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河岸十分凉爽,可骆长青的耳尖却蓄满了热意。
虽说术法没有贵贱之分,但她只要想想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撅着个嘴吹响口哨的画面,她就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于是乎,对自己的事从不假手于人的骆宗主,头一回出现了动摇。
她朝着肩头的小小身影商量:“要不?这一次你帮我向众妖兽传达意思,待我回去多熟悉下天玄唤哨吟的运用,再自行沟通。”
一听这话,祁欢欢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不好意思吹哨子。
人族女修讲究雅致,乐器大都挑着琴、笛、琵琶这些练习。
相较而言,口哨确实有些摆不上台面。
祁欢欢其实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替换天玄唤哨吟。
但不知为何,她又特别想知道骆长青撅唇起哨会是哪般模样。
于是,略作思索后,她肃然道:“实践出真知,眼下就是你最快熟悉功法的机会。”
“这会若是由我发号施令将他们招揽回去,到时候你再想管束,可就得多费一番周折了。”
骆长青在心里稍加琢磨,就开始反思起来。
是啊,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不就是吹口哨嘛,多大点儿事?
这般想着,她不动声色地凝出一层朦胧光雾遮挡在面前,隐去了自己的五官轮廓。
正偏头等着看对方撅唇的祁欢欢:“?!!”
什么嘛!这都不给看,真小气!
这时,吕柔神情古怪地前来汇报:“宗主,有群禽类妖兽藏在了咱们的巨阙舰中..”
话才刚开了个头,吕柔的神色就从怪异变为了惊愕。
“这这这!”她杏眼圆瞪,环顾四周,“这些妖兽都怎么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河岸边上围聚而来的妖兽已是突破了万数。
密密麻麻形成球体的蜜蜂、秩序严明的猴群、孤傲独行的绿眼狼兽….
虽说这些妖兽全都收敛着气息,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要攻击的意图,但他们那可怕的数量仍是令在场众人绷紧了心弦。
有修士凑在一起悄声咬耳朵。
“也不怪原御兽门那般普信,瞅瞅这些妖兽,谁对上不迷糊?”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昨日战死的、逃走的妖兽更多!”
“哎,可惜俺们整个门派都不懂御兽,不然的话弄一两头回去充当护山兽,多威风啊!”
“别的我不认识,只说那丹青鹤可是个宝贝!速度一流,自带防御,比飞行灵器还好使呢!”
就在修士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骆长青运转起了天玄唤哨吟。
清脆的口哨声带着特别的韵律回荡在护城河岸,未成曲调,却让人的耳朵倍感舒适。
循声而望,发现那哨声竟是出自云海宗骆宗主之处时,众人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而更让大家惊诧的还在后面。
哨音落下之后,周围妖兽们的情绪明显就亢奋了起来。
因为方才骆长青朝着众妖兽宣告:云海宗可以新开一灵兽峰,作为妖兽的栖息之所,峰内管理亦可由妖兽统领全权负责,此峰可享受与宗门弟子同等的待遇,也需履行同样的义务,凡有意向者,速来巨阙舰外集结等候。
作为人族修士,半步化神的骆长青虽然还远远未到令万兽臣服的境界。
但她额间金印所蕴含的九幽血脉气息却足以让此间妖兽俯首。
更别提,在她肩上,可还‘供奉’着一位真正的君主。
君主之令,臣民莫敢不从。
就连早早躲藏进巨阙舰内的猫头鹰们,在听清骆长青所言后,也立马扑腾着翅膀跑了出来。
瞧着这一幕,吕柔以及列队立于巨阙舰上的弟子们都惊呆了。
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骆长青继续运转天玄唤哨吟朝妖兽们交待。
“我云海宗弟子皆是先通过选拔,而后才得以入山门,这是宗门规矩,人人都必须遵守。”
“你们的入宗考验便是,无论用什么法子,得在一个月内赶到云海宗山门前报道。”
“入门只是个开始,要想正式成为云海宗的一员,后续还会有品性、资质方面的考核。”
“如果能够接受这些条款,且愿意与云海宗荣辱与共,一月之后,我会在灵兽峰上欢迎大家的到来!”
骆长青没有时间根据妖兽的各品类去一一筛选,便给出了统一的考题。
这里绝大部分的妖兽都是陆行兽,或是无法进行长途飞行的禽类。
一月跋涉至云海宗,并不轻松。
骆长青粗略估算了一下,届时能够通过这第一关考验的,恐怕连两成也没有。
优胜劣汰,无论在哪里都是不变的法则。
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后,骆长青便不再久留。
她一步踏出,身形已然登上巨阙舰,拂袖间,带领着众弟子潇然离去。
万众妖兽各施本事,奋起直追。
望着那追着云海宗而去的黑压压的兽云,各宗修士瞠目结舌地愣了好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心神。
随之而起的,是一片哗然。
“有没有哪位道友可以证实一下,方才,是骆宗主吹响哨声带走一众妖兽的么?”
“千真万确!刚才我就站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骆宗主以灵雾遮挡了面容,没法探得她具体是如何操作的。”
“等等!骆宗主为何能让妖兽乖乖听话?云海宗不会成为第二个御兽门吧!”
