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老李家闺女在浔府人家摆酒,499一桌。红茭结婚怎么着也得定599一桌的。”
晚上吃饭,许德茂一边喝着白酒,一边跟老婆说大女儿结婚的事。
这些年,许家又是开超市又是开宾馆,眼瞧着日子一起比一天好起来,许德茂走到外头,谁不喊一声“许老板”。
享受惯了村里人对他的吹捧,这次大女儿结婚,无论如何排场要做足。再不济,也不能比开五金店的老李差。
“我算过了,两边亲戚加一起至少要请25桌。599一桌,光吃饭这一项,三万块就去掉了一半。”吴桂芬白了男人一眼,掰着手指头一样样算,“还有烟酒、喜糖、租车、礼服。白水桥那些亲戚打老远来城里喝喜酒,总要留人家住一晚上吧。就算住咱家宾馆,那也亏去了一晚上的生意。红茭只给了三万块钱,哪里够?”
吴桂芬边说边往二闺女那看。
许青菱只顾埋头吃饭,根本懒得搭腔。上辈子,吴桂芬最爱走苦情路线,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抹眼泪,说许红茭如何跟他们不亲,如何自私不为家里考虑。
后来她才知道,她妈这是知道她跟姐姐感情好,故意说给她听的,希望她在中间传话。
上辈子,她懵里懵懂,私底下把爸妈的话全学给姐姐听,话里话外让她注意点,别让爸妈太寒心。一次两次三次,伤透了姐姐的心。
吴桂芬看二丫头对姐姐结婚的事一点不关心,悻悻道:“红茭的意思是,回浔城摆酒就是走过场,到时候也不用租车队送亲,直接请亲戚朋友在酒店吃个饭就行。”
许德茂拉下脸,将酒盅往桌上一放:“这丫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礼数都没有!她要是不打算从家里出嫁,我就当没她这个闺女!省得村里人问起来,不知道咋说!”
橡树村街坊邻居嫁闺女,谁家不是包个小汽车,风风光光从村里拉到酒店?红茭非得跟家里拧着来,这让他脸往哪搁?
“人家嫁闺女,厚厚的彩礼。咱家这闺女出嫁,面子里子一个没落着。”想到老李嫁女,彩礼收了六万六,吴桂芬就醋心反酸,“这闺女就是白养!面子上的事一点不顾,上赶子贴人家!你看吧,苦日子在后头……”
听到说彩礼的事,许青菱还是没忍住:“你们光看李倩爸妈收了多少彩礼,也不看看她爸妈送出去多少?李倩家就她一个闺女,房子、钱都都是她的。我姐她结婚婚房是公婆准备的,家用电器是我姐夫买的。她毕业这些年攒的钱,全给家里盖房子了,一点陪嫁没有,就这么嫁到京市……”
说到这,她看了眼吴桂芬,语气很淡:“你要是愿意把家里五层楼分一两层给我姐,她肯定有底气找程家要彩礼去。”
这话一出,许德茂和吴桂芬脸色都变了。许德茂要面子,只沉着脸不作声。
吴桂芬却是铁青着脸瞪着闺女:“你这是说的啥混帐话!我和你爸把你们养到这么大,一天福没享到,还欠你们的不成?!你姐在京市上大学花了我们多少钱?她毕业了,赚了钱,家里盖房她出点不应该吗?”
许青菱知道跟她妈说不通,唇角一扯:“应该不应该的,我姐都出了钱。过去的不提,现在我姐结婚了,家里开销没道理再让她出。就我上大学那生活费,你们也好意思跟她开口要!”
许德茂瞪着二女儿,沉声:“是不是你姐跟你说了什么?她赚那么多,给你出点生活费也不乐意?”
“你觉得我姐赚的多,那是按照浔市的物价算。京市消费那么高,我姐夫家买的那房子只付了首付,以后每个月要还贷款。办婚礼又要花这么多钱。”说到这,许青菱顿了顿,拐到正题:“我反正没脸让我姐给我出生活费!明天开始让许俊文在家看店,我跟同学出去做打工赚钱。”
饶是许青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活像捅了马蜂窝,一时间四只眼睛直盯着她。
吴桂芬:“家里这么多活不干,跑出去打工?”
许德茂:“你一个女孩子家打什么工?就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能打啥工?”
吴桂芬:“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良心被狗吃掉了?家里的生意不帮忙,还跑出去帮别人?”
许德茂酒意上头,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暑假你要是敢出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青菱垂着脑袋听他们劈头盖脸你一句话我一句,听到这,她抬眸看着她爸,咬牙道:“你最好打断!”
许德茂被女儿那双清冷的眼瞪得心里头很不舒服,一口酒噎在喉咙里。
“考上个大专,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还出去赚钱,你知道钱字咋写吗!你要是能赚个生活费回来,我名字倒着写!”
