束脚,那你还能出这院门吗?”

    “不能,幸好阿棠跟阿宁会来陪我。”

    岑劭本来有点烦这弟妹老跟妻子缠在一起,现在倒是庆幸:“我刚才跟致美一起回来的,幸好他才成亲,不然弟妹若是跟你一起有喜,那你们俩见个面都难。”

    崔含芷莞尔:“还真是。”

    如果沈棠也有喜了,不得各自待在屋里养胎?

    “母亲应该派人告知岳父岳母了吧?”

    “嗯。”

    父亲不在京城任职,母亲应该明日会带着弟弟过来。

    岑劭抱着她去吃饭:“什么都得小心,是不是吃饭也得小心些?我喂你吧。”

    鉴于他这半年的良好表现,崔含芷没有拒绝。

    他二人甜甜蜜蜜,岑晏一到南院却是对上沈棠灼灼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早上的事……

    岑晏脱下官袍,换上家常的衣服:“我听阿兄说嫂嫂有喜了。”

    “是,”沈棠回头吩咐两个丫鬟摆饭,“所以你是跟阿兄一起回的?”

    “嗯。”他洗干净手。

    二人坐下吃饭。

    沈棠憋着话想问,岑晏在盘算怎么回答,故而屋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等丫鬟进来撤走碗筷,沈棠上去把门一关。

    这动作预示着审问的开始。

    岑晏已经想好如何应付,只沉静地看着她。

    沈棠扬眉道:“二公子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头发的事,我觉得你有点小题大做,”岑晏认真道,“我说过,协议里并没有写不准摸头发,阿棠,我们只是没有同房,不代表我们不是夫妻。”

    沈棠拉了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协议里没写的多着呢,但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然岂不是什么都能做了?今日摸头发,明日是不是还能……我说过,你不能强迫我。”

    “所以,我不能碰你头发?”

    “不能。”

    “你之前没说不能,毕竟我都牵过你的手了。”

    “那是因为要装给旁人看,”沈棠皱眉,“你不能得寸进尺!”

    只是碰一下头发都不行吗?岑晏不满:“阿棠,我们签的协议只是不同房,但你仍是我妻子,不是吗?头发……头发怎么了?”他看着她如云般的秀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的头发时不时就碰到我,不止如此,你的手脚也会碰到我,是不是我也得要质问你?”

    “那不一样,你是主动的,”沈棠盯着他,“你这行为是第一次,还是好几次了?”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天天偷摸她头发的……小贼?

    这实在谈不上是小贼吧?他们确实是夫妻,丈夫碰一下妻子的头发有什么?岑晏的火气一下窜到了头顶:“就一次,我不过是看你头发……长得不错,往前我从来没碰过!”

    他如果卑鄙一些,那天就偷亲沈棠了。

    男人面色发红,语气也是斩钉截铁,沈棠觉得他应该是说了真话,就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多生气来着,只是想跟二公子说清楚……”

    “我明白,你不必多言。”

    岑晏推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沈棠睡的时候,见岑晏离她远远的,几乎贴着床那头的墙,一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沈棠倒不想跟他闹那么僵,说道:“已经都解释清楚了,二公子也不用这样。”

    岑晏冷冷道:“这样不好吗,省得你疑神疑鬼。”

    沈棠见他似乎在气头上,就没再说话。

    说起来,她才是被摸头发的人,他气什么啊?

    真是的……

    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一开始不提协议,直接说看她头发长得好,忍不住摸了摸,她也许不会质问他,毕竟也看出他对她有些喜欢。

    是他自己非提协议。

    沈棠转了个身,也背对着岑晏睡了。

    黑暗中,男人感觉整颗心都气得发疼。

    不过是碰了下头发,竟被沈棠如此反感,他是真没有想到的。

    他感觉他们之前的相处还算不错,结果……

    难道他刚才不该这样解释吗?如果他说自己是情难自禁,沈棠会不会接受?不,看她的样子,只怕是会立刻拒绝的,到时自己只能更加难堪。

    一夜未眠。

    次日起来,岑晏头昏脑涨,回头一看沈棠,她还是睡得很香甜。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受折磨……

    成亲十日,就被沈棠弄得两晚没有睡觉了,后面的日子他真不敢想!