“那怎么可能?妖兽一族以血脉为尊,除非强行控制,否则的话,他们不会轻易归顺,先前之事,多半只是巧合罢了。”
……
巨阙舰一路风驰电掣,回到了云海宗。
十日前,百余名弟子从这里意气风发地启程,归来时,却只有八十余人。
同行的师兄弟埋骨战场,很是令人消沉了一阵。
但也正是因着这些生死离别,活着的同门才更知对生命的敬畏。
他们就如一柄柄历经磨砺的剑,出鞘之时,必会大放光彩。
回到宗门后,骆长青还不能像弟子那般立即回房休整,她取出传音玉简,一连召了好几个长老前去主殿议事。
去往主殿的途中,她侧头看向祁欢欢:“新开灵兽峰的事,在返程路上我已经安排人着手准备了,待会协商管理章程,你有什么要建议的吗?”
祁欢欢本就没拿原御兽门那些妖兽太当回事,自然没什么好建议的。
她抖了抖毛,回道:“那些事你决定就行,待会我就不跟着去主殿了,我先回洞府想想助你淬炼本命灵剑的事。”
本命灵剑关乎着骆长青实力的增长,玄鸟为此事操劳,自己当然不会坐享其成。
其长指微动,抬肘之时,指尖已是多出一枚斑驳的纳戒。
她将纳戒递至祁欢欢跟前:“这是我从姜鹏那处得来的战利品,他的大半身家与珍藏都在里面,你先选,有用得着的东西统统拿去,剩下的再留给我分配。”
一听这话,祁欢欢顿时就来了精神。
一派之首的珍藏,肯定能有不少好东西!
她没跟骆长青客气,伸爪抓过纳戒,再度聊了两句后,就展翅朝着宗主洞府飞去了。
云海宗主殿。
对于要新开一灵兽峰之事,宗门长老都是举双手赞同的。
妖兽与修士协作的历史追溯起来可以追到清风大陆形成的时期。
相较于人族之间的尔虞我诈,妖兽一族心性更加纯粹,也更为忠诚。
云海宗此前没有纳入大批妖兽入宗,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能力有限暂且做不到。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众人自当认真对待。
一白须长老当先开口:“数月之前宗门招收而回的百名木灵根弟子,皆已完成草木经考核,我提议,将这些弟子拨入灵兽峰,负责药田、灵食以及植株等事宜。”
招收木灵根弟子一事,骆长青是知晓的。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扩充宗门草木、药材脉系,调去新峰栽培灵木花药,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螓首轻点:“可。”
选址、资源供给以及人员配置等大方面敲定之后,细节落实就不用骆长青时刻盯着了。
见几名执行长老已在玉简上烙印管理制度,她接过侍从递来的灵茶饮了两口,而后就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独自端坐的老者。
那老者姓顾,他并不是云海宗的长老,而是太上长老的旧友,客居在此已有六十余年。
平日里他深居简出,主殿内的许多长老都只听过他的名头,见面这还是头一遭。
先前众人热烈讨论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地坐于角落,很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才来的这里?
这时,骆长青放下茶杯,走到了顾姓老者跟前:“顾老,晚辈有些事想要向您请教,咱们去后边的庭院边走边说如何?”
顾姓老者自无不可,站起身来,跟随骆长青离开了主殿。
两人一走,正凑在玉简前热议的几名长老稍微停顿些许。
对视之间,神色颇为微妙。
先前,各种原因之下,他们对那位顾老的态度可谓是不冷不热。
现在看来么,日后还是对其多加敬重些为好。
自家宗主在那位顾老面前都客客气气的,自己再拿乔,可就不识抬举了。
……
庭院中,骆长青与顾老并肩缓行。
前者没有开口,后者便也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顾老心里的想法与主殿里的那些长老大差不大。
他也以为骆长青把自己找来,是为了给自己撑撑脸面,好让旁人莫要怠慢了自己。
对于后辈的善意,他其实是感激的,却又觉得没那必要。
自己闲云野鹤惯了,本也不喜欢与那些人打交道。
就在他心神即将飘远之际,却听骆长青出声问道:“顾老,您对九幽玄鸟一族有所了解吗?”
听闻此言,顾老当即顿住了脚步:“九幽玄鸟?那可是自太古时期诞生的祥兽,传承到如今只剩下些古籍记载,你打听这个作甚?”
骆长青打听这个,当然是想要多了解祁欢欢一些。
她知在神陨大陆,对方的族亲很多都战死在神魔战场,担心勾起对方的伤心,所以没有多问。
她知太上长老的这位旧友学识非常渊博,才将对方找来请教。
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找对了人!
骆长青没有暴露祁欢欢的存在,只道:“宗门内要新建灵兽峰,我也想多了解一些妖兽的源祖,顾老您能将您所知道的九幽玄鸟信息告知于我吗?”
顾老沉吟片刻后回复:“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这样,回头我找找相关的古籍,整理好信息,再交由你阅览。”
骆长青还未回话,悬于腰间的一块小小圆玉已是震动了起来。
那是她与祁欢欢的专属传音玉简。
神识一扫,少女所特有的婉转嗓音便在心神内响起:快回来!我找到给你淬炼本命灵剑的好法子了!
或许是受到对方那兴奋劲头的感染,骆长青的唇角也在不知不觉间掀起了愉悦的弧度。
她朝着身旁老者微微颔首:“那就辛苦顾老了,等您整理完信息,随时通知我就是。”
尾音落下,风随影动。
顾老只觉眼前一花,定睛看时,那高挑修长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庭院中。