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征一早就往府中寄了家书, 告知父兄们提前筹备好婚礼,如此他一回去就能尽快完婚。
他父亲看到那封信时都已经自己收错信了,确认了一下确实是他二儿子的字迹还敢放心。
只是前几天闻人征在信中明明说是要多留几日结交知己。
怎么交着交着, 把人给娶回来了?
闻人征的两个兄弟也同样感到惊讶,他年纪早就不小了, 父兄们多次劝他早日成家, 都被闻人征以“业未立何以成家”为由拒绝。
他脾气倔,又常年在外征战沙场,谁也奈何不了他。
连皇上有意把亲妹妹明安公主嫁给他,他都能想办法一推再推。
盼着闻人征能成家的父兄们早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却不想如今他竟然自己找了个老婆回来。
“征儿果然长大了啊。”父亲看着信上的字迹,一向死板的铁面都快秀出花来, 眼角挤出苍老的细纹。
大哥闻人修诚最像他父亲, 一贯的稳重可靠。
“阿征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哥儿?家中可有人入朝为官或从军?”他是朝中重臣,平日里和朝臣们勾心斗角,注意力放在了未来弟妹的身家上。
“似乎是富商之子。”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都不太好看,竟是商人之子吗?而且还是穷乡僻壤处的商人,最是低贱。
父亲和大哥都只是无言,但年纪最小的闻人极却忍不住了。
“什么小门小户的, 也能入我二哥的将军府?”
他最敬佩的人就是二哥,将来也打算和他一样从军,在他心中, 二哥这样的人物应该娶天底下最美貌最尊贵的女子、哥儿。
一个区区商人之子,根本不配他二哥。
“这样低贱的身份, 我二哥才看不上他,一定是那个哥儿使了什么计谋才哄得二哥要娶他, 也不知会是怎样的狐媚子。”
“就是做妾也配不上我哥,何况是正妻之位?”
闻人修诚听他出口不逊,拿起桌上的折扇敲了敲他的头,“慎言,阿极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不然早晚要惹出祸端。”
不过他倒是没有反驳闻人极的话。
“阿征不是那种孟浪的人,哪里会像你说得那样见色起意。”
“不管如何,既然是阿征的意思,那便先把人接进来住一段时间吧。”至于之后要如何,等闻人征回来了再商议也不迟。
闻人极仍然不满,捂着头瞪了他一眼,“反正我是不会叫他嫂子的。”
父亲对此也没有异议,便由闻人修诚做主,命人收拾出一间清净的厢房。
*
回京的路上,陆长郁不可能真的乖乖跟着闻人征回家,然后再嫁给他,因此一路上都在找机会逃跑。
只是闻人征实在看他看得太死,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态度,晚上连睡觉都是在一张床上的。
偶尔还要偷个香,晚上折腾他半宿。
害得陆长郁根本睡不好,整天困恹恹的、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心思逃跑。
咚咚——
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了,原本抱着他的手臂也离开了。
发现闻人征忽然下车,陆长郁有些好奇,掀开窗帘,透过那道缝隙往外望去。
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处山沟沟里,周围一片荒凉,有三五个大汉子挡在路口。
俱是身强力壮,带枪带棍。
这是遇到土匪了?
陆长郁还想着自己能不能趁乱逃跑,刚起了心念,就看见那几个人还没动手,一看清楚对面的黑衣人,立刻脸色一白,连连跪倒。
口中高呼大将军饶命。
闻人征的名号,竟然连这些山民草寇都知晓了,不过似乎他的凶名传播得更广。
计划还没想出来就胎死腹中,陆长郁气坏了,狠狠撂下窗帘,懒得再看外面了。
等闻人征一上来,就看到郁郎气愤地瞪着他,凤眼圆睁,倒显得有几分娇俏。
他刚踏上马车的一只脚停顿了一下,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
“郁郎可是气我方才没帮那个书生?”
闻人征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书生只是受了皮外伤,又被抢去了进京的盘缠,并无大碍,郁郎不必担忧。”
在他眼中,郁郎清雅正直,是那种会匡扶正义的人。
他刚刚还故意偏身挡住了那个书生,怕被郁郎瞧见了,心软想帮他,没想到还是被郁郎看到了。
陆长郁正愁没处发火,听他主动认错,就随口道:“你说无碍就无碍吗?人家没有盘缠怎么进京,岂不是又要耽误三年。”
说罢扭过头不看他,一双乌眸中又盈了浅浅的水光,看着要被气哭了似的。
闻人征叹了口气,转身向那个书生那儿走去,丢给他一个鼓鼓的荷包。
“看在我夫人的面上,拿了这些钱进京去吧。”
也不管那个布衣书生有没有拿,径直回头上了马车,一撩起门帘,左脚刚踏上去。
“为什么先迈左脚?我朝以右为尊,你不尊重我?”
闻人征默默放下脚,这次先把右脚放下去。
“鞋子好脏,脱了鞋再上来。”
他故意找茬,处处刁难闻人征,闻人征也不生气,一一照做。他并不觉得郁郎骄纵,倒觉得郁郎是把他放在心上了,才这样撒娇、和他置气。
夫妻本来就是如此,恩恩怨怨纠缠不断。
那几个土匪早就已经跑了,只留一个脸上乌青的青衫书生跌坐在地面上。
发白的布衣染得脏兮兮,身上也一阵疼痛。
看年纪,他也不过二十出头,此番为进京赶考而来。他淡泊名利,本无意考取功名,是他老师极力劝他,不愿他埋没才华,连盘缠都是老师借给他的。
结果才出来没多久就遇到强盗,被抢去盘缠。
救他的人一身煞气,一看就不是凡俗,那人无意帮他,他倒也没有失望。
却见那个黑衣人在马车旁边,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后,忽然折回来扔给他一个荷包。
十足轻慢的态度,他又怎能接受这份施舍?
勉强撑起身子,一点也不把那个荷包放在眼里。只是有些好奇那马车中的人。
仅仅一句话就让那个冷酷的男人改变想法,到底是何人?
恰巧那个黑衣人揭开门帘,透过一道缝隙,他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人。
浑身裹在件月白的斗篷里,只露出一点嫩生生的脖颈和伶仃的腕子,发着光,透着香。似是身子不好,面色略有些可怜的苍白。
眉眼悲凄,似是怜悯地望着他。
坐在四四方方的车厢里,如同高台上供奉的神明,以玉石塑身,金玉为饰。
书生恍惚以为自己尚在美梦中,不然怎么就见着了书中才有的小神仙?
直到门帘被放下,他听到那人唤“郁郎”,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并非黄粱一梦。
那个丢在地上的荷包被他捡起,小心拍干净上面的尘土。
“郁郎……”书生喃喃道。
哪怕是为了他的恩人、他的小神仙,书生也要不负所望,考得一个状元,才不枉费小神仙这样帮他。
大约是在辰时后,正是散朝的事件。闻人征的父兄们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和弟媳。
他父亲被皇帝单独召见,要晚一会儿才能出宫,闻人极又闹脾气跑出去,不肯去接他们。
于是等闻人征到了闻人府门口时,就只见到了他哥哥闻人修诚。
“阿征回来了,一路辛苦。”
闻人征下了车,没有让仆人把马车牵走,而是一转身,弯下腰撩开门帘。
便见一只瘦削白皙的手搭在他手心里。
接着闻人征稍一用力,就把他揽到怀里,打横抱起来。陆长郁本来还以为他要让自己坐轮椅,却没想到他竟然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他。
他有些羞恼,“你这个莽夫!快放开我,弄得我疼死了。”
闻人征拍了拍他软绵绵的臀,笑道:“还没到疼的时候呢,夫人急什么?”
令闻人修诚有些惊讶,没想到闻人征还会说这种荤话。
“我已经命人收拾了一间厢房,让下人带这位公子过去,你先到书房里等父亲吧。”
闻人征却坚持要自己抱着陆长郁过去。
他竟然还打算把人一路抱回去吗?未免也太宠溺了,温润如闻人修诚也觉得他这样娇惯夫人不太妥当。
与他擦肩而过时,闻人修诚瞥见原本把头埋在他怀里的那位公子,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
玉色的苍白面颊,因为方才的打闹染上明艳的绯色。
上吊的眼尾沾着点清澈的水珠,黏连的长睫打成绺,轻轻扇动着。
他瘦削的肩膀被一件浅色斗篷压着,只露着一点莹白的指尖,经过闻人修诚身边时,本来抱着闻人征脖子的双手忽然松开。
一截细腻柔软的指尖顺着垂下来,擦过闻人修诚的手背。
细腻如品质极好的羊脂玉一般,仿佛还发着一股浅浅的幽香。闻人修诚着了魔似的,把手背放在鼻端下嗅了嗅。
果然很香。
“大公子,二公子已经到厢房里了。”
仆人来和他报备,闻人修诚淡定地用另一只手盖住手背。
“我知道了,吩咐下去,叫人小心照顾住在那间房的公子,万不能亏待了,有事只管找我。”
这样的娇娇,多宠一些也无妨。
命令仆人把马车拉到马房时,闻人修诚看到那架木轮椅,才知晓原来他这个漂亮弟媳生有腿疾。
愈发愧疚怜悯,便从私库里拿了些银钱,让人做一架更好更轻便的,打算等做好后再寻个机会送给他。
而闻人极本来去和几个友人吃酒去了,不想见那个勾了他二哥的狐媚子,平白生一肚子火。
结果刚喝了几盅,醉意还没上头,就听小厮说闻人征已经回来了。
“那个哥儿呢?”
“也…也来了。”
闻人极便不理他了,继续喝酒。“那你跟我说什么?等他什么时候滚了再跟我说。”
“小公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小的见将军亲自把人抱着进门的。一路上都舍不得松手呢,宠得很呢。”
闻人极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那么低贱的身份,竟敢让他二哥抱着进府。这是还没进门就要骑到二哥头上了?
闻人极无法忍受自己最尊敬的二哥、堂堂大将军被一个商人之子这么对待。
“不过小的倒也理解大将军,那么漂亮的夫人,就是我也忍不住……”
小厮笑嘻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人极瞪得不敢开口了。
“能有多漂亮,貌若仙人不成?哼,就是身份尊贵又美名在外的明安公主,我二哥都看不上。他一个逐利的商人,一身铜臭味,能好看到哪里去?”
说罢他把手中酒杯随手一掷,正好掉进了摆在角落的投壶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不喝了,和我一起回府。我到要看看这个哥儿有多漂亮,够不够格当我的嫂子。”
闻人极难得的生出一点好奇心。
第062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征本来想多陪一赔郁郎, 他在大哥准备的厢房中看了看,清雅是清雅,但总觉得太寒酸了, 配不上他的郁郎。
便想着让人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一些好玩意儿来填一填。
可才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下人告诉他, 父亲回来了, 命人叫他去书房议事。
“郁郎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说罢在他唇角轻吻,因连日赶路长出的胡青扎在细嫩的面颊上,令陆长郁嫌弃地皱起眉头。
真是个糙汉子, 他暗自腹诽。
虽说都是男人,陆长郁自个儿倒是干干净净, 发间也仿佛藏着幽香, 别说胡青,就是连体毛也很少,浑身如白玉无瑕。
路上不便多清洗身子,他们就只能简单洗漱一下,陆长郁总觉得自己身上都馊了,立刻叫下人烧水,准备沐浴。
闻人征到了书房后, 便见他父亲面露喜色。
“征儿,一路可还好?”
“父亲放心,南下一事我早就办得妥妥当当。”
可他父亲却似有些发愁, “办好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缘由。
闻人一家本是武将世家, 前朝今朝都出了不少有名的将领,本就风头正盛, 后来闻人修诚上了战场回来后,不顾家族意愿改为从政,被世人嘲讽他贪生怕死使得家族蒙羞,这风头才略有缓和。
却没想到闻人征比他哥哥更有出息,自十五岁上了战场,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短短十年便上任大将军,深得皇帝信重。
如今闻人家出了个当朝丞相,又有个大将军,封侯拜相,一时间风光无量,可盛极必衰,风光之后,闻人家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只怕陛下会不高兴啊。”父亲叹了口气,“修诚叫你南下,就是不想让你办好此事啊。”
闻人征却笑道:“父亲和大哥都多虑了,陛下刚登基不久,正是用人的时候,见到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他太狂傲太自信,而他也确实有狂傲的资本,家族的资本、根基,他在军中和民间的声望,都足够让人忌惮。
“伴君如伴虎,陛下的心思你又怎么猜得透?”
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二儿子,如他一般骁勇善战,只可惜太过自负,就是面对陛下也不甚恭敬,长久下去,必然会令陛下心生不满。
明面上陛下肯定不会出手,可私下就不好说了。陛下本是先帝第六子,也并非太子,却能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可见其城府深厚。
思及此,父亲眉头皱得更深了,拉着闻人征询问水患贪污一事的具体经过。
而另一边,闻人极刚回到府上,随便叫住了一个仆人。
“我二哥带回来的那个人住在哪?”
语气颇有些轻慢,仿佛在叫什么猫猫狗狗一样。
仆人看得出来他不喜欢陆公子,他一向敬重三公子,平时见了面都低着头恭恭敬敬问好,今天却忍不住顶嘴道:“三公子,小的也不知道。”
目光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好像他是要害陆长郁的人一样。
闻人极都要被气笑了,这人才来了多久,就把他家的仆人都策反了?也不知道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好不容易找到了厢房,到了门口却又被人拦住了。
“三公子,将军大人嘱咐过了,不能让外人进去。”
“我什么时候成了外人了?”