    第39章 039

    主子一看就没休息好,吴钩担心他身体,建议道:“要不您今儿别去了,小的到察院说一声。”借口很好找,说身体不适就行,凭主子的勤奋,无人怀疑。

    岑晏怎么肯。

    他决不能因为沈棠的事影响到公事。

    不过怕遇到岑劭,岑晏匆匆忙忙吃完饭就出发了,他怕兄长瞧见他的样子又生出误会。

    一路顺利。

    但刚刚进察院时,却碰到袁翠岩,岑晏一阵头疼。

    若是普通的同袍关系,旁人绝不会多嘴,袁翠岩不同,见到他就笑:“致美,你纵使在念书,做官上出类拔萃,但某些地方还是不能免俗啊。”

    放在以前,他真会嗤之以鼻,此刻却无言以对。

    不管袁翠岩是不是误会,但那句“不能免俗”彻底击中了他的心。

    想当初,他做出取舍何等果断,怎么在沈棠一事上竟能两晚都睡不着觉?

    他真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岑晏揉了揉眉心。

    见他默认,袁翠岩又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我不打搅你了,趁着时间还早,睡一会儿吧,省得一整日没有精神。”说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岑晏没有听从。

    他从来不偷懒,除非真生病,便强撑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方才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

    而岑家此刻却很热闹。

    不止崔家来人了,谢家,周家也来人了,长辈们聚在宁安堂,年轻女眷聚在东院。

    周菡打趣沈棠:“不知二表嫂何时有喜,看二表哥如此喜爱你,怕也不会太久的。”

    之前岑晏上演的一出好戏,把周菡忽悠瘸了,可实际上他二人根本没有同房,沈棠道:“阿兄跟嫂嫂也很恩爱,不也两年才有的?这可说不准。”

    周菡一想也是,就没提了,只讲马具店的事:“二表嫂你的店铺越来越出名了,都有人向我打听,问可否能早点买到手,你们店的鞍匠还是不够多,不像周记,他们店里挂满了马具。”

    “那没办法,周记是老店,我们是新店,得慢慢来。”

    崔含芷则道:“真金不怕火炼,只要马具好,慢一点也多得是客人买。”

    另一边,谢庆珍在跟沈宁玩抓石子。

    两个孩子只要碰到一起,就是不亦乐乎。

    众人一直热闹到傍晚才走。

    因岑晏没有准时回来,沈棠自己一个人先吃饭。

    如果丈夫是个事业为重的人,作为妻子当然要习惯独处,不过沈棠乐得如此呢,岑晏时常不在家,就用不着装给长辈们看了。

    她该干嘛干嘛,等到困了便上床睡觉。

    岑晏今日回来得格外晚,平常是戌时,现在已经到亥时。

    不过他是故意如此,回早了,他得去给长辈们请安,长辈们看到他一幅没休息好的样子,只怕又要送来补汤,所以能避免就避免。

    岑晏清洗完换上干净的中衣,轻手轻脚走去床边。

    果然沈棠已经睡着。

    屋内没有点灯,些许月光洒落在地上,带来淡淡的光亮。

    她没有等他……

    不知是为头发的事而生气,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要等他,岑晏在床边坐下,看了她好一会才躺下歇息。

    次日,沈棠醒来,岑晏早已去上衙了。

    她闲时提笔画草图。

    下午晚茶竟然登门拜访。

    明嫂听闻,立刻带着沈宁过来。

    “晚茶,我总算又看见你了,”沈宁扑上去,“呀,你好像瘦了点,可是店里很忙?”

    “是,挣了好多银子呢,”晚茶笑眯眯指了指桌上两个大银锭,“我是给大姑娘送这个的,另外还有些事情要商量……两位姑娘倒是胖了些。”

    成日吃喝玩乐不胖才怪。

    沈棠道:“银子你收着吧,留作本钱,你刚才说周记,怎么,他们又来找麻烦?”

    应该不可能吧,别说岑晏已经教训过,岑老爷也在京城,周家人怎么敢的?

    “不是找麻烦,是他们家店也做出了新的马具,我派伙计也看过,竟也很轻巧呢,当然,还是没有我们的好,只不过他们生意仍然不错。”

    轻巧?

    沈棠马上猜到了原因:“许是借用了一些,无妨,我们做好自己就行。”

    任何行业,生意做大了都会有模仿者,无可避免,幸好她脑中还有很多样式,至于周记嘛,你要说抄袭定是涉及到的,但抄得肯定不多,周记也有自己的长处,比如那更贴合古代人的审美,所以她也不打算追究。

    “过几日我让人把新的草图送来,你再让那些鞍匠去做。”

    “好。”

    “也别急着回去,难得来,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明嫂跟沈宁也很想念晚茶,故而沈棠命丫鬟端来瓜果点心,四人边吃边说。

    眼见天色暗了,明嫂让晚茶去沈宁那院吃饭:“在这里会打搅二公子。”

    晚茶明白,就随那二人走了。

    然而岑晏并没有回来吃晚饭。

    献春忍不住提醒沈棠:“二公子也太勤奋了,您要不要劝一劝?”她过来南院伺候少夫人,当然是要替沈棠打算的,“总是这样的话,您跟二公子都见不到面。”

    初衷是好的,但没必要,沈棠道:“我的志向是当一名贤妻,故而无论他多忙,我都会支持他。”

    献春:“……”

    当日,沈棠仍然没看到岑晏。

    不过后来连着几天都这样,她也不是不怀疑的。

    难道他一直因为头发的事在生气?