吴桂芬看女儿放下碗抬脚就上了楼,跟在后头骂骂咧咧起来。
这一架吵得许青菱心神气爽。许德茂和吴桂芬俩气得心口疼,做梦也没想到一向软性子好拿捏的老二,突然转了性,软的硬的都不吃,比她姐还犟。
第二天一大早,许青菱背着书包出门。许德茂不在,吴桂芬正在洗漱,看着女儿出门冷着脸一句话没说。
*
许青菱按照约定地点和曹思清碰上了头,到了那才发现是给一个老城区拆迁改造小区做外墙美化,四周已经搭好了脚手架。
曹思清的表哥姓鲁,年纪比她们大很多,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白色t恤上全是油彩。看到许青菱,倒挺热情:“这个活不难,就是工作量大,加快点速度一礼拜就能结束。”
许青菱看了眼他手里的图纸,都是些传统文化的内容,确实没什么难度。她没想到曹思清表哥已经是公司老板,还亲自在项目上干活。
听曹思清说,他手底下好几队人马,几乎垄断了浔城和周边各个城市的墙绘工程。
鲁明一看就很有经验,了解了下许青菱擅长的内容,麻利地分好工。他和另外一位姓李的师傅负责打型、调色和整体塑造,曹思清负责铺大色块,许青菱则负责文字的部分。所有工序完成了,最后细节的刻画和调整,再由他和李师傅来操作。
四个人分好工,便开始各忙各的。许青菱来之前墙上格子已经打好了,她只需要按照对应的比例,在墙上开始写字就行了。好久没拿笔刷,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刚经历完高考,一上手就发现肌肉记忆还在。写美术字本来就是她擅长的,很快进入了专注状态。
今天为了过来工作,许青菱特意穿了件旧衣服,即便这样,她仍然是四个人里面最干净整洁的。曹思清看她的衣服实在太干净了,笑嘻嘻地在她胸前画了几笔。
鲁明和李师傅两人都二十好几了,看她俩就像看小妹妹似的,一边工作一边拿她俩逗闷子。曹思清则不甘示弱地埋汰她表哥太邋遢,一点也不像个老板。
许青菱刚弄完一面墙,已经到中午了。鲁明请大家吃午饭,8块钱一份的盒饭。
吃完便不忙着开工,浔城的中午太热了,在户外工作非要中暑不可。鲁明让大家休息一下,下午三点以后才开工。
他和李师傅跟饭馆老板很熟,借人家的板凳睡起午觉来。
许青菱和曹思清坐在马路边的樟树底下,看着一路之隔高耸的电梯房,上面悬挂着巨型的红色横幅:永海地产诚意打造,精品高档小区,每平方低至1999元起。
一边是新建的时髦小区,一边是改造拆迁的老破小,一条马路就隔出了两个不同的阶层。
许青菱想到许家那五层楼的房子,虽然房间很多,生意和生活混成一团,到处都杂乱无章。她很少请同学来家里,来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许家不缺房子,缺的是生活质量。直到许德茂去世后,橡树村又盖了集资房,吴桂芬才出钱给儿子买了一套。
许俊文结婚后,带着吴桂芬一起搬到那套新房去住。那套房子没有预备房间给她,她很少回去,回去了也不过夜。
都说女人出嫁后就没有家了。许青菱后来才明白了,她心心念念的娘家早已不是娘家,是弟弟弟媳家。
……
两个年轻女孩撑着下巴,看着对面拔地而起的新房,眼里都流出向往之色。
一辆黑色的大奔停在对面售楼大厅的门口,从车里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和年轻男人。中年妇女身型微胖,下车时她转过头朝对面看了一眼。
许青菱看到她又细又挑的眉毛,愣住了。
沈栾的姑奶沈佩香正昂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售楼大厅里去,身后跟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
许青菱睁大眼睛看着,沈佩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来这买房?
*
尚蕙兰穿了一身深色套装,戴着黑镜,手里拎着一只小皮箱,脚上穿着小羊皮手工皮鞋,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随着人流从机场出站口出来,远远地根本看不出已经奔六的年纪了。
七月的浔城,灼人的热浪将人团团裹住。
尚蕙兰快走几步上车,摘下墨镜看了眼儿子受伤的腿,面色一径地沉下去,语气也冷:“让张秘书来接就行了,你来干什么?”
沈安吾并未将母亲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笑了笑:“我能来干什么,自然是表孝心,四年才这么一次机会。”
上一回尚蕙兰回浔城还是四年前,那时候儿子刚接任远星ceo,她回来参加儿子的就职典礼。
尚蕙兰面色稍缓,嘴上仍埋怨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还得我从老黎那知道。”
不插手远星的任何事,不代表她在远星没有眼线和耳目。年轻的时候和沈兴邦一起创业,一起打江山的下属如今也都在远星重要部门担任领导。有跟沈兴邦走得近的,自然也有跟她走得近的。
尚蕙兰已经从黎建铭那听说了绑架案的大致经过,路上听儿子轻描淡写地讲述那段经历,还是心绪难平,唇角紧崩着,显出两道极深的法令纹,瞬间苍老憔悴了好几岁。
那三个亡命鬼宁可把牢坐穿都不肯松口,可见永海那边砸了多少钱。一块小小的地皮,他们就能要她儿子的命!
永海的老板夏何她认识,早年不过是浔城街头的混子。后来开始跟人做建筑生意,生意不错,公司一天天壮大,竟也跻身浔城颇有规模的房地产公司。
沈安吾:“永海这几年在浔城囤了几块地,地段不怎么样。他们想要炼油厂那块地很久了,招标的时候就使了很大的劲。我没想到他们路子野到这个程度。”
尚蕙兰性格强势,听儿子这么说,本能地涌起不悦:“你跟永海打交道,连他们什么背景都不知道?”
沈安吾脾气较之二十出头那会已经好很多,听到这也有些无奈,“妈,你儿子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少训点话吗?”
尚蕙兰察觉到儿子的抗拒,终是软了口气:“我还不是怕你吃亏,在外头做生意,多了解了解对手总不是坏事。”
“这种上不来台面的公司,有什么资格当远星的对手?”沈安吾眼里掠过一丝冷,及时中止话题。
对付永海,他有他的方法。
车子开到翠谷,尚蕙兰脸色才总算缓下来,整个度假村是她喜欢的东南亚度假风。
四年前她回浔城住的是市中心的酒店,参加完儿子的就职典礼,第二天就回去了。
沈兴邦虽然不高兴,却也不敢说什么。
尚蕙兰进了儿子为她提前准备好的房间,屋里摆满了她喜欢的鲜花,她崩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我这次回来,打算跟你爸把离婚手续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