“丞相说了,您也不能进。”
显然闻人修诚很了解他这个幼弟的性子,一早就叮嘱过伺候的下人。
两个哥哥都明目张胆地维护一个外人,怕他被冒犯,这样倒显得闻人极这个正儿八经的公子更像个外人了。
闻人极倒更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勾得他两个哥哥都这么关心他,怕不是妖精变的,不然怎么这样擅长魅惑他人。
强硬地把下人推开,他一脚踢开门。
吩咐下人去备水以后,陆长郁正打算换了衣服,刚脱了外袍,只着一件雪白亵衣,圆润的肩膀和一片胸膛露/出来,便听见门口一声巨响。
他连忙往床上一缩,层层纱幔垂下来,挡住了面庞和纤细的身躯。
“怎么还躲着,不敢见我?还是怕被我看到你狐媚子的脸。”闻人极一眼就瞧见床上的身影,倒是身段纤纤。
他一步步靠近,半透的纱幔便再也挡不住陆长郁的身形,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曲线曼妙。
“不愧是江南风水养出来的,养出这般风流的样貌。”
闻人极嗤笑着,上前正欲撩开纱幔。
“……你是何人?我可是大将军带回来的人,你再上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长郁暗恼,都怪闻人征那个家伙,把他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不管不顾了,害得他如今被人欺负。
闻人极听到他开口愣了一下,没料到他声音还挺好听的,嗓音清澈,只是声调有些南方人的软糯,就是凶起来也像撒娇一样。
“你要如何不客气?”
他哼笑了一声,一把掀起床上层层堆叠的纱幔。
空气仿佛凝滞了,他抓着纱幔的手也僵住了,愣愣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
乌发如云,目若点漆,漂亮到令人目眩神迷。
闻人极只觉得耳畔一阵阵嗡鸣,害他听不见面色羞红的美人在说什么。
目光在那片雪色的肌肤、殷红的唇上流转,看那美人水目盈盈,眼尾沾了桃瓣似的泛红。
直到一盏冷茶浇了他一脸,成了只落汤鸡,闻人极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这登徒浪子,还不快滚!”
陆长郁骂了几句,气得身子细微地抖动,雪白的胸/脯也轻颤,咬着一口银牙,恨极了。
以往都是他当浪子,没想到如今是他被人给浪了。
闻人极脾气暴躁,原本想阻拦他进屋的下人看他那么狼狈,冷茶浇了一头,一身猎猎红衣上全是破碎的茶叶和一片深色的水渍,当即脸色一变。
“公子……”他实在怕闻人极发火,伤到了那位柔弱的陆公子。
正想着等会要怎么拼死阻止,却见他神情呆滞,被茶水浇懵了似的。
低声道了声歉,然后就真的转身走了。神情恍惚,仿佛被妖精勾走了魂一样。
闻人修诚听闻此事,便亲自来了一趟。
“郁郎,阿极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都说长兄如父,弟弟办错事,闻人修诚认为自己也要担责。
更何况他如今是府上的当家,陆长郁是客,他就更该来了。
其实以闻人修诚的身份,本不必如此对待他,但一来是他责任心太重事事都要放在心上,性子使然,二来,他也想多见见郁郎。
只怕娇娇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
陆长郁此时已经沐浴完毕,换了一身青色薄衣衫,同色的腰带将腰身细细勾勒,细嫩的腕子搭在红木桌上,更衬得手腕伶仃、指若削葱根。
听到闻人修诚道歉,抿着唇不回应,态度极为排斥。
好半晌才道:“原来刚刚那人也是府上的公子,怪不得可以进我的屋子,这屋是你们家的,你们自然可以随意出入。”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扣紧了桌角,指尖被硌得充血,手背绷直。
说罢便撇过头不看他,只是说话含酸带刺,话里话外都是抱怨,眼底甚至有几分怨恨。
闻人修诚心细,一下子就看出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说来也是,一下子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无一个亲人,会不安也是应该的。
就如同被人拐回家的可爱猫儿,头一段时间肯定是不适应的。
但若只是口头上的安慰,肯定是没有用的,郁郎还会继续排斥他,不肯让他亲近半分。
闻人修诚敛眉思索了一会儿,想着大抵要让他将自己视为同类,才能叫可爱的猫儿不挠他。
思及此,他眉头一松,“郁郎的茶水凉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他端起桌上的茶壶,为陆长郁倒了一杯新茶。他本着一身暗绿广袖长衫,手臂一身,袖子就滑落到小臂中间。
修长的手臂上,有一点很显眼的红痣,暗淡到几乎偏向褐色了。
陆长郁惊讶道:“你是哥儿?”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人,接近而立之年,并不比闻人征瘦弱几分,一身暗绿衣衫显得气质颇为儒雅,眉眼也很稳重,更别说还位极人臣。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哥儿?
不是没有哥儿入朝为官或者从军的,但由于体质问题,再加上许多人瞧不上他们,因此哥儿很难身居高位。
因为过于惊诧,陆长郁都顾不上生气了,对闻人修诚也没那么排斥了。
他对哥儿有喜爱之情,就算闻人修诚样貌不那么合他心意,却也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闻人修诚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相信吧?我的同僚们也不相信我能当上丞相,因此总是刻意针对我,处处使绊子。”
他见陆长郁终于肯正眼看自己,目露好奇,便又捡了几件事情说了说,看他满意了才作罢。
“我虽是丞相,身边却无一人可以信任。”
语气颇有些落寞,身居高位却没有朋友,和那些客上座常满杯中酒不干的同僚们相比,确实凄惨。
陆长郁都有点同情他了。
但若是他那些“讨厌他”的同僚们听到闻人修诚这话,怕是要吓得两股战战了。他们那是讨厌丞相吗?那是害怕啊!
闻人修诚可是号称“铁血丞相”的人,不知道流放了多少高官重臣,说别人排挤他,谁敢?怕是不要命了。
但陆长郁信了,他觉得当朝丞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和现在的他一样,被周围排斥,没有一点安全感。
原本警惕的想法逐渐消散,神情也自在了许多。
搭在桌上的腕子收回来,他端起闻人修诚给自己倒的那杯茶,略微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闻人征备下的茶水似乎都变好喝了。
果然还是哥儿好,伺候起人就是比臭男人更温柔,连倒的茶都更好喝一点。
陆长郁彻底放下心来,不自觉地就把闻人修诚和自己放在了一处,划为可以接触的圈子里。
在这个陌生的地界,他总算也有人可以信任、依靠了。
如今在陆长郁心中,闻人修诚比闻人征还更看重,因此不自觉就亲近了几分。
闻人修诚见他神情放松下来,适时地拿出一只木盒。
“这是我今日带来的见面礼,就当是阿极的赔礼。”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份茶叶,叶片扁平整齐,茶质鲜嫩,一看就知品质上乘。
“听闻郁郎是南方人,我特意备下这份雨前龙井作为薄礼。”
这话便是谦虚了,雨前龙井极为珍贵,品质好的一般只有王公贵族可以享用,他就这样随手拿了出来。
“以后万事都可以找我,我们同为哥儿,本该互相照料。”
陆长郁暗道自己又不是哥儿,只是看见那份茶叶便眼馋,他虽是江南人,也喝了不少龙井,但这样品质的雨前龙井一般都上贡给皇家,他还从未喝过。
这样的宝贝,他怎么舍得放开?
当即就收下了这份礼物,愈发觉得闻人修诚为人不错,处处都顺眼极了。
“丞相大人说的也在理。”
他接过那只木盒时,微微探身到桌子那头,松松握住了闻人修诚的手。
想着这上品的雨前龙井该有什么滋味,颇有些激动。
闻人修诚却浑身僵硬,手也不敢动弹了。郁郎离得他太近,白皙的脖颈和领口一点雪白全暴露在他面前。
交领被蹭得有些散开了,便浅浅露了一点红痕,搭着他发间幽香和眉目间的情意,即使正人君子如闻人修诚,也不禁心神荡漾,生出些心思。
他的二弟,似乎格外疼爱郁郎。
想到闻人征,他才恍惚记起来,面前这人是什么身份,郁郎是他弟弟的夫人,不是他可以起心念的人。
握着他的那双柔软白皙的手,似乎忽然变得滚烫,闻人修诚默默松开手,让他把那盒茶叶拿去。
只是又不禁想着,郁郎的孕痣会生在哪里?他那样漂亮,孕痣定然也艳丽非凡。
目光下意识望向郁郎的领子处,会是那里吗?或是在胸膛上,雪白的肌肤一点红梅,在夜里被他的二弟眷顾着。又或许是在肚皮、纤细的臂弯腿窝等等私密的地方。
只有褪下衣物才能看见那副美景。如此想来,他二弟倒是有福了。
闻人修诚一直到回了自己那屋,还想着这事儿,到了晚上入睡时,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脑子里全是那个念头。
若是可以看一看郁郎的孕痣就好了,大约是藏在身上某一处吧。
第063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陆长郁平时都躲在屋子里, 并不怎么出来,今儿眼看着天气不错,便由仆人推着轮椅在府上透透风。
闻人府上有一座小花园, 如今才三月多,并没有开什么花, 只有些光秃秃的树和假山。
京中不比江南, 三月还是有些冷的,仆人体贴的把一件薄毯盖在他身上。
陆长郁才在小凉亭里喝了口茶,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红色的身影逐渐走来。
是当时那位在他换衣时闯入的登徒子,闻人极。
他还以为这人又要找自己麻烦, 拧着眉头,叫仆人推他离开。
“等等。”
闻人极几步上前, 一只手抓住轮子, 让他半分不能动弹。
“我…上次擅闯你的房间是我不对,我不是故意在你换衣服时闯进去的……”
“我不是说你不好看,你很好看,我从未见过生得这么白的人,而且郁郎身上还有香味,非常好闻……”
闻人极有些语无伦次,尴尬地挠了挠头,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很奇怪,听着像是对他嫂子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似的。
“郁郎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觉得郁郎浑身都美极了,肩头珠玉似的圆润, 胸膛也薄软……”
这一番话和调戏无异,陆长郁听的眉头越皱越深, 面颊上也沾染了一片恼怒的桃色。
“咳咳咳,三公子还是把礼物拿出来吧?”一旁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厮都听不下去了,连忙提醒他办正事。
闻人极闻言,掏出个红艳艳的东西。
竟然是一张风筝,似乎只是普通的纸鸢,不过颜色极为艳丽,以竹条为骨架、宣纸糊面儿,制作的很精巧,可见做纸鸢的人颇为用心。
“这是我亲自做的。”
闻人极似乎有些脸红,耳根子有些发烫。
他惯爱舞刀弄枪,要么就是玩些孩子的玩意儿,纸鸢就是他最喜欢的玩具,因此平时没少做。
只是给别人做,还是第一次。
“三公子昨晚熬了一宿,才做出来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和颜料,一连做了十来个才选出最好的这一张纸鸢。”
听到小厮的话,闻人极的耳根子更红了,发现郁郎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后,不自觉就挺直了脊背。
可陆长郁却只觉得烦,“我半步都走不得,要纸鸢何用?”
在他眼中,闻人极刚刚还把他当哥儿调戏,这会儿又送他纸鸢,难道是想嘲讽他娇弱又残废吗?
和闻人征一样,都是莽夫,这对兄弟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不成府上就只有闻人修诚会说人话、做人事吗?
果然还是哥儿好。
陆长郁抿着唇,心中颇为不快。
闻人极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他平日最讨厌别人这样话说半截,还要别人猜心思。不过同样的话,由郁郎说出口,就只觉得他可爱极了。
“是我顾虑不周,郁郎放不了纸鸢,那就让我放给你看,我的技术可好了,一定能让纸鸢飞得又高又远。”
说着他拿起纸鸢,助跑了几步就开始放线。
今儿风不算大,他却稳稳地把红色的纸鸢放到天上,一袭猎猎红衣如一团地上的火,与天上的两团火相映成趣。
闻人极年纪最小,才刚满十八,加上有父兄庇护,因此性子最为赤忱,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真如一团烈火般,要将自己乃至家人燃烧殆尽。
很快那张纸鸢就飞得看不见了,原本写在背面的“闻人”二字也逐渐消失。
陆长郁才不稀罕这种小孩玩意儿,因此懒得多看一眼,中间听到闻人极的呼喊,说风筝飞的多高多高了,也没有仰头看一眼。
直到听见身旁仆人惊呼“线断了”,才有些惊讶地仰头望去。
就看见那张红色的纸鸢从天上掉下来,闻人极狼狈地去追,一会儿跑这一会儿跑那,颇为滑稽。
发现纸鸢卡在树上了,还打算爬树去捡风筝,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灰头土脸。
陆长郁没忍住笑出声,细长的眉眼弯弯。
他本就生得艳丽,只是平时总是端着副姿态,待人有些距离,并不怎么亲热,穿着也清淡,显得清俊温润,如今莞尔一笑,骨子里那份明艳就显出来。
美艳多娇,勾人得很。
闻人极本来装着摔疼了,龇牙咧嘴的,一看到他那副模样,顿时傻眼了,保持着扶腰的姿势僵了半天。
“怎么还不起来,摔傻了不成?”
陆长郁打开折扇,遮住唇角挑起的弧度,他可不想被闻人极发现自己在嘲笑他。
只是美人用折扇蒙面,半遮半掩,只露着明月似的一双点漆眸,愈发叫闻人极心痒难耐。
闻人极看见自己出丑博得美人一笑,心中满足,便也笑了笑。
落在陆长郁眼中,只觉得他更傻兮兮了。
“还没捡着风筝呢,这可是送你的礼物。”闻人极利落地爬上那颗树,动作敏捷,半点不见刚刚笨拙的样子。
他从小顽皮,不知道被父亲拿鞭子抽过多少次,每回遭难都会爬到树上躲,怎么可能不会爬树呢?