    如果是这样,也太小心眼了!

    外面忽然劈下一道闪电,而后雷声大作。

    献春跟花月急忙进来关窗。

    “怪不得天气这么闷,原来要下大雨。”

    “是啊,也快立夏了……”花月去床上四处检查了下,放下蚊帐,“过阵子蚊虫就多了,得熏一熏,少夫人您今儿歇息时小心些,别放了蚊虫进去。”

    少夫人不要她们伺候,得提前说。

    “好。”沈棠点点头。

    她们关好门就去了耳房。

    倾盆大雨瞬间落下,门外“哗啦”声一片。

    沈棠支着腮看着雨帘,想起前世出意外的事。

    那日也是突然下起了雨,她开车格外小心,因为之前就被其他车撞过,幸好不严重,结果“命不由人”,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曾经狠狠怨过老天,后来渐渐接受,只是偶尔仍有不甘。

    当然,如果与直接死亡相比,可能还是幸运的。

    沈棠起身点了一支“芳音”。

    岑夫人送她的香真的很好闻,很温暖,像在冬日晒着太阳时闻到了甜甜的柑橘香。

    她就在这样的香气中入睡了。

    雨下得大,停得也快。

    岑晏骑着马在漆黑的路上,心里想得是,沈棠今日做了什么。

    他其实这些天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在刻意避开她。

    不能靠近,有时也只能先避开。

    或者,他觉得避开也是一种好的方法,至少能让他自己先冷静下来。

    到得南院,只见屋内已一片漆黑,他去侧间清洗了慢慢走入卧房。

    鼻尖闻到淡淡的甜香味,他知道是母亲制的香,心想沈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错,居然还点了香,目光往床上飘去,隔着帐幔看见她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许是天开始热了,被子盖不住,他有点好笑。

    走过去,挂起半边帐幔,他微微俯下身。

    手指在触到被子的瞬间忽然停住,如果被沈棠发现,她是不是又要说自己偷偷摸摸了?不对,他可没有碰她,只是帮她盖被子,就算她醒了,难道会谴责他的好心?

    他把被子轻轻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沈棠并没有醒。

    他躺在她身边,又在想这些天她做了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一星半点?

    他忽然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原来避开这些日并无任何帮助,不……还是有的,他发现避开还不如不避开,不能靠近是折磨,避开也一样,他终究是要做个选择了。

    不知不觉,他渐渐睡着。

    做了一些梦,梦里沈棠很亲近他,睡觉时会躺在他怀里,好像个黏人的小猫儿……

    耳边忽然听到“啪”的一声。

    他以为还在梦里。

    然而后面一声“啪”更加响亮。

    他睁开眼,瞧见沈棠正坐着。

    有些奇怪,他问:“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沈棠睡得好好的被蚊子咬醒,正处于“起床气”发作的时候,怒道:“你晚回来就算了,能不能小心点,你看你把蚊子放进来了,我被咬了两个包,”一边说一边把衣袖卷起来,“你看,痒死我了!”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两个凸起来的红点。

    岑晏看了片刻,又抬头看沈棠的脸。

    男人肯定也是被她打蚊子的声音弄醒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幽深,沈棠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暗道会不会自己也一样把他惹怒了?也许他也有起床气。

    可是,是他先没做好的!

    狗男人小心眼一天见不到人不说,回来又不干好事,她为什么不能说他?

    就在这时,听见岑晏道:“你继续睡,我帮你打蚊子。”说罢起身下床点了灯。

    沈棠:“……”

    突然这么听话好不习惯啊!

