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芬在店里支了张桌子,许家一家人围着吃晚饭。
今天许德佑带着妻子上门,找大哥大嫂聊了一通。许青菱也不知道叔叔婶婶是怎么跟她爸妈说的,几个人在楼上聊了几个小时,下来的时候她爸妈脸色不大好看,反倒叔叔婶婶神色如常。
他们走后,吴桂芬和许德茂没说什么,对女儿态度明显软化了一些。
许青菱提出要和班上同学去秀潭峰,许德茂爽快地掏出三百块钱给女儿。
许青菱二话不说接下来,打一巴掌,然后给颗枣吃,打小她爸妈就这样。
以前她不懂,她爸给三百,她只拿个一百。现在知道他们这德性,她也没啥好推的,这钱省下来留着以后花也是一样。
他们不提给她出学费的事,许青菱也不提。她倒想看看她爸妈这次打算怎么收场,找什么借口来糊弄她。
夜里躺在床上,吴桂芬忍不住埋怨丈夫:“秀潭峰门票才三十,你一出手就是三百!你是钱多烧得慌吗?”
许德茂还在想白天弟媳说的话,脱口道:“老二现在也到了处对象的年纪了,你别太抠着她。我看她穿衣打扮还不如宛树鹏家的闺女。”
吴桂芬被丈夫说得噎住:“我哪里抠着她了。高三这一年,她吃的喝的,补课费材料费,哪一样不比俊文多!”
许德茂睨她一眼:“闺女早晚要嫁人的,在身边也待不了几年。她找到好对象,以后才能帮衬到俊文。起码明面上不能让她觉得咱当爹妈的偏心。”
今天弟弟弟媳来家里,问到老二考学的事情,弟媳说的几句话敲在许德茂心头上。
“女孩念个大学,以后找对象挑选余地也大些。”
傅娟还拿她那外甥来拿例。沈家的小孙子也考上了浔大,不过人家考上的是正规本科,浔大经管系。像沈家这样的家庭娶媳妇,除了看家庭出身,还要看女孩自身的条件。没念过大学肯定是不行的。
大专虽然比本科差了点,说出去好歹也算念过大学。大女儿红茭要不是上了京大,也找不到在京大读书的干部子弟。
说到找对象这事,许德茂不由想到他和弟弟德佑。德佑除了比他会读书,其他样样不如他。
家里亲戚议论起来,都说许德佑命好。他命好,还不是因为上大学认识了高干家庭出身的傅娟?傅娟是家里老小,从小任性。一开始傅家根本看不上许德佑,但实在拗不过小女儿,只能由着她嫁了。
许德茂头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发呆,心一横终于下了决心:“要不还是让老二去念吧。虽然是大专,好歹也是浔大的大专。沈栾也在那念书,老二要是能处个像沈栾那样的对象,咱家以后都不用发愁了。”
吴桂芬还在犹豫:“明年俊文就要上大学了,一年供两个大学生,咱家又不是印钞票的,拿什么供!”
许德茂想了想:“实在不行,找红茭说说。一年五千的学费咱出,生活费她帮妹妹想想办法。”
不提大女儿也就罢了,一提吴桂芬就来气:“红茭今天来电话,婚礼日子定了,8月8月回浔城摆酒。”
许德茂翻身坐起来:“这是定好了直接通知我们?”
吴桂芬原本也不痛快,看丈夫黑了脸,缓了口气:“原本不是定的六一嘛,这不是考虑青菱高考,所以才往后挪。时间也很紧了,这两天把要请哪些人捋一捋,看要定多少桌酒席。她回来结婚,订酒席,置办行头,租车,还要安顿老家来的那些人,样样都要花钱。这么大的事,红茭就出三万块钱,你还指望她给老二出生活费?”
许家嫁女,对外说的是不要一分钱彩礼,但相应的许德茂也不想往外掏一分钱。这个家的家底子终究是给儿子攒的。
大女儿给的三万块,就是在浔城办婚礼的全部支出。三万块这年月看着不少,真要办点事根本不够!
吴桂芬从乡下嫁到城里几十年,早已经是乡亲们眼里的有钱人了。这次嫁女她还想把屋敞上的亲戚都请到城里来吃饭。
许德茂头一回嫁女,也想着在橡树村人面前风光一回。
“她念大学花了家里那么多钱,现在她出息了,就不想管家里了?没有这样的道理!青菱去上大学,一个月生活费最多三五百块钱,刨掉寒暑假一年撑死了三四千块,还赶不上她一个月的工资!我找个时间来跟她说!”
吴桂芬咕哝道:“要说你去说!”
大女儿那性子,她才不当那个恶人呢。
*
许青菱今天短袖t恤加牛仔裤,临出门又从许俊文那捞了一件长袖衬衫,将长发全塞进黑色棒球帽里。
这个天骑50公里,肯定得晒成黑炭。
天气太热,手上的纱布已经给摘了,伤口好得比她想象得快。只有右手拇指和食指还没好全,她贴了两个创口帖。
捂了好几天的手指总算见天日了,干什么都方便了,有种手终于是自己的手的感觉。
许青菱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日头,也不知道沈安吾腿还好吗?
骑着自行车到了村口,冯博已经在那等着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远远地看到那人,许青菱捏着车把的手一点点攥紧,指尖传来的痛意让她陡然回神。
宛月素白的一张脸,冲许青菱笑了笑:“我本来不想去的,冯博说他带我。”
冯博胸膛拍得山响:“不就是50公里嘛!放心吧!肯定把你安全带回来!”