不消片刻,一只鲜红色的纸鸢就从树上掉下来。
纸鸢被树枝划得有些破损了,接着便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捡起来,沾了尘土的纸鸢把来人的暗绿衣袍蹭得有些脏了。
闻人修诚一眼就看到纸鸢背面的字,“闻人”,如今朝中最得荣宠的家族。
他想起当年在军中发生的事情,又捡着这张写了家族姓氏却落在眼前的纸鸢,不由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丞相大人下朝了?”
陆长郁放下折扇,对他笑脸相迎,态度也远比对待闻人极温和,令还蹲在树枝上的闻人极有些不满。
他刚刚费劲心思,甚至不惜扮傻出丑才博郁郎一笑,怎么闻人修诚一来,就轻而易举地得了一个笑?
闻人极咚的一下,重重地从树上跳下来。
“大哥。”他简单和闻人修诚问好,眼神里的敌意若隐若现。
闻人修诚并不把小孩子气性的幼弟放在眼里,自从他决定从政后,闻人极就总是故意挑他的刺,他早已习惯了。
当年他决意从政,就连闻人极也觉得,他大哥是贪生怕死之辈。
大约在闻人极眼中,只有他二哥是真正的英雄、是最值得他敬佩的人。
“你们在放纸鸢?既然纸鸢已经坏了,不如和我一起喝杯茶吧。”
陆长郁欣然同意,他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如今也有些受不住了,正好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闻人极不喜欢和他大哥一起喝茶,他总是说些弯弯绕绕的话,极其讨人厌。
明明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入朝为官后就开始学着那些迂腐的文官,说这些虚与委蛇的话了。
“……你们去吧,我要修补纸鸢,就不去了。”
他抱着风筝转身离去,步子虎虎生风,看着倒是气性很大。
之后就只有陆长郁去了闻人修诚房中喝茶。闻人修诚亲手为他倒了杯茶。
香气纯正,汤色清澈透明,叶底完整鲜活,一入口便觉得口感醇厚甘甜,显然也是好茶。
很显然,闻人修诚也是个识货的主。
一口茶汤入喉后,舌尖先是尝到一股透着微甜的苦涩,稍后回味时,便是一阵回甘,这样好的茶汤,让陆长郁觉得喉头舒服极了。
闻人修诚端着茶盏,却不喝,只是用茶盖撇了撇沫子,略一抬眼,看到他秀丽的眉眼略微舒展,才轻笑着也抿了一口。
这茶他喝惯了,说不上有多喜爱,只是如今看郁郎喝得那么香,忽然觉得手中的这盏茶也好喝了不少。
不过肯定是比不上郁郎喝的那杯茶。
闻人修诚看着他细长的手指捧着茶盏,柔嫩的指腹泛着桃花似的色泽,一双红唇被清透的茶水沾湿,愈发觉得口干。
便一气儿把那杯茶喝完了。
“果然是好茶。”
“郁郎喜欢的话,我命人送一些给你。”
陆长郁也不推辞,他向来拒绝不了这些好东西,旁人要给,他便收下,从不与人客气。
之后闻人修诚又问了他几句话,大抵是关心他这两天在府上住不住的惯,有没有缺什么短什么之类的。
“阿征待你如何,你们平时都是如何相处的?”
陆长郁没想到他问这个,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应。
他和闻人征是如何相处的?还能如何,闻人征铁了心要娶他,早把他当媳妇了,每天一回家,关了门就折腾他,有时候还会玩些花样。
陆长郁本就身子弱,白天被弄,夜里被弄,才几天的功夫,看着愈发清瘦了,一双凤眸更是目光流转、不胜雨露的姿态。
他默默无言,一只手揪着衣襟,面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实在无法说出口。
“郁郎怎么出汗了,觉得我屋里热吗?”
闻人修诚看他面色不好,有口难言的样子,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难不成阿征真的待他不好?
想了想又觉得阿征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他对郁郎的喜爱有目共睹,而且以闻人征的脾性也做不来此事。
“没事,大约是今日穿得多了。”
陆长郁尴尬地整了整被自己抓皱的衣襟,伸手时,宽松的广袖滑落,一对白皙修长的小臂若隐若现。
只见那宽大的袖摆中,一对玉臂烙着花瓣似的动人痕迹,或轻或重,或红或紫,愈显得肌肤柔嫩,肤白胜雪。
闻人修诚不愿嫁人,房中也未曾有过人,因此并不通晓床笫之事,看见他手臂上青紫交加,他难得惊讶,随后便是恼怒。
他以为闻人征竟然敢苛待郁郎,而郁郎顾及情面才不肯告诉他。
怀着怜悯疼惜的心情,闻人修诚靠近他,修长的手掌握住他的手,圈在手心里。
“你和阿征平日里是如何取乐的?他惯爱使拳脚,可别拉着你一起玩。”
他试探着,想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闻人征要是真的伤着了郁郎,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他这个做哥哥的都绝不轻饶他。
陆长郁抿着唇,始终羞于开口,只是他确实受了些委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不找人说出来,心中不痛快。
“如何取乐?”陆长郁反手抓住他的手,手指纤细,掌心也绵软,勾得他心尖一颤。
“……将军耽于床笫之欢,大哥不妨替我劝劝他吧。”
他也不叫丞相大人了,而是用了更亲昵的称呼,望着闻人修诚的一双明眸蕴着雾气,长睫垂泪,泼墨似的乌发一半披散在肩,显得面庞柔和白皙,楚楚可怜得很。
这个模样比平时端着姿态的模样更可爱,好似要往他怀里钻一样。
第064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修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怔愣了一瞬,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郁郎说不出口的话, 竟然是这事。
“阿征怎么会……”
他也有些害臊,耳根子略微红了点。
“大人不信吗?那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这事了。”陆长郁瞪了他一眼, 叫守在外面的仆人带他离开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种话说出口, 闻人修诚竟然不信他!
看他气冲冲的背影,闻人修诚哑然,只是心中仍有一些怀疑,那些痕迹果真是…是床笫之间留下的?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郁郎, 只是以闻人征的冷漠性子,说他“耽于床笫之欢”, 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
这日闻人征来找闻人修诚索要一样东西, 以他节俭的性子,对这些身外之物从来都不感兴趣,叫闻人修诚觉得稀奇。
“我这里有什么宝贝,值得阿征索要?”
“我记得陛下曾赏过你一匹红绫。”
闻人修诚虽不知他要红绫做什么,却也没有多问,只叫人从库房里拿出来送给他。
“可是要给郁郎做几身衣裳?他怕是不喜欢这样艳丽的料子。”
不过闻人修诚想着,郁郎生得那般明媚动人, 肌肤也雪白细腻,若是着了一袭红衣,定然美得惊心动魄。
闻人征似是笑了笑, 没有多言,又向他讨要了几串金铃, 愈发叫闻人修诚困惑了。
下午的时候,闻人修诚因朝中事务去找闻人征商议, 才到了门口,就发现附近连一个仆人、小厮都没有。
难不成午睡了?可这个当头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犹豫着,正要叩门时,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啜泣。
隔着木门,听得并不分明,只隐约听见还有一些细细的喘息声。
细细柔柔的。
闻人修诚仿佛被迷了魂似的,见一旁的窗户开着,悄然走过去。
窗户半掩着,那些细碎的声音就愈发鲜明。
低声的啜泣,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一阵阵,时隐时现。
闻人征听得有些脸热。
他就是再不懂这种事,也猜得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所谓君子非礼勿听,更何况这还是他弟弟和弟媳,就更听不得了。
转身就要立刻时,忽然见到窗户上烙下一道身影。
接着便是一只纤细的腕子探出来,最细的地方缠了一条红绫,如折颈的天鹅般低垂着,白玉般的腕侧全是细密的齿痕。
长长的红绫一直顺着小臂蔓延至深处,到被窗子挡着、闻人修诚看不到的地方。
他仿佛扎根在这块地面上了似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被鲜红的料子衬得愈发白皙的手腕。
忽然的,另一只手探出来,紧紧攥住那只雪白的腕子。
咚的一下,窗户的缝隙被推的更开了。闻人修诚对上了一双迷乱的凤眸。
一双盈满了泪珠的眸子望着他。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袖子。
身子一阵细微的抖动,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闻人修诚看到了他眼中的哀求、情意……和串了金铃、当绳子一样束在身上的红绫。
郁郎着红色,果真娇俏美丽。他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这句话。
也正是此时,他亲眼所见,才真正信了郁郎说过的那句话,阿征果然耽于床笫之欢,这般玩弄郁郎。
他身子娇弱,闻人征却猛如虎狼,郁郎必然要吃苦的。
郁郎也看到了窗外的闻人修诚,却一点也不避着,甚至主动抓住他的袖子。
细长的手紧紧抓着,被艳艳的红绫捆住的小臂微颤,沾了水珠的肌肤潮湿雪白。
俊秀的面庞上也一片潮/红,连嘴巴也被红绫裹着,被涎水湿透了,无法开口,也挣脱不了。
但闻人修诚看到那半透的红绫下,翕张的红唇,分明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在叫,修诚……
闻人修诚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可他却只是也抖着手,轻轻握住了他轻颤的指尖。
细细的金铃不停响动着,一如闻人修诚的心乱如麻。
“郁郎……”
他也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怕被另一个人、他的弟弟听到,就只能低喃着。
却也怕被自己听到,他心中那份不该有的情。
隔着一道窗户,闻人修诚与他十指紧扣,苍白的手背上绷出青筋,指骨也用力到发白。
后来闻人修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始终恍恍惚惚,眼前仿佛还映着郁郎被红绫缠绕、双眼含泪的模样。
连晚上和父亲在书房谈话时,也时常分心。
“修诚,你方才有没有听我说话”
闻人修诚正端着茶杯,却只是放在嘴边半天也没喝一口,被他父亲叫了两声,才敛眉掩饰了情绪。
“父亲所言极是。”
“那好,征儿的婚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闻人修诚应了一声,低头又抿了口茶,只觉得满嘴苦涩。
真是奇怪,明明和郁郎一起喝的时候,觉得这茶滋味还不错。怎么现在品尝起来,就觉得回味如此苦涩
大约是茶叶生霉了吧。
“换一壶茶来,这些茶全都倒掉。”
于是下人又按照他的要求,换了一壶闽中产的正山小种,口感极为清甜,几乎没有一点苦涩的味道。
可闻人修诚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再也不肯多喝一口了。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哪里是一壶茶叶呢?他不缺好茶,只缺一个能共饮的人。
闻人修诚叹了一口气,让人把茶水全都端下去了。
隔日陆长郁主动来找他,闻人修诚略有些意外,忙叫人备上好的茶叶和一些清淡的茶点。
他们也不做什么,只是闲聊几句,却默契地半个字不提昨日发生的事情。
闻人修诚避讳他的身份,所以按捺着心情,只两三天找他一回,陆长郁却越来越勤快地找到他这里来。
每回都是下午,闻人征一出府,他就来找闻人修诚。带着一身难以掩饰的水汽和馥郁的幽香。
陆长郁不愿提,闻人修诚便也不问,只是觉得,他这盏茶,又苦又涩。
后来闻人征知道这回事了,特意比平时早一些出门,然后发现郁郎果然去了大哥房里。
便亲自去大哥房里接他。
一身凌厉的黑衣,衣袖带风,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捉奸的。
他一进门,就看着陆长郁和他哥哥亲亲蜜蜜地坐在一处喝茶,膝头挨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一处了。
闻人征脸色一沉,问道:“郁郎怎么躲在这里了,倒叫我好找。”
陆长郁本来背对着他,听到声音才知道是闻人征来了,登时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就扑倒了闻人修诚怀里。
“郁郎不抱我,抱大哥作甚”
他上前一步,想把陆长郁抱起来,却被闻人修诚拦住了。
“阿征,你该对郁郎好一些,不要如此粗鲁,他身子弱,你在床笫…床笫之间更该多体谅他一些。”
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起又抓住了郁郎的指尖,正如那日窗外发生的事情。
只是如今,是他抱着郁郎,而非他的弟弟。
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甜意,闻人修诚伸手环住他的腰,仿佛占有了他似的。
一股喜悦的冲动愈发强烈。
“大哥连这种事情都要管吗?未免太过了。”闻人征冷笑一声。
“我和郁郎同为哥儿……”
“就算是哥儿,也该避嫌。郁郎如此喜爱你,以致于刚从床榻之上下来,身子虚软无力,也要来找你。”
“我只怕哪天情深意绵时,郁郎叫的是大哥的名讳啊。”
闻人征讥讽道,言语犀利带刺,身上杀意绵绵。他敬重大哥,却也不容许他的郁郎喜欢大哥,多过他半分。
着实醋了。
虽然知道他大哥不至于做出这种违背伦理的事情,却还是觉得不舒坦。
闻人修诚一时哑口无言,他在朝中面对众大臣时,舌战群儒毫不费力,此时却一句反驳的话也吐不出来。
他被闻人征无意地戳中了心思,再也无力狡辩,更无法再欺骗自己,对郁郎只是怜爱之情。
“我与郁郎的婚事将近,大哥应该操劳这些事才对。”
仿佛当头棒喝,原本环着郁郎的手逐渐松开。闻人修诚抿着薄唇,文雅的面庞上难得出现一些不快的神情。
只是很快就隐忍不发。
“自然,阿征不必操心。郁郎……也不必担心,大哥一定帮你们办得妥当。”
闻人修诚便眼睁睁看着闻人征将人从他怀里抱走。
手指搭在桌上,死死扣着茶杯。
哐当——
守在门外的仆人听见一声巨响,连忙进了屋,就看到丞相大人最爱的那套茶具摔了一地。浅色的茶水洒了一地,沁湿他的锦靴,他却僵硬的不躲不闪。
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
“大人,您小心着,让小的来收拾吧。”小厮一边收拾,一边摇头叹息,觉得可惜了这套珍贵的茶具。
闻人修诚忽然道:“可惜什么,本不该是我的。”
是他与郁郎没有缘分,命中注定不该是他的,否则怎么不叫他先遇着郁郎
若是如此,今日该正大光明抱走郁郎的人该是他,该与郁郎成婚的……也该是他。
可如今,他却要亲手操办郁郎与阿征的婚事。
小厮不懂,他却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
闻人修诚办事细心,也从来不夹带私情,如此才能得皇帝信重。
即便是一桩小小的婚事,他也放在心上,大小事都要亲自经手,便是婚房里要放的摆件,也要一一过目。
力求最好,半分不敢敷衍。
还有仆人私下悄悄打趣,说什么,要是外人来了,见着大人这么操心的模样,怕是要以为与陆公子成亲的人是丞相大人了。
眼看着婚期将至,闻人府和将军府也没有避着不叫人知道,因此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大将军闻人征要成亲了。
据说将军夫人是个貌美如花的哥儿,比明安公主还美呢。
这些小道传闻令许多倾慕明安公主的书生们极为不屑,京中的许多人物们听闻那个哥儿是商人之子,也暗暗鄙夷。
暗道大将军真是糊涂了,放着身份尊贵又相貌端庄的公主不要,娶个小门小户的回家作甚
这事传入皇帝耳中后,他便立即召闻人征入宫。
却并没有为难他,还和气地说到时候想吃他的喜酒。
“这是自然,我能与郁郎结缘,还要多亏了陛下。”
“这是何意”
闻人征便将他南下时的遭遇讲给皇帝听。
“听你此言,这个郁郎倒是有趣,怪不得把朕的大将军都迷成这样。”
皇帝年岁也不大,和闻人征差不多的年岁,长相也儒雅端正,只是气势更加威严。
“等你处理了北蛮的事,再回来成亲也不迟,到时候朕倒要看看,你的郁郎如何可爱动人。”
如此一来,婚事便只能推迟。
“陛下放心,一月余便足以。”闻人征在心里盘算,陛下要他做的事并不难办,他一路快马加鞭,不到两个月大约就能回京。
等他回了府,即刻叫下人备马。
闻人修诚得知此事,便觉不妙,北蛮有什么急事,需要劳烦刚回京的大将军去怎么连他这个丞相都不知道。
他劝闻人征谎称抱恙,不要去北蛮,却被一句“皇命难违”堵住了嘴。
闻人征想早去早回,一刻也不敢耽误,只进门抱着郁郎亲了一口。
“郁郎莫及,等我回来,就娶你。”
陆长郁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那你还是别回来了。”
“郁郎又害羞了。”
说着又亲了他一口,便匆匆离去。
他也不带额外的东西,行囊轻便,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
恰如他们初见时,漆黑的衣,漆黑的马,腰间配一把银剑。
一身凛冽沉默的气质,行走于夜色之间。
第065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征和父兄约好端午前赶回来, 期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家书到府中,除了给父兄报平安以外,就是一封封肉麻的情书。
什么“相思一夜梅花发, 忽到窗前疑是君”,还随信附带了一枝当地特色的梅花,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已经制成干花了,却还是有一股馥郁的花香。
想不到那个蛮子也学会这等风雅之事了。
陆长郁来了兴致,也不嫌他肉麻,一句句看下去, 就看到了长长的信件最末那句话。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他登时气红了脸。
闻人征竟然敢写这种艳诗戏弄他?陆长郁随手把那封信团成一团, 扔到了脚底下。
要不是没有能力, 他还想再踩两脚。
闻人修诚一进门,就见他气呼呼的样子,脚边有好几团皱巴巴的宣纸。
“郁郎这是怎么了,谁让你这样置气?”