    第40章 040

    她愣在那里。

    岑晏借着灯光找蚊子。

    确实有,还不止一只,怪不得沈棠被咬了两口。

    他没成亲前也会遇到这样的事,但可能皮糙肉厚,偶尔蚊帐里溜进蚊子,被咬就被咬了,根本是懒得管的,如果被吵到了,迷迷糊糊就伸手把蚊子打死,不像沈棠会醒过来。

    他想着,回头看一眼。

    沈棠仍然坐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岑晏道:“这次是我不对,下回会注意……”顿了顿,“以后应该不会那么晚回。”

    居然道歉了,沈棠有点惊讶,“嗯”了一声,慢慢躺下。

    岑晏把蚊子打死后,又检查了一遍方才歇息。

    然而经过被蚊子咬,起来打蚊子,骂岑晏这事后,沈棠彻底清醒了,怎么都睡不着。

    感觉她又翻了个身,岑晏问:“该不会是还在痒吧?你等一等。”

    他又下床。

    家里肯定是备着止痒膏的,只不过不知放在何处,他去耳房问了丫鬟。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药膏。

    他坐在沈棠身边道:“抹了应会舒服些。”

    要说痒确实是还在痒的,但睡不着跟痒关系不大,只沈棠也没解释,说道:“我自己来吧。”

    “我来,不是我犯的错吗?该当由我弥补。”

    男人一脸正经,沈棠瞅了他两眼,没有拒绝,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是种晃眼的白,像上好的瓷器,岑晏的指尖触及到她皮肤时心跳又快了些,他轻轻将药抹匀后道:“蚊子竟只咬你,可是你的血很甜?”

    容易招惹蚊子是好像跟血液有关,但岑晏这么说却让沈棠很是惊讶,忍不住一笑:“你觉得蚊子喜欢吃甜的?”

    “也不是,”岑晏擦着手指道,“我觉得蚊子喜欢吃你的血,便觉得应该是甜的……如果是咬别人,我不会这么觉得。”

    比如咬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绝不会有此想法。

    沈棠闻言心头一动,感觉今日的岑晏与平常很不相同。

    她没说别的,只道:“劳烦二公子了。”

    刚才气呼呼的,现在她说“劳烦”,想来是不再怪他,岑晏把瓷瓶放好:“现在应该睡得着了吧?”

    很难说,沈棠道:“我也不知,但我也没有别处可睡,”榻上可是没有帐幔的,去别的房间定然会被丫鬟知道,那肯定很快就传到长辈们耳中,“所以如果我还是翻来覆去的话,请二公子见谅。”

    岑晏一点都不介意。

    她考虑到他睡觉的情况,还请他见谅,这让岑晏觉得沈棠也不是那么反感他。

    是不是他之前帮她打蚊子,拿药膏的事情都做对了,所以沈棠的态度也随之变好?岑晏道:“无妨,如果你实在睡不着,可以同我说话。”

    “啊?明日又不是休沐日,真能这样?”

    比起那两次,他今日好歹是睡了一会才被沈棠吵醒的,所以他觉得就算下半夜不睡也完全没有问题:“少睡一会算不得什么……我觉得你睡不着才是大事。”

    这话谁听了不舒服?

    沈棠心想,这些日他是不是去反省了,所以今日才有这样的表现?她便也表露一点作为妻子该有的“体贴”,说道:“算了,我睡不着明日还能补觉,二公子就不行了,你还是好好歇息,”她闭起眼,“我也会尽力睡着的。”

    岑晏笑了笑:“嗯。”

    次日起来,沈棠睡得比平时还要死,大概是昨晚把她自己折腾久了,一张脸竟睡出了睡痕。

    他低头看了看,又忍不住想摸。

    出来后,吩咐吴钩:“上回买田的事,继续找人去办。”

    吴钩一怔:“还要买吗?”

    “对,”岑晏又补了一句,“买四百亩。”

    “……是。”

    沈棠一直睡到丫鬟来喊她才起床。

    崔含芷要养胎,她就独自去给长辈请安。

    妹妹年纪小,又是寄住在岑家,长辈们倒是免掉了晨昏定省。

    自家儿子连着好些天没见到,岑夫人不免问起沈棠:“晏儿竟忙成这样,你可问过他?昨日下雨,他居然也能在衙门待那么晚,阿棠,委屈你了。”

    沈棠在外是要维护好二人恩爱的假象的,忙道:“相公与我说了,以后会早些回,昨儿还替我打蚊子呢。”

    “是吗?”岑夫人就笑了,“我知道你们情投意合,只是怕你寂寞……当官夫人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晏儿这等一心扑在上面的。”

    “儿媳就喜欢他这样的官,能做实事,为百姓造福。”要是岑晏不上进,成天混日子,早晚会被贬官,那她的前途也跟着没了,所以沈棠说的都是真心话。

    岑夫人自然很欣慰。

    要是沈棠喜欢有人陪,那多半会跟儿子起冲突,毕竟儿子什么秉性她也是清楚的。

    “阿棠,你闲着无事也可以出府,毕竟开了一家店呢,不必顾及我们就不出门了,”岑夫人主动道,“你随时可以外出,知道吗?”