不安全带回来能行么,魏东来还不得要他狗命!昨天魏东来特意到他家交待他,照顾好宛月,不准她坐其他男生的后座。
冯博知道自己这回苦力做定了。幸好宛月个头小,撑死了80来斤,骑车带着她也不算吃力。再说了回程不是还有许青菱嘛。
宛月不会骑自行车,高中三年上晚自习,都是他和许青菱带她返往学校。
“许青菱,明天回来你带宛月啊。”
“有人愿意带她。用不着我。”许青菱扔下一句话,踩着自行车将两人甩在身后。
“哎!你骑那么快干嘛!”冯博看着许青菱冲在前头,咬牙用力蹬起了自行车。
宛月也察觉到许青菱的冷淡,蹙眉看着她的背影,难不成因为自己没跟她说去秀潭峰,她生气了?
许青菱总是这样,因为各种小事生闷气,最后又巴巴地跟她和好。
最近烦心事太多了,宛月已经不想去管了,兴许过一会她自己又好了。
早上九点,去秀潭峰的同学七七八八到校门口集合了。高考结束了,大家都开始放飞自我。
女生有好几个烫了头发,化了妆,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男生们也脱去了校服,一扫往日灰头土脸的模样。
那几对早恋的,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的成双入对。比如李正奇和赵子贝,在高中的时候已经半公开了,两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文艺委员,学习成绩都很好,班主任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高考结束了,李正奇考上北方一所理工大学,赵子贝留在本省读大学,马上要面临四年异地。不过对正在热恋中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李正奇背着女朋友的粉色双肩包,站在那清点人数,六十多个人的班级,竟然来了一半多。
有男生忍不住问他:“班长,这么多人你家别墅塞得下吗?”
李正奇:“塞不下就打地铺!”
“你就放屁吧!你舍得让你们家赵子贝打地铺?!”一个黑皮高个男生坐在离许青菱不远的路牙子上,懒洋洋地开口,“我可不打地铺,我要睡床,我晚上去招待所开房间。你们谁不想打地铺的跟我走。”
许青菱坐在路牙子上,转过头看了那男生几眼,终于想起他的名字——申舜。
班上的“四大魔头”之一,高二的时候才转进来的,在学校名气大得很,据说打架很厉害。申舜爸爸是部队的,高考走内招进了军校。
她在学校和那几个“魔头”不熟,毕业后跟他们更是没有任何联系。
等半天不见曹思清的人影,竟然看到沈栾来了。
沈栾穿了件米色衬衫,骑着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清爽疏朗的模样在人群中很显眼。车子还没停稳,他便四下张望,很快便向她们走过来。
许青菱知道他是来找谁的,站起来走到另一边。
“哎,我说你这人……”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什么?”许青菱转过头,才发现自己挨申舜挨得太近了,她忙往一旁挪了挪。
申舜正在看美腿呢,宛月穿了条白色短裤,露出两条纤细的腿。她虽然个子矮了点,腿型还是蛮漂亮的。谁知道来了个没有眼力见的,把他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刚要张嘴开骂,那姑娘转过头来,棒球帽帽檐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只见一截高挺俏皮的鼻梁。
申舜歪着脑袋看清楚她帽檐下的眼睛,到嘴的脏话又咽下去了。
他们班是理科班,班上总共十几个女生,男生是女生的两倍多。十几个女生,除了赵子贝、宛月和胡滢三朵班花,其他每个女生私下都被他们叫作恐龙。
许青菱叫什么龙来着?申舜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跟他一起玩的哥们,背后叫她“小青龙”。
那个哥们还挺羡慕沈栾的,说许青菱追他追得很紧。要是自个也有个追得很紧的女朋友就好了,
申舜就很无语。
“你们吃不吃桔子?”沈栾手里拎着袋水果,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将那袋水果递到她们面前。
那塑料袋不偏不倚杵在许青菱和宛月中间,很难说是刻意给谁的。
这就是沈栾,他想对谁好,都能做得这么不露声色。
傅芹在栽培儿子上是下了大功夫的。沈栾完全没有浔城那些少爷公子们的盛气凌人,给人感觉永远是温和的,没有特别的亲厚和冷淡,恰到好处的不偏不倚。
新鲜刚摘的蜜桔,还带着绿叶,看着就甜。
许青菱垂着头没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勾着塑料袋,伸到她们面前。
十八岁的许青菱真是个傻姑娘啊,一次次接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满是欢喜。
沈栾一定很郁闷吧,明明想送给宛月,却总是没办法避开她。
他一直觉得没娶到宛月是终生憾事,和她结婚是退而求其次之选。
他的人生自此空缺了一块,念念不忘,处心积虑。
他那么爱,她成全他好了呀。
许青菱抬了抬帽檐,转过头看着宛月,笑了笑:“你拿着吧。你不是最爱吃这种蜜桔?”
宛月的脸“唰”地红了,她确实喜欢吃这种桔子,一口气能吃好几斤。但被许青菱当众说出来,好像沈栾这桔子是专门给她买的似的。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沈栾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一下子脸更红了,脸红耳赤地接过那袋蜜桔,垂下眼睛飞快地道了声谢。
一旁的申舜看傻了眼,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这倒底是谁在追谁啊?
再一转眼,发现许青菱竟然已经跑开了,留着男朋友和闺蜜在那吃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