他唇边噙着柔和的笑意,穿着件淡雅的蓝色广袖,端的是谦谦君子。
弯下腰想要拾起一团宣纸,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 其上的白色云纹隐隐带光。
“不许看!”
陆长郁想要夺过他手中的东西,一时着急,眼看就要从轮椅上栽倒下来。
闻人修诚一慌张, 连忙上前要抱着他,却不想被他连带着一块滚到地上。
两人滚在一处, 紧紧相拥,俱是灰头土脸。
闻人修诚怕压着郁郎了, 连忙就要起身,手臂撑在他身侧,深蓝的衣摆已然沾了灰尘。
只是却被陆长郁抓住了手腕。
“修诚……”
闻人修诚本就心乱如麻,听到他这般称呼,又想起那日窗外看到的美景。
红绫缠玉肌,金铃声阵阵。
郁郎生得白,就是穿红色也好看。
他登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只一低头,就看到被他压着的郁郎。
他们离得这样近,他又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因此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郁郎白皙的脖颈。
颈边似有些白色的脂粉,被衣领蹭掉了些许,就浅浅透出底下的红痕。搭着发间幽香和他两靥微红的模样,令闻人修诚更加心乱。
他着相了似的,不自觉就眼前发昏,头越压越低,最终停在了陆长郁的那两片红唇上方。
“修诚?”
闻人修诚没有回应,隐忍着闭上眼睛,唇瓣轻抖,在他唇角烙下一吻。
“郁郎…郁郎……”一声声情动的呼唤脱口而出。
“扶我起来吧,大哥。”
闻人修诚听到那个称呼,口中微微泛上一丝苦涩。深吸了几口气,便将方才暴露的所有情态一一敛去。
仿佛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将陆长郁扶起来之后,他也没有离开,陆长郁也没赶他走,两人只默默地各坐在一处,相顾无言。
闻人修诚于他有愧,偏过头不敢看他,可余光总是禁不住扫到一二。便见他在灯下看书。
也不知看的什么书,懒散地依靠在桌上,明明灭灭的灯光映得眼下一片阴影,衬得目光迷离,双唇也有些红肿,烛光下显得格外丰润艳丽。
闻人修诚在心底一声声叹息,提醒自己他们二人是什么身份,万万不可再逾矩。
之后几日,闻人修诚再也没来找过他,似是要刻意与他疏离,不过倒也没亏待了他,知道他喜欢好东西,就时常让仆人送些珍奇古董给他。
只是平日里天天相见,仍觉得不够,如今三五天才能见一回,怎么能满足?
他便只能站在远处,悄悄看他一眼,却只是饮鸩止渴。
明明闻人修诚还在府中,却仿佛也和远在漠南的闻人征一样,害了相思病。
闻人修诚顾虑甚多,年岁最小的闻人极却没有他想的那般多。
他只知道自己乐意见郁郎,乐意找他玩。
闻人极也爱送他东西,不过他不如闻人修诚有那么多古玩古画,也不愿意送这些无聊的东西,就经常做些小玩意送给郁郎逗乐。
他是孩子心性,还爱与大哥较劲。知道大哥送了东西来,赶明儿就也送一个来。
这日闻人修诚送给他自己早早托木匠定制的一架木轮椅。
用的是品相很不错的紫檀木,颜色深紫、光泽鲜亮,显然品相也是不差的。能有这么大的一块料子,看来闻人修诚果然是下了血本了。
陆长郁一看到这架轮椅,当即眼睛一亮。
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哥,就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收下了。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闻人极有些吃味,暗道大哥不愧是文官,真会讨好人。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这轮椅好是好,但是紫檀木太沉了,郁郎大概用不惯,想去哪里由我背着你去就是,用不着坐轮椅。”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陆长郁看清了他的本性,知道他在闹脾气,就别过脸没有理他,自顾自摸索着他新得的宝贝。
倒不是讨厌他,只是逗一逗他罢了。
平心而论,闻人极待他也不差,虽然说话直了点,也不太会看人脸色,但胜在有一颗赤诚之心。
闻人极见他不理自己,把大哥送的东西当宝贝一样抓着,更觉得委屈了。
扑上去就要钻到他怀里,像小狗似的,在他腹部拱来拱去,少年滚烫的气息弄得陆长郁身子一麻,连忙就要推开他。
和闻人征相处的那段时间,因他弄得太狠,陆长郁身子都便敏感了许多。
只是被他这样抱着乱蹭,就觉得浑身发软、气短心虚,身上仿佛有股火烧了起来,陆长郁险些都坐不住了。
被滋润的桃花一般的面颊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知的魅意。
颤抖的莹白指尖从月白衣袖中探出来,纤细手掌盖住闻人极的后脑,手指在他长发中穿梭。
“郁郎?”闻人极发觉他的动作,抬眼望他,便见他容色姝丽、漆目盈盈,形貌比往日更加旖旎动人。
一下子就呆住了,愣愣地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种陌生的火气,想要把他抱得更紧,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闻人极把他当朋友、玩伴,只是偶尔会觉得,他大约不想止步于此,正如此刻,他看着郁郎的姿容,不由得口干。
陆长郁咬着牙,忍住了按下他脑袋的冲动。在心底提醒他,闻人极可不是能做那事的人。
心中又禁不住埋怨,闻人征那蛮子怎么还没回来?把他的身子弄成这副…渴求的模样,又把他抛在这里大半个月。
害他都快忍不住了。
“没什么,我累了要歇一会,你先回去吧。”
端午前半月的时候,闻人征在信中说自己很快就能回京,闻人府上都迫切等着他归来,包括陆长郁也盼着他回来。
他们婚事将近,又恰逢佳节,府上早已张灯结彩,置办了端午和仪式上该有的物品以及祭拜祖辈的供品。
端午前几日,闻人府上和将军府全都挂上了红灯笼、红绸等物,窗户上也糊了囍字。
只等着闻人征归来,便即刻成婚。
端午头一天晚上,守在大门口的小厮昏昏欲睡,刚靠在墙角歇了一会儿,就听见寂静的青石砖路上,一阵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原本计划的就是这几天回来,因此每天夜里都有仆人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小厮连忙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以为将军大人终于回来了,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他。
却只见一匹病恹恹的黑马,背上挂了一件沾血的衣裳。
他当即软了腿,跌倒在地。
于是等京中的百姓们乐呵呵来凑热闹时,便见昨日还喜气洋洋、鞭炮齐鸣的闻人府,一夜之间,红纱变白帐,红灯换奠仪。
仆人们俱是哭丧着脸,穿上麻衣孝服。
仅半天的功夫,全京城上下都知道大将军死了。回来的只有一匹黑马、一件血衣和一封血书。
彼时皇帝刚刚下朝,正和景王爷用着早膳,心腹太监悄悄将消息传入他耳中。
他面色不惊,叫人夹了一只鸡腿到景王爷碗中。
“皇弟觉得如何?”
赵景辉打开扇子,故作风流地扇了扇,一身锦袍搭着腰间香囊、玉佩等物,叮当作响,不像个王爷,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少爷。
他和皇帝一母同胞,自然也长得不差,只是面相更加傲慢倜傥。
“多谢皇兄,只是这鸡腿虽然好吃,却不好啃,臣弟怕这鸡忽然活过来,把臣弟的牙给崩了。”
他说了句俏皮话,并不如其他人那样敬畏皇帝。
皇帝也不恼,无奈地笑了笑道:“皇弟净爱说笑,这鸡都上桌了,自然死透了,怎么还能活过来?”
“有没有死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陆长郁得知闻人征的死讯时,第一个念头是闻人征在玩什么把戏?
他可不信那么厉害的闻人征会死掉,还是死在战场上。
可所有人都告诉他,闻人征真的死了,血衣、遗书和他的黑马,全都做不得假。
连闻人修诚都告诉他,闻人征回不来了。
陆长郁始终无法相信,直到那把裹在血衣中的银剑被交到他手中,看着那把闻人征从不离身的佩剑,陆长郁才终于信了他们的话。
他真的死了。
陆长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色苍白,手脚也冰凉,胸口一阵阵闷痛。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对闻人征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绝称不上讨厌。不久前还在床笫间温存,害他烦恼、害他生气、害他羞恼,在他记忆中那么鲜活、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
眼眶不由得一阵酸涩,泪珠断线似的滚滚而下,打湿了干涩的唇角,啪嗒一下,那把染血的佩剑掉在了地上。
原本备好的婚服也用不上了,仆人们给他送来了一件白色的孝衣。
闻人修诚没能看到他穿红衣的样子,倒先看到了他穿白衣的模样。
卧房中的红帐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只见他坐在床上,神情呆滞,面色惨淡。
红帐白衣,浅白凄立,仿佛丢了魂似的,也化身为一抹游魂、一个亡灵,随着亡夫一起去了。
闻人修诚心中一慌,连忙唤他的名字,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把他的神叫回来。
第066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因为府上早早就做了准备, 即便事发突然,这场丧事也没有让他们兵荒马乱。
婚事上许多东西,在丧葬上也同样可以用, 倒省了许多事。
等到晚上的时候,灵堂便已经安置好, 就在原本计划拜高堂的地方, 要敬父亲的茶,也换成了香炉。
半天的功夫,婚宴就成丧葬,为庆贺而来的宾客, 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仿佛时空交错般,生与死、喜与忧、乐与哀在此刻交错。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物品, 原本为庆祝婚礼定下的一切安排, 倒成了对生离死别的哀悼。
宾客们来吊唁大将军,来来往往中,有人打听起那位未过门的将军夫人。
他们早已听闻大将军这位夫人是商人之子,上不得台面的。
想着大约长得如同江南女子一般温婉有余,端庄不足,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仍然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么勾魂的手段, 让大将军那么迷恋于他。
赵景辉也有些好奇,他才坐到主位上,接过闻人修诚递给他的一杯茶, 一垂眼,略略抿了一口。
口腔中弥漫着一股干涩的苦味, 就不禁皱起眉头。
“丞相大人,本王可记着你有不少好茶, 怎么都不肯让本王尝一尝?”