    沈棠大喜:“多谢母亲。”

    不过从德兴堂出来后,她还是先去看崔含芷。

    前世她不想结婚,就从没关注生孩子的事,故而给不出一点建议,便只能多陪陪崔含芷,让她保持心情愉快,将来可以平平安安。

    沈宁不一会也来了,三人一起玩游戏。

    这段时间,岑定方自觉可以出门了,便马上去宫里参见天子。

    长庆帝只当他痊愈康复,就想赐他太尉一职。

    谁想岑定方竟是来致仕的:“……臣这阵子在家中反复思量还能为圣上,为百姓做什么,最后却一无所获,臣年老体衰,精神也大不如前,实在不想再赖着白领俸禄,还请圣上准许。”

    长庆帝讶然。

    虽然这臣子已到暮年,但朝堂中五十岁还在任职的官员并不少,何况岑定方立下如此战功,如今天下太平,正当是享受荣耀富贵的时刻,他却要致仕?

    “朕不准,朕又不需你再上阵打仗,每日来衙门一趟,你都办不到?”

    “如果只是坐着不办事,臣倒是能赖上一两年的,可臣知道,这不可能,何况,家母年事已高,臣多年不在京城,实在是想多尽尽孝心。”

    岑定方都年老体衰了,何况是岑老夫人。

    尽孝是最难阻拦,也不该阻拦的,长庆帝叹口气:“罢了,朕与你君臣一场,岂能不成全你?”

    这是准了,岑定方连忙叩谢圣恩。

    长庆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临到老了却什么都不要,心里感慨万千,立马又让内侍把岑定方叫回来,封他为“太子太师”。

    虽是虚衔,也足以表达天子的心意。

    消息传来时,沈棠正在东院。

    崔含芷倒是很高兴:“自从我嫁入岑家后,每回见祖母,母亲提到父亲都很思念,如今致仕了真是好事,父亲可以好好将养身子。”

    沈棠也不意外,在最初她向岑晏提出条件时,她就设想过此种情况,将来岑家要靠岑晏,只是没想到,岑定方的退休来得如此之快。

    大概真是身子不允许了?

    可凭他的功劳,找个闲职不难吧?

    联想到太子薨了的事,她又觉得此事不简单,也许致仕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既避免卷入“立储”一事,又省得落下“良弓藏,飞鸟尽,走狗烹”的下场,还得了“太子太师”封号,多好啊!

    宁安堂里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夫人甚至为此设宴,专门派人让岑晏早些回来,又让崔含芷坐了轿子来此,众人一起吃了顿饭。

    岑劭倒有些不满:“您打了这么多年仗,受过多少伤,竟然致仕?我真不明白……若是身子还未好,可以多歇息一阵,您怎么就想致仕呢?”

    崔含芷连忙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衣服。

    岑定方知道长子性子直,并不生气:“劭儿,我这些伤是自愿受的,圣上不欠我,百姓也不欠我,如今致仕,也是我自愿,就跟你自愿不喝酒一样的,你看为父可追问你为何不喝酒。”

    岑劭噎住。

    他哪里是自愿,是没办法,谁让他要留住崔含芷呢?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是自愿,他也可以跟崔含芷和离的,是他主动选择了这一切。

    “行吧,我不问了,”岑劭恼道,“您是我爹,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太夫人笑骂道:“皮猴,还管起你爹来了,赶紧吃饭吧。”

    除了岑劭外,旁人都无意见,一时都说说笑笑。

    等饭后,岑晏与沈棠一同回南院。

    路上他说道:“我有礼物送你。”

    “啊?”沈棠惊讶,“为何突然送我礼物?”

    “你先看了再说。”

    他径直带她去了西厢房。

    指一指那两口箱子,他道:“此刻起都归你了。”

    居然把他的字画收藏都送给她,沈棠愣住:“你,你说真的?”

    “真的。”

    沈棠十分疑惑:“为什么。”

    他问:“先别问为什么,你高不高兴?”

    好几万两,一辈子花不完,当然高兴了,沈棠一笑:“谁会不喜欢银子呢!”

    那日兄长来问他“何为喜欢”,他觉得根本不必回答,后来看出兄长是想表达喜欢,便教兄长,“给嫂嫂喜欢的就是”,如今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喜欢沈棠,那就给沈棠喜欢的。

    她喜欢银子,就给她银子。

    他认真道:“阿棠,我想跟你有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