他摇着扇子打趣道,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不愉快的光芒,只是面上不显半分。
“可是不待见本王?”
闻人修诚无奈地笑了笑,道:“微臣不敢,只是郁郎好茶,臣手上的好茶便都送给了郁郎。”
“郁郎是何人?”
“乃是臣的弟媳。”
赵景辉倒觉得稀罕,闻人修诚这么抠门的人,他一个王爷有时都讨不到一壶好茶,他倒是大方地给他那个弟媳了。
说起来闻人征也是,那么冷漠不近美色的一个人,忽然就要力排众议娶一个商人之子为妻。
这对兄弟怎么一碰着他,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那个郁郎是妖精不成,要不然就是南疆的巫师,惯会给人灌迷魂汤。
“郁郎?倒是好名字。”他愈发好奇,只是心底还是轻慢的态度。赵景辉风流惯了,什么美人没见过,京中有名有姓的美人,在他看来都不过如此。
一个江南小城来的哥儿算得了什么。
正这么想着,他耳尖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仿佛是什么轮子压到地面发出的声响,略有些沉闷,在有些嘈杂的人群中听得并不分明。
赵景辉略一抬眼,看到了门口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
一瞬间,目光就凝滞了。
脑子也猛然炸开一片白光,瞳孔微微放大,险些都忘了要如何呼吸。
此时,其余众人也终于注意到悄然出现的美貌青年,原本嘈杂的声音霎时静止了,甚至有人不小心失手,摔碎了茶杯。
陆长郁并不理会立在两边,呆滞地看着他的众宾客们,只默默叫人带他到棺木旁。
宾客们屏住呼吸,像是怕把他吓跑了一样,只是都有意无意把视线投向棺木旁的那个青年身上。
一身素净的白衣,身姿纤弱,乌发披散在肩上,脸颊似有晕红,丝丝缕缕乱发披在脸侧。连眼中也似盈起一层水光,烛光照耀之下愈发色授魂与。
他平时骄傲地端着姿态,显得君子般风流俊雅。如今失魂落魄地塌着肩,就如鸿鹄折翼,格外引人生怜。
叫人想爱惜他,又想欺凌他。
方才低着头的时候还不显,听见有人叫大将军的名讳,就仰起头看向那人,便立即叫那人呼吸一滞,觉得胸中如火烧一般。
美人本就多娇,如今着了一身寡淡的白衣,更显得貌美动人,身上那股冷清落寞的气质,就更让人心疼了。
不少人主动和他搭话,他却不理不睬,抿着苍白的唇,连茶也不肯喝一口。
一众宾客们简直要比那些伺候的仆人还要心急了。
“在下听闻夫人已经绝食一天了,这样可是伤身的。”
“是啊,哪怕是为了将军,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可是这府上吃食不合胃口?我府上有更好的,不如明日我叫人送一些来。”
仿佛刚刚暗暗鄙夷陆长郁的人不是他们一样,全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场面令赵景辉觉得好笑。
“还未过门,叫‘夫人’不太合适吧,你们说呢?”
众人都知道他与大将军不合,听他故意挑刺,都不敢应声。
却见他桃花眼向上一挑,上下打量了一番白衣青年,好半晌才道:“如此美貌,怪不得连闻人征都会心动。”
即便是他这样见惯风月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的小寡夫确实颇有姿色。
然而不同于只看到了表面的其他人,赵景辉更注意到他的冰肌玉骨、身段纤纤,眉眼间有股被弄透的韵味,从骨子里透出魅劲儿。
只一眼,他就知道,闻人征平日里有多疼爱他,兴许到了现在,那素净的孝服底下还残留着些许欢好的痕迹呢。
闻人征当真舍得抛下他?
“只是闻人征都死了,美人却要为他伤心,实在不值。”
“既然还未成婚,何必平白给他闻人征守寡,不若跟了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了你。”
赵景辉调笑道,甚至上前几步走到陆长郁面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尖,微微抬起。
男人戴着玉扳指的拇指,抵在他唇角上,就觉得指腹似乎也被温软的唇暖烫了。
“郁郎觉得如何?”他弯下腰,低哑的嗓音,带着半真半假的情绪。
陆长郁还没回过神来,眼眶红红,眼角尚挂着几滴清泪,就被他弄得怔愣。
“你……”正要问他是谁,话才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王爷!”闻人修诚面色不善,他怒道:“王爷要在我二弟的灵堂里,冒犯他的夫人吗?”
他难得这样不客气地变脸,然而赵景辉的举动确实过分,当着闻人修诚的面就敢调戏陆长郁。
他甚至险些靠到闻人征的棺木上,把还没上钉的棺盖撞开。
而闻人征的牌位就正对着他们,看着赵景辉如何作弄他的夫人。
如此羞辱,要是闻人征还活着,定然会气得跳出来狠狠揍赵景辉一顿,就是死了也该气活了。
“丞相言重了,本王只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罢了。”
他嬉笑着,啪嗒一下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扇面上是一张美人图,他略举的高了些,掩住半张面孔。
纸扇下,调笑的唇角立刻压直了,显出冷漠的神情。
赵景辉方才只是想试探他们,看看闻人征到底有没有真的死了,以及闻人府对此是否知情,有什么阴谋诡计。
如今看来,至少闻人府可以暂且排除嫌疑了。
他挺直胸膛,脸上又带了几分笑意,回到了主位上。只是指腹仍觉得滚烫,不自觉就捻了捻。
心中想着,要是方才问郁郎要不要和他走时,他真应了他,那赵景辉觉得自己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带走他。
卿本佳人,何苦守寡?
赵景辉只是代他皇兄先来吊唁一番,不可能真的给他守灵,因此后半夜就走了。
众多宾客也都被小厮送去了客房中休息。
父亲和三弟因为打击太大,精神状态不佳,闻人修诚便命人看好他们,不叫他们过来。
只怕他们会忧伤过度。
因此后半夜就只剩下他与郁郎二人,棺木前的火盆里烧着纸钱,火焰劈啪作响。
“郁郎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
闻人修诚见他面色苍白,怕他熬坏了身子。
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听不见自己说话,便觉得胸腔闷痛。自作主张地走上前,一手插到他膝窝下,一手揽着他的肩,稍一用力就把他横抱了起来。
一路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到厢房中后,闻人修诚便准备离开了。
只是目光中看到他苍白的脸颊和凄清的眼神,心底也不由生出一片悲苦,轻叹了一声,闻人修诚此时真想吻一吻他干涩的唇,让那唇如平常那般红润艳丽。
但他们到底身份有别,这样有违常理的事情做不得,步子仿佛扎根在郁郎床前似的,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开。
最终只伸手摸了摸他发顶,手中一把乌发绸缎般顺滑,夹着些许清香,浸/透他浑身,一股酥麻顺着掌心蔓延,让闻人修诚的手一颤,乌发就如泼墨从手中倾泻。
正要叫仆人进来伺候他,却被陆长郁叫住了。
“修诚……”
闻人修诚回过头,就看到他扯住了自己的衣袖,一双凤眸闪着水光,唇也嗫嚅着。
“别走,陪一陪我吧。”
一截柔软细腻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手背,闻人修诚好不容易搭建的心防便功亏一篑。
他应该拒绝郁郎,告诉他这于礼不合。
可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一个“好”字。
于是闻人修诚就静静坐在他床边,被他紧紧抓着袖子,把孝服下的华丽锦袍抓得皱成一团,闻人修诚也不阻止他,由着他来。
“修诚,大将军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闻人修诚也回答不了,他听出郁郎的惶恐,只默默轻抚他的脸颊安慰。
“是不是因为我,将军走前,我咒他不要回来才好,他就被我咒死了?将军被我害死了……”
一行清泪簌簌而下,打湿鬓角的发丝,神情惊恐落寞。
闻人修诚这才明白,他竟然是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害怕?
“郁郎,这不关你的事。”
他试图安慰郁郎,却见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哭得更厉害了。“他会不会来找我?他以前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现在真成鬼了,肯定会来报复我。”
闻人修诚也顾不上什么于礼合不合了,他拥住浑身发抖的郁郎,只觉得掌下温软颤得厉害,鼻尖也嗅到一缕香气。
宽厚的手掌抚着他的背,一下下抚摸着。
“不会的,阿征那么喜欢你,怎么忍心让你害怕?”
要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闻人修诚倒觉得,以闻人征的性子,他确实不舍得放过郁郎,但绝不是那种“报复”。
只怕是化作怨灵,也要守在郁郎身边,守着他的清白。据说怨灵足够强大的话,是可以触摸到人类的,说不定夜里还要常常归来,帮他尚在人世的夫人排解寂寞。
但闻人修诚向来不信鬼神一说。
陆长郁仍惶惶不安,他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早就身子虚弱无力,又叫闻人修诚那么紧的拥着,一阵阵灼热的体温传到冰凉的身上,叫他险些瘫软到闻人修诚怀里。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滚到在床榻上了。
被拥在这么温软的怀抱中,又被当孩子似的哄着,让陆长郁紧绷的神经略有缓和。
他本就有些依赖闻人修诚,如今更觉得他体贴温柔。
不自觉地就更贴近他,头也靠在闻人修诚的胸膛上。口鼻呼出的气息正好打在闻人修诚的喉结上。
轻缓的暖意,让闻人修诚浑身僵硬,喉结禁不住吞咽了几下。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直到感觉那阵呼吸平缓下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到天明的时候,闭目休憩的闻人修诚忽然听到一阵低声啜泣,以及窸窸窣窣的声音。
悄悄睁开眼,就看到缩在自己怀里的郁郎。
鸦黑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淌到鼻尖,缀上些许桃色,实在可怜。
闻人修诚正欲伸手帮他捻去眼尾的泪珠,就看见他蜷着身子在作何举动。
目光微微一滞。
耳边的哭泣忽然变了味,夹杂着一些惊喘,尾调微微上扬。
听得闻人修诚面红耳赤,身上也开始发烫。
陆长郁此时也不痛快极了,独守空房一个多月,早就按捺不住了。偏偏身子早习惯了闻人征,不敢自己再怎么弄,都始终觉得不够。
仿佛隔靴搔痒一般,弄不到痒处,力道也不够了。
他从前爱柔弱哥儿的抚弄,现在却被闻人征害得非他不可了。
至少也得如他一般孔武有力的男子才行。
这难道就是闻人征对他的报复吗?让自己习惯了他的抚慰,再接受不了旁人,然后离开他。
说不定现在他的魂魄还在旁边,看着自己沉迷于情欲却不得满足,只能受苦。
想到这里,更觉得心中悲戚。咬着唇,把细碎的喘息压在喉头里,只是禁不住低低啜泣。
“闻人征……”
他一时失声,眼前闪过一阵白光,不自觉就想着,要是现在身旁的人是闻人征,该如何用力地抱紧他……
等脑子终于恢复清明,陆长郁才想起来和他同床共枕的人是闻人修诚。
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悄悄抬眼望了闻人修诚一眼,发现他双目紧闭,呼吸匀称,似乎还在熟睡。
只是面色有些发红,鬓角也被热汗沁湿了。
陆长郁暗自松了口气,一身黏腻难受得紧,又不敢脱衣,怕被闻人修诚发现了。
就只好忍着身上凉透的水渍,闭上眼休息。
好半晌后,闻人修诚才又睁开眼睛,看他睡梦中也皱起的细眉。
方才他险些克制不住,把什么君子礼仪抛到脑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身子,帮他排解烦恼。
那一声“闻人征”叫他找回了理智。
虽说他们二人并未成亲,可郁郎这样伤心欲绝、连躺在他身旁的时候,都要…如此寂寞难忍。
此番种种,落在他眼中,就是情深至极。
闻人修诚愈发觉得胸闷,口中弥漫着苦涩。
只是,二弟终究已经死了。他想起白日里景王爷说的话,郁郎日后无人陪伴、夜夜寂寥,该有多辛苦?实在让人心疼。
更遑论他被爱美/色的景王爷盯上了,以后少不得被作弄调/戏。
不如他帮郁郎另寻一位好夫君,不逊于他家二弟,倒省得后面再生事端。
他对朝中官员了如指掌,就在脑海中思索着哪家有合适的公子。
要身居高位,这样才能庇护郁郎,要性子温和,才能受得了郁郎略娇气的脾性,要家财万贯,才养得起娇娇。要和闻人府关系不错,这样才能时常去看望他。至于相貌,当然也得英俊倜傥。
思来想去,竟觉得哪家都不合适了。
一直到天光大亮,仆人叫他们起床时,闻人修诚都没能挑出个顺眼的。
他忧愁了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见陆长郁还困倦着,便不叫人打搅他。
“时候还早,郁郎再多睡会吧。”
陆长郁见他要离开,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修诚,今夜可否…再陪一陪我?”
他衣襟散乱,白衣黑发,一身冷清清的气质。似乘风而去的仙人。
可抓着闻人修诚的那一只手,白玉似的指腹,染着些许桃色。
望着自己的那双凤眸也凄惨,愈显娇弱,仿佛一抔清水、一块碎玉,一捏便要碎在他怀里了。
闻人修诚仿佛又听到了昨晚那一声声啜泣和低吟,一时恍惚,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只觉得掌心发烫到不寻常,肌肤也比平时更加细腻雪白。
“好,我今夜也来。”
为他另寻人家的事,就暂且作罢吧。闻人修诚这样想着。
第二日闻人府上也格外忙碌,闻人修诚事事办得妥帖,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偶尔,仆人会看见丞相大人忙里偷闲地发呆,嘴里念叨着什么。
贴身的小厮听了一嘴,就立刻喜笑颜开道:“丞相大人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见闻人修诚惊讶,小厮又道:“论身份您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财富,闻人府哪里缺钱财,论品性和相貌,您可是京中多少美人的梦中情郎啊,公认的端庄君子!”
小厮没有听到他前面说的要给郁郎找夫君,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可闻人修诚听罢,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
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
第067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极昨夜在灵堂里, 对着棺木跪了一夜。这事儿还是早上仆人告知后,闻人修诚才得知的。
他这位三弟性子倔强,平日里又最与闻人征要好, 因此闻人修诚得知这事儿后,也不叫人拦着, 就由他去了。
别说仆人们劝不动, 就是他亲自去,闻人极也不一定待见他。
自他决意从政后,便与闻人极有了隔阂。
闻人修诚并不怪他的幼弟,他尚且年幼, 有许多事情是他无法明白、也无法承担的。
灵堂里此时除了刚换了夜班的仆人,就只有仍然跪在地面上的闻人极。
他今日没有穿着惯爱的红衣, 而是如他二哥一样, 穿了件黑衣,外罩着层麻衣。
整个人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似是被冷风冻僵了。
“公子……已经天亮了,小的送您去休息吧?”
仆人小心翼翼地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推开。
“不用,我再多陪陪二哥。”
他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牙关紧咬,嗓子因许久没有开口而有些沙哑干涩。
后来又有人来了、走了,脚步声渐起渐消, 人声也来了又散,闻人极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麻木地跪在他哥哥的灵前。
直到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咕噜声。
他僵硬地扭过头,就看到了刚到门口的白衣青年。
“郁郎……”
闻人极一阵哽咽, 只觉得闷痛的胸口仿佛劈开了个口子,酸楚、悲痛全都袭来,让这个倔强的少年郎委屈极了。
他昨晚悄悄跑到哥哥的灵堂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想不起来了,咚得一下就跪倒在棺木前。
膝盖在冷硬的地板上磕了一夜都无知无觉,一如他麻木的心灵,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如今看到了郁郎,反倒万般酸楚涌上心头,膝盖也隐隐作痛,整个人跟活过来了一样。
“郁郎!”
闻人极红着眼眶,想站起来,却不料两条腿早已麻了,使不上劲,他腿一软,径直扑向了陆长郁怀里。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大腿上,闻人极使不上劲,干脆就不起来了,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
陆长郁被他吓了一跳,刚想把他推开,就感觉腿上一片濡湿。
他哭了……
原本想推开他的手,顿了一下,最后只放到了他脑袋上,轻轻抚摸着。
平日里那么恣肆潇洒的少年,如今这样哭倒在他怀里,就是陆长郁也狠不下心推开他。
他一时心生怜悯,就放任闻人极抱着自己。
却不想闻人极抱着抱着,脸就往他小腹上蹭,炽热的唇隔着素白的孝服贴在他肚皮上。
滚烫,火似的燎便全身。
冰凉的泪水却也打湿了衣衫,印在他雪白的肌肤上。
冰火交加,更让陆长郁目光散乱,脸颊飞上一片红晕,一声喘息险些从喉头溢出。
他连忙把口中险些溢出的喘息咽下去。
“阿极,你…你先起来吧。”
他真是恨透了自己如今这副身子,怎么随便什么人,稍一撩拨就觉得空虚难忍呢?
都怪闻人征那家伙,以为这样可以报复他吗?他偏不让闻人征如意,等过几天他能出去了,就找七八个哥儿满足自己,气死闻人征。
就是死了,也得把他气活了。
闻人极原本正悲痛万分,听见郁郎要他起来,还以为他嫌弃自己,顿时抱得更紧了。
一双臂膀死死地锁住他的细腰,只觉得郁郎连腰也这么软。手掌胡乱在他后腰上摸索着,不小心就挣断了腰带。
衣袍散开,许多都堆在腰间。
闻人极的右手按到了他光洁的小腹上,摸到了一片濡湿的痕迹,是自己的眼泪,把郁郎都弄脏了。
他心中一惊,什么悲伤都忘到脑后了。
还是以趴在腿上的姿态,仰着头才看到了郁郎此时的形貌。
雪肤乌发、目若点漆,真如神仙中人。只是此时面上一片薄红,目光游离不定,似有含情意,却始终隐忍着,把红唇咬得红肿。
方才闻人极不小心把他腰带弄断了,鼻尖又恰好抵在他腰腹上。
透骨的幽香顺着微微散开的衣缝儿溜进他鼻腔中,令闻人极一时间目眩神迷,骨头都要被这股香迷得酥透了。
郁郎怎么生得这么白、这么香。
如今已是夏初,暑气渐起,一阵阵热气让玉似的肌肤发着腾腾热流,鬓角也因身上的热度溢出汗珠。
两人俱是鬓边汗水津津,谁让没注意到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闻人极,你在做什么?”
闻人极恍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右手已经探到哪里了,连忙抽出手。
“你今天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先离开吧。”
他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大哥的话,勉强撑起膝盖,踉跄着离开了。只是脑子里仍然想着,他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能对郁郎做出如此冒犯的事?那可是他嫂子。
闻人极没想明白的事儿,闻人修诚却早已经明了了。
他弯下腰,帮郁郎重新寄好腰带,目光在他腰胯处堆积起的一处弧度上停顿片刻。
“郁郎这里的衣服没弄好,我帮你整理好吧。”
陆长郁正要阻止他,就被他一把攥住了堆在腿间的一堆布料,层层堆叠好几层料子。
手掌顺着大腿的弧度,把那一堆一点点抚平。
但许是衣服的系带没理好,反而越理越皱巴了。陆长郁那一双凤眸也濡上一层薄雾。
“……送我回去吧,我要重新换身衣裳。”
闻人修诚似乎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等回了屋里,陆长郁就想把他赶走,他却主动关上门,把两人关在门内。
“大哥这是何意?”
闻人修诚仍是一副儒雅的样子,背对着门口,一步步靠近陆长郁。
阴影罩得他眉眼有些模糊,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郁郎需要人帮忙,不是吗?”
他没有明说,两人却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方才闻人修诚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擦过……再加上他最近本来就很敏/感。
想要隐瞒的事情被闻人修诚主动提起,陆长郁有些尴尬。
“我自己可以,大哥快走吧,方才小厮说有事找你。”
这要是平常,闻人修诚肯定会很善解人意地悄悄离开,留给他一片私人空间。
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咄咄逼人?
被闻人修诚抱上/床的时候,他抿着唇,神情有些不愉快。浓郁的眉眼间神情冷淡,身形也清瘦,如谪仙般冷清,骨子里却又有种不胜情欲的魅意。
方才系好的腰带又被重新解开,闻人修诚坐在床边,手指搭在了他的腰上,略略下滑。
掌心触到了一片温润。
*
赵景辉回宫复命时,已是寅时,再晚上半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陛下昨夜没有睡好吗?”
他先行了礼,就坐在太监刚搬来的椅子上,手上仍拿着那把美人扇。
“何止是朕,大将军死了,京中怕是无人睡得好啊。”
“闻人征活着的时候,那么多人盼着他死,如今他真死了,又盼着他活过来。”皇帝讥讽道。
一把丢掉了刚刚拿在手中的奏折,是百官连夜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找回大将军,说什么大将军英勇神武,不可能死掉。
“他们是真把闻人征当成神仙了不成?”
赵景辉听他提到此事,不知怎么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个漂亮的小寡夫会不会想念他夫君?
他胡思乱想的功夫,被一旁的皇帝注意到了。
“在想什么呢,可是闻人府有异样?”
赵景辉摇了摇扇子,目光闪烁不定,“异样倒没有,不过倒是发现了个宝贝。”
见皇帝感兴趣,他就把昨夜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皇兄不知道,当时我看到郁郎那一双漆眸含泪、花似的憔悴美貌,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实在楚楚可怜。”
“郁郎?当时闻人征离京前也提过他,不成想连皇弟也夸他貌美。”
皇帝倒觉得稀罕了,能让闻人征心动已经够稀奇了,连他这个整日流连花丛的景王爷也觉得那个郁郎貌美?
他有些兴致,想着有机会要见见这位郁郎,却也没放在心上。
“不提此事,今日早朝,百官必定会要求皇兄派人找回大将军,皇兄若是拒绝,只怕他们要又要闹脾气跪宫门了。”
皇帝冷笑一声,“朕难道怕他们不成?他们要跪就跪。”
他这个皇帝可没有先帝那么怯懦,百官们跪一跪宫门就心软了,任由官员们掌控朝政,半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
“传令下去,朕过几日要与国师一起去城外阐福寺为大将军祈福,以助他早日超度。”这便是表明态度了,陛下笃定大将军死得透透的。
大太监低着头,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等到了早朝,百官们正要开口劝谏,就看到那封上书的折子被扔到地板上。
“众爱卿还有何要事?”
龙椅上的青年瞧着相貌温和,语气也平淡。却让一众大臣们冷汗津津,全都跪下来,两股战战。
当今皇帝名赵景崇,原是先帝第六子,先帝在时并不得宠爱。可三年前,先帝忽然病重,其余几位皇子也接连重病。
最终便只剩下一位明安公主,和六皇子、七皇子。
七皇子赵景辉难当大任,于是六皇子赵景崇顺利继位。
然而这些都是传给外界的幌子,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少数人知道。但这些都不妨碍众臣嗅到皇室中的腥风血雨。
甚至有人私下猜测,大将军是被陛下亲信所杀。
于是这次早朝中,无人再敢提大将军只言片语。
只怕自己也被皇帝悄无声息地抹除了。
*
闻人修诚用手帕擦净了手,才重新帮郁郎系好腰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细窄的腰线被紧紧勾勒出来,愈显得动人。
见他闭目不言,紧咬着唇,似是不堪受辱的模样。只是闻人修诚却知道他方才有多么顺从。
一边淌着清泪,雪腮染了一道水痕,凄凄惨惨,一边主动迎合着他。
可怜极了。
浓黑的睫毛上也啜了些许泪珠,叫闻人修诚一一吻去。
他爱怜道:“郁郎可是觉得愧对阿征?别怕,阿征不会介意的。郁郎方才那样难受,阿征也定然不舍得。”
“阿征想要你舒服,我也如此。这些事旁人都做不得,我身为哥儿却无碍。”
仿佛哄孩子的话,就是闻人修诚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他也想要郁郎爱他、嫁他。
“我过几日要去阐福寺,郁郎同我一起去吧。”
他想着郁郎那么害怕鬼神,不如去求一些符来,以保他心安。
陆长郁被他半拥在怀中,一阵阵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自己身上,烫得他身子一抖。
失神了片刻,好半晌才回过神,只觉得一身酥软无力,不过身上倒是轻快了许多。
他昨晚自己弄了那么久都不行,现在只是被闻人修诚帮了一会儿就觉得松快多了。他果然已经离不开……
“……好。”一阵悲哀涌上心头,眼角又是一行清泪淌下,陆长郁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种举动落在闻人修诚眼中,就是明晃晃的抗拒,让闻人修诚心中刺痛,他是被郁郎讨厌了吗?
怔了一会儿,他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却被叫住了。
“别忘了你早晨答应过我的事。”陆长郁把脸埋在被窝里,闷声道。
早晨答应过郁郎的事?郁郎说要他今晚也来陪他……他们今天做了这种逾矩的事,郁郎还是愿意让他来陪睡,是不是说明,郁郎心中也有他?
闻人修诚唇角微微翘起,应了一声,“自然不敢忘。”
第068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闻人修诚要和陆长郁一块去阐福寺的事情, 被闻人极知道了,他便也闹着要去。
“我叫人给你备马车。”
“不用,我和郁郎坐同一辆马车就好。”
说着就踏上了这辆外观朴素的灰色马车, 光看外表还不显,进了里面才知道, 这马车并不如外面那么寒酸。
处处精细, 吃食、话本都已提前备好了,连靠垫都是绸缎为面的。
陆长郁看到他进来时,还有些惊讶。不过对上他那张笑嘻嘻的面容,倒也没说什么。
其实细细看去, 还是能看到闻人极眼眶有些红肿,他这几天想必也不好过。
闻人极一上来就挤到陆长郁身边, 亲热地靠在他肩上。
害得闻人修诚就只能坐到略远的位置。
闻人修诚也不与他计较, 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撩袍子就稳稳地坐在郁郎旁边。
稳重的样子和闻人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路上经过热闹的街道时,闻人极听到外面的吆喝声,就让下人停了马车,亲自下去了一趟。
等再回来时,怀里抱了个油纸包。
“拿的什么东西,这么稀罕?”陆长郁颇有些兴致。
就看他神神秘秘地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几枚圆滚滚的山楂,上面染了一层雪白的糖砂,看着就觉得酸甜可口。
“是糖雪球!郁郎吃过吗?很好吃的, 快尝一个看看吧。”
闻人极捻起一枚糖雪球递到他嘴边,指尖触到他软软的唇肉时, 顿了一下,很快就又往前凑了凑。
雪白的糖砂一遇到湿润的唇, 就在他唇边化开了,一股甜滋滋的味道在齿间蔓延。
陆长郁拗不过他,张开嘴,红艳艳的舌尖一卷,把那颗裹了糖霜的红球咬在齿间,舌尖不小心碰着了闻人极的手指,令他心头猛地一跳。
“……好吃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今天就让郁郎也尝一尝。”
闻人极的心思很单纯,就如同他送的风筝一样,他喜欢什么,觉得什么东西好,就想全都送给郁郎。
“还不错,就是有些甜了。”
陆长郁只吃了一颗就不吃了,他嘴叼得很,这类甜食他实在吃不惯。于是剩下的糖雪球就全进了闻人极的肚子里。
他吃得一脸甜蜜,显然喜欢极了。
“就这么好吃吗?”陆长郁颇有些好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好吃,本来只是一般好吃,但现在是郁郎剩下的,就成了绝顶美味了。”闻人极一脸认真地回答他,陆长郁当他在开玩笑,没忍住弯了弯唇。
他这几天苦闷久了,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闻人极看他笑得那样开心,便也笑了,只觉得含在嘴里的糖雪球更甜蜜了。
“郁郎可是嫌腻了?喝口茶清清口吧。”
闻人修诚体贴地递上一盏茶,见他一双红唇沾了些半透的糖渍,就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
手指隔着轻薄的帕子,触到他湿润的红唇时,眸子略微暗沉了一瞬。
“阿极也真是不像样,怎么能逼郁郎吃呢?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小孩子口味。”
“这样甜腻的吃食,郁郎大概吃不惯吧?”
陆长郁低头抿了一口茶,被略苦涩的茶水冲淡了口腔中的甜腻糖渍。“尚可,偶尔吃一些解解闷也没关系。”
其实他也不讨厌甜食,不过是清淡的点心更耐吃一些。
接着闻人修诚给他喂一些口味清淡的茶点时,他也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照料。
他那么亲近闻人修诚,令闻人极有些不舒服。
大哥那个木头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郁郎更喜欢他,而不是自己呢?
“苦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就乐意让郁郎一辈子甜甜蜜蜜,何必像大哥这样整日苦大仇深的。”
郁郎长得那么好,笑起来也好看,就应该高高兴兴的一辈子才好。
他非得和闻人修诚置气,闻人修诚喂点心,他就喂蜜饯,一人一口,陆长郁都被喂得快吃饱了。
等到了该下车的时候,觉得肚皮好像都涨了一圈。
阐福寺的小僧帮他们收马车时,还念了句“善哉善哉,佛祖会保佑施主父子平安”。
陆长郁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看到闻人极笑得脸色涨红,闻人修诚也面色怪异,才明白怎么回事,当即恼得羞红了脸,被哄了好半天才肯进庙门。
“郁郎不与他们置气,我们早点求了符就离开。”
闻人修诚想帮他推轮椅,中途就被闻人极劫走。
到了庙门口的时候,人来人往,一个灰衣人不小心被行人撞倒了。闻人修诚顺手扶他起来,眼睛一撇,看到他袖中似乎藏了一把匕首。
“多谢公子。”灰衣人低着头,也不看他,道了一声谢就匆匆而去。
闻人修诚站直了身子,凝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眸子微眯,似乎在思索什么。听见闻人极在叫他,才暂且放下心底的疑虑,三人一同进了阐福寺。
今日恰好也是皇帝来阐福寺的日子,他来时没有声张,只带了国师和一队亲信护卫。
“方丈有些事情脱不开身,陛下请在此等候片刻,方丈很快就来接驾。”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通报完毕后就退下了。
他们一行人就等在后院的厢房中,只有一个资历颇深的青年和尚陪着,皇帝便问他有什么玩意解闷。
“陛下,小僧擅卜卦,不知陛下可有兴趣让小僧为您算一卦?”
赵景崇笑道:“这都什么世道,连和尚都要抢道士的活了。既如此,你就为朕算一卦吧。”
那和尚就掏出三枚铜钱,放在茶杯中摇了三下,最后倒扣在桌子上。
目光扫了一眼,顿时脸色一白,额上冷汗津津。
赵景崇看到他的反应,面色一沉,质问道:“大师何故如此失态?”他口中叫着大师,只是一双黑眸中杀机隐现。
“陛下…陛下恐有血光之灾……”
小僧吓得两股战战,看陛下面色不善,身边护卫也欲拔剑刺他,顿时更加惶恐,连连告饶,说自己实力不精,算的卦象信不得。
“陛下,可否借微臣一观?”
这时小僧才注意到,厢房中还有位个子极其高挑的青年人,一袭月白衣衫,身形伟岸。头发是白色的,最奇异的是却那一双银眸。
眼神淡漠,有一种空若无物的冰冷感,仿佛什么事物都激不起他的情绪似的,他眼中万物皆为蝼蚁。
陛下似乎很信任他,抬了抬指尖,示意他上前来。
他一靠近,似乎连这片空气都变冷了许多,周身透着森森的寒气。
“两震相叠,却是凶卦。”
小僧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惶恐,生怕惹怒了陛下,把两人都赐死了。却见陛下不怒反笑。
“那国师有何建议?让朕立刻离开阐福寺,还是躲在某处避开危机?”
“虽有血光之灾,但陛下会因祸得福,臣建议陛下应当顺势而为。”
“什么福值得朕犯险?”
“陛下今日会红鸾星动。”
赵景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回答,他一时无言,怀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比他还高的男子,几乎要怀疑国师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从前指导他如何弑兄弑父、如何操控人心的国师,让他为了一句“红鸾星动”冒险?
*
闻人修诚在大殿里上了香后,看到一名太监穿着常服,急匆匆叫走了方丈,就知道陛下也来了。
想到刚刚遇到的灰衣人,他心道不妙。
“阿极,你守着郁郎。”
说罢匆匆离开,陆长郁和闻人极都有些困惑,但也没多想。
大殿里人太多,又都是一股香火味,熏得陆长郁难受。而且这味道熟悉极了,让他想起当时在废庙中与闻人征抱了一夜的事情。
只是闻着这烧香的气味,就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他实在不想留在这里。
闻人极就带着他到了后院,寻着最清净的角落,不知不觉就到了赵景崇所处的地盘。
他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树林里有奇怪的动静,想着莫不是什么虫蛇。
见郁郎眉头紧皱,想来是害怕那些东西。
“郁郎稍等片刻,我去拿些雄黄,很快就回来。”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叫小厮跟着,因此这会儿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本来图清净才来了后院,没成想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倒是荒凉得让人害怕。
后院外面连着一片树林,冷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声响。
陆长郁被这股风吹得手脚发麻,心神不定,手撑着轮椅就打算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道破空声。
接着就是一阵阵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一些微弱的惨叫声。
他心跳如鼓,慌得手脚发软,原本就沉重的轮椅,现在双手无力,就更推不动了。
听着那些声音越来越近,就干脆一咬牙,将自己从轮椅上推下来跌倒在地,手撑着地面躲到了树林里。
细嫩的掌心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渗出细细的血丝,膝盖也被磨得有些刺痛,只是此时也顾不上疼了。
那些厮杀声越来越近,陆长郁鼻尖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藏在树后,屏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把那些动静挨过去了,听到外面没什么声响,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接着就被一把银亮的剑抵住了脖颈。
“何人?”
赵景崇本来以为躲在树后的是刺客,可见他身量纤纤,胆怯地垂着头,并不像是刺客。
便用剑尖儿挑起他的下颌,微微抬起。
方才他费力地爬到树后时,弄脏了一身衣物,连发带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挂掉了,这么一抬头,满头青丝泼墨般从肩头滑落,一双迷蒙的凤眸也显露出来。
真真是个漂亮的少年郎,凤眼朱唇,墨发披散。
如今狼狈地跌在地上,素衣被弄得脏污,长睫也染了泪珠,似落非落,愈显得他柔弱动人。
“别…别杀我……”
惊喘的声音也动听极了。
饶是他这个见遍天下美人的皇帝,也从未见过有哪个美人如他一般,美得惊心动魄、只一眼就能印象深刻的。
这样的人,花似的娇美柔弱,绝不可能是刺客。
赵景崇收回剑,正打算把吓出一身冷汗的美人扶起来,看他双腿无力,还以为只是方才被自己吓坏了。
颇有些懊悔地道了几声抱歉。
本想着多安抚他一会儿,等他恢复体力,就听见远处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应当是刺客追来了。
要是把美人放在这里,那些刺客估计会误伤了他。
赵景崇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一把将想往后躲的陆长郁打横抱起来,向林子深处逃去。
第069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陆长郁半睡半醒间, 听到一阵阵水流滴答的声音。
意识逐渐回归后,就觉得浑身刺痛,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拆掉重拼了一遍似的。
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昏暗。
他拧着眉撑起身子,打量着四周, 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某个洞穴里。空气有些湿润, 身旁就是一片清澈的湖水。
他这是在哪?
陆长郁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一场杀戮中,然后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一起逃亡,结果在一堆灰衣人的追杀下, 两人一起掉下悬崖。
还真是无妄之灾。
他眉头皱得更紧,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却忘了手掌受伤了, 被磨破的掌心碰到冰凉的地面,害他倒吸一口冷气,手臂一软就要栽倒下去。
接着就被一只宽厚的手稳稳扶住了。
“小心。”
陆长郁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一身锦袍也已经乱糟糟了,不过并不掩其周身华贵的气质。
显然此人并非寻常人,多半是哪家权贵。
面前猛然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 陆长郁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腿向后挪。
他头痛得厉害,面色也苍白, 倒衬得一双凤眸愈发明亮,眼尾也带着些红晕, 又娇又怯。
赵景崇本来被他这样排斥的态度激得有些恼了,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 倒也不舍得再说什么了。
将他扶着靠到石壁上,就坐在旁边,等陆长郁平复心情。
看他面色和缓了些许,才与他聊天。
问陆长郁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为什么要来阐福寺等等。看似寻常的话语,似乎只是想熟悉他,可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赵景崇目光深处藏着怀疑。
“后院偏僻,难免有些虫蛇,公子去后院作甚,不怕被咬吗?”他与陆长郁并坐着,叫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语气平和带笑,一双黑眸却不见丝毫笑意,淬了冷意。
若是和他对话的人是朝中的大臣们,这会儿恐怕已经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拼命表明自己的忠心了。
但陆长郁可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位私下被称作多疑暴君的皇帝。
因此并不知道赵景崇怀疑自己和那些杀手有关系。
他的出现实在太巧合,那么大的阐福寺,怎么赵景崇就偏偏在逃跑的路上遇上他了?赵景崇不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陆长郁听到他的话,眸子微微闪烁,好半晌才道:“我本是江南人,水患后流离失所,父母都不在了,只好来京城寻亲。”
“此番去阐福寺,也是为父母祈福,希望他们下辈子能谋个好人家,别再受苦了。”
他好歹也是在花楼混迹许久的浪子,就算不了解赵景崇,但也听得出他话里有玄机……甚至是杀意。
眼睛瞥见那人手中拿了个匕首,背后不自觉就沁了一层冷汗,说话也有些哽咽。
眼眶也有些发酸,凤眸中盈满了晶莹的泪珠。
他本就穿了一身素白孝服,此时乌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衬着俊秀的面庞和眼尾的红晕,更脆弱的惹人心怜。
偶尔抬眼望赵景崇一眼,眸子里仿佛含了秋水,一抬眸,对上他的眼神,就立刻怯怯地垂下眼皮。
粉白的脸颊被冻得发白,唇却泛着糜烂的红,有种病态的诱惑。
简直比花楼里的哥儿女子还要勾人。
赵景崇被他那一眼看得呼吸微滞,头皮也一阵阵发麻。沉吟了好半晌,先前的怀疑倒是暂时抛到脑后了。
“怨不得公子穿着孝服,原来是这样。”
他说的毫无漏洞,又是一身孝服,赵景崇一时也找不出值得怀疑的地方。
只是不合时宜地想着,这位公子穿着孝服的模样,也美极了。
“公子的腿似乎伤着了,可否让我看看?”
见他没有拒绝,赵景崇就隔着衣料,帮他捏了捏膝盖。素色的布料上,膝盖那一处染了两团红,瞧着似乎伤势不浅。
稍微用力揉了揉,两条腿却毫无反应,赵景崇就以为他是掉下悬崖时摔断腿了。
在这种困境中,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逃出去的生机,可若另一个人是个瘸子,就另当别论了。
他会是个累赘,连累想要逃出去的赵景崇。
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有赵景崇,还有陆长郁。他甚至不敢说自己本来就是个瘸子,只怕被这人立刻抛下了。
眼看天色渐晚,赵景崇就提议由自己出去找些食物和柴火来。
“我再想办法找些合适的木板,帮公子固定好断腿,这样也能早点好起来。”
正要离开时,忽然被人抓住了衣摆。
赵景崇一低头,就对上一双泪盈盈的眸子,含着祈求的神情,连鼻尖也如桃花般染着动人的粉。
“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一双细眉微蹙,嗓音也细细弱弱的。漆黑的眼底映着赵景崇的影子,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人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这样一个柔弱漂亮的公子,身世凄惨、视他为救世主一般,如此依赖着他。
就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也不忍心抛弃他吧。
赵景崇默默看着他,直把陆长郁看得心虚,以为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他就是故意装可怜,让这个人怜悯他,不忍心抛弃他独自逃走。
那只温暖的手掌盖住他,把陆长郁的手指一点点拿下来。
“公子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
赵景崇走了以后,就只剩陆长郁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洞穴,耳边听着那一声声水滴溅到地面上发出的滴答声,偶尔还有些不知道什么动物发出的声响。
心中不自觉就生出畏惧来,害怕黑漆漆的洞穴深处会突然冒出来可怕的虫、蛇、或者什么野兽。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安静极了。陆长郁始终不见那个人回来,就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他丢下了?
莫大的恐慌一齐涌上心头,眼眶又开始发酸。陆长郁害怕极了,把身子团成一团,头也鸵鸟似的埋在膝盖上。
只是眼睛看不到了,其他感官却愈发灵敏,他听见远处的狼嚎、感觉到洞口吹来的一阵阵冷风,就觉得浑身发毛。想着,难不成那个人被山间的野兽吃掉了吗?
赵景崇离开洞穴后就在外面探寻出路,只是这悬崖下的空间着实不小,连他都险些迷路。
临近天黑的时候,他打算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也顺便采了些能吃的野果,在一处干燥的地面上升起火堆取暖。
火焰在眼前升起,赵景崇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火堆,还把几枚酸涩的野果子丢进去烤了烤。
一点火星子溅到手背上,让他想起了还在洞穴里等他的某人。
一个会妨碍他的瘸子。
赵景崇可不是他弟弟那种人,为了美色可以失去理智,他很清楚那个人会连累自己。
他是皇帝,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须尽快回到皇宫,否则才坐了几年的皇位恐怕就要彻底不稳了。
至于美人,难道他堂堂皇帝还稀罕一个美人吗?天底下总有比他更漂亮的,没必要为了一个瘸子冒险。
何况赵景崇对他,也始终心存怀疑,他从不信任何人,哪怕是助他夺权的国师。
朝中他最忌惮的就是闻人一族,首当其冲的就是闻人征。一旦有人和大将军沾了点关系,那赵景崇就永远不会信任他们了。
唯有杀之,可除后患。
噼啪——
火焰忽然升腾,赵景崇闻到一股焦糊味,才发现自己的果子都快被烤成碳了。
随手用树枝把几枚烤坏的果子推到一边,赵景崇靠在树上打算休息一会儿。只是方才忙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闲下来了,眼睛一闭,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双朦胧的泪眼。
“我等你回来……”耳边也恍惚听到了那个漂亮公子的声音。
*
陆长郁惶惶度过了大半夜,忽然听见洞穴口有一阵脚步声。
他连忙从膝上仰起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回来啦!”
这一声实在惊喜,他目若点漆,在黑暗的洞穴里愈发明亮,一脸依赖地看着赵景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来迎接他。
但苦于无法行走,只好委屈地张开双臂,求赵景崇主动抱他。
赵景崇看着他欣喜的神情,目光似有动容。刚上前两步,就被陆长郁抱住腰,小脸埋在他怀里。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冰凉的泪水浸/透了衣衫,仿佛通过胸膛透到了心尖儿,让赵景崇觉得心脏处有些发麻。
赵景崇缓缓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陆长郁的脊背,只觉得他身形清瘦,手指在一头乌发中穿梭,也觉得滑腻极了。
“不会不要你的。”
感觉着怀里这一团温热,赵景崇甚至把手搭在他纤细的脖颈上,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拧断,一般人被这样对待时,难免会害怕地躲开。陆长郁却还主动把脸凑上来,由着他捏着脖子。
因为他怕赵景崇抛弃他,在这种境地,陆长郁要靠他活着。
掌下脉搏涌动着,赵景崇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觉着,这世上有这么美丽脆弱的生命,离了他半步就无法存活,生死全由他掌握、恩赐。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赵景崇抬起手,丝绸般顺滑的乌发就从掌心滑落,然后就被他死死攥住了发尾。
他弯下腰,嗅着陆长郁发间的幽香。
感叹道:“离了我,你可要怎么活啊。”
赵景崇想着,幸好他回来了,否则这么柔弱可怜的小兔子,怕是今夜就要饿死了。
他不讨厌柔弱的人,尤其是柔弱的美人。可以轻易掌控在手心里,不用担心会被背叛被欺骗,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多疑,也可以在此时稍微放松一会儿。
只要小美人不要和闻人征扯上关系,其余的赵景崇都可以忍受,荣华富贵、名声地位,他都可以给。
第070章 有腿疾的貌美寡夫
快天明的时候, 山谷里吹起了冷风,一阵阵的寒气冻得陆长郁浑身发冷。
他只觉得骨子里都透出疼劲儿,又麻又痛, 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凝成水雾。
冷得实在受不住了,只好悄悄睁开眼, 就看到火堆的余烬旁, 那个闭目休憩的男人。外袍给了陆长郁,他自己只穿着单衣,却一点都不见冷。
隔了一点距离,陆长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儿。
他应该不介意自己借一点他的体温吧?
陆长郁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悄悄往男人那边挪过去。
赵景崇原本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会儿,他的警惕心很强,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很难熟睡,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身处荒山洞穴。
只是大约太累了,只是稍微闭了会儿,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
原本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也逐渐浮现出来……
火光、尖叫、厮杀,他这个皇位得来的过程并不光彩,父皇、母后、他的兄弟姐妹们,几乎全都死在了他手中。
国师说他是天煞孤星,至亲之人皆不可信, 要么会背叛他,要么会杀掉他。
赵景崇并不信他的说法,但他的至亲确实都一一背叛了他。
“你果真是妖孽!你会遭报应的……”母后自戕前涕泗满面、七窍流血的样子, 夜夜浮现在他眼前。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哭诉和那句诅咒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那时他不明白, 凭什么人人都可以夺权,唯独他不可以?
后来他终于明了了。
血腥的气味又在鼻腔中蔓延, 浸润进了血液中,烧得他浑身刺痛。冷汗从额上流下,打湿了鬓发。
忽然的,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淡化了他幻想中的那股血腥味。
怀里也多了一团绵软温凉的东西,软软的,手感很好。令他紧绷的神经和肌肉都开始缓和。
赵景崇伸手抓住了他想探进衣服里的手。
陆长郁本来只是想稍微抱一会儿,暖暖身子就好,结果没想到他身上那么暖和。
被抓包了以后,连忙就想抽出手。
“躲什么?”他的嗓子有点沙哑,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陆长郁。
“我…我冷,抱抱我吧……”原本清亮的嗓音也有些发闷,带了些许鼻音,仿佛撒娇一样的语气。
陆长郁粉白的脸颊被冻得发红,也懒得狡辩,闭上眼睛就埋在他胸口上。他打定主意要赖在男人身上,否则恐怕今晚就要冻死了。
为了不被冻死,就是男人要赶他下去,他也要厚着脸皮继续赖着。
赵景崇一低头就看到他红热的面颊,长长的睫毛扇动着,连着那发烫的皮肤,一瞬间好似烫到了他心尖儿。
许是怕被他推开,陆长郁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蜷着身子,连一双脚都踩在他腿上。
他的靴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就只能光溜溜地踩在赵景崇的裤子上。
那双脚不大,生得也如白玉一般,脚趾微微蜷起,把赵景崇的衣服抓出褶皱。莹白的脚尖儿带了一点粉红,印出布料的纹理。
他实在冷极了,缩在赵景崇怀里也浑身打颤,那对足尖便也微微摇曳着,在昏暗的洞穴中发着光。
赵景崇愈发觉得脑子发昏了,好像还在做梦一样,自己还没从梦中醒来。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视线在他白莲似的足尖上徘徊,呼吸也有些沉重。
赵景崇也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炽热的体温传递过来,让陆长郁满足地喟叹,原本紧皱的眉眼缓缓舒展,寒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软,逐渐蔓延到四肢。
他仿佛一抔雪,融化在赵景崇的怀里了。
睡意逐渐来袭,迷迷糊糊中,陆长郁感觉到唇上有一点凉意,接着就是微弱的刺痛,好似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
*
赵景崇才当了几年的皇帝,皇位本就不稳,现下皇宫无主了一天一夜,朝中已然有了动荡的苗头。
闻人修诚身为百官之首,朝臣们自然以他为先,事事要他做主。
早朝上,闻人修诚一派提议要立丞相为摄政王,代替陛下管理朝政。这件事本不合规矩,但朝中却几乎无人反驳。
“你们当本王也死了不成?”赵景辉冷笑道。就是要立摄政王,也该由他这个皇帝的亲弟弟来当,哪里轮得到闻人修诚?
“王爷慎言,陛下如今生死未卜,王爷说这种话,可要让旁人误会了。”意思就是要给赵景辉扣帽子了。
“王爷这是已经笃定陛下遭遇不测了?”丞相一派的朝臣们开始挑刺。
赵景辉被他们一句一个“谋逆”逼得哑口无言。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就眼下这个人人奉闻人修诚为上的势头,到底是谁要谋逆?
只可惜他也不过是个无权的王爷,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人修诚开始把控朝政。
自闻人征去世后,皇帝免了闻人修诚七天不必上朝,同时也以为大将军戴孝为由,罢免了闻人一族的许多旁支们。
闻人修诚就一一撤回了那些罢免的折子。
他明白这是陛下要开始清算闻人一族了,要保下闻人氏,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这也是他蓄谋已久却也最无可奈何的一条路。
赵景辉暗恨不已,从前皇兄告诉他,闻人修诚不可信,他还觉得皇兄太多疑了。现在看来他皇兄说得果真不假,皇兄才一出事,闻人修诚就立刻当了摄政王,显然筹谋已久。
赵景辉本以为他会暗中减少兵力,不去费心找陛下的行踪,却不想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大批御林军到阐福寺附近找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闻人修诚抿紧了唇,眼眶亦有些发红。郁郎失踪了这么久,生死未知,他如何睡得着觉?
等御林军首领离开后,原本挺直的脊背立刻弯下来,模样略有些颓废。
他何尝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初入朝廷被处处针对时,也意气风发、不动如山。
可昨天得知郁郎失踪后,闻人修诚仿佛被人抽去了一身的脊梁骨,再也撑不住了。
他恍惚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日头渐起渐落。
仆人告知他,闻人极已经在闻人征的牌位前跪了一天了,他也只是麻木地应了一句,“他愿意跪,就跪着吧。”
闻人极自知愧对于他的两个哥哥,更愧对郁郎,一回来就跪在了他二哥的牌位前。
饶是他年轻气盛,跪了十个时辰,也快遭不住了,但他也只是咬咬牙强撑着,不愿意起来。
第二天上午,陆长郁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身上的暖意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件凉透的外袍,洞穴里也再没有其他人。
“玄崇?”
看着空荡荡的洞穴,一阵惊慌涌上心头,陆长郁叫了几声男人的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难不成是昨晚嫌他烦了,所以就偷偷离开了?
正这么想着,就看到洞口有个身影逐渐靠近。正是赵景崇。
他昨夜看陆长郁难受得紧,就是睡着了眉头也紧皱,想着恐怕是腿疼得厉害,因此一早就出去找些能用的草药。
怕他一醒来看不到自己会害怕,就想着早去早回,没想到还是晚回来了。
这回不等陆长郁开口,赵景崇快步上前,主动把他揽在怀里。
“别怕,我回来了。”
微微偏过头,嗅到他发间的幽香,便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赵景崇一身露水和寒气,呼出的气息也冰冰凉凉的,吹到陆长郁雪白的脖颈上,就激起一阵密密的桃粉。
如同瘾君子一般,眷恋着他的体温和气息,热情得令陆长郁有些受不住了。
那热切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他浑身衣服都扒光似的。
陆长郁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招惹他,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给你找了些止痛的草药,上了药就不疼了。”赵景崇把他挪到洞口处,借着外面的光扯掉了一只袖子,把草药碾碎了涂到断袖上。
陆长郁配合着他,解开衣带,将亵裤褪下,露出两条细长的腿。
大片的衣料堆到腰腹间,挡住了柔嫩的腿根,就只露了一双笔直的小腿和两团带血的膝盖。
白皙如云的肌肤上,那两团青紫实在恐怕,看得赵景崇更怜惜他。
小心地把涂了药的断袖裹到他膝盖上,手掌难免擦过膝窝那一块软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弄疼了,那里生出密密的汗珠。
细腻的肌肤就变得滑/腻,赵景崇险些绑不住缠着他腿上的布料。
陆长郁浑身紧绷,一是不习惯陌生人那么亲近他,那张脸都近得快亲到他腿窝了,二是伤口被草药弄得发痛,却又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痛。
而是一种细细的、酥/痒发麻、甚至觉得不够痛快的感觉。
“可以快点吗?”
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仿佛请求一样,看着赵景崇。赵景崇也不再磨蹭,勒紧了他膝盖上的布料,在侧边打了个结。
伤口一下子被冰凉的草药压到了,陆长郁浑身激灵了一下,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猫叫似的软糯。
深色的布料掐在他膝窝那一团软肉上,衬得皮肤更白皙。他清瘦得很,只是腿上被紧紧裹着,就勒出一圈儿玉似的肉。
赵景崇看他难受得紧,睫上染了一点泪珠。就低下头,在近在咫尺的膝头上轻吻。
灼热的唇,隔着布料吻到了陆长郁的伤口上。
“……多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如今我们生死与共,我只希望玉儿与我……永不相负。”
他平生最厌恶别人欺骗、背叛,旁人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玉儿,赵景崇希望他们可以坦诚相待、永不相负。
赵景崇目光炯炯,神情也认真极了。陆长郁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避开他的目光。
“自然。”
他低垂着眼睫,赵景崇只当他害羞,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陆长郁也主动靠在他怀里,只是一想到自己打一开始就骗了他的事情,便禁不住脊背发凉。
赵景崇摸到他背后冷汗津津,关切地问道:“玉儿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身子不舒服吗?”
“大抵是有些发热,无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何止是背后发汗,鬓角更是汗水涔涔,一双凤眸也惶恐极了。发觉赵景崇想要放开自己,连忙揽住他的脖子。
“再抱抱我吧。”
陆长郁嗓音发着抖,怕被他看到自己的样子。男人可不傻,一看到他的表情,肯定就知道他做了亏心事。
但他已经撒了谎,就只能